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元代德政碑盛行,是地方文化的一種實物表現(xiàn)。德政碑的描述對象主要為州縣官吏,參與群體主要為朝廷、學院和百姓。在德政碑當中,元代州縣官吏是“五事”兼具的朝廷良吏;是正一邑之風的儒家循吏;還是公正廉明、為民請命的父母官。德政碑塑造了元代州縣官吏的三張面孔。這一方面表現(xiàn)出立碑活動參與各方對于州縣官員形象的理解和期望,另一方面也促進了德政碑文化在元代地方社會流行。
關(guān)鍵詞:元代;德政碑;州縣官吏;形象
德政碑是地方百姓、士紳在當?shù)毓賳T去任后所立的一種碑刻,其目的是贊揚官員所施德政并表達百姓的感懷之情。此種生碑名目眾多,去思碑、惠政碑、政績碑、遺愛碑、頌德碑等均屬于德政碑。[1]目前學界對于元代德政碑的研究已經(jīng)取得了一定成果。陳雯怡將德政碑看作一種文化模式進行研究。[2]周峰的《元代西夏遺民買住的兩通德政碑》[3]和陳朝云的《元代長社縣尹袁英記功碑研究》[4]對碑主的生平進行了考證。何啟龍《從和林碑文看元代和林城的回回與漢人》[5]和村岡倫、宮海峰的《從〈和林兵馬劉公去思碑談起〉——元代和林地區(qū)行政機構(gòu)管窺》[6]通過碑文記載探討了元代的政治社會。其對德政碑的研究多是將德政碑作為一種史料,將碑文內(nèi)容與文獻記載進行對比,考據(jù)歷史。本文從德政碑內(nèi)容入手,分析朝廷、書院、百姓三方眼中的元代州縣官吏形象,探究元代德政碑文化在地方流行的原因。
一、朝廷眼中的良吏面孔
“國家用人,牧民之吏為重,而縣尹尤重焉。”[7]在古代中國,州縣等地方官員處于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的最底層,政令的執(zhí)行,統(tǒng)治機構(gòu)的運轉(zhuǎn)必須依靠他們。這些州縣官員直面百姓,為百姓所熟知。他們的言行舉止往往代表了朝廷的形象,對于王朝的統(tǒng)治十分重要。
雖然元代“立石刻頌,在法無禁”,中央政府不再成為立碑活動的主要參與者,但并不代表德政碑脫離元朝官方的影響,在德政碑當中多有關(guān)于朝廷良吏形象標準的記載?!胺察筘使僬?,必虔共上命,奉揚王休,毋怠乃事,斯為稱職?!盵8]在元朝統(tǒng)治者看來,州縣等地方官員稱職的首要要求是盡忠職守,是否忠于朝廷是歷代王朝考核官吏的首要原則,特別是對于以蒙古貴族為主要統(tǒng)治力量的元朝,更是其評價良吏與否的重要條件。對于官員稱職的標準,元朝往往以“五事”來衡量?!稖铌柨h尹李公德政碑》在碑文開頭就提到“國以五事察州邑之治,一曰賦役均,二曰田野辟,三曰戶口增,四曰獄訟簡,五曰盜賊息。五者備則陟其長,所以畜民勸覽也?!盵9]這與元朝詔書中的記載吻合。元世祖至元元年(1264年)八月下詔“仍擬五事考較而為升殿:戶口增、田野辟、詞訟簡、盜賊息、賦役均。五事備者為上選,三事有成者中選,五事俱不舉者黜?!盵10]《元史·良吏傳》當中對于元朝官方的良吏形象也有明確的記載。“皇慶初,天璋為歸德知府,勸農(nóng)興學,復河渠,河患遂彌”[11];耶律伯堅任保定路清苑縣尹時徐水為患,“伯堅陳其形勢,圓其利害,要大司農(nóng)司官及郡守行視可否,事遂得已”[12];楊景行任撫州路總管府推官時“發(fā)擿奸伏,郡無冤獄”[13]。無論是詔令、德政碑還是史書,官方眼中的良吏無不與“五事”相關(guān)。
