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鵬　朱靜雅

摘 要：因毒品犯罪具有交易性、營利性等特征，而刑法第349條又單獨規(guī)定了窩藏、轉移、隱瞞毒品、毒贓罪（以下簡稱“毒品窩贓罪”），導致毒品洗錢犯罪罪數(shù)認定問題較為復雜。適用毒品犯罪與自洗錢數(shù)罪并罰時，應當審查洗錢行為的隱蔽性是否明顯，資金用途是否具有隱瞞特征；適用毒品犯罪一罪的情形包括自洗錢中基于想象競合認定毒品犯罪一罪，和他洗錢中基于共謀而認定為上游共犯兩種。要嚴格把握毒品自洗錢與毒品窩贓罪在犯罪主體方面的區(qū)別，毒品窩贓罪不包括“自窩贓”；對于毒品他洗錢與毒品窩贓罪，如果基于“洗白”目的，借助金融手段實施轉賬、轉移資金等行為，使之呈現(xiàn)形式上的“合法”狀態(tài)的，構成洗錢罪；如果基于“藏匿”目的，實施改變贓物的空間位置或存在狀態(tài)等行為，使之不被發(fā)現(xiàn)的，構成毒品窩贓罪。

關鍵詞：洗錢罪 毒品犯罪 毒品窩贓罪

一、毒品犯罪中對涉毒資金流轉的認定分歧

［案例一］2021年10月，郭某販賣甲基苯丙胺片劑和少許甲基苯丙胺給吸毒人員姜某3次，并使用其妻子胡某微信賬號分別收取毒資500元、800元，使用其母楊某支付寶賬號收取毒資400元。一審法院判決郭某犯販賣毒品罪、洗錢罪數(shù)罪并罰。［1］

［案例二］被告人沈某某為掩飾、隱瞞毒品犯罪所得，于2021年3月15日、3月16日在某銀行通過其本人賬戶分別提取現(xiàn)金31萬元、20萬元，作為購買毒品的毒資使用；使用毒品犯罪資金5萬元購買一輛汽車，并將該車輛登記在崔某名下，供崔某為其運輸毒品使用；使用毒品犯罪資金支付崔某協(xié)助運輸毒品的報酬約4.5萬元。一審法院判決沈某某犯販賣毒品罪。［2］

［案例三］鄧某長期從事販賣毒品活動，為維持其犯罪行為隱蔽性及隱匿毒品犯罪所得，指使妻子姚某甲出面索要姚某乙（系姚某甲侄女）微信收款二維碼。姚某乙明知鄧某系販毒人員，仍向其提供微信收款二維碼。其后，姚某乙明知其微信賬戶收到的轉賬均為毒資，仍按照姚某甲要求發(fā)送對應的數(shù)字，以便于姚某甲記賬，如收到人民幣500元，便發(fā)送數(shù)字“5”；又按照鄧某、姚某甲二人指示，將收到的毒資匯總轉給姚某甲或他人。姚某乙通過其微信二維碼共收到毒資172筆總計11萬余元，姚某乙獲利約3000余元。一審法院判決姚某乙構成洗錢罪。［3］

［案例四］林某娜明知是毒品犯罪所得及其收益，仍幫助哥哥林某吟將上述資金用于購房、投資，并提供賬戶幫助轉移資金。其轉移方式主要包括：接受林某吟交予的現(xiàn)金用于購買房產(chǎn)；提供本人及其丈夫銀行賬戶多次接受林某吟轉入的資金，后以提現(xiàn)、轉賬等方式交給林某吟等人；使用林某吟提供的資金注冊成立公司，擔任法定代表人，將上述注冊資金用于公司經(jīng)營；林某娜還將林某吟家中的現(xiàn)金轉移至自己的住處保管，將林某吟提取的現(xiàn)金直接存放于自己家中。一審法院判決林某娜構成洗錢罪、窩藏毒贓罪數(shù)罪并罰。［4］

上述案例反映了毒品犯罪中毒資流轉涉嫌毒品洗錢、毒品窩贓罪和毒品共犯之間的認定分歧：案例一中郭某的行為評價為販賣毒品罪與洗錢罪數(shù)罪并罰是否恰當；案例二中沈某某的行為是否構成洗錢罪；案例三中姚某乙的行為應評價為洗錢罪還是販賣毒品罪的共犯；案例四中應如何區(qū)分洗錢行為和窩藏毒贓行為。

