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這是老百姓多年來居家過日子的口頭禪。七件大事中,柴排在第一位,沒有柴,其他的事就都不用提了。但從我記事時起,家家戶戶燒火做飯用的就都是煤而不是柴了。通州從何時開始燒煤,已經(jīng)無從考證了。但是對于通州的煤鋪,我還是很熟悉的,這主要是緣于我兒時的一段經(jīng)歷。
煤鋪
我自幼生活在通州城教育會胡同20號的姥姥家里,緊靠我家的東側(cè)有一個小煤鋪,里面只有三個人:煤鋪掌柜,掌柜夫人和一個伙計。掌柜是個三十來歲的河北漢子,方臉大眼,膀大腰圓,胡同里的人都叫他“楊魁”。由于煤鋪就在我家的隔壁,兒時的我有事沒事地就總到那里去,耳熏目染地就知道了不少煤鋪里的事情。
通州的商鋪一般都有字號,如“大順齋南果鋪”“萬通醬園”“恒仁義布鋪”等等,而通州的煤鋪卻大多都沒有字號。煤鋪一般都以掌柜的姓氏為名,如“馬記煤鋪”“劉記煤鋪”等等。教育會胡同的煤鋪是個小作坊,別說字號了,連煤鋪兩個字都省了,家里沒有煤了,說一聲“上楊魁那兒叫五十斤煤去”就行了。
早年間,通州城里東、西、南、北四條大街都有煤鋪。印象比較深的是東大街的“馬記煤鋪”,它坐落在東大街的東側(cè),坐南朝北,有兩扇漆黑的大門。煤鋪里面同其他煤鋪基本相同:中間是個大煤場,有一個票房。煤鋪的馬掌柜是山東人,為人實在,貨真價實,因而口碑不錯。歷史上的通州東大街是個寸土寸金之地,能在這里開一個煤鋪,沒有一定的經(jīng)濟實力和經(jīng)營方法是辦不到的。
通州東關(guān)江米店街也有一個“馬記煤鋪”,那是馬掌柜的兄弟開辦的。還有北大街的“長盛灰煤鋪”、南大街的“劉記煤鋪”也為人們所熟知。
時至今日,通州城里的老煤鋪早已都不見了蹤影,只有南大街120號還保留著通州城里唯一的國營煤建門市部的遺址。
煤是多年來老百姓離不開的生活必需品,幾乎家家戶戶都要同煤鋪打交道。那些年把買煤稱為“叫煤”,這是因為煤和其他商品不同,不但分量重,還黑乎乎的容易弄臟,所以煤鋪自古都是送貨上門。需要買煤時,只要到煤鋪叫上一嗓子“某某胡同幾號需要買多少煤”,送煤工就會把煤送到你的家里,放在你指定的地方。這個傳統(tǒng)一直保持到煤鋪消失。送煤工的活又臟又累,被人稱為“煤黑子”。但他們?yōu)榍Ъ胰f戶帶來了溫暖,也贏得了百姓的尊重。
煤鋪在北京具有悠久的歷史。早年間也叫煤棧,經(jīng)營的都是原煤。那時的煤也分三六九等,皇宮和王府里燒的是寧夏的太西煤,那是寧夏的五寶之一。據(jù)說那煤如烏金墨玉一般,拿在手里都不會黑手,燒起來無煙無味,可謂煤中極品。大戶人家燒的是山西的南山高末兒和大同塊兒,煙少易燃熱量高,是煤中精品。百姓家燒的則是來自門頭溝物美價廉的京西煤。北京城西的阜成門,就是用駱駝運煤的專用通道。舊時阜成門甕城門洞上方刻著梅花,以此來表示運煤的用途。
新中國建立后,1956年實行公私合營,煤的經(jīng)營改由國家統(tǒng)購統(tǒng)銷,通州的煤鋪也都改成了國營的煤建門市部。
煤球
煤球的出現(xiàn)是20世紀20年代的事情了。和原煤比起來,煤球大小適中,儲存方便,點火容易,逐漸成為煤鋪供應的最主要產(chǎn)品。小小煤球看似簡單,里面的講究可真是不少呢。就說用料吧,除了煤末之外,里面還有黃土,黃土添加多少,要看煤末的質(zhì)量。黃土少了煤球不成形,多了不好燒,這就要看煤鋪里伙計的功力了。
北京煤鋪的伙計大多是河北定興縣來的小伙子。他們能吃苦耐勞,又勤快能干,煤鋪掌柜很愿意雇用他們,據(jù)說搖煤球的工藝也是他們發(fā)明的。搖煤球既是技術(shù)活,又是體力活。搖出的煤球大小均勻,好燒,老百姓才喜歡買。能做到這點可不容易,小小的煤球要經(jīng)過和煤泥、攤平、切煤繭兒、搖煤球、晾干入庫幾道工序,最后才能出售。
搖煤球的第一步是和煤泥。做法是先把煤末圍成一個大圓環(huán),將黃土放在中間,里面放滿水,攪和成黃泥漿,再把周圍的煤末慢慢鏟到黃泥漿上,攪拌均勻就完成了。
第二步:攤平。把和好的煤泥在地面攤開,厚度大約是三指寬,然后再在上面撒上干煤末子。
第三步:切煤繭兒。用特制的剁鏟將攤平的煤泥剁成一個個煤繭兒。
第四步:搖煤球。把煤繭兒裝入搖篩中,像搖元宵那樣搖成煤球。搖篩底下拴著一個瓦盆,作用是便于操作。
第五步:煤球要反復晾曬徹底并干透,才能堆垛入庫,最后出售。
搖煤球要用到的工具也比較簡單:鐵锨、板鍬、水桶、剁鏟、搖篩、瓦盆等。搖煤工在工作時也要穿上圍裙和護襪,那時他們沒有手套,所以手總是黑乎乎的。