雖然“五事”并非州縣官吏的全部職責,但是結(jié)合元朝考課內(nèi)容與德政碑書寫的良吏的政績以及《元史·良吏傳》的記載來看,“五事”是朝廷眼中良吏形象的必要條件,是良吏的標準。受到元代朝廷官吏形象的影響,每一篇記敘州縣官員的德政碑當中都有“五事”的身影,《汝州知州胡公德政碑》記載汝州知州胡潤祖在上任后“勸農(nóng)興學,平獄訟,弭盜賊,救災恤患,敦本抑末”使得“垂髫戴白者,靡不感悅”。[14]“五事”成為德政碑展現(xiàn)朝廷良吏形象的必備內(nèi)容。
朝廷以“五事”作為良吏的評價標準,與其所聯(lián)系的地方社會情況有著莫大的關(guān)系。獄訟、盜賊可以反映出一個地方社會的穩(wěn)定與否?!巴o煩訟,獄無系囚”可以安定地方,使得“吏畏其明而不敢欺,民懷其惠而不忍犯”[15];而“盜常不捕”就會導致“亡辜死者無數(shù)”,嚴重危害州縣官員對地方的統(tǒng)治。[16]另一方面賦役、田野、戶口也是古代中國農(nóng)耕王朝進行統(tǒng)治的物質(zhì)基礎。國家政體的運轉(zhuǎn)需要大量的錢財,賦役的征收就成為重中之重。和道在擔任萊蕪縣尹時對于“課桑不給之家,常年止以文具而已”;“及遇賦役,從公點差,僚友不容私,胥吏不敢訐”。[17]賦役對于州縣官員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有關(guān)元代的賦役,高樹林的《元代賦役制度研究》[18]對此進行了深入的剖析。由于蒙古貴族驕奢淫逸的特性使得人頭稅和各種力役在元代大量增加,朝廷對于財富的需求便使得賦役的征發(fā)成為地方官員工作中的重中之重。而人口與農(nóng)桑的多少又與賦役密切相關(guān)。因此,賦役、人口和田畝成為衡量州縣官員良吏的標準。
元代朝廷眼中的良吏面孔與統(tǒng)治的現(xiàn)實需求緊密結(jié)合。戶口、農(nóng)作和賦稅是中國古代農(nóng)耕社會經(jīng)濟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而詞訟和盜賊與地方社會的安穩(wěn)聯(lián)系緊密。在統(tǒng)治者眼中社會穩(wěn)定與財富收集是維護自身統(tǒng)治的基礎。出于現(xiàn)實統(tǒng)治的需要,元代朝廷通過律令來塑造自己所需要的官吏形象。而德政碑作為宣揚官吏形象的一種地方文化,雖然并不受中央王朝的控制,朝廷也并未直接參與其中,但是在官方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下,州縣官員“五事備”的良吏形象卻成為德政碑所書寫的州縣官員的面孔之一。以“五事”為標準的官方形象以德政碑為載體在地方社會不斷傳播,對地方官吏構(gòu)成重大影響。這也是德政碑能夠在地方廣為流傳的原因之一。
二、學院儒生眼中的循吏面孔
學院是德政碑文化的主要參與者。學院在立碑活動當中扮演著多重角色。慶元路總管正議王侯德政碑碑末的立碑者當中有“學正李庚孫,學錄吳文先,主奉孔文穎,直學張宗彝”[19]等39名儒生士人;學院儒生有時也是德政碑的申請者,《知林州張孝則去思碑》記載“今年春,州人教授馬克剛洎學正蕭從道等持其狀來請”[20]。在統(tǒng)計的250篇德政碑當中,碑文的主要撰寫者幾乎都是學官士人。作為儒家思想的繼承者,學院的儒生士人在撰寫碑文的過程當中,常常將儒家的道德理念融入碑主的形象當中。在儒生士人筆下,德政碑中的元代州縣官員往往是道德高尚、興學教化的儒家循吏形象。
