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儀禮·喪服》載有三等殤服，殤大功、小功、緦麻，相較于成人服制，屬降服。明代以前，禮典多有記載，且殤服條目詳細，按照正服、義服、降服劃分服喪對象。朝臣亦有議禮之舉。南宋朱熹《家禮》盡省殤服內容，只收錄殤服降等原則。明清之時，殤服條目已鮮見于禮典家禮，由《儀禮》所載殤祭，卻一直沿革不棄。自北宋二程將殤祭分為三等差之后，明清品官庶士皆沿用之。清儒關于殤服內容論述方面，主要有二，其一降正義服條目，其二大功“中殤”降服之原則。

【關鍵詞】儀禮；喪服；殤服

【基金項目】江蘇高校哲學社會科學項目“清代禮學文獻中五服圖表的整理與研究”（項目編號：2021SJA0713）；南京信息職業(yè)技術學院博士基金專項“先秦喪葬禮名物叢考”（項目編號：YB20180904）。

未成年人歿稱作殤，年十九至十六為長殤，十五至十二為中殤，十一至八歲為下殤，其喪儀、葬禮規(guī)格、喪服服飾及年月皆簡于成人。據三禮記載，喪服有五等，斬衰、齊衰、大功、小功、緦麻，親屬關系不同服制亦不同，這期間，有專門為殤者而服的三等殤服，即殤大功九月七月（成人本服齊衰，因殤降為大功）、殤小功五月（成人本服齊衰或大功，因殤降為小功）、降而為緦麻三月（成人本服大功或小功，因殤降為緦麻）。所以，三等殤服，對于成人喪服服制來說，皆為降服，有降一等或二等之別。不滿八歲以下而殀者，為無服之殤，殤而無服，死則哭之，以日易月，如大功哭之九日。古者男子二十而冠，女子十五而笄，冠而后婚，笄而后許嫁，天子諸侯或十二而冠，大夫有德行者不到二十而冠，或有依戶令男十五女十三聽嫁娶之例。男子已娶或女子許嫁，則皆不為殤，視作成人之喪。此外，如《禮記·檀弓》載，有未冠者魯人汪踦，在齊魯郎之戰(zhàn)中，為國而亡，魯國人欲以成人之喪來葬之。這類有功者或早冠者屬特殊情況處理。

殤服在三禮中，尤以《儀禮·喪服》篇記載較為清楚，唐時仍有詳細記載所服對象，且稍有變動，自南宋朱熹《家禮》后，明清以來，禮典家禮往往寥寥數語記錄，但諸儒在釋讀禮書的過程中，針對殤服多有見地，在理解殤服的具體制度上，頗有幫助?，F就殤服歷史發(fā)展概況及爭論焦點作簡要述論。

一、殤服歷史發(fā)展概況

（一）明以前

漢以來，至元代，皆相沿不棄。自東漢鄭玄給三禮作注后，逐漸形成禮學體系，魏晉南北朝時期，喪服學變得較為突出，這與當時朝廷上下研習喪服的風氣有關。從史志及《通典》記載當世朝堂議禮的內容中可以發(fā)現，關于“殤服”的內容，主要涉及“殤及無后廟祭議”“為太子太孫殤服議”“王侯世子殤服議”“為諸王殤服議”“不為殤議”等方面。唐代《開元禮》殤服記載詳細，相較于《儀禮·喪服》，增添少許條目，亦刪減如“大夫為嫡子之長中殤”“公為嫡子之長中殤”這些在唐代已不存在的等級稱謂的條目。有居殤給假之例，《開元禮·序例》“諸無服之殤，本品周以上，給假五日，大功三日，小功二日，緦麻一日”[1]34。有以殤停事之例，《唐會要》：“時縣主將嫁，既有吉日，所司供設已備矣。而襄王之幼女卒，上從妹也，命改用中旬?；蜃嘣唬骸Y物已備，供帳已設，撤之倍勞，且殤服不足以廢事?！显唬骸疇枑燮滟M，我愛其禮?！淞T之。”[2]80按禮，為從妹之下殤在小功五月，若為無服之殤，或有哭日，傷痛之情尚存，所以有改日行吉事之舉。從出土的唐代墓志中，也能感知當時人們了解殤服及服以達情的情況，如《唐故柳氏長殤女墓志銘》：“嗚呼，天不與壽而生不能成其美者，我家之殤妹，名曰老師是也。會昌五年五月二十一日，夭于升乎里第，享年一十有六?！蹦纤沃祆洹都叶Y》始略殤服條目，盡省為“應服期者，長殤降服大功九月，中殤七月，下殤小功五月。應服大功以下，以次降等，不滿八歲為無服之殤”數語，其后至明清家禮，如丘濬《丘文莊家禮儀節(jié)》等，亦僅作類似記載。

