【摘要】廢名，原名馮文炳，20世紀鄉(xiāng)土文學代表作家之一，文風兼具恬淡自然和生辣僻澀之美，文學語言精簡凝練，惜墨如金，他所創(chuàng)作的小說帶有強烈的詩歌風格，也被稱為詩化小說，其文學創(chuàng)作影響了沈從文、汪曾祺等作家。詩的簡省和精練也使得廢名的創(chuàng)作帶有很濃厚的寓言氣質，他筆下的人、事、物因此變得耐人尋味，值得讀者反復琢磨。廢名的小說《橋》通過象征性的意象，揭示了人物的內心世界、人生選擇的困境，以及對生命本質的深刻思考。在《橋》中，橋與塔這兩個意象具有重要的象征意義，分別反映了人物在現(xiàn)實與理想、童年與成年之間的心理掙扎和精神追求。本文將通過對橋與塔意象的分析，探討廢名如何通過這些象征手法表現(xiàn)人物的內心世界和人生選擇的困境，進而揭示作品的深層意義。

【關鍵詞】廢名；《橋》；意象；象征；人生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12-0013-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12.004

廢名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具有獨特風格和深刻思想的作家之一。其作品以細膩的描寫、深邃的哲思和獨特的意象表達著稱。廢名的小說《橋》以細膩的筆觸描繪了主人公小林在不同人生階段中的心理變化，“橋”意象和“塔”意象在其中扮演了極其重要的象征角色。通過橋和塔的象征意義，廢名不僅刻畫了人物內心的復雜情感，還揭示了小林在面對人生選擇、情感疏離與心理成長中的種種困境，以及從這種困境中生發(fā)出的精神力量。兩個意象的對立統(tǒng)一指向了現(xiàn)實困境和精神坐標的共存，并由此展現(xiàn)了廢名文學觀的一個側面。

一、橋與現(xiàn)實的困境

橋作為一個意象，在廢名的小說《橋》中反復出現(xiàn)，貫穿了主人公小林從童年到成年的心理歷程。橋往往代表著從現(xiàn)狀到目的地的溝通，也可以理解為從“此岸”到“彼岸”的連接。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此岸”和“彼岸”的概念是從佛教思想借引而來，并由此豐富了中國人的處世哲學?！按税丁蓖砹巳松钠毡槔Ь撑c迷茫，與之對應的“彼岸”則是心靈的安息之所，是生命的最終目的。從“此岸”到“彼岸”，中間橫亙著橋，因此，橋不僅是現(xiàn)實生活中連接兩個地點的物理存在，更深層次地象征著內心的掙扎和復雜思索。在小說中，小林內心深處掙扎成長的過程，多次和“橋”這個物象相伴同行，因此“橋”超越了原本的物象意義，有了更有內涵的意象意義。

在《橋》中，橋的意象首先象征著主人公小林在童年與成年世界之間的選擇困境。小林在十二歲時，橋象征著從少年到青年的過渡；十年后，橋又成了他從青年步入成年階段的象征。橋作為連接兩個世界的象征，不僅表現(xiàn)了小林對逝去童年世界的懷念，也表達了他對現(xiàn)實生活中成年世界的無奈與排斥。小說通過小林與橋的關系，象征了人在人生不同階段中的轉折與過渡，同時也體現(xiàn)了作者對人生獨特的體驗和對生命的深刻理解。

在小說的開篇，十二歲的小林初次踏上那座橋，橋對于他來說象征著從童年到青少年的過渡。在這一階段，橋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與期待，象征著小林對未知世界的好奇與向往。小林過橋是輕松自然的，不管是等著吃飯時無聊跑到橋上玩，還是走過橋來自然地張望，小林都連著一道輕快的步伐，不是“忽然他在橋上了”，就是“自然而然的朝洲上望”，而無論是橋下洗衣的陌生婦人，還是橋下洗衣的姐姐，都“眼巴巴的笑”和“伸起腰來在招手”，并輔以陣陣輕輕搗衣聲歡送他走過橋，這時，廢名連描寫如此日常重復的勞作都顯得格外溫和慈善，用了“輕輕”來形容搗衣聲的歡送，而非“寒衣處處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了。如此情景下，小林還能聽到林蔭之間的蟬鳴，還能對姐姐的動作張望好奇。在這里，這座橋是通向未來的道路，連接著他對人生的理想和愿景。同樣的，這一時期，這個年齡段的小林對生活充滿了探索的欲望和浪漫的幻想，橋在他眼中是通向美好未來的象征，陌生婦人和姐姐都在橋那面，神奇生動的生活在她們輕輕地揮手之間。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跨越這座橋，去探索新的世界。

