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英玲子傳》是《繡像西游記鼓詞》中后兩卷的主體故事，是民間藝人借助西游仙魔色彩編寫的才子佳人故事，其中，主人公英玲子的形象頗為生動具體，是集妖性、人性與仙性為一體的存在。

［關(guān)" 鍵" 詞］ 《繡像西游記鼓詞》；西游故事；民間演繹；英玲子；人物形象

引言

《西游記》（又名《西游釋厄傳》），以“玄奘取經(jīng)”這一歷史事件為藍(lán)本，故事場域從宮廷到民間，故事人物從少到多，故事情節(jié)從簡單到復(fù)雜，是中國古代第一部浪漫主義章回體長篇神魔小說。這部小說經(jīng)過民間風(fēng)俗的潤色，使其西游故事具有更多的生活氣息。中國西游記文化研究會理事、民間說唱文學(xué)研究大家紀(jì)德君先生曾言：“在《西游記》成書之前，西游故事曾以各種民間說唱和表演藝術(shù)的形式在社會上廣泛流傳，今天所能見到的說唱、戲劇文本仍有《大唐三藏取經(jīng)詩話》《西游記雜劇》以及《西游記平話》的某些片段等?！保?］《繡像西游記鼓詞》共四卷，又名《說唱西游記鼓兒詞》《說唱西游記》等，它是以鼓詞說唱這種形式來傳唱西游故事的，其作者和創(chuàng)作年代目前尚未查證，但根據(jù)其第一卷的唱詞：“……講明是天地初分天地玄，乾坤世渺渺茫茫無人見。閑來了道德訓(xùn)蒙說古書，悶來了閑扯《西游釋厄傳》……”［2］可知這部鼓詞是根據(jù)《西游記》改編而成，前兩卷與《西游記》的故事內(nèi)容并無二致，主要寫了孫行者和唐僧的來歷以及取經(jīng)緣由等；后兩卷內(nèi)容一轉(zhuǎn)，寫了一個與西游關(guān)系不太緊密的孤本故事，可以看作是一個裹了仙魔色彩的才子佳人故事。

《繡像西游記鼓詞·卷三》的開頭寫道：“茫茫天地大造，蕩蕩乾坤無邊，古今世事幾萬千好萬不可勝算。丑惡著為鑒戒美好，傳作佳言，仙兒匹配非偏，然新編英玲子傳。”［3］卷四結(jié)尾又詩曰：“男婚女嫁自古然，仙凡配偶是可緣。編成一部英玲傳，千古奇須萬古傳。”［4］檢索查詢原本《西游記》以及《車王府西游記鼓詞》等，均未找到這個故事，可知這個故事大抵是民間藝人借助西游仙魔色彩重新編造的才子佳人故事，主要講的是書生蘭云章和表兄王子彥一同進(jìn)京趕考，途中遇到重羅山白云洞的狐仙英玲子，英玲子對蘭云章一見鐘情，將他擄至白云洞，后又冒險助他取得探花，最后和蘭云章的正妻姐妹相稱，共侍一夫，蘭云章致仕還家八十壽終，英玲子也最終修成正果。由此可見，這則故事套用了“才子佳人模式”，即佳人有情，才子有意，經(jīng)過一系列的磨合、苦難，最終修成正果，是一個民間喜聞樂見的美滿大團(tuán)圓故事。本則故事塑造了眾多人物形象，其中，女主人公英玲子的形象最為突出，她是一個集妖性、人性、仙性為一體的人物形象。本文將從以下三個方面來分析英玲子的人物形象。

