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目的：20世紀初是中國歷史上的一個重要轉折點，西方知識體系的引入使得各種思想紛紛涌現(xiàn)，藝術也由“古典”形態(tài)向“現(xiàn)代”形態(tài)轉型。在這一時期，社會美育思潮的興起對公共藝術的萌芽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文章旨在從社會美育的角度研究公共藝術的發(fā)生發(fā)展，探討公共藝術在“以美育代宗教”、培養(yǎng)“完全之人物”等美育思潮的影響下所表現(xiàn)出的萌芽形態(tài)。并歸納其在不斷豐富、發(fā)展過程中依舊堅持的美育原則，論證社會美育思潮對公共藝術深遠的影響。方法：通過深入分析以王國維、蔡元培為代表的中國先進知識分子的美育思想與實踐倡導，總結這一時期美育思想的“平民性”“社會化”特征，并探討這些特征如何為公共藝術的萌芽提供有利條件、如何對公共藝術的后續(xù)發(fā)展產(chǎn)生持續(xù)影響。結果：在平民美育思潮、社會美育實踐倡導的影響下，具有公共藝術性質的雕塑、建筑產(chǎn)生，成為我國公共藝術的早期形態(tài)。結論：雖然20世紀初所呈現(xiàn)的公共藝術品與現(xiàn)代意義上的公共藝術尚存差距，但社會美育思潮的興起為公共藝術的發(fā)生提供了堅實的理論基礎與明確的發(fā)展方向，成為公共藝術創(chuàng)作必不可少的要素。

關鍵詞：20世紀初；美育；社會美育；公共藝術

中圖分類號：J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4）10-0-03

19世紀末20世紀初，中國經(jīng)歷了從戊戌變法、辛亥革命到新文化運動的深刻社會變革。這一時期，中國對西方的學習從“器”到“制度”再到“文化”，西方以科學主義為支撐的價值體系的傳入使得中國先進知識分子開始重新審視中國傳統(tǒng)文化，尋求新的思想資源和價值觀念。他們通過譯介西方啟蒙主義思想，開啟以新民和強國為基本目標的中國近代文化建構與教育變革，美育思想是其中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一時期，康德和席勒具有濃厚“人本主義”色彩的美育思想在中國逐漸被關注和推崇。這一思想源泉引領著中國近現(xiàn)代美育思潮朝“大眾化”“社會化”的方向延伸，為公共藝術的萌芽提供了理論基礎。

1 社會美育的提出

1.1 實施美育之要義：形成“完全之人物”

德國美學家席勒于1795年首次提出“美育”理念，并對相關內(nèi)容進行系統(tǒng)論述，開啟美育學科的歷史進程。席勒強調美育對人本體的審美（情感）發(fā)展，他認為通過美育可重建和諧完整的人格，促進道德發(fā)展。

正是基于席勒美育思想中對“人”本體的強調，王國維、蔡元培等新知識分子決定將美育引入中國的“國民性改造”方案中。

王國維認為，當時社會民弱的原因在于感情上無希望，無慰藉，缺乏健康的娛樂方式排解精神層面的匱乏，“感情上之疾病，非以感情治之不可”［1］25。美育作為情感教育，可以從精神上“治愈”國民，形成“完全之人物”。王國維于1903年發(fā)表《論教育之宗旨》一文，主要闡釋教育的宗旨以及智育、德育和美育三者的重要性：“何謂完全之人物？謂人之能力，一曰身體之能力，一曰精神之能力……而精神之中又分為三部：知力、感情及意志是也?！保?］58由此可見，王國維厭棄一味地誦讀《詩經(jīng)》或是單純地鉆研古代絕學，鼓勵中華教育走德智體全面發(fā)展的道路，以實現(xiàn)“真、善、美”的人格理想。

針對審美教育之重要性，王國維列出如下四點：一是審美之修養(yǎng)價值；二是社會的價值；三是心理的價值；四是倫理的價值［2］?？梢?，他認為受到良好審美教育的人可以提高自身對美的感知度、凈化心靈乃至提高自己的道德、品位，進而增強國民性，推動社會整體的進步。在這一問題上，蔡元培認為，通過美育可以實現(xiàn)美感與現(xiàn)實的轉化，“美感者，合美麗與尊嚴而言之，介乎現(xiàn)象世界與實體世界之間，而為之津梁”［3］。而后，他進一步提出“以美育代宗教”，主張以藝術陶養(yǎng)人之感情，提升國民之精神。