十年后，小林再次面對這座橋，此時橋的意象已經不再是童年時期那樣充滿希望與期待的象征，而變成了他內心深處對現(xiàn)實世界的恐懼與逃避的象征。在這段時期，小林的生活經歷了種種挫折與考驗，橋開始象征著他對成人世界的畏懼與不安。與童年時期的勇敢和沖動不同，此時的小林站在橋上，充滿了對未來的不確定性和對過去的留戀。橋在數(shù)年之間被沖垮了，又重造了兩次，雖然依舊還是舊的樣式，還是二十年前的樣子，但橋終究還是和小時候不一樣了。小林讓琴子和細竹先過，他看著她們過橋。對岸的樹上有鳥巢，也如二十年前一樣，但是小林的心境卻大不相同，他離體現(xiàn)年輕的“輕輕”的動作已經相隔了不止年齡和路途，童年長滿蟬聲的樹林也早已在靈魂的留存處佇立。小林沒有了自由自在、悠然自得的心境了，他也懂了婦人們那善意的“輕輕”承載了多少人生沉重的枷鎖，這讓他怎能保持身體的自在和靈魂的輕盈？他的靈魂只能放置在橋的另一端，如同一棵樹那樣佇立，封存著童年記憶的清澈。這座橋不再是簡單的連接，而是他內心深處對人生道路的選擇困境的象征。

橋的兩端分別代表著童年與成年、理想與現(xiàn)實這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站在橋上，小林面臨著兩難的選擇：一方面，他深深懷念童年時期的純真與美好，渴望回到那個充滿寧靜與安全感的世界；另一方面，成年世界的現(xiàn)實與責任迫使他不得不面對生活中的種種挑戰(zhàn)。橋的選擇困境象征了小林在理想與現(xiàn)實、童年與成年之間的內心掙扎，這種掙扎反映了他對人生無可避免的矛盾與困境的深刻感受。橋不僅是一個物理的跨越，更是小林在心理上的一次次選擇；橋的選擇困境不僅是小林個人的成長歷程，更象征了每個人在成長過程中所必須面對的內心掙扎與矛盾。

在橋的象征意義中，廢名巧妙地融入了對人生哲理的深刻思考。橋不僅僅是通向某個目的地的路徑，更是人生旅途中的一個象征性節(jié)點。通過小林的經歷，廢名揭示了人生選擇的復雜性與不確定性，表現(xiàn)了人在面對未來時的迷茫與不安。

二、塔與精神的坐標

塔的意象在《橋》中同樣具有重要的象征意義。在廢名的作品中，塔的描寫具有濃厚的宗教性象征色彩，反映了作者個人與佛教之間深切而獨特的聯(lián)系。小說中的塔以虛幻的方式出現(xiàn)，帶有神秘的宗教色彩，象征著普度眾生的愛與關懷。塔具有從現(xiàn)實世界通往彼岸世界的過渡功能，因此成了人物精神棲息的象征。廢名通過塔這一意象，表現(xiàn)了小林在精神世界中的追求與向往，揭示了他內心深處對理想世界的渴望與對現(xiàn)實世界的超越。

“這一卷里面有一章題作‘塔’，當初也想就以塔做全書的名字，后來聽說別人有書曰‘塔’，于是乃定名曰橋，我也喜歡塔這個名字，不只一回，我總想把我的橋岸立一座塔……”

在廢名的小說《橋》中，“塔”作為一種意象貫穿全文，承載了深刻的宗教意味和精神追求。盡管小說最終選擇了“橋”作為書名，但“塔”的象征意義卻無處不在，為作品增添了獨特的哲學與審美內涵。廢名在序中提到了橋和塔的互動關系，他曾想用“塔”命名全書，后因已有同名書籍而作罷，最終還是選擇了“橋”這個書名。然而，這并不妨礙“塔”成為小說的重要主題，與“橋”共同構成了一個多層次的象征系統(tǒng)。

小說中描繪的塔不僅僅是一座建筑，而是一種超越現(xiàn)實的精神符號。塔超越了實體的物質形式，以虛幻和夢境般的方式，指向了小林內心深處對理想世界的渴望和對現(xiàn)實世界的超越追求。小林在回憶中提到，北城那邊的塔是觀世音用亂石堆成的，為的是超度無辜的亡魂。這一情節(jié)中，塔成為宗教關懷與大愛無疆的象征。塔的建造承載了神圣的意志，而觀世音流下的淚化作樹木的生長，則進一步強化了這一意象的理想化色彩。塔與觀世音的淚、亂石、千年矮樹的結合，描繪出一幅人與自然、人與宇宙和諧共生的畫面，展現(xiàn)了廢名對理想世界的深切思考。