元延祐二年（1315年），禮部議喪服未有定制，除蒙古色目人各從本俗，其余依鄉(xiāng)俗。隨著禮典修訂，喪服制度也較為完備的被記錄在冊，并結合律文來維護宗法關系[3]267。《大德典章》（僅有遺文，《永樂大典》收錄）、《元典章》、宋元之際的龔端禮《五服圖解》、《新元史》皆載殤服圖文。通過比對，我們發(fā)現，《典章遺文》基本沿用《開元禮》等前代的服制條目，部分親屬稱謂有變化，如“兄弟之子”作“姪”，“兄弟之女”作“姪女”；殤服所服對象有少許變化，《典章遺文》及《五服圖解》皆保留了“為再從兄弟再從姊妹之長殤服緦麻三月”，“再從”即與己同曾祖父的親戚，《元典章》《新元史·禮志》則刪除了這一層關系；為姪孫（兄弟之孫）與姪孫女的殤服不同，且是前代未出現的條目，《典章遺文》《元典章》《新元史·禮志》將姪孫長殤歸為殤小功五月，姪孫女長殤歸為緦麻三月，《五服圖解》統(tǒng)歸于緦麻三月。

明朝初年制定的《明集禮》尚仍古制，惜當時未頒行于天下，《孝慈錄》盡刪三殤之服，僅有成人之服，徐溥編修的《明會典》尚有記載，亦未頒行于世，后經由申時行等人編修的《大明會典》，則將殤服條目省去。章太炎在《喪服總說明書》中提到《孝慈錄》所失者三事，“其一，禮經載三殤之服，條目至詳至明，而殤服盡廢，是于幼穉為無恩”[4]。刪省之后，惟在服制文末附以數語，類同朱子家禮之言，以明降等之例。

（二）清代殤服概況

清代會典及通禮、律例，未載殤服。清人胡鳳丹給孔繼汾《喪服表》作序說：“世衰俗敝，士大夫讀書譚道，侈然以學問自命。至喪服遺經，往往束諸高閣，謂是皆不祥之說，茍非其時而肄業(yè)，及之反以豫兇為非禮。嗚呼，平居持議，若是無怪其猝丁斬齊之變，率以茍且從事，期功以下幾等行路，更何論殤服之有無哉?！盵5]125成人之服或居喪之禮尚且如此，更不用說未成年人之服，時人鮮有留意殤禮者。吳定《答金理函論殤服書》中闡述因子之下殤，喪未踰月，未參與選拔之試的情感及禮的原因，禮典雖無殤服禮，但卻也未有禁殤服之令，“蓋喪禮雖經屢變，而王者終不忍奪匹夫匹婦之情，所以教天下之慈孝于無已也”。按禮，為子下殤小功五月，三月不從政，況且其子頗具孝謹，吳氏據古禮守制，以表達自己的傷痛之情。其后又說于金理函“足下志士也，他日列百官，撫士庶，欲求禮教風行，彝倫雍睦，其必自喪禮始歟”[6]，也正是應了“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這句話。喪服乃緣情而立文，雖殤服當世不行，然不可以不知，所以有一些儒者力行編修，援古以參今，增定殤服條文，如孔繼汾《殤服表》；或本之于三禮，考據古禮，以知曉沿革及經義內涵，如程瑤田《儀禮喪服文足征記》、崔述《五服異同匯考》、夏燮《五服釋例》、張錫恭《喪服鄭氏學》等。

雖然禮典未有殤服詳細內容，但“殤祭”之禮尚有保存。早在《禮記·祭法》中就提到“祭殤”，天子下祭未成年而死的子孫有嫡子、嫡孫、嫡曾孫、嫡玄孫、嫡來孫，諸侯下祭三代，大夫下祭二代，上士及庶人祭到嫡子為止。又《喪服小記》“庶子不祭殤與無后者，殤與無后者從祖祔食”，殤與無后者皆祭于宗子之家。根據昭穆制度，孫祔祖。己是庶子，不合立父廟，故不祭子殤于自家；己是庶孫，不合立祖廟，故不自祭兄弟無后者。北宋程顥程頤將殤祭分為祭長殤、中殤、下殤之三等差，“八歲為下殤，十四為中殤，十九為上殤，七歲以下為無服之殤，無服之殤更不祭。下殤之祭，父母主之，終父母之身；中殤之祭，兄弟主之，終兄弟之身；上殤之祭，兄弟之子主之，終兄弟之子身。若成人而無后者，兄弟之孫主之，亦終其身。凡此，皆以義起也”[7]198。皆祔祭，無專祭。父母祭子之下殤，對應“為子之下殤”；兄弟祭中殤，對應“為兄弟之長中殤”；兄弟之子祭上殤，對應“為叔父之上殤”；兄弟之孫祭成人無后，相當于與祖叔父的關系。

