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啟

黑色布鞋嗒嗒，由遠及近。

顧先生抬起頭，對上一雙干凈澄澈的眼睛。

黑白分明的眼睛，素凈的面龐，山明水凈。

輕輕瞇眼細瞧了瞧，喔，是坐在角落的同學(xué)。平日不怎么愛說話的。

“辛舊同學(xué)？找我有事嗎?！?/p>

顧先生溫和開口，尊師的模樣。

“先生，我想問一個學(xué)術(shù)外的問題，不知——”

辛舊撥了碎發(fā)于耳后。

“請便。”

顧先生合了手中書卷置于一旁，正對著辛舊的眼睛。

“先生，如果有人對您有所不滿，…——我是說如果，而您知曉了他人對你的情緒，您當如何。”

辛舊屏息，細聲糯糯。

“恩…”顧先生側(cè)眸，視線向門闌干望過去。上面的舊雕花，被調(diào)皮學(xué)生摳得缺了一角。

“許是會思考自己哪些舉動惹人不滿，或問平日好友自己可有予人不滿之處？若他人道有，便加以改正?！?/p>

赤日遠遠的，一點點地墜落，暈了半邊天的溫暖顏色。瞧過去，紅彤彤的圓圓一個，像是正正卡在缺角上。

她半晌未語，顧先生沒有催促，只立于一旁靜候?qū)W生回言。

辛舊右手成拳食指微曲抵在鼻尖上，這是她思考問題時習(xí)慣的動作。

“可是，先生——為什么一定要因為他人改變自己呢——做自己不是很好嗎？”

她輕輕蹙了眉，似是疑惑。

顧先生聽了，愣了一下，像是沒有想到學(xué)生會如此作答。細想片刻，徐徐開口。

“因為人改正了不足，方能完善自身，更好的融入群體，融入社會啊?！?/p>

“為什么非得融入呢，做自己想做的自己喜歡的，不好嗎？”

辛舊垂下眼睛。

“也不能說不好，也不能說好。這須看自己做的事，是好是壞?！?/p>

辛舊只是看著自己的足尖。

顧先生似乎同學(xué)塾里別的先生不太一樣。他的眼睛依舊是含笑的，端正地注視著。沒有惱她一而再而三的反問，更沒有不耐煩地揮手趕人，叫她不要想這些沒意義的事情。辛舊有些恍惚。

“謝謝先生。學(xué)生知道了?！?/p>

辛舊細細呼出口氣，鄭重地鞠了躬。

顧先生虛扶一把，尊師模樣。

“長大就會明白的?！?/p>

乜了一樣門闌干上的缺角雕花，影子已經(jīng)拖長了，黑洞洞的，翳了光，瞧不真切了。出于對學(xué)生的關(guān)心，顧先生溫聲開口。

“同學(xué)，天晚了，早些回去吧。”

辛舊點頭應(yīng)是，復(fù)鞠躬，禮貌道了句先生再會，便轉(zhuǎn)身一步步離了。

黑色布鞋嗒嗒，像是來時。

顧先生注視著辛舊的背影淡出視線，拾了一旁書卷，也抬步離去。

民立中學(xué) （上海市 2000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