一、從心所欲——英玲子的妖性

《繡像西游記鼓詞》里描述的英玲子是一個似仙非仙、似魔非魔的角色：“這小姐正走，忽然撞了個滿懷，只得馬前跪到（倒），那老爺鳳目一視，見那馬前跪的一個狐貍精，似仙非仙，似魔非魔……”（卷四）《西游記》中欲招唐僧為夫君的女妖精不在少數(shù)，如玉兔精、蝎子精、老鼠精等，她們大都是為達(dá)目的不擇手段、表達(dá)愛意大膽的形象。比如在《西游記》第五十五回“色邪淫戲唐三藏，性正修持不壞身”中，毒敵山琵琶洞的蝎子精欲招唐僧為夫君，便使了一陣妖風(fēng)將他擄去洞中，然后說道：“常言黃金未為貴，安樂值錢多。且和你做會夫妻兒，耍子去也?！薄坝埽阌浀脤幗袒ㄏ滤?，做鬼也風(fēng)流？”［5］436直接表明要與唐僧做夫妻。再比如第八十二回“姹女求陽，元神護(hù)道”，陷空山無底洞的老鼠精誓要與唐僧結(jié)成夫妻，她將人擄去洞中，言語十分直白：“長老哥哥，妙人，請一杯交杯酒兒?！保?］646在我們的認(rèn)知中，一般是男子調(diào)戲女子，但是在這里，人物進(jìn)行了顛倒，女妖精直白地調(diào)戲唐僧。再比如第九十五回“假合真形擒玉兔，真陰歸正會靈元”中，玉兔精化作天竺公主，在和孫悟空打斗時說：“……因?yàn)閻刍ù故谰常蕘硖祗眉賸染?。與君共樂無他意，欲配唐僧了宿緣。你怎欺心破佳偶，死尋趕戰(zhàn)逞兇頑！這般器械名頭大，在你金箍棒子前。廣寒宮里搗藥杵，打人一下命歸泉！”玉兔精大膽表達(dá)想要與唐僧婚配的愿望，并且還說“破人親事，如殺父母之仇”，直白地表達(dá)了自己的情感，為此欲望與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孫悟空纏斗，展現(xiàn)了其妖性。

英玲子妖性的一面亦體現(xiàn)在她的從心所欲上，對樹蔭下休息的書生蘭云章一見鐘情，她便無論如何都要得到他。她先是作歌隱晦地表達(dá)自己的愛意：“鯉魚藏在水底釣臺卻在岸旁，太公不放釣線，鯉魚不能自上，且等垂下釣線，鯉魚貪餌而嘗，棄郤苦海離了江，才到了鸞鳳會上?！保ň砣┮娞m云章不為所動，便開始威逼利誘：“你若是轉(zhuǎn)意回心遂我志，情□①一舉成名在我手中；你若是扭天別地裝清客，我與你枉費(fèi)十年窗下功。你縱然斗膽跳出鰲魚背，我也能狂風(fēng)吹倒提斗星；你縱然晚學(xué)后進(jìn)文章淺，俺也能一點(diǎn)動那七孔靈。我勸你隨我山中作伴侶，咱兩個三生有緣此日成，那敝舍草房數(shù)間無冬夏，不□的王母蟠桃斗牛宮。俺那里一年四季花不落，俺那里瓊林送上酒千盅，俺送你保壽藍(lán)衫衣一領(lǐng)，不□的朝廷勅賜百段紅?！保ň砣难哉Z溫婉的試探到言辭犀利的威逼利誘，展現(xiàn)了她從心所欲的妖性。

二、遵從禮教——英玲子的人性

英玲子有妖性的一面，也有人性的一面，她雖然從心所欲，但亦顧忌自己的行為是否符合禮教?！段饔斡洝分信畠簢鴩鹾团镁褪且粚︴r明的人性和妖性的對比，二人同樣愛慕唐僧，但卻表現(xiàn)不同。唐僧在面對琵琶精時的內(nèi)心獨(dú)白是對人性和妖性不同的最好詮釋：“我待不說話，不吃東西，此怪比那女王不同，女王還是人身，行動以禮；此怪乃是妖神，恐為加害……”［5］434有禮與無禮便可以看作是人性與妖性之間的區(qū)別。