毒品犯罪相較于洗錢罪其他六種上游犯罪，具有以下特征：一是毒品犯罪是非法的“市場”交易行為，包括毒品生產(chǎn)、運輸、交易等環(huán)節(jié)，具有交易性特征，且在上述環(huán)節(jié)中均可能涉及資金的流轉，從而帶來是否構成洗錢犯罪的問題；二是毒品犯罪是“營利性”犯罪，毒品洗錢常與上游毒品犯罪交織在一起，販毒者支付上游毒資、運輸費用、馬仔報酬等行為中也存在涉毒資金的轉移，其行為性質(zhì)是否可評價為毒品洗錢；三是刑法第349條專門規(guī)定了毒品窩贓罪，對于窩藏、轉移、獲取、占有等行為性質(zhì)的判定，在刑法第191條和第349條罪名適用上存在一定難題。因毒品犯罪的上述特征，在認定洗錢犯罪、毒品犯罪共犯、毒品窩贓罪等罪數(shù)形態(tài)，以及罪數(shù)明晰后的處斷方面與貪污賄賂類、金融類洗錢犯罪相比，具有不同的認定規(guī)則。筆者擬區(qū)分自洗錢與他洗錢，從罪數(shù)認定基本原則出發(fā)，結合前文案例，架構毒品洗錢犯罪、毒品犯罪、毒品窩贓罪之間的認定規(guī)則。

二、毒品洗錢與毒品犯罪的罪數(shù)認定

罪數(shù)認定的目的是實現(xiàn)罪刑平衡，避免對同一要素進行重復評價從而加重對行為人的刑罰。［5］《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十一）》（以下簡稱《刑法修正案（十一）》）將自洗錢入罪后，洗錢罪的罪數(shù)認定發(fā)生了變化，毒品犯罪本犯可同時構成毒品犯罪和洗錢罪數(shù)罪并罰。

（一）適用毒品犯罪與洗錢罪數(shù)罪并罰的情形

“洗錢罪的本質(zhì)在于為特定上游犯罪所得披上合法外衣，消滅犯罪線索和證據(jù)，逃避法律追究和制裁，實現(xiàn)犯罪所得的安全循環(huán)使用?！保?］洗錢罪獨立成罪的依據(jù)在于構成要件的獨立性，即其在行為方式、侵害法益等方面區(qū)別于上游犯罪。認定毒品犯罪與洗錢罪數(shù)罪并罰的前提是毒品本犯侵害了數(shù)個法益，且兩罪名之間不存在吸收或牽連等關系。筆者認為，認定毒品犯罪與洗錢罪數(shù)罪并罰，應當滿足洗錢行為的隱蔽性特征足夠明顯或資金用途具有隱瞞性特征的要求。

1.洗錢行為的隱蔽性特征足夠明顯。隱蔽性是掩飾、隱瞞行為的共性要求，也是區(qū)別于財產(chǎn)正常流轉、使用的重要特征。［7］“掩飾”指行為人態(tài)度積極地利用各種手段隱藏和掩蓋財產(chǎn)的性質(zhì)和來源，“隱瞞”是行為人制造假象掩蓋事實或消極方式不告知事實，誤導和干擾偵查活動。司法實踐中，要結合是否借用他人資金賬戶、與該賬戶主體之間的關系、是否改變資金形態(tài)等情況，綜合判斷行為的隱蔽性特征是否足夠明顯。如果行為人借助親人賬戶實施洗錢，轉賬數(shù)額明確，則其隱蔽性特征并非足夠明顯；反之，如果借助陌生人賬戶洗錢，且改變資金形態(tài)為電子貨幣、現(xiàn)金、支票、虛擬貨幣等，此類行為手段隱蔽性較強，對偵查活動亦具有相當?shù)母蓴_，則可認為其行為隱蔽性特征足夠明顯。對于案例一，郭某使用的是其母親和妻子的賬戶，他們具有特殊的身份關系，可評價為“利益共同體”，相較于通過網(wǎng)購他人銀行卡四件套、與街邊流動商販兌換現(xiàn)金等方式，郭某洗錢行為的隱蔽性特征不夠明顯，還需要結合其他方面來綜合判斷是否構成洗錢犯罪。