官員的道德在元代也有所要求,元代沿襲唐代“德義有聞、清慎明著、公平可稱,恪勤匪懈”[21]的道德要求。在元朝統(tǒng)治者看來,好的官吏應是“四善具、五事備”[22]。無獨有偶,元代德政碑中這種儒家道德標準被繼續(xù)下來,碑文常對官員的道德進行稱贊?!锻豕ニ急酚涊d魯山縣令王文正“非友不交,非物不取”,到任以來“廉以律己,干以濟物,門可羅雀,四民向善,庶廢咸舉”,被稱為“當代之良吏也”[23];《王英去思碑》載縣令王英“寬仁恭儉,端方廉謹”[24];《達魯花赤伯顏察爾去思碑》中也稱贊伯顏察爾“貌偉心正,言文而氣和”[25]。
德政碑當中的循吏還經(jīng)常有師儒的經(jīng)歷。長清縣令高伯溫“曾不尚拳力,潛心儒學”[26]。內(nèi)黃縣達魯花赤安住弱冠之時“游太學,折節(jié)下賢,懇于訪問”,“典教悉儒宗名士”;[27]赤盞存復少時也曾“從大人先生究儒者之學”[28]。德政碑反映了儒家士大夫們對于地方官吏的愿景,對于他們來說高尚的道德是為官的必要標準,“非茂才異行俊杰之士,不能勝其職焉”[29]。只有“以德賢為本”[30]才能被稱為循吏。另一方面,在儒生士人的筆下,德政碑所表現(xiàn)的州縣官員往往披上了一層神秘的光輝。地方官吏們被儒家士人所神化,在德政碑當中州縣官員常被書寫成天命所歸。這些州縣官吏被書寫成道德模范的化身,堪比古之循吏,在到任后的很快時間內(nèi)能夠肅清海內(nèi),政平人和。奉化州知州于伯顏到任后“一年笞榜輕,再年符移清,三年科徭平”,三年就將奉化州“凋瘵完復”。[31]在德政碑當中還常見到撰寫者引用儒家經(jīng)典。碑中常用甘棠遺愛來稱贊州縣官員的德政,《修武縣閻令尹遺愛碑》的遺愛頌中寫有“召伯甘棠,刻石紀績,百世流芳”[32]?!吨鞑緩埞ニ急穂33]的碑文中劉必大引用了孔子訓顏回的儒家典故,表明學院儒士關(guān)于州縣官員成為循吏的標準。
儒士將治所內(nèi)有無災禍、祈神是否靈驗作為官員是否為循吏的標準之一,這種現(xiàn)象與中國古代的天人感應思想密切相關(guān)。古人認為天跟人之間具有感應關(guān)系,人的行為會感動上天也會觸怒上天,上天會用災禍來譴告世人?!胺矠漠愔荆M生于國家之失”,如果官員不行善政,上天就會降災進行懲戒。元仁宗時大臣鐵木迭兒貪贓枉法、蒙上罔下、蠹政害民,“以致陰陽不合,山移地震,災異數(shù)見”[34]。反之官員的德政也會感動上天。容城同知奧贏“露頂跣行三十里,禱于龍?zhí)丁?,感動了上天,“翌日,雷雨滂沛,原田周洽”[35]。同時治所內(nèi)出現(xiàn)的祥瑞也與官吏的善政密切相關(guān)?!犊h尹劉事義去思碑》記載禹城縣“境內(nèi)產(chǎn)嘉禾,一莖九穗”,就是劉事義“善政所感”的結(jié)果。[36]元人普遍認為“契于神明者深,其德化善政甚多”[37]。在生產(chǎn)力水平低下的古代社會,對于百姓來說生存才是首要前提,而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幾乎占據(jù)了百姓生活的全部,是百姓的衣食之本。德政碑中常有官員虔誠祈禱神明,保證豐收的記載。一方面是求雨,“侯走祈山川,甘雨隨注”[38];另一方面則是驅(qū)蝗,“有若丁卯歲六月,飛蝗繇泗達縣界,我侯齋戒致禱,神明嘿佑,悉往天長、六合,沿江而逝”[39]。
最能凸顯德政碑當中儒士眼中循吏形象的則是興學教化?!肮胖蚊?,勸導教率無所不至”[40]。興學教化,正一邑之風,是儒家重要的治理思想,也是儒士眼中州縣官員的重要職責。胡潤祖“捐俸為眾倡,創(chuàng)門廡,飾殿堂”,將三皇廟修復一新,又“鑄銅器七十余事,后釋奠祼獻之具”;并且“嚴其條約,程其日課”,使得“講誦之聲,遠近相聞,野夫牧豎,瞻仰起敬”,以此來教化百姓。[41]吉士安為澹軒先生康公及其先生閻公立祠,“每至朔望,率胥吏入學,聽教官講讀律令,以啟迪其良心。