這一虛幻的塔不僅象征普度眾生的宗教理念，還隱喻了對苦難與希望的哲學反思。在塔的故事中，城中居民因洪水逝去，觀世音的慈悲卻讓這一悲劇得以升華。從廢名的描述來看，這種超越現(xiàn)實的宗教象征帶有濃厚的理想主義色彩，反映了人類在苦難中尋找意義與救贖的普遍訴求。塔因此成為一種精神向導，引領著小林對更高層次世界的向往。

小說中的塔并非物質化的真實存在，而是通過小林的記憶與幻想呈現(xiàn)出來。這種虛幻性使塔具有一種“超然”的特質，仿佛屹立在現(xiàn)實與夢境之間的精神坐標；同時也賦予了塔獨特的美學意義。塔的尖端同千年矮樹“獨放光霞”，在暮色的籠罩下漸漸暗去。這種動態(tài)的描寫既具有畫面感，又蘊含深刻的哲學意蘊：塔不僅是凝固的建筑物，也是時間和空間流轉中的象征物，體現(xiàn)了人類對永恒與超越的追求。同時，這種虛幻意象的使用，使得塔更加貼近廢名對文學“虛靜”美學的追求，呈現(xiàn)了一種恍惚而悠遠的詩意。

塔不僅是宗教的象征和精神的寄托，還體現(xiàn)了人與自然的深刻聯(lián)系。在塔的故事中，觀世音的淚水滋養(yǎng)了千年矮樹，而這棵樹又成為塔的一部分，仿佛塔與自然融為一體。這種描寫揭示了廢名對自然的尊崇，以及他對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向往。在廢名看來，塔的存在并非單純的“人為”產物，而是自然與人類共同創(chuàng)造的結果，是天地萬物和諧共生的象征。

這種人與自然的和諧，不僅是一種詩意的想象，也反映了廢名文學中的深層共同體意識。他通過塔這一意象傳達出一種整體性思想，認為人類與自然、宇宙之間應當保持一種共生關系。這種思想在塔的虛幻描寫中得到了極致體現(xiàn)：塔既是觀世音慈悲的象征，也是自然法則的體現(xiàn)，展現(xiàn)了廢名作品中物我合一的哲學境界。

三、橋與塔的統(tǒng)一象征

廢名的小說《橋》不僅通過橋這一意象表達了主人公小林的內心困境和情感距離，還引入了塔這一獨特的象征物，通過橋與塔的象征性統(tǒng)一，進一步深化了對人生復雜性、內心矛盾和精神追求的探索。橋與塔雖然在形式上看似對立，但在小說中，它們相互映襯，揭示了小林在成長過程中面對的內外沖突與追求平衡的心路歷程。

橋的象征意象指向了困境，作為橋意象的對立統(tǒng)一體，塔的象征意象給出了困境的解答。橋通常象征著連接、過渡與選擇，它位于地平線之間，連接了現(xiàn)實世界中兩個具體的地點或階段。在小說中，橋象征著小林從童年到成年的過渡，從理想到現(xiàn)實的選擇，以及從純真到復雜的內心演變。橋的存在提示著小林，他的每一步都必須經過深思熟慮，并且每一次跨越都意味著某種失去與獲得之間的取舍。與橋不同，塔則是垂直的象征，它向上延展，似乎試圖打破地心引力的束縛，追求一種更高層次的精神境界。塔在小說中象征著小林內心深處對超越現(xiàn)實、追求精神升華的渴望。塔不僅僅是物理上的高大建筑，它更象征著小林內心世界中一種向上的力量，試圖超越眼前的現(xiàn)實，追求精神世界的升華。

橋與塔在象征意義上看似對立：橋是水平的，連接兩個具體的世界；而塔是垂直的，象征著一種抽象的、精神性的追求。然而，在小說的情節(jié)發(fā)展中，橋與塔的象征意義并非彼此孤立，而是相互依存、互為補充。橋通過連接現(xiàn)實世界的兩端，象征著小林在人生中的具體選擇，而塔通過指向天空，象征著小林對理想與精神世界的追求。橋與塔的統(tǒng)一體現(xiàn)在小林在成長過程中，既要面對現(xiàn)實世界中的具體挑戰(zhàn)，又不能忽視內心深處對精神升華的渴望。