據《大清通禮》，品官家祭有三殤祔位，亦有等差，“遷室祔廟，均依昭穆之次，東序西序為祔位。伯叔祖之成人無后者、伯叔父之成人無后者及其長殤者；兄弟成人無后及其長殤中殤者；妻先歿者子姓成人無后及長殤中殤下殤者。皆以版按行輩墨書，男統(tǒng)于東，女統(tǒng)于西，東西向”[8]251；庶士家祭，除了奉高、曾、祖、禰，有“總一服親男女成人無后者”，無殤者之祭；庶人家祭，奉高、曾、祖、禰四神位。張序宗輯《家禮會通》（于雍正年間刊刻）在殤服后附有殤祭之文，“八歲至十一為下殤不祭，十二至十五為中殤，祭終兄弟之身，十六至十九為上殤，祭終兄弟之子。殤無木主，名題爐前。成人無后者祭終兄弟之孫，主祔祖考之側”，下殤不祭，只祔祭上殤中殤。大抵清時殤服雖未明載，但不至完全革除，只是有詳有略，略在殤服細目，詳在殤祭等次。

二、殤服論述的焦點問題示例

后儒關于殤服論述的焦點主要有二：殤服對象條目的劃分（降服、正服或義服之目）；大功之殤中從上、中從下是否矛盾（“齊衰之殤中從上，大功之殤中從下”“大功之殤中從上，小功之上中從下”）。

（一）殤服“降服”“正服”“義服”之目

《喪服》經傳無降服、正服、義服三等，鄭玄注說殤大功、殤小功為降服，成人本服齊衰，降而在大功或小功，成人本服大功，降而在小功或緦麻，是謂殤服“降服”之義。賈公彥給《儀禮》作疏，認為“殤大功有降、有義，‘為夫之昆弟之長子殤’是義，其余皆降服也。殤小功有降、有義，‘婦人為夫之族類’是義，自余皆降服。”[9]861《開元禮》作“正服、降服、義服”之目。南宋黃幹《服例》、楊復《儀禮圖》將殤服分為降、正、義三等，互有異同?！对湔隆贰睹骷Y》《明會典》沒有降正義之目，《明會典》在“大功九月”“小功五月”下先書成人大功，次書殤大功，與往古之時的記載順次不同。清儒黃以周[10]、曹元弼[11]參校諸儒之說，加以比對考校，繪以圖表，除了降正義三等之外，還有“不降降”“不降”“加服”之目（主要為公及大夫等級）。

從成人服制降正義服來看，降服一般指為人后者為其本宗、女子出嫁為其本宗，義服一般指沒有直接血緣關系的，如婦人為夫族。通過幾種類目的比對，我們發(fā)現，其一，《開元禮》殤大功“正服”，似賈公彥所說、黃幹《服例》、楊復《儀禮圖》“降服”，都是本服齊衰期，降而為大功，如“為子女子子之長中殤”，在殤大功類別里，屬于正常性的服制，但對于成人服來講，是降一級。其二，《開元禮》的“降服”對象是“為人后者為其兄弟之長殤、為姪丈夫婦人之長殤（出嫁姑為之服）、為人后者為其姑姊妹之長殤”，這個概念等同成人服制中降服的意思。其三，楊復《儀禮圖》殤小功及緦麻條目分別是降服、降義服，中其“降義服”對象與黃幹《服例》“義服”同，如“夫之叔父之長殤”“夫之叔父之中下殤”。其四，楊復《儀禮圖》殤大功皆降服，盛世佐、胡培翚、黃以周、曹元弼皆同，盛氏“案世叔母為夫之昆弟之子，在不杖期章則為義服，既以殤降在此，亦當為降服”，曹氏“今案，鄭注明云‘服降而在大功者，衰七升’，此殤服皆是降服，則不得別為義服九升明矣”，即便本服齊衰為義服，但因是長殤，降一等在大功，所以為降服。盛世佐同鄭玄理念一樣，殤服皆降服，所以殤小功、緦麻皆認為是降服，黃以周、曹元弼同此。其五，降服、義服之別，有衰冠升數不同。如殤大功黃幹《服例》降服衰七升，義服九升；殤小功降服衰十升，義服十二升；緦麻降服十五升抽其半，義服升數同。升數越多，麻布線越精細。