2.資金用途具有隱瞞性特征。洗錢行為區(qū)別于毒品犯罪事后不可罰的延續(xù)性行為，還在于其主觀目的是掩飾、隱瞞其非法來源及性質(zhì)［8］，對“掩飾、隱瞞”的主觀目的還應結合后續(xù)資金用途來判斷。如果行為人轉移資金給他人用于再次購買毒品、支付馬仔報酬等，系毒品犯罪的構成之一或毒品再犯罪的預備行為；如果行為人轉移資金是用于生活必須的日常消費，系毒品獲利的自然延伸，基于事后不可罰和期待可能性原理，不另行構成洗錢犯罪；如果是購買汽車、房屋、黃金等超過一般日常生活所需的消費，可以推定具有隱瞞資金來源非法性，使之合法化的目的要素。如案例二中沈某某行為表現(xiàn)為支付上游毒資、購買汽車作為販毒工具、支付運輸毒品費用，其資金用途為毒品再犯罪或支付毒品犯罪成本，未脫離毒品犯罪這一“生態(tài)圈”，更無法改變資金的非法性質(zhì)或來源，其主觀目的是為了毒品犯罪，而不是洗白資金，因此不符合洗錢罪特征。

（二）適用毒品犯罪一罪的情形

1.自洗錢行為中基于想象競合而以毒品犯罪一罪論處。使用他人賬戶收取毒資、轉移資金是司法實踐中較為常見的毒品本犯的洗錢方式，如使用他人的資金賬戶，可歸為刑法第191條第3款規(guī)定的“通過其他支付結算方式轉移資金”。因接收毒資本就是毒品交易“市場性”特征支配下的重要環(huán)節(jié)，毒品犯罪本犯在實施毒品交易后，又通過他人資金賬戶接收毒資、轉移毒資的，可能與上游毒品犯罪產(chǎn)生競合，對于一罪或數(shù)罪的罪數(shù)認定爭議較大。筆者認為，毒品犯罪本犯使用他人資金賬戶接收毒資，如果未達到隱蔽性特征足夠明顯，且資金用途不具有隱瞞性的，根據(jù)想象競合犯理論，應當以毒品犯罪一罪從重處罰。如案例一中郭某的行為，從毒品交易流程及刑法評價來看，收取毒贓行為既可以評價在販賣毒品罪中，也可以獨立評價為洗錢行為，基于郭某與其妻子及母親的近親屬關系，其洗錢手段隱蔽性特征不夠明顯，事后也未實施進一步的轉賬、轉移資產(chǎn)行為，而是作為家庭生活開支，如果定販賣毒品和洗錢罪數(shù)罪并罰，那么收取毒資行為相當于二次評價，有違刑法禁止重復評價原則。郭某基于非法獲利這一犯罪目的實施了完整的販賣毒品行為，應當以販賣毒品罪一罪從重處罰。司法實踐中類似案情判處數(shù)罪并罰的不在少數(shù)，筆者認為，要結合行為人的主觀目的、洗錢手段、隱蔽性特征、是否獨立造成金融秩序的法益侵害等方面依法認定數(shù)罪并罰，避免對完整毒品犯罪行為割裂評價或重復評價，違背自洗錢入罪的法理初衷。

