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女兒報名參加鋼琴培訓時，老師送了她一條白色的無袖禮服裙。這條裙子本來只適合參加演出穿，沒想到女兒對它一見傾心，從此在家里練琴時也喜歡穿著。

女兒對裙子的偏愛，讓我想起自己的童年往事。那時，農(nóng)村的女孩多數(shù)是沒有裙子的，夏天最熱的時候頂多穿無袖衫、半截褲。媽媽們用自己織的老土布，在自家的縫紉機上完成縫制，為孩子們做衣服。這樣做出來的衣服說不上漂亮，只圖涼快和舒服。不過那時所有的小伙伴都這樣穿，誰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妥。直到有一天，鄰居家的小美過生日，我才見到漂亮的裙子。她在城里工作的舅舅買了一條帶蕾絲花邊的粉色裙子給她，這條裙子實在把我們驚艷到了！

原來衣服的顏色可以這么明麗，料子可以這么柔軟，花邊可以這么繁復。那一抹淺淺的粉色似乎帶有神奇的力量，平時喜歡爬樹玩泥巴的小美，穿上它后變得安靜，一舉一動都優(yōu)雅起來。每個小孩出于好奇摸裙子時，動作都萬分輕柔，似乎它是珍貴的易碎品。那年夏天，小美幾乎天天穿著那條裙子，我天天找她玩。雖然我沒有這么美麗的裙子，但能近距離看看，似乎也沾了點光。

有一天，我去找小美時，她還沒有睡醒。那條粉紅色的裙子疊得整整齊齊，就放在她的枕頭邊上。我伸出手去摸了摸，忍不住把它抖擻開，在自己的身上比試著。這時，小美醒了。她看到我手里的裙子，笑著說：“我知道你也喜歡它，我比你高，明年再穿這條裙子肯定就短了，到時候我就把它送給你！”“小美，你真是太好了！”我被這個從天而降的好消息砸暈了，從此天天盼著來年的夏天快點來。我平時有了紅薯干之類的零食，都第一時間找小美分享，唯恐她中途變卦把裙子送給別人。

第二年夏天，小美果然長高了，那條粉紅色的裙子對她來說也變得不合身。正當我期待著可以擁有這條裙子時，小美在一個傍晚卻哭喪著臉來找我：“對不起啊，我娘說裙子短了，正好可以給妹妹穿……”是啊，我們怎么忘了，小美還有一個比她小兩歲的妹妹。在那個物質(zhì)條件匱乏的年代，家里小孩子們的衣服都是老大穿完的給老二……似乎因為吃了我太多的紅薯干而不好意思，小美愧疚得直掉眼淚。我也哭了，卻假裝不在意，大大咧咧地揮揮手說：“算了，我早就把這事忘了呢！”小美一聽，臉上的表情立刻變得釋然。

事實上，因為裙子夢的破碎，我當天晚上躲在被子里哭了很久。第二天早晨，母親還問我眼睛怎么那么紅。那條粉色連衣裙的事，我沒有跟母親說一個字。那時家里供我上學，就很不容易了，我怎么好意思把自己的奢望說出口？

多年后，當自己有了女兒，我給她買了很多裙子。每當看到女兒穿著裙子歡快奔跑的身影，我在欣慰之余，內(nèi)心也會涌上一種難以言表的復雜情緒。有一天，看到我又給女兒買了新裙子，母親說：“你真是個裙子迷?！蔽倚χf出當年粉色裙子的秘密。母親聽了，眼眶微微泛紅，說道：“那時，我也看出了你的心思，好幾次都悄悄攢夠了買裙子的錢，只是因為家里哪個人突然生病或者地里急需買肥料之類，錢又被挪用了。這么多年來，我每次想起這件事心里都不好受……”

這下，輪到我落淚了。原來，沒有實現(xiàn)的裙子夢在我這里只是童年的遺憾，到母親那里卻變成沒有機會拔掉的刺，讓她無比愧疚和自責。我趕快笑著說：“都過去了，現(xiàn)在咱們的日子好了，我會給女兒一個不缺裙子的童年……”

母親聽了，臉上也露出微笑，眼中閃爍著溫暖的光芒。這一刻，我仿佛看到那條童年的裙子在歲月的長河中輕輕飄蕩，帶著滿滿的愛和回憶，永遠住在我的心里。

編輯|郭緒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