明代以來，如此劃分已未出現，章太炎《喪服總說明書》：“禮注有降服正服義服之分，《開元禮》又著加服……自宋以來，緜布盛而麻布微，織纴淳制浸變古法。明禮五服但以麻布生熟粗細為分，不能刻定升數，則降正義無以辨，故亦不著其名?！盵4]殤服亦如之。孔繼汾《殤服表》則以“九族殤服”“外親殤服”“婦為夫族之殤服”“女為父族之殤服”“婦女外親殤服”分屬之。

（二）“大功之殤中從上”“大功之殤中從下”之議

中從上，即中殤和長殤降為同一個等級；中從下，即中殤和下殤降為同一個等級。后儒爭議源于鄭玄在殤小功章、緦麻章作注時以“丈夫服”“婦人為夫族服”分釋之?！秵史酚薪?、傳，傳是對相應經文的補充說明。我們列出本服大功，降而為小功、緦麻的幾條對象如下：

1.殤小功章：從父昆弟之長殤，為侄庶孫丈夫婦人之長殤；為夫之叔父之長殤；

2.緦麻章：從父昆弟之下殤，為侄之下殤、為庶孫之中殤；為夫之叔父之中下殤。

“從父昆弟”，成人本服大功，長殤降一等為小功，下殤降二等為緦麻，禮經獨不見中殤，《傳》云“大功之殤中從上，小功之殤中從下”，鄭注云：“大功、小功，皆謂服其成人也。此主謂丈夫之為殤者服也，凡不見者，以此求之?！盵9]978不見中殤者或其他本宗殤服未見者，可以此規(guī)律類推?！盀榉蛑甯浮?，是從服，從丈夫之服而降一等，故本服大功。《傳》云：“長殤中殤降一等，下殤降二等。齊衰之殤中從上，大功之殤中從下?！保ù恕秱鳌肺膬热菰诰屄檎伦钅┼嵶⒃疲骸褒R衰、大功，皆服其成人也。此主謂妻為夫之親服也，凡不見者，以此求之?！盵9]1003男子為叔父之長中殤在大功、為叔父之下殤在小功，婦人從服降等，長殤降為小功、中下殤降為緦麻，清儒盛世佐曰“婦人于夫族旁觀，其情少疏，故其中殤之進退比本族差一服也”，是以通曉“中從下”之意。

清儒圍繞《傳》文“中從上”“中從下”，主要有兩個方面的討論：

其一，鄭玄注“主丈夫為殤者之服”“主婦人為夫之親服說”是否合理。駁斥該觀點者，主要是程瑤田，其以“名異實同”說來調和從上從下的問題?！懊悓嵧粨痉?，一據殤服名之也”：“齊衰之殤中從上，大功之殤中從下”是以成人本服稱之；“大功之殤中從上，小功之殤中從下”是以殤服稱之，即已為殤而為之服大功殤服、小功殤服者，根據降等規(guī)律，齊衰降一等為大功，大功降一等為小功，所以“齊衰之殤中從上”等同“大功之殤中從上”，“大功之殤中從下”等同“小功之殤中從下”[12]208。其出發(fā)點在于凸顯齊衰之殤重。后儒多有不認同者，胡培翚《儀禮正義》：“自郝氏敬以大功小功為指殤服言，與鄭異，后人每從而和之。至程氏《喪服足征記》并以后傳‘長殤中殤降一等，下殤降二等’四語為經文，尤非也?！盵13]1526再如夏燮《五服釋例》說程氏“又何有憑空立義之疑哉”，大功之降尚有在緦麻者，并非全為齊衰之殤降，指明鄭玄注正是解說經傳起疑之處。

其二，緦麻章末四句傳文是否錯簡脫文。一說“長殤中殤降一等，下殤降二等”應在“殤小功章”中從上之后，夏炘《學禮管釋》：“敖繼公謂四句皆系脫文，極是。炘因悟上殤、中殤降一等，下殤降二等，兩句，系小功章之傳文，在大功之殤中從上、小功之殤中從下之下，蓋此二句，乃統(tǒng)釋殤服降等之差。男子自大功上溯中殤從上，小功下推中殤從下。婦人爲夫之族親，自齊衰上溯，中殤亦從上，大功下推，中殤亦從下，不應列于緦麻章傳文之下，如此移易，而經義豁然矣。”[14]223其實，若結合前后經傳文看，大抵不影響經傳的理解，一般不會貿然以錯簡為說。

在禮典及禮制相關記載中，我們發(fā)現，中從上或下，似乎已然未分丈夫、婦人之別。如《開元禮》《明集禮》殤小功只有大功之長殤，緦麻章只有大功之中下殤及小功之長殤。清孔繼汾《殤服表》中也將大功中下殤歸于緦麻章。這或與社會發(fā)展中親屬親疏關系及殤服輕重變化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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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寧玲（1989-），女，安徽南陵人，博士研究生，南京信息職業(yè)技術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禮學文獻整理與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