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高升
曾熙(1861-1930),生于湖南衡陽縣石市鎮(zhèn)龍?zhí)锎?,譜名昭銜,后更名熙,字子緝,號士元、俟園、農(nóng)髯等,歷任兵部主事、南路師范學(xué)堂監(jiān)督、岳麓高等學(xué)堂監(jiān)督、湖南省咨議局(議會)副議長,海派書家領(lǐng)軍人物之一,與吳昌碩、黃賓虹、李瑞清合稱“海上四妖”。曾熙交游廣泛,聲名遠播,與李瑞清、張大千等名家的交游往事,流傳至今。
“南曾北李”,藝苑佳話
曾熙與李瑞清(1867-1920)是近代馳名海上的書法大家,二人的相識也頗有機緣。1891年,二人相識于長沙天心閣。在曾熙印象中,李瑞清“其聲泠然,其言寥廓……他日,仲子過予齋,相與語竟日。時髯方縱橫百家,俯仰古今,視當(dāng)世人無可當(dāng)意,獨愛仲子,仲子亦愛髯,遂為莫逆交”。李氏的憨厚與曾氏的耿介相得益彰,加上二人在書畫雅好上的興趣相投,最終譜就了二人“管鮑之交”的佳話。在辛亥革命前,曾、李二人的相處主要是在京城趕考期間,共同的朋友還有沈曾植、鄭孝胥、陳三立、符鐵年、楊潛庵、譚澤闿兄弟等。辛亥革命后,李瑞清赴上海鬻書為生,自號“清道人”,在上海站穩(wěn)腳跟后,李瑞清想起了好友曾熙,在其力薦下,曾熙于1916年也開始寓居上海鬻書。為了在上海爭得一席之地,李瑞清因主要取法漢魏方筆一路,自號“北宗”,曾熙則主攻圓筆一路,以“南宗”自號,二人以“南曾北李”名號很快揚名海上。李瑞清不遺余力為好友代訂潤例、廣而告之,曾熙也頗感念李瑞清深情。據(jù)張大千回憶,凡拜到曾熙門下的學(xué)生,都被引薦到李瑞清門下。不僅如此,李瑞清去世,曾熙還親為料理后事、精選墓田,傳為佳話。二人共同破除門墻、設(shè)帳授徒,碩果累累,張大千、張善孖、馬宗霍、李健等俊彥皆出門下。這些學(xué)生后來有的成為國學(xué)大師,有的成為大學(xué)教授,有的成為職業(yè)書畫家,分布于各行各業(yè),影響輻射到社會的各個角落,并代代相傳。
藝術(shù)家,也是美食家
曾熙定居上海后,與朋友們的雅集宴飲也頻繁起來,讓我們看到了辛亥革命后遁隱海上的遺老和寓公們的另一面。如據(jù)《時報》記載,1919年重陽前夕,沈曾植購得陽澄湖大閘蟹數(shù)筐宴請好友,李瑞清“獨食花甲之?dāng)?shù),座為之驚異,而道人尚稱不得飽啖,一時傳為奇談”,證實了“李百蟹”綽號名不虛傳。從1916年曾熙寓滬至1920年清道人去世前這段時間,曾熙、李瑞清及其諸友的聚會多集中在小有天、別有天、古渝軒等幾個菜館。其中,小有天、別有天為閩菜館,位于三馬路,而古渝軒則為川菜館,位于小花園,這些菜館以物美價廉而深受書畫界寓公們的歡迎。李瑞清生平最嗜小有天菜肴,幾乎天天來此,因作聯(lián)句云:“道道非常道,天天小有天?!边@一時期曾熙、李瑞清與譚延闿、譚澤闿、呂滿、張子武、俞明頤、何詩孫、陳散原、汪旋甫、張承之等十?dāng)?shù)人聚餐活動頻繁,可謂其“書畫圈”活動的高峰期。在這個圈子中,譚延闿堪稱美食家,嗜好魚翅,廣東菜館翠樂居以魚翅著稱,他便成為座上??汀WT氏去世后,“譚家菜”流入坊間,美名流傳,其中以“祖庵魚翅”最為著名。