搖煤球?qū)嵲谑且粋€強體力勞動,為減輕工人的勞動強度,1956年公私合營后煤建部門開始用機器生產(chǎn)煤球。到1961年,北京城內(nèi)煤球的生產(chǎn)全部實現(xiàn)了機械化。
蜂窩煤
北京從20世紀50年代起就出現(xiàn)手工制作的蜂窩煤了,到國營煤建門市部和煤廠生產(chǎn)蜂窩煤時,就全部采用機器生產(chǎn)了。機制蜂窩煤不但質(zhì)量有保證,而且工人勞動強度大大降低,生產(chǎn)效率大幅提高。到八十年代中后期,蜂窩煤基本代替了煤球,1993年前后,北京市所有煤廠都不再生產(chǎn)煤球,蜂窩煤徹底取代了煤球。
比起煤球,蜂窩煤的好處太多了。首先是儲存方便,由于蜂窩煤是圓柱形的,可以一層層地碼放,好儲存。其次是燒蜂窩煤晚上可以封火,不像燒煤球那樣需要天天早上生火,省事多了。尤其是后來還有了蜂窩煤形狀的引火炭,它是木炭做的,生火時一張報紙就可以引燃,引火炭再將蜂窩煤引燃,生火也變得簡單了。還有一點最重要的:就是蜂窩煤爐使取暖安全有了保障。燒煤球時如果需要取暖,要把煤球爐子搬到睡覺的屋子里,這樣做的后果是,容易引起煤氣中毒而使人喪命。而蜂窩煤爐就不同了,由于有煙筒連接,煤氣能順著煙筒排到屋外,比煤球爐取暖安全多了。
煤鋪的產(chǎn)品雖然由煤球改為了蜂窩煤,但煤鋪的傳統(tǒng)沒有變。老百姓仍然把買煤稱作“叫煤”,送煤工還是把蜂窩煤送貨上門。
煤爐
煤爐曾經(jīng)是每家每戶過日子的必需品,不管家里是燒煤球還是蜂窩煤,做飯燒水,冬天取暖都離不開它。
最早的煤球爐子比較簡單,用一塊鐵皮做成。后來出現(xiàn)的鑄鐵蜂窩煤爐復雜一些,最上面有個方形的大爐盤,里面還套著大大小小的爐圈,可以適應不同大小的飯鍋做飯,爐盤上還可以烤饅頭、窩頭、紅薯等等。有一種帶托架的鑄鐵煤爐,半腰上伸出一排托架,就是專門為了烤食物用的,非常方便實用,很受用戶的歡迎。
提到蜂窩煤爐子,就會想到兩件物品——煙筒和風斗。
北京地區(qū)每年進入11月時,家家戶戶就開始在屋子里裝蜂窩煤爐,準備冬季采暖的事了,其中最讓人擔心的問題就是煤氣。為了讓煤氣排出屋外,蜂窩煤爐要裝上煙筒,每節(jié)煙筒之間還要用膠布把接縫封嚴。煙筒是用白口鐵皮制作的,非常薄,容易銹蝕,一般只能用兩年。因此,每年煙筒的供應問題也是供銷社的大事。
為了預防煤氣中毒,就要確保屋內(nèi)的空氣流通,為此,窗戶上還要裝上風斗。風斗是用紙糊的,形狀像個簸箕,大頭向上裝在窗戶上。這樣,既能保障屋里空氣的暢通,還能阻止外面的冷空氣吹進來,保持屋內(nèi)的溫度。
煤本
糧本、煤本、副食本,這些計劃經(jīng)濟下的產(chǎn)物,是當年北京居民家中的標配。煤本和煤票是居民購買生活用煤的憑證。
當年的煤本是按戶發(fā)放的,上面記載著姓名,家庭住址,人口數(shù)量,購煤數(shù)量等等。北京居民每戶每月供應300斤煤球,每年的11月到第二年3月的冬季采暖期加量供應。改為蜂窩煤后,供應數(shù)量不變,一塊蜂窩煤重大約1公斤左右,300斤折合蜂窩煤150到170塊。配發(fā)煤本的目的首先是為了保障居民的用煤分配,另外也是為市政府掌握給予煤建部門的用煤補貼,以保障他們的正常運營。
說到煤本,又讓我想起小時候的一段難忘的回憶——拾煤渣。那時,一些工廠、飯館和機關(guān)等較大的單位,倒掉的爐灰渣子里面有很多沒有燒透的煤渣,為了給家里省煤,拾煤渣就成了孩子們的一個業(yè)余行當。拾煤渣的大多都是八九歲的孩子,他們一只手拿著鐵抓子,一只手拿著簸箕,爐灰渣子車一到,他們一擁而上,先把爐灰渣子都扒到自己的簸箕里,然后再到一邊慢慢挑選。一次能拾到七八斤煤渣都讓人很高興,手和臉全是黑乎乎的也毫不在意。
2010年以后,北京市加大了大氣環(huán)境治理的力度,不但城市全面禁止燒煤,就連農(nóng)村也都不允許燒煤和焚燒秸稈了。為了解決居住在平房的居民和農(nóng)戶做飯與取暖問題,全市實行了“煤改氣、煤改電”工作。有條件的通了管道天然氣,通不了管道的配發(fā)了煤氣罐,電暖氣、燃氣灶、電磁爐也成為農(nóng)家的標配。生活用氣和用電都納入了政府補貼的范圍,生活質(zhì)量得到了明顯提高。
如今,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再也看不到煤鋪、煤球和煤爐了,它們作為那個特定時代的歷史載體,早已成為人們對過去的記憶,也成為見證人民生活一天天變好的實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