冬夜為置講席,至春首始罷,躬親庶務,弗以為勞”。是以以身作則,教化百姓。[42]劉輝創(chuàng)置社學160余所,“間舉鄉(xiāng)約,召耆民及小吏觀之,使知敬老尊賢之義”[43]。儒生士人將州縣官員教化地方的政績記錄在德政碑當中,一方面是對傳統(tǒng)儒家循吏形象的宣揚與期盼,另一方面也與當時儒士在元代的政治處境有關(guān)。元朝選官十分看重根腳,元末甚至有“仕途自木華黎王等四怯薛大根腳出身分任省臺外,其余多是吏員;至于科目取士,止是萬分之一耳,殆不過粉藻太平之具”[44]的說法。儒生們?nèi)胧说耐緩街袛?,大量的儒生無法通過做官來實現(xiàn)自己的政治抱負,只能通過德政碑來塑造儒家傳統(tǒng)的循吏形象,借此宣揚儒家的治理思想并表達自己的政治訴求。儒家士人們對于德政碑的積極態(tài)度,為德政碑的興盛提供了基礎,也是德政碑能夠在地方大興的原因之一。
三、百姓眼中的“父母官”面孔
從德政碑中可以找到朝廷和學院儒士眼中的官員形象。百姓也將自己心目中的“父母官”面孔融入德政碑中。
輕徭薄賦是百姓眼中父母官的品質(zhì)之一。元代統(tǒng)治者認為:“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本,衣食以農(nóng)桑為本”[45]。元初世祖忽必烈就強調(diào):“務要田疇開辟,桑麻增盛,毋得慢易,仍于歲終,考校勤懶,明行賞罰,以勸將來”[46]。他還以田畝的增辟來對地方官員進行考課,“敕守令勸課農(nóng)桑,勤者升遷,怠者黝降、著為令”[47]。在統(tǒng)治者眼中好的官員應該能夠按時向朝廷繳納賦稅,對于沒有按時繳納稅糧的地方官員則有嚴厲的懲罰。元朝法律規(guī)定“權(quán)官部稅,將來若有失陷,或稅石不足,各處達魯花赤、管民官、部糧官不分首從,一同斷罪”并處以“初限笞四十,再犯杖八十”的嚴格處罰。[48]與之相應的是,德政碑中輕徭薄賦則是官員的德政。元代德政碑中州縣官員體恤民情,首先從百姓的利益著想,做到“其賦稅也,斂之以輕。其力役也,使之以時”[49]。至正甲申年間爆發(fā)災荒,百姓“棄妻鬻子,人相食者有之,田野荒蕪,廬舍空曠,道路不通,蓬蒿□野,殆若無人之境”。袁英到任后“榜示鄉(xiāng)村復業(yè)者免役三年”[50],使得百姓免遭賦役之苦,紛紛回歸長社縣,民力得以休息。對于賦役不公的現(xiàn)象,州縣官員也采取措施,力求公正。長興州賦役不均,知州韓約“下令產(chǎn)漏資匿者,許若干日自陳,即不陳,許人撿沒焉”[51]。不到三個月就使得賦役公平,百姓稱贊。更有憐憫百姓勞苦者主動上奏減輕百姓負擔。章丘縣尹李彥感慨百姓被柴、炭、漁等歲科所擾,“具狀以聞諸憲司”,使得百姓得以休息。[52]元代賦役科差繁多,百姓往往被賦役所困生存艱難,造成了德政碑當中官員形象的反差。
那時對于百姓來說,官員等同于父母,為民著想、從百姓利益考慮的官員自然會被百姓稱為循吏。架橋、修路、筑堤、修葺驛舍寺廟等公共建設與百姓的日常生活密切相關(guān)。修橋筑路可以為百姓的生活提供便利。涿州“北通京師,南達梁汴”是交通樞紐,但“要津杠梁遇流潦輒壞,泥濘陷溺,不可舉步”。涿州同知阿里沙“率民治道,必躬必親,修筑疏導”[53],將道路修復如初,贏得百姓的稱贊。水利設施的修建有助于生產(chǎn),更被百姓所支持。雞澤縣尹“霖雨久降……河口沖決”,農(nóng)田溺損,縣尹劉明善募人筑堤“至今賴之”。[54]
