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像

約瑟夫·布徹（JosefBüche）曾為布魯克納繪制了一張肖像，布魯克納的神色木然，仿佛在眺望遠方。這張肖像隨著布魯克納的音樂傳播到各地，“布魯克納印象”也隨著圖片中耷拉的嘴角和深邃的目光，變得耐人尋味且難以捉摸。漢斯·馮·彪羅對布魯克納的評價恰如其分，“半個愚人，半個天才”。

布魯克納的性格木訥又糾結(jié)，他對自己的作品常常持批判態(tài)度，經(jīng)常根據(jù)同事的意見修改自己的作品，這導致世界各地的樂團對其數(shù)量繁多的交響曲版本望而生畏，連作曲家本人對版本的態(tài)度也猶豫不決。音樂學家戴里克·庫克甚至創(chuàng)造了一個術(shù)語“布魯克納難題”，特指在布魯克納研究中因大量交響曲版本而導致的困難。布魯克納的傳記作者通常將這位蜚聲國際的作曲家描述為一個“簡單的鄉(xiāng)下人”，從此抱怨作曲家本人與他的作品之間存在巨大的差異。

但毋庸置疑的是，布魯克納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繼承了德奧傳統(tǒng)，他的創(chuàng)作是西方音樂歷史上耀眼的寶藏。從《新格羅夫音樂與音樂家辭典》中的論述，我們可窺見音樂學家對布魯克納的歷史定位。尼古萊斯·坦普利（NicholasTemperley）說：“他獨自一人就創(chuàng)立了交響樂創(chuàng)作的新流派……布魯克納是繼舒伯特之后第一位可以做出如此概括的作曲家，他的交響曲刻意遵循一種模式，每一部都建立在前人的成就之上……他的旋律和聲風格變化無窮，既有瓦格納的影子也有舒伯特的影子……他從貝多芬、李斯特和瓦格納那里學到的主題發(fā)展和轉(zhuǎn)變技巧無人能及，在旋律變奏藝術(shù)上，他與勃拉姆斯幾乎不相上下?！眾W地利是德奧群星薈萃的古典音樂之鄉(xiāng)，布魯克納在維也納度過了他的職業(yè)生涯。作曲家本人被這座城市納入大師之列，他的交響曲也成為維也納愛樂樂團的保留曲目，是維也納城市音樂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漫步多瑙河

1824年，布魯克納出生于奧地利北部多瑙河沿岸的安斯菲爾登。和許多德奧著名作曲家一樣，在這片流域內(nèi)，多瑙河成為布魯克納的創(chuàng)作圣地，沿著河岸漫步便能描摹出這位作曲家的人生軌跡。

圣弗洛里安是奧地利的一個小城鎮(zhèn)，位于林茨附近，布魯克納于十九世紀四十年代在此擔任教師和管風琴師，并創(chuàng)作了他的第一首經(jīng)文歌和安魂曲。圣弗洛里安修道院是奧古斯丁會修道院，遵循嚴苛的教義，布魯克納悲憫且隱忍的個性可能源于此。值得一提的是，修道院的管風琴是布魯克納創(chuàng)作的源泉，這臺管風琴后來以布魯克納命名。此刻談?wù)撨@位作曲家的創(chuàng)作還為時尚早，直至1855年，布魯克納擔任林茨大教堂的管風琴師，由此開啟了自己的職業(yè)生涯。如今，這里沿岸的一切都與布魯克納息息相關(guān)——布魯克納管弦樂團、同名音樂廳和國際布魯克納音樂節(jié)，他的名字與多瑙河畔的家鄉(xiāng)緊密相連，當?shù)厝藢⑦@片土壤視作布魯克納的精神故鄉(xiāng)。

盡管布魯克納在維也納教書并度過了他職業(yè)生涯的大部分時光，但他從未在維也納的喧囂中感到自在，林茨才是他心靈的棲息之處。我漫步在林茨老城區(qū)的狹窄街道上，穿過主廣場，欣賞宏偉的建筑。在陽光明媚的下午，當?shù)厝司墼谝黄鸷绕咸丫剖且环N日常。多瑙河對岸的那棟前衛(wèi)建筑是德國最前沿的博物館之一，它致力于發(fā)現(xiàn)和體驗未來科技，里面的展覽融合了科學、技術(shù)和藝術(shù)，包括人工智能、神經(jīng)仿生學、自主系統(tǒng)和機器人、基因工程等。2024年1月，林茨電子藝術(shù)中心舉辦了“成為安東”（BeingAnton）系列交互展覽，打開了一個身臨其境的聲音空間，參觀者可以在林茨布魯克納交響樂團的演奏廳中以3D的互動方式體驗布魯克納的聲音世界。

在前往布魯克納中心的路上，另一座壯觀的建筑同樣讓人過目不忘：倫托斯藝術(shù)博物館。它的名字源于凱爾特語“Lentos”，意為“彎曲”，指多瑙河下游不遠處的著名彎道。倫托斯藝術(shù)博物館由蘇黎世建筑師韋伯與霍費爾設(shè)計，透明的玻璃幕墻是這座城市的地標之一。布魯克納是否經(jīng)常站在這些河岸上，任由思緒隨著多瑙河的彎流飄蕩？答案不得而知，但漫步在布魯克納的故鄉(xiāng)時，我們可以感受到這座城市從未沉緬于十九世紀的榮光，它在跟隨著當下的話題不斷延伸、增長。