2.他洗錢行為中基于共謀而認定為上游毒品犯罪共犯。如上所述，接收毒資行為既是毒品交易的構成之一，也可以獨立評價為“提供資金賬戶”型洗錢行為。在他洗錢犯罪中，認定該行為構成毒品他洗錢或毒品共犯，要審查行為人是否與毒品犯罪分子有共謀，是否對上游毒品犯罪有明顯的推動作用。共謀不僅僅是“明知”，還應查明共謀的內(nèi)容是共同實施上游毒品犯罪還是僅對毒贓處置達成合意。如果存在共謀，行為人與上游毒品犯罪分子在毒品交易某方面達成默契或共識、主動聯(lián)系買家索要毒資、對毒品交易價格、數(shù)量明知且有話語權等，根據(jù)“違法連帶”理論，洗錢行為人亦具備上游毒品犯罪共犯的法律地位，應認定為毒品犯罪共犯。反之，如果不存在共謀，僅系事后接收毒資，則不符合共犯理論，可能構成洗錢犯罪。如案例三中姚某乙的行為表現(xiàn)為提供資金賬戶、幫助上游統(tǒng)計毒品交易的非法獲利、協(xié)助轉移毒資、協(xié)助支付毒品成本，其行為涉嫌販賣毒品罪的共犯與洗錢罪的爭議。筆者認為，姚某乙對毒品交易的對象、數(shù)量、時間、地點等均事先不明知，系事后接收毒資，姚某乙的行為對上游毒品交易的推動、促成作用不夠明顯，在毒品交易中具有可替代性，即沒有姚某乙，毒品交易也能夠順利進行，其行為特征更加符合洗錢罪構成要件。

三、毒品洗錢與毒品窩贓罪的罪數(shù)認定

從立法演變來看，刑法對于毒品洗錢犯罪與毒品贓物犯罪原設定為同一罪名，1990年《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禁毒的決定》 （已失效）第4條規(guī)定：“包庇走私、販賣、運輸、制造毒品的犯罪分子的，為犯罪分子窩藏、轉移、隱瞞毒品或者犯罪所得的財物的，掩飾、隱瞞出售毒品獲得財物的非法性質(zhì)和來源的，處七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可以并處罰金?！边@一規(guī)定可視為洗錢罪的雛形，對于窩藏、轉移、隱瞞行為及掩飾、隱瞞非法性質(zhì)的行為不區(qū)分罪名和刑期，均作統(tǒng)一處理。1997年刑法修訂中，上述規(guī)定被一分為二，贓物犯罪被規(guī)定在刑法第349條中，洗錢罪則經(jīng)擴大上游犯罪被規(guī)定在刑法第191條中。

關于洗錢罪與毒品窩贓罪的關系，有觀點認為二者屬于擇一關系，即某種行為構成前罪時不構成后罪，構成后罪時不構成前罪。［9］也有觀點認為二者屬于法條競合關系，應當擇一重罪處罰。洗錢罪與毒品窩贓罪的根本區(qū)別在于前者所隱瞞的是毒贓的非法性質(zhì)和來源，后者隱瞞的是毒贓本身。筆者認為二者系交叉關系的法條競合，在犯罪主體、行為方式、法益保護等方面具有一定的交叉重合，應當適用重法優(yōu)于輕法的原則。具體而言，主要表現(xiàn)為以下三個方面：一是犯罪主體方面，洗錢罪犯罪主體較為廣泛，包括自洗錢與他洗錢，而毒品窩贓罪只包括他窩贓；二是行為手段具有一定包容關系，廣義的掩飾、隱瞞同樣也包含窩藏、轉移、隱瞞等物理方法，即洗錢罪的行為手段包含了毒品窩贓罪的行為手段；三是保護客體方面部分交叉，前者是國家金融管理秩序和司法機關的正常活動，后者是國家毒品管理秩序和司法機關的正?；顒印Ｗ罡叻ā蛾P于審理洗錢等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3條規(guī)定：“明知是犯罪所得及其產(chǎn)生的收益而予以掩飾、隱瞞，構成刑法第三百一十二條規(guī)定的犯罪，同時又構成刑法第一百九十一條或者第三百四十九條規(guī)定的犯罪的，依照處罰較重的規(guī)定定罪處罰?！边@一規(guī)定也印證了筆者上述關于從一重罪處罰的觀點。

（一）自洗錢與毒品窩贓罪的認定

依照罪刑法定原則，毒品本犯實施的掩飾、隱瞞毒贓行為只能認定為洗錢罪，不可能構成毒品窩贓罪。面對新的社會情況，為了強化對洗錢行為的刑事治理，《刑法修正案（十一）》增加了自洗錢犯罪，但未動搖“他行為犯”在贓物犯罪中的主體地位，對于刑法第312條和第349條之規(guī)定，仍然應當將打擊對象限定為“他行為犯”的范疇，不能自動擴展至上游犯罪本犯。［10］對于毒品本犯所實施的物理窩藏、轉移、隱瞞行為，未改變毒贓非法來源及其性質(zhì)的，應當根據(jù)事后不可罰原理認定為一罪，基于二行為之間的關聯(lián)關系，且后行為沒有造成新的法益侵害，不對事后實施的行為單獨評價，確保罪刑均衡。反之，如果上游毒品本犯實施的窩藏、隱瞞行為，造成新的法益和新的法秩序損害，如以支付結算、跨境轉賬等方式掩飾、隱瞞其贓款來源和性質(zhì)的，應當認定為洗錢罪。如案例四中林某吟系販毒人員，其將販毒所獲毒資取現(xiàn)存放于家中的行為，不符合窩藏毒贓罪的主體要件。