維護地方社會安定被百姓所看重。這一點不光在德政碑當中被記錄,“五事”當中也有“盜賊息”的要求。終元一朝征戰(zhàn)不斷,地方社會常常遭受盜賊、流寇等的侵擾。州縣官吏到任后對于境內(nèi)治安往往多加關(guān)注。易州達魯花赤馬可慕針對境內(nèi)“群盜阻險竊發(fā),愚民貪冒,鞠為淵藪,吏莫誰何”,出奇計逮捕賊人,使得境內(nèi)太平。[55]望江縣多有移民,常常以剽盜為生,縣尹程宗杰“密禁嚴刑,俾之屏跡”,并告知各社長,遣返“單居無行而非土著者”,境內(nèi)“奸惡始無所容”。[56]紅蓮溝盜賊時常出沒,“剽劫郡邑,兇焰甚張,遐邇蔑不震駭”。襄陵縣達魯花赤馬思忽別“礪兵秣馬,練卒徒,鑿隧徑,跋巍涉邃,寅夕司察”,使得賊寇不敢犯境,百姓安居樂業(yè)。[57]對于百姓來說,生活居所的安定是其生存的主要考慮,安定地方的官員自然就是循吏良吏。
“父母官”不光是道德高尚的君子形象,還必須是公正嚴明、除暴安良的嚴格執(zhí)法者。處于社會底層的百姓很難獲得公正的對待,德政碑當中“父母官”剛正不阿、秉公執(zhí)法的形象便反映出現(xiàn)實當中百姓的迫切需求。林州在納夏秋兩稅時胥吏往往“因正急輕重皆出其手,肆行勒取,罔知畏忌”。知州張孝則得知后,“發(fā)摘其奸,輒刑而逐之”[58]。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官吏犯法并不能逃脫制裁。官員懲治下屬,對百姓和管理人員一視同仁,正是百姓渴望的公平公正。官員在斷案時昭雪沉冤是表現(xiàn)其公正的主要方式?!耙孛駝⒛?,利女氏貨,誘使歸寧,殺之中路,沈(沉)其尸于河,反誣舅姑為虐其婦,使失所在。”縣尹馬?聽其詞、察其色,斷定劉某殺其女,使得“觀者駭愕,咸以神目君”[59]。對于尋常百姓來說,在長期處于被壓迫剝削的狀態(tài)下,受到平等的對待就是對州縣官吏等“父母官”的最大期許。
待民如子、為民著想、公正廉明,正是德政碑中百姓心中所想的“父母官”面孔。德政碑中的“父母官”形象是元代百姓所認知的循吏形象,是當時百姓訴求的一種表達。
德政碑作為一種地方的文化模式,通過碑文刻畫出朝廷、學院、百姓三方理想的州縣官吏形象,展示出不同立碑群體從自身利益考慮作出的期盼。德政碑書寫的三種不同的循吏面孔勾勒出元代百姓心中州縣官吏的理想形象。德政碑通過對州縣官吏形象的塑造,將元代官方文化與儒家文化、民俗文化融為一體,形成了特殊的元代德政碑文化。作為一種文化現(xiàn)象,德政碑不光是對當時社會文化的重現(xiàn),也反映出了元代政治的弊端。元朝注重根腳出身的銓選制度雖然發(fā)揮了鞏固統(tǒng)治的作用,卻不能阻止元朝吏治的腐敗。換言之,盡管德政碑中所描述的造福一方、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的循吏良吏比比皆是,但現(xiàn)實當中的地方官員卻“廉恥道喪,貪濁成風”[60]。正是在這種惡劣的政治生態(tài)中,德政碑文化的參與群體希冀通過德政碑的書寫來表達自己的政治訴求,渴望得到朝廷的采納而予以政治革新。這可能也是德政碑文化在元代能夠風靡全國,終元一朝長盛不衰的原因所在。
注釋:
[1](清)葉昌熾編,王其袆校點《語石》,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72—73頁。
[2]陳雯怡:《從去思碑到言行錄:元代士人的政績頌揚、交游文化與身分形塑》,《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2015年第86本第1分。
[3]周峰:《元代西夏遺民買住的兩通德政碑》,《西夏學》2015年第11輯。
[4]陳朝云:《元代長社縣尹袁英記功碑研究》,《史學史研究》2021年第1期。