英玲子在樹蔭底下大膽對蘭云章表達(dá)自己的愛意，但不管她如何訴說，蘭云章仍不為所動，正在那時來了一個客商，她便羞得面紅耳赤，怕被路人看了嚼舌根，于是便“惡人先告狀”，和她的丫鬟對著蘭云章大罵：“俺本是宦門女子來避暑，俺二人迷徑不曉西共東，你就該速指迷途往家轉(zhuǎn)，也叫俺父兄感激指教情。原不該青天白日將俺戲，你不該朗朗乾坤要胡行，俺這里官清如水王法重，似你這無義之徒定不容?！卑凑f她從心所欲，無須在乎旁人的眼光，但是卻如凡間女子一樣在乎自己的名譽(yù)，會羞、會慌、會維護(hù)自己的形象，這就體現(xiàn)了她的人性。再如孫行者受蘭云章書童所托，化作蘭云章表兄王子彥的模樣來白云洞尋蘭云章，假作嗔怒罵云章貪戀酒色誤了功業(yè)，又勸英玲子既和云章做了夫妻便應(yīng)該以大局為重，讓云章即刻起身進(jìn)京趕考。英玲子雖然舍不得云章走，但又自知孫行者說得在理，所以還是讓當(dāng)時已經(jīng)不愿意離開她的蘭云章進(jìn)京考試去了，在云章離去時，如凡間女子一樣擔(dān)心他一去不回辜負(fù)了自己，說：“你要做周氏相送蘇李子，你休做一去不回蔡伯皆，俺這里打聽三場揭曉日，俺必定皇前月下赴香臺，到那里衣錦還鄉(xiāng)歸故里，是備是遣人送書到這來。俺這里打聽你成名一個字，未免的心情夜思稍開懷，想昨日案前同把天地拜，休把那洪誓大愿土中埋。俺為你不久就得少魂病，怕的是倒在牙床不起來，那一時未有爵祿妻榮貴，休著俺半上不下在半?yún)??！保ň砣┰偃缢究梢砸蝗霜?dú)占蘭云章，卻愿意和蘭云章正妻共侍一夫，就算做偏房也不介意，“這女子雙膝跪在地川平，滿口里獨(dú)言獨(dú)語告蒼穹，他說道我才招了一夫主，要懇求天地與俺作證盟；求只求白頭到老恩不斷，求只求?？菔癄€赴前盟；又說是他有前妻不爭長，俺如今愿做偏房拜下風(fēng)……”（卷三）。婦道女德、賢良溫順是古代對女子品德和行為規(guī)范的要求，女子只有在言行舉止上遵循禮法，才能夠使家庭和睦；男子可以一妻多妾，女子卻必須忠貞于丈夫一人，不但不能阻止丈夫納妾，還必須寬宏大量地允許甚至幫助丈夫納妾，否則便會背上善妒的名聲。例如《紅樓夢》中，賈赦貪戀女色，娶了很多妾室，他的妻子邢夫人便是替夫納妾的代表，當(dāng)她知道賈赦覬覦賈母大丫鬟鴛鴦的美色時，明知道鴛鴦不可能同意，還是親自去勸說鴛鴦做賈赦的姨娘。在這樣的禮教規(guī)范下，古時的女子都以賢良自束。英玲子這時的做法便符合當(dāng)時社會標(biāo)榜的“賢良女子”要求。以上種種行為都透露了英玲子的人性。

三、善惡分明，除惡扶弱——英玲子的仙性

英玲子是一個似仙非仙、似魔非魔的人物，借用她自己的話說：“千有余年的狐貍精，俺雖然是魔不做邪魔事，妖仙卻要學(xué)那仙家行。”（卷四）英玲子并非惡妖，她并未做過什么傷天害理之事，反而曾幫助打柴遇虎避難洞中的農(nóng)夫，“我吃了他一碗飯后來家，足足的飽了一年”（卷三）。雖然蘭云章起初是被她“威逼利誘”武力所得，但后來蘭云章卻被其所感動，真心實(shí)意愿意與其做夫妻。化作王子彥的孫行者，隨后也對英玲子贊賞有加，囑咐蘭云章萬不可辜負(fù)了她：“今日那白云洞里英玲子，您可是五百年前造就的；莫說是露水夫妻一霄暖，你休要過了此時將意離；那小姐在你身上無二意，要與你暗里相助把名題；你看她哪件不足你的心，是備的你心要與她心齊；我若是到了西方極樂地，我定要佛爺面前將她提，也是那小姐她的德行至，感動我行者今日一念慈。”（卷四）她遇到一伙賊寇挾持著一名婦人時，當(dāng)即解救了那名婦人，后來才得知那婦人是蘭云章之母；考場之上又暗地里解了王子彥與一條犬的前世恩怨，助那條犬轉(zhuǎn)世為人，令其不再阻撓王子彥的今世應(yīng)試之路，皆大歡喜。最終，孫行者到達(dá)西天之后，將英玲子的功德告予了如來，慈壽佛國俱提拔英玲子，英玲子得以成其正果。英玲子除惡扶弱，用自己的能力去幫助別人，體現(xiàn)了她的仙性。