1.2 實施美育之方法：社會美育拓展受眾

中國新知識分子并沒有止步于對美育重要性的探討，還結合在西方留學的親身經(jīng)歷，面向當時的中國社會提出理想化的解決方案。

蔡元培主張從家庭教育、學校教育和社會教育三方面實施美育。社會教育可作為其他兩種教育的補充，讓“不論哪一種人，都時時刻刻有接觸美術的機會”。

在《美育的實施方法》《文化運動不要忘了美育》等多篇文章、演講中，蔡元培都曾對社會美育的具體實施方法作出過論述。他認為，社會美育應該從設立美術館、美術展覽會、音樂會、劇院、影戲館、歷史博物館、古物陳列所、人類博物館以及博物學陳列所等專門機關做起。這些場館建立后，要面向廣大人民群眾開放，并在適當?shù)臅r候免費，激勵大家積極接受審美教育。另外，場館中所陳列的物品、劇院中表演的劇目等必須是經(jīng)過專業(yè)人士評審后認可其展出價值且能提升人們審美趣味的作品。

除了專門場館的設立之外，數(shù)度赴德國和法國的留學經(jīng)歷給了蔡元培很大的啟發(fā)。他提出，“在這種特別設備以外，又要有一種普遍的設備，就是地方的美化。若止有特別的設備，平常接觸耳目的還是些卑丑的形狀，美育就不完全，所以不可不謀地方的美化”［4］，并對人們的生活環(huán)境制訂了相對全面的美育方案。

第一是道路。雖然不能像歐洲都市最廣的路那樣人行道與車行道分布明確并間種花草樹木，但也要寬平，勻稱分配，道路的交叉點置以噴泉、花畦、雕刻品等。第二是建筑。要改變當前建筑物混亂分布的狀況，新建時多多注意將周圍建筑物結合在一起形成一個系統(tǒng)，使城市建筑錯落有致，學習西方的“花園城”模式。第三是公園。要旨是以自然美為主，形成一片大的、自由的區(qū)域供人們散步、聚會、休閑娛樂等。第四是名勝的布置。最好像美國那樣由國家統(tǒng)一管理，加強對文物古跡的保護，并設置好名勝的交通路線及方式，方便更多人游覽參觀名勝。第五是古跡的保存。對于古跡的修復要格外小心，不得不加工時須遵照古跡的原有樣式修復，以便后人鑒別。第六是公墳。當前滿山隨意起墳的做法不但不經(jīng)濟，而且破壞了美觀?？上炔捎梦餮笕藘煞N安葬的方法：一種是土葬，劃一塊地，布一些林木，有需求的指區(qū)購訂，有花草、墓碑、銘文以飾，別有意趣；另一種是火葬，用古雅的瓶裝盛骨灰，放在精美石坊的方孔中，并予以墳園華美的布置，都比亂葬要好很多。

綜上所述，蔡元培認為社會美育應該從公眾的日常生活出發(fā)，形成無處不在的、美的社會氛圍，做到“一切公私的建筑，陳列器具，書肆與畫肆的印刷品，各方面的廣告，都是從美術家的意匠構成。所以不論哪一種人，都時時刻刻有接觸美術的機會”［5］。

雖然蔡元培當時提出的種種社會美育倡導并非現(xiàn)代意義上的公共藝術，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正是這些對于公共空間形象的關注與改造，促進了我國近現(xiàn)代公共領域的開拓。

2 公共領域與公共藝術

2.1 20世紀初期的公共領域

公共領域這一概念出現(xiàn)在20世紀50年代，最早由德國政治哲學家漢娜·阿倫特在其著作《人類狀況》中提出。她將公共領域、社會領域與私人領域進行概念上的界定與區(qū)分。漢娜·阿倫特認為，古希臘時期的公共領域具有開放性、多元性和互動性等特點，人們能夠在這個空間中自由交流、互相影響，共同塑造社會的價值觀念和道德規(guī)范。

對公共領域理論構建具有重要意義的哲學家哈貝馬斯提出，“所謂公共領域，我們首先意指我們社會生活的一個領域，在這個領域中，像公共意見這樣的事物能夠形成”［6］32。在他的論述中，公共領域本質上是一個由公共性特質所塑造的行為與觀念的交匯空間。

但即使在西方，公共領域也并非一直獨立存在?；诠愸R斯對公共領域的定義，他認為歐洲中世紀中期的封建社會并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公共領域，“中世紀的代表性的公共性，本質上屬于一個君主的具體存在”［6］42?？梢姡差I域的存在與否以及是否完善等與國家社會賦予公民的權利是正相關的。

同樣，在20世紀之前的中國社會，封建帝制尚未瓦解，所謂的公共空間幾乎不存在?！霸诜饨ㄉ鐣恼螌Ｖ浦拢麄€社會權力系統(tǒng)為個體自由所設定的空間是極為狹小的，那么由真正個體所構成的公共空間也就不可能獲得存在的合法性?！保?］

2.2 社會美育：以公共藝術為形式

基于上述公共領域的定義及蔡元培的社會美育實施方法，不難看出，無論是專門場所的設立，還是對建筑、街道、公園等場所的美化提議，都從一個側面對公共領域進行重塑，即用藝術的方式強調大眾領域的社會屬性。

那么，何為公共藝術？簡單來講，可以理解為在一定公共領域或公共空間中的藝術作品。同時，其強調參與性，即對社會大眾產(chǎn)生影響，具有同公共領域一樣的開放性、交流性、多元性等特點。