布魯克納是位虔誠的教徒，他不作曲時總是避開塵世，沉浸在大自然之中。2024年紀念布魯克納兩百周年誕辰的官方網(wǎng)頁上寫道：“如果沒有對大自然的敬畏，布魯克納的音樂是無法想象的。”河流、濕地、長滿葡萄藤的山坡和無邊無際的森林一直是這位作曲家的靈感源泉。布魯克納、勃拉姆斯和瓦格納都被譽為十九世紀末最具影響力的作曲家，多瑙河的彎流記錄著屬于德奧音樂的璀璨過往。布魯克納于1896年10月去世，葬于圣弗洛里安修道院，他又回到了漫步的起點，回到了他創(chuàng)作的永恒故鄉(xiāng)。

復活

2024年是布魯克納誕辰兩百周年紀念，布魯克納旋風再次席卷而來。布魯克納的出生地奧地利今年舉辦了一系列活動來慶祝這位作曲家的誕辰，包括音樂會、展覽、音樂節(jié)和學術(shù)研討會。活動將持續(xù)整整一年，屆時，整個上奧地利州都將成為布魯克納的舞臺。在科技和音樂的交互下，布魯克納也得以在2024年“復活”。

2024年初，布魯克納紀念年系列活動以傳統(tǒng)新年音樂會的形式拉開序幕。音樂會在林茨的布魯克納中心上演，演出不僅慶祝布魯克納的誕辰周年，還一同慶祝勛伯格、艾夫斯、斯美塔那、雅納切克等作曲家的周年紀念，獲得業(yè)內(nèi)廣泛關(guān)注。兩個月后，同樣在布魯克納中心，指揮家祖賓·梅塔攜維也納愛樂樂團上演了布魯克納《第七交響曲》。祖賓·梅塔的演繹以深沉的情感和精湛的技巧著稱，一直是樂迷心中的典范。他晚年的指揮風格更顯從容而富有力量，他指揮的布魯克納《第九交響曲》唱片被聽眾視為經(jīng)典之作。在作曲家紀念周年，在布魯克納的家鄉(xiāng)，由祖賓·梅塔再次指揮布魯克納交響曲可謂是歷史的佳遇。

除了以上音樂會之外，奧地利還有令人耳目一新的策劃。奧地利的眾多合唱團與林茨布魯克納管弦樂團合作，在埃本塞鹽礦舉辦音樂會。該地區(qū)盛產(chǎn)鹽，音樂會策劃在冰天雪地的鹽礦里將布魯克納的音樂還原至自然聲場中演奏。今年夏天，未完成的《第九交響曲》在圣弗洛里安的“布魯克納日”上演，眾多村莊分別舉辦紀念音樂會和管風琴之夜。在圣保羅大教堂演出一場對話音樂會，同時舉辦了美國布魯克納協(xié)會的國際會議。秋季，布魯克納的出生地安斯菲爾登將舉辦一場盛大的露天音樂會，屆時由同樣出生于林茨的明星指揮家弗朗茨·韋爾瑟-莫斯特和克利夫蘭管弦樂團領(lǐng)銜，演出在教堂和布魯克納出生地中間的空地舉行，曲目為布魯克納《第四交響曲》。布魯克納的助手伯恩哈德·德布勒（BernhardDeubler）曾將這部作品比喻為一系列畫面的疊加：“中世紀城市……黎明……晨曦從城樓上浮現(xiàn)……城門打開……騎士們騎著驕傲的馬沖進空曠的地方，大自然的魔力將他們包圍……森林、低語、鳥歌，浪漫主義的畫面就這樣進一步發(fā)展。”難以想象，在布魯克納故鄉(xiāng)秋日的星空下，聆聽這部作品會是怎樣美妙的體驗。

位于林茨的布魯克納音樂廳策劃舉辦一場布魯克納交響曲馬拉松音樂會，從九月底持續(xù)至十月上旬。演出團體遵循歷史，以原始形式制作樂器并演奏布魯克納的交響曲。演出所用的樂器參照十九世紀樂器的制作方法，當時弦樂器的琴弦由動物腸線制成，音色與當今樂器大為不同。在這場音樂會中，主辦方會復刻古樂器，讓聽眾真正聆聽到布魯克納時代的聲音。除此之外，林茨市立博物館也將舉辦一系列展覽，以布魯克納的生平為線索，展現(xiàn)原始文物和當代視覺效果，以批判的視角審視作曲家的生活和作品。在展覽中，布魯克納將被重構(gòu)，其人其樂將會被放置于當下的語境中討論。

沿著作品傳播的軌跡，林茨、維也納乃至整個歐洲各地陸續(xù)被布魯克納點亮。我站在橋上眺望，布魯克納好像從未被淹沒在歷史的洪流中，他跟著當下，跟隨聽眾繼續(xù)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