[5]何啟龍:《從和林碑文看元代和林城的回回與漢人》,《元史及民族與邊疆研究集刊》2006年第1期。
[6]村岡倫、宮海峰:《從〈和林兵馬劉公去思碑談起〉——元代和林地區(qū)行政機構(gòu)管窺》,《江海學刊》2016年第3期。
[7]李修生主編《全元文》卷九百五《李元·縣尹王君遺愛碑記》,鳳凰出版社1998年版,第33頁。
[8](清)繆荃孫著,張廷銀、朱玉麒編《繆荃孫全集·金石·江蘇金石記·金·常熟令孔文貞去思碑》,鳳凰出版社2014年版,第616頁。
[9]李修生主編《全元文》卷九百二十九《揭傒斯·滎陽縣尹李公德政碑》,第515頁。
[10]黃時鑒點?!锻ㄖ茥l格》卷六《選舉·五事》,浙江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84—85頁。
[11][12][13](明)宋濂等:《元史》卷一百九十一《良吏一》,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4361頁,第4363頁,第4366頁。
[14]李修生主編《全元文》卷一千七百九《李俞·汝州知州胡公德政碑》,第357頁。
[15]劉澤民、李玉明、杜天云編《三晉石刻大全·長治市沁源縣卷·下編·佚失石刻·縣尹張公去思碑記》,三晉出版社2011年版,第386頁。
[16]李修生主編《全元文》卷六百六十九《劉岳申·清江王縣尹去思之碑》,第572頁。
[17]李修生主編《全元文》卷一千一百二十四《李利用·和公德政碑》,第301頁。
[18]高樹林:《元代賦役制度研究》,河北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
[19](清)阮元:《兩浙金石志》卷十七,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18—21頁。
[20](清)盧崧監(jiān)修《彰德府志》卷二十四《藝文·碑記·知林州張孝則去思碑》,乾隆五十二年刻本,第60頁。
[21](后晉)劉昫等:《舊唐書》卷四十三,《職官二·吏部》,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823頁。
[22](元)王惲:《秋澗集》卷八十九,《烏臺筆補·論州縣官經(jīng)斷罰事狀》,載于《元代史料叢刊初編》,黃山書社2012年版,第3475頁。
[23][49]吳三樂:《魯山縣志》卷九《藝文·王公去思碑》,上海古籍書店1963年版,第27頁。
[24]李修生主編《全元文》卷一千二百六《唐泳涯·王英去思碑》,第561頁。
[25]《舞陽縣志》卷十《達魯花赤伯顏察爾去思碑》,嘉靖十五年刻本,中州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7頁。
[26]李修生主編《全元文》卷四百五十九《程鼎·高公伯溫德政碑》,第267頁。
[27]李修生主編《全元文》卷九百九十三《楚惟善·內(nèi)黃縣達魯花赤安住去思碑銘》,第140頁。
[28]李修生主編《全元文》卷一千七百八十二《張鳴·赤盞侯德政碑記》,第514頁。
[29]李修生主編《全元文》卷五百四十八《苑黼·任丘令祁公仲鑒去思碑》,第67頁。
[30]國家圖書館善本金石組編《遼金元石刻文獻全編》卷一《山右石刻叢編》卷二十七《玉律徒德政碑》,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3年版,第338頁。
[31](元)戴表元著,陸曉東、黃天美點?!敦咴醇肪矶栋香戵鹳澥霰ぶ罨萦诓伻ニ急?,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420頁。
