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當代文壇興起了一股書寫民國知識分子的風潮,當胡適、傅斯年、金岳霖、梁思成、蔣夢麟等一大批在中國近代史上閃現(xiàn)著光輝的名字于當代作家的筆下逶迤而來的時候,就不僅是對某種人文精神的接力,也是更多人“希望人文知識分子能夠像蘇格拉底那樣,把自己的信仰、操守、人格、情懷和專業(yè)融合在一起”的努力。當這些“風雨中的雕像”矗立紙上,成為一塊值得我們永久瞻仰的精神界碑時,不僅讓我們感知到“危機年代的困厄和犧牲,在新時代仍有其意義”,也為我們今天定義“知識分子”提供了鮮活的參照。何謂知識分子?知識分子當何為?這些問題或許沒有一個標準答案,但是當那些影響了中國現(xiàn)代思想史、文化史、學術史、科技史的知識分子不斷呈現(xiàn)在紙上的時候,卻能為我們提供一個基本的參考系。從這個角度而言,韓石山《楊石先傳》也可以視為對“知識分子”是什么、當何為的再追問。
一
“持志守節(jié)”是韓石山在《楊石先傳》開篇對楊石先的