廢名通過橋與塔的象征性統(tǒng)一，揭示了小林在人生旅途中對現(xiàn)實與精神的雙重追求。在橋與塔的雙重象征下，小林的人生被分割為兩部分：一部分是腳踏實地的現(xiàn)實生活，他必須在橋上做出實際的選擇；另一部分則是對精神世界的追求，他試圖通過塔的高度去超越眼前的困境，尋找更高的精神寄托。

在小說的某些情節(jié)中，橋與塔的象征性統(tǒng)一尤為明顯。例如，當小林站在橋上時，他不僅要面對現(xiàn)實中的種種困難，還在內心深處感受到一種對更高目標的向往。這種內心的沖突與矛盾，正是橋與塔象征意義的集中體現(xiàn)。橋象征著他必須面對的現(xiàn)實生活，無法逃避的責任和選擇；而塔則象征著他內心中永不滿足的精神追求，試圖通過超越現(xiàn)實來找到內心的平衡與寧靜。

橋與塔的象征性統(tǒng)一還體現(xiàn)在小林的成長過程中。當小林年輕時，他更傾向于橋的象征意義，急于跨越橋去探索現(xiàn)實世界。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小林逐漸意識到現(xiàn)實世界的復雜性與殘酷性，他的內心開始轉向塔的象征，試圖通過精神世界的升華來抵抗現(xiàn)實生活中的壓力與痛苦。這種轉變不僅反映了小林內心世界的成長，也表現(xiàn)了橋與塔在象征意義上的逐漸融合。

小說中，小林是一個敏感的個體，他既渴望通過“橋”在現(xiàn)實中找到歸屬，又期盼著通過“塔”追求精神世界的升華。塔的存在使“橋”的意義得以深化：沒有塔的高度，橋或許只是兩岸之間的通途；但有了塔，橋便成為指向彼岸的途徑。這種雙重象征意義，體現(xiàn)了廢名在現(xiàn)實與精神、世俗與宗教之間的哲學思考。

四、橋與塔的象征性統(tǒng)一與廢名的文學觀念

廢名通過橋與塔的象征性統(tǒng)一，表現(xiàn)了他對人生、現(xiàn)實與精神世界的獨特理解。這種象征性統(tǒng)一不僅僅是小說中的情節(jié)設計，更是廢名文學觀念的體現(xiàn)。在廢名的文學世界中，現(xiàn)實與理想、物質與精神、個人與社會之間的對立與統(tǒng)一，構成了人類生活的基本矛盾。而橋與塔的象征性統(tǒng)一，正是對這一矛盾的深刻詮釋。

人生不僅僅是對現(xiàn)實生活的不斷適應與選擇，更是對理想與精神世界的不斷追求?！稑颉吠ㄟ^橋與塔的象征性統(tǒng)一，表現(xiàn)了對人生、現(xiàn)實與精神世界的深刻理解。橋與塔在小說中不僅僅是具體的物象，更是象征著小林內心深處的矛盾與追求。通過橋與塔的象征性統(tǒng)一，廢名深刻揭示了人生旅途中現(xiàn)實與精神的雙重追求，表現(xiàn)了他對人類心理、人生意義與文學創(chuàng)作的獨特理解。這種象征性統(tǒng)一不僅使得小說的情節(jié)更加豐富多彩，也使得廢名的文學觀念得到了深刻的展現(xiàn)。

五、結語

廢名的小說《橋》通過橋與塔這兩個重要的意象，揭示了人物的內心世界、人生選擇的困境，以及對生命本質的深刻思考。橋象征著小林在人生選擇中的困境與情感距離，塔象征著他在精神世界中的追求與生命意識的覺醒。兩者的象征性統(tǒng)一，使得小說中的人物形象更加豐滿、立體，也使得小說的思想內涵更加深邃。

橋與塔在小說《橋》中作為共同的象征符號，指向了人物的命運與精神意識，表現(xiàn)出人物對天人合一理念的追求。橋與塔在小說中象征著主人公小林的生活經歷與精神變化，廢名通過對它們的描寫，激發(fā)了人物從小說內在邏輯出發(fā)，對自我生命與自然、宇宙之間關系的思考。小說通過幻想的形式描繪了橋與塔，使其成了現(xiàn)實與理想之間的象征物，反映了人物面臨的現(xiàn)實困境，以及由此產生的對精神的追求，表現(xiàn)了作者對人生復雜性的深刻思考。廢名通過《橋》這部小說，不僅展現(xiàn)了他對人生哲理的深刻理解與表達，也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象征主義寫作提供了重要的范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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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谷曉雪，鄭州大學在讀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