[32]李修生主編《全元文》卷一千一百二十《李天秩·修武縣閻令尹遺愛碑》,第218頁。
[33]李修生主編《全元文》卷一千一百四十八《劉必大·主簿張公去思碑》,第286頁。
[34](明)宋濂等:《元史》卷二百五《奸臣傳》,第4579頁。
[35]俞廷獻、吳思忠等修《容城縣志》卷七《奧公去思碑》,載于《中國方志叢書》,成文出版社1969年版,第935頁。
[36]董鵬翱修《禹城縣志》卷七《縣尹劉事義去思碑》,國家圖書館藏古籍,第21頁。
[37]李修生主編《全元文》卷一千四百一十七《程徐·達魯花赤馬公去思碑》,第59頁。
[38](元)楊維楨著,鄒志方點校《東維子文集》卷二十三《碑·富陽縣尹曹侯惠政碑》,浙江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第1033頁。
[39]李修生主編《全元文》卷一千五百八十八《黨安·來安縣尹杜侯承事德政之碑》,第3頁。
[40]蘇頌著,王同策等校《蘇魏公集》卷十八《奏議·請別定縣令考課及立鄉(xiāng)官》,中華書局1988年版,第246頁。
[41]李修生主編《全元文》卷一千七百九《李俞·汝州知州胡公德政碑》,第357頁。
[42]李修生主編《全元文》卷二百九十六《閻復·吉公士安去思碑》,第276頁。
[43]李修生主編《全元文》卷一千四百八十四《張翥·劉侯去思德政二碑》,第603頁。
[44](明)葉子奇:《草木子》卷四《雜俎篇》,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82頁。
[45](明)宋濂等:《元史》卷九十三《食貨志一》,第2354頁。
[46](元)王惲:《秋澗集》卷八十《中堂記事·上》,第229頁。
[47](明)宋濂等:《元史》卷二十四《仁宗紀一》,第558頁。
[48]陳高華等點?!对湔隆肪矶摹稇舨渴ざ惣Z違限官員科罪》,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947頁。
[50]李修生主編《全元文》卷九百九十一《宮珪·長社縣尹袁公去思碑》,第100頁。
[51](元)楊維楨著,鄒志方點?!稏|維子文集》卷二十三《碑·長興知州韓侯去思碑》,第1032頁。
[52]李修生主編《全元文》卷一千三百九十《張友諒·章丘縣尹李彥德政碑》,第18頁。
[53]李修生主編《全元文》卷一千八百九《龔仁實·同知涿州事阿里沙公惠政碑》,第391頁。
[54]李修生主編《全元文》卷一千四百二十六《胡仲升·劉公德政碑》,第267頁。
[55]戴敏:《易州志》卷十八《文章·德政·達魯花赤馬公去思碑》,中華書局上海編輯所1965年版,第5頁。
[56]李修生主編《全元文》卷一千六百八十《汪曙·程尹去思碑》,第114頁。
[57]劉澤民、李玉明、杜天云編《三晉石刻大全·臨汾市襄汾縣卷》下編《佚失石刻·文政公德政碑》,三晉出版社2016年版,第1023頁。
[58]李修生主編《全元文》卷一千六百九十八《徐昺·知林州張孝則去思碑》,第63頁。
[59]李修生主編《全元文》卷六百二《同恕·臨潼縣尹馬君去思頌》,第374頁。
[60](元)吳澄:《吳文正公集》卷十九《臨川縣尉司職田記》,載于《元人文集珍本叢刊》第三冊,新文豐出版社1985年版,第359頁。
作者:西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2024級在讀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