1920年李瑞清去世后,陶樂春、一品香等菜館成為曾熙等人宴飲活動的主要場所。曾熙還經(jīng)常借有老家特產(chǎn)鄉(xiāng)味時,邀約師友弟子前來赴家宴,順便品賞書畫、交流鑒藏。如1929年3月8日,曾熙《致姚云江札》云:“明日午后七時,略有鄉(xiāng)味一二,但請弟與曉汀至舍一談,且看近作梅花也。”在友人的影響下,曾熙對食材和家廚的烹飪手法也有較高要求,家中待客時經(jīng)常手寫菜單,并注明做法。在老師影響下,張大千也嗜好手寫菜單,這些菜單流傳至今,既是別具一格的“書法作品”,也是珍貴的手稿資料,散發(fā)著別樣的韻味和溫度。
曾熙代友向康有為“索債”
曾熙和李瑞清頗好碑帖鑒藏,二人對古代書畫、碑帖拓本的收藏貫穿整個藝術(shù)生涯。隨著經(jīng)濟基礎(chǔ)的逐漸雄厚,他們的購藏也日漸可觀,加上譚延闿、譚澤闿兄弟亦嗜收藏,一個以曾熙、李氏兄弟、譚氏兄弟為中心的書畫碑帖鑒藏圈逐漸形成。如《譚延闿日記》1915年12月28日條:“八時起。臨《麻姑》二紙……道士同其徒蔣國榜至,攜何蝯叟藏《史晨后碑》,蓋宋拓也……曾九屬集蘇詩,為道士題一人畫像……與曾九集蘇至十一時,乃就寢?!崩钊鹎迳砗笫挆l,為了給其購置墓地,曾熙不得不將李氏生前最珍視的陳希夷“開張?zhí)彀恶R,奇逸人中龍”五言聯(lián)變賣與趙恒惕。為此,1923年曾熙筆下記錄了這樣一段故事:“此希夷先生臨《石門》冊子……道人因以重值訪購得,復(fù)為長素先生假去。道人歿,始索還。仍以墓田需款讓與彝午世友。海內(nèi)但知顯于道人有功于長素先生,斯得之矣?!笨涤袨閺那宓廊颂幗枞ミ@件作品后,愛不釋手,久久不愿歸還,在李仲乾前去索要無果的情況下,曾熙親自前去才成功索回。
張大千拜師曾熙
世人皆知張大千為曾熙高足,卻不知張大千之兄張善孖、弟張君綬都列贄曾熙門下學(xué)書。其中,張君綬和曾熙學(xué)書時間不長,就因情事蹈海自盡,而張善孖、張大千則一直追隨曾熙。受影響最大的,無疑是張大千。1917年張大千入曾熙門后,曾氏根據(jù)其母“夢黑蝯坐膝下,覺而生季”的經(jīng)歷,為張大千賜名“蝯”,字“季蝯”。此后的十幾年間,曾熙待張大千如徒亦如子,答其所惑、解其所難,為張大千走上藝壇,做足了鋪墊工作。張大千不僅在書法、繪畫風(fēng)格以及鑒藏偏好上深受曾熙影響,在為人處事上也沾溉頗多。張大千晚年回憶了這樣一件事:一次他購進一批書畫,議價1200元,仍有800元亟待支付,張氏內(nèi)心焦急。曾熙看到這個情形后,并未直接提及,而是借邀請弟子來家中吃飯之機,婉轉(zhuǎn)問其購畫事,然后借錢給他,避免了開門見山傷及張大千的自尊。張大千每每回想起此事,無不唏噓動容。曾熙死后,張大千不僅從上海扶靈柩送先師回衡陽下葬,并且臨墓筑廬,風(fēng)雨不移,守墓達一個月之久。此外,他還多次到衡陽曾師墓前祭悼,執(zhí)禮如子。不僅如此,張大千每每在畫跋或書跋中提到恩師,總不忘在落款處署上一個“敬”字,這個細節(jié)也充分反映了張大千對恩師的感激敬仰之情。
(作者系中國國家博物館書畫院副研究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