在幾百年間小說、戲劇、民間說唱等流傳的西游故事中，英玲子的故事只出現(xiàn)在《繡像西游記鼓詞》里，那么，這個與西游幾乎不太有關(guān)聯(lián)的故事為何會出現(xiàn)在《繡像西游記鼓詞》里？又為何沒被其他形式的西游故事所吸納流傳開來？鼓詞是一種民間說唱藝術(shù)，先秦時期算作宮廷音樂的組成部分，兩漢魏晉南北朝時期，鼓詞表演者才算真正意義上“走向民間”，服務(wù)于民眾，娛樂于民眾，以自己艱辛的奔波演出求得一個生存的機(jī)會……［6］這些表演者們毫無疑問需要迎合觀眾的口味，迎合觀眾喜歡聽的故事內(nèi)容去演唱，才子佳人、懲惡揚(yáng)善是百姓喜聞樂見的故事模式，表演者便可以根據(jù)需要在表演中增添故事內(nèi)容。至于英玲子這個故事為何未被收錄到其他形式的西游故事中，本人拙見，或許是因?yàn)檫@個故事本身就是一個與西游并無關(guān)系的存在，對西游故事主題、人物、情節(jié)均無推動作用，才未得流傳開來。

褪去神魔的外衣，《英玲子傳》就是講述了一個才子佳人的故事，符合傳統(tǒng)才子佳人故事的程式理論，即才子佳人因?yàn)槟承┰蜃叩揭黄?，后又被迫分開，再歷經(jīng)磨難重新相守的故事模式。雖然這個故事的內(nèi)容與《西游記》并無太大關(guān)聯(lián)，但是主人公英玲子的形象卻可以看作是《西游記》中妖、仙、人等眾女性形象的一個糅合體，她有妖精的從心所欲、仙子的樂于助人、凡人的善解人意。英玲子的居所環(huán)境也和《西游記》中仙人、妖怪洞府的環(huán)境相一致，不管是妖怪還是神仙，居住的環(huán)境大都是綠樹紅花、流水潺潺、煙霧繚繞，比如玉面公主（狐貍精）的積雷山摩云洞：“樹林森密，崖削崚嶒。薜蘿陰冉冉，蘭蕙味馨馨。流泉漱玉穿修竹，巧石知機(jī)帶落英。煙霞籠遠(yuǎn)岫，日月照云屏。龍吟虎嘯，鶴唳鶯鳴。一片清幽真可愛，琪花瑤草景常明。不亞天臺仙洞，勝如海上蓬瀛?！保?］473（《西游記》第六十回）英玲子的居住環(huán)境亦是如此：“只見那松竹楊柳罩崖前，桃梅杏色色鮮，眼前獨(dú)木橋一座，澗下流水養(yǎng)魚泉。小小童兒岸上站，背挎魚籃手執(zhí)竿，岸上幾行金柳線，水底方出錦叨。對對鴛鴦水上戲，鷺絲尋魚立水邊，麋鹿銜草來了去，白鶴展翅騰半天。山前山后多翠竹，枯枝又被老藤……”

結(jié)束語

通過分析英玲子的人物形象，我們可以歸納出《西游記》中女性角色的形象；通過《英玲子傳》我們可以看出《繡像西游記鼓詞》對《西游記》的因襲、改編和增減，表演者可以根據(jù)需要穿插聽眾喜歡的故事，使故事情節(jié)更富有生活氣息，更容易被聽眾接受，但是這種改編和增減卻依然有原版故事的印記，仔細(xì)揣摩便可看出原版故事對其新編故事的影響，這有助于我們以后探究其他故事的鼓詞版本與小說版本的因襲關(guān)系。

參考文獻(xiàn)：

［1］紀(jì)德君.《西游記》中的民間說唱遺存［J］.廣州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07（6）：82-85.

［2］繡像西游記鼓詞：第一卷［M］.上海書局宣統(tǒng)元年石印本.

［3］繡像西游記鼓詞：第三卷［M］.上海書局宣統(tǒng)元年石印本.

［4］繡像西游記鼓詞：第四卷［M］.上海書局宣統(tǒng)元年石印本.

［5］吳承恩.西游記［M］.西安：三秦出版社，2012：436，646，434，473.

［6］劉秀榮.千古俗韻從頭覓，窮源索流成江河：評《中國鼓詞文學(xué)發(fā)展史》［J］.晉圖學(xué)刊，2012（6）：71-74.

作者單位：菏澤醫(yī)學(xué)?？茖W(xué)校公共教學(xué)部

作者簡介：胡燕（1995—），女，漢族，山東菏澤人，碩士，助教，研究方向：先秦兩漢魏晉南北朝文學(xué)。

王丹丹（1986—），女，漢族，山東菏澤人，碩士，助教，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xué)。

朱可心（1999—），女，漢族，山東菏澤人，碩士，助教，研究方向：文藝學(xué)。

注釋：

①“□”代表《繡像西游記鼓詞》原文中無法辨認(rèn)或殘缺的字，后文不再多作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