（二）他洗錢與毒品窩贓罪的認定

如上所述，廣義的“掩飾、隱瞞”包含了窩藏、轉移、獲取、占有等行為，如國家工作人員貪污后，將貪污款交由某行為人物理保管、占有，該行為人可能構成他洗錢犯罪。［11］而刑法第349條專門將窩藏、轉移、隱瞞毒贓的行為入罪，以此區(qū)別于對其他上游犯罪非法所得實施的物理轉移、隱瞞行為的法律適用。在毒品洗錢與毒品窩贓罪的罪名適用上，還應當結合犯罪對象是否具有同一性、行為性質(zhì)、數(shù)行為之間的關系等準確認定。

1.審查行為性質(zhì)是“化學漂白”還是“物理轉移”。毒品洗錢主要表現(xiàn)為借助金融手段實施轉賬、轉換財產(chǎn)、轉移資金等，最終呈現(xiàn)出形式上的“合法”狀態(tài)，“化學漂白”是其主要行為特征。毒品窩贓則主要表現(xiàn)為通過改變贓物的空間位置或者存在狀態(tài)進行隱匿或轉移，使之不被發(fā)現(xiàn)，與之對應的稱為“物理轉移”方式，且并未侵犯金融管理秩序。兩種行為性質(zhì)的本質(zhì)區(qū)別在于是否通過金融手段改變了資金形態(tài)，是否割裂了資金來源的非法性與資金形式上的合法性。要結合資金存儲方式、法益侵害客體、行為手段等準確界定“物理轉移”與“化學漂白”。

如案例四中林某娜的行為系針對不同犯罪對象，即數(shù)筆款項，實施了多種不同性質(zhì)的行為，一是為上游提供銀行賬戶轉移資金，并通過投資、購買房產(chǎn)等方式將其合法化，在本質(zhì)上改變了毒贓形態(tài)和非法性質(zhì)，客觀上危害了金融管理秩序，系“化學漂白”，應認定為洗錢行為；二是幫助轉移家中毒品現(xiàn)金以及直接保管上述現(xiàn)金，并未改變毒贓性質(zhì)，系“物理轉移”，應認定為轉移毒贓行為。因此，林某娜的行為構成洗錢罪與窩藏、轉移毒贓罪的數(shù)罪并罰。

2.審查主觀目的是“洗白”還是“藏匿”。根據(jù)文義解釋方法，洗錢罪中“為掩飾、隱瞞……來源和性質(zhì)”系主觀要素的描述，外化為其客觀行為的隱蔽性特征?！盀椤笔且环N主觀目的表達，也是實施法定行為的起點［12］，將其解釋成“為了達到掩飾、隱瞞資金來源和性質(zhì)的非法性目的”符合刑法的語言邏輯和洗錢罪的本質(zhì)特征。毒品窩贓罪的犯罪目的系為了幫助、包庇毒品犯罪分子。二者的主觀目的具有本質(zhì)區(qū)別，當然這兩種目的本身也存在一定重合性，前者必然以后者為前提。［13］掩飾非法性必須先隱藏其非法性狀態(tài)，使之不被司法機關發(fā)現(xiàn)，而后呈現(xiàn)“被洗白”的狀態(tài)。最高法《關于審理洗錢等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1條列舉了7種主觀明知的情形，除此以外還需要結合行為性質(zhì)、侵害法益等進行實質(zhì)性判定。