如果從公共藝術的定義角度出發(fā)尋找古代中國的“公共藝術”，不難發(fā)現(xiàn)，我國的封建社會由于皇權至上的專制統(tǒng)治，因此公共藝術只存在于統(tǒng)治階層中，而這種審美權利也成為極少數(shù)人的專有。那么，在等級森嚴的封建社會，我們便只能在皇家與宗教的領域找到“公共藝術”，主要體現(xiàn)為雕塑和壁畫，其與西方城市雕塑和現(xiàn)代意義上的公共藝術并不等同。

至20世紀初期，在王國維、蔡元培等知識分子對社會美育的廣泛呼吁與倡導，以及留學歸國藝術家的實踐之下，一批公共雕塑在城市中出現(xiàn)，首先是公共紀念碑與雕像的建造。例如，1917年塑成的“工界偉人”楊斯盛銅像、1924年落成的上海租界歐戰(zhàn)紀念碑、1933年落成的上海特別市政府新大樓門前廣場上的孫中山先生銅像等。雖然這些公共雕塑從發(fā)生形態(tài)上來說與市民公共審美陶冶的目標尚有一定距離，但其對公共空間的拓寬具有突破性意義。

3 具有社會美育意義的公共藝術

近年來，我國對公共藝術領域的研究逐漸加深，對于公共藝術的理解和闡釋也逐漸深入。公共藝術已不像以前那樣被狹義地理解為“處于公共空間的紀念性雕塑”，而已然成為城市美學空間的重要組成部分。

美育以陶養(yǎng)人的感情為目的。而現(xiàn)代意義上的公共藝術，正是以感化人民思想、宣揚城市文化為宗旨的公共性藝術。“（藝術）影響著大眾，改變和提高他們的藝術審美，以非說教的形式教化國民，改變其生活觀和價值觀?！保?］158由此可見，公共藝術為大眾所帶來的精神愉悅以及審美教育，正達到發(fā)展審美教育的目的。公共藝術的逐漸發(fā)展壯大，不僅代表我國藝術家對于自身社會責任的認識與提升，還意味著在社會中達成了審美教育的目標并使之逐步完善。

這些佇立在公共空間的已不再是單純的雕塑等，而是一個新的時代精神的宣揚，是一個地區(qū)古老文化底蘊的傳承。公共藝術“應該弘揚我們的民族精神，向大眾展示我們生活中積極和健康的一面，展示我們悠久的歷史和文化，表達我們中華民族的自信心，體現(xiàn)我們熱愛和平、創(chuàng)造新生活的價值觀”［8］158。

從美育角度來看，最重要的傳播途徑無非加強藝術相關機構的建設以及對城市公共空間的充分利用。公共藝術的出現(xiàn)使美育在社會上的傳播更加行之有效。社會美育不是機械化的美育，是靈活的、豐富的、發(fā)人深省的。雖然看似沒有專門性教育那樣有針對性，但是其作用也不可小覷-——當公共藝術秉持著傳播審美情趣、傳承區(qū)域人文精神的宗旨出現(xiàn)在城市的街頭巷尾時，大眾便潛移默化地受到其藝術氣質的熏陶，甚至會不由自主地產(chǎn)生一系列的思索。這種自然的社會美育方式，已經(jīng)在城市中發(fā)揮著越來越顯著的作用。

從大眾的角度來看，公共藝術與美育的各個環(huán)節(jié)都離不開人作為媒介：創(chuàng)造者是人，傳播者是人，受益者是人，公共藝術的精神主體和精神實質也是人。公共藝術的目的首先是讓人民群眾自由并逐漸自覺領略和參與社會的藝術文化生活，這與新時期對文藝創(chuàng)作人民性的要求是一致的。而隨著經(jīng)濟、城市的發(fā)展，私人空間被擠壓，相應的公共領域得到擴張，公共藝術在審美陶冶大眾方面必將發(fā)揮更顯著的作用［9］。

4 結語

20世紀初期，在社會美育思潮影響下，具有現(xiàn)代意義的公共藝術已初步萌芽。雖然其在表現(xiàn)內(nèi)容、表現(xiàn)方式、公眾互動等方面與當今的公共藝術存在著明顯的差距和區(qū)別，但社會美育思潮的興起為公共藝術的發(fā)生提供了堅實的理論基礎與清晰的發(fā)展方向，由此也成為公共藝術創(chuàng)作中必不可少的要素。未來公共藝術的發(fā)展依然要注重響應社會思潮，反映時代精神，以實現(xiàn)更高效、更優(yōu)質的社會美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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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翁劍青.公共藝術屬于“大眾文化”嗎？：兼談公共藝術與多元文化狀態(tài)的關系［J］.雕塑，2010（1）：62-64.

作者簡介：王媛媛 （1992—） ，女，博士在讀，研究方向：民族美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