對于行為人針對同一筆毒贓，先實施“物理轉移”，后通過轉賬、財產(chǎn)轉換等方式進行“化學漂白”，或者先通過金融手段“化學漂白”，套現(xiàn)后再予以窩藏、轉移的“物理轉移”行為，其“物理轉移”行為應被“化學漂白”行為吸收。如案例四中，林某娜先接受林某吟交予的現(xiàn)金，系“物理轉移”行為，后實施購買房產(chǎn)、轉賬、注冊公司等“化學漂白”行為，應評價為洗錢罪一罪，其中“物理轉移”行為被吸收。行為人基于同一犯罪目的，先后實施了兩種不同性質(zhì)的隱瞞行為，究其本質(zhì)，其目的為掩蓋毒贓的非法性，應評價為洗錢罪一罪。從法益保護客體來看，毒品洗錢的法益保護客體吸收了毒品窩贓的法益保護客體，因洗錢罪的法益保護同樣包含司法機關的正常偵查秩序，也事實上涵蓋了上游犯罪的保護法益。從行為性質(zhì)及關系來看，數(shù)行為雖性質(zhì)不同，但相互之間具有目的的牽連性，其中“物理轉移”行為被吸收，不再單獨評價。

四、結語

從犯罪隱蔽性及逃避刑事打擊的犯罪心理而言，使用秘密方式獲取非法財產(chǎn)、逃避偵查及刑事處罰是毒品犯罪分子的天然心理。而將部分毒資流轉行為單獨認定為洗錢犯罪的法理在于毒品犯罪分子進一步實施了“漂白”行為，致使“黑錢”發(fā)生化學反應。認定毒品洗錢犯罪，要從罪數(shù)適用基本原則出發(fā)，結合洗錢行為的隱蔽性、資金用途、行為性質(zhì)、主觀目的等方面進行實質(zhì)審查與判斷。認定毒品犯罪與洗錢罪數(shù)罪并罰的，應當審查洗錢行為的隱蔽性和資金用途，排除自洗錢犯罪中基于想象競合認定為毒品犯罪一罪和他洗錢中基于共謀而認定為上游共犯兩種情形。毒品窩贓罪與毒品洗錢犯罪的區(qū)別，要結合犯罪主體、主觀目的、客觀行為等，嚴格區(qū)分“物理轉移”和“化學漂白”。

*江蘇省南京市人民檢察院第二檢察部主任、三級高級檢察官［210004］

**江蘇省南京市人民檢察院第二檢察部二級檢察官助理［210004］

［1］ 參見湖南省邵東市人民法院刑事判決書，（2023）湘0521刑初240號。

［2］ 參見遼寧省沈陽市和平區(qū)人民法院刑事判決書，（2021）遼0102刑初1160號。

［3］ 參見湖南省桃源縣人民法院刑事判決書，（2021）湘0725刑初335號。

［4］ 參見《最高人民檢察院、中國人民銀行懲治洗錢犯罪典型案例》，最高人民檢察院網(wǎng)https：//www.spp.gov.cn/spp/xwfbh/wsfbt/202103/t20210319_513155.shtml#2，最后訪問日期：2024年4月1日。

［5］ 參見董浩然：《洗錢罪立法修訂審思與罪數(shù)問題》，《人民司法》2022年第4期。

［6］ 許永安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十一）〉解讀》，中國法制出版社2021年版，第142頁。

［7］ 參見吳波：《洗錢罪的司法適用困境及出路》，《法學》2021 年第10 期。

［8］ 參見何萍：《自洗錢入罪后的罪數(shù)問題》，《人民法院報》2021年7月8日。

［9］ 參見古加錦：《洗錢犯罪與贓物犯罪之間的界限及法條關系辨析》，《江西警察學院學報》2015年第4期。

［10］ 參見伍晉：《依據(jù)“從一重處”決定涉毒洗錢罪名適用》，《檢察日報》2022年6月24日。

［11］ 參見何萍、殷海峰：《〈刑法修正案（十一）〉視域下自洗錢入罪的理解與適用》，《青少年犯罪問題》2022年第1期。

［12］ 參見周新壘：《毒品自洗錢犯罪司法適用問題研究——以31件毒品自洗錢案例為視角》，《云南警官學院學報》2023年第1期。

［13］ 參見陳興良：《協(xié)助他人掩飾毒品犯罪所得行為之定性研究——以汪照洗錢案為例的分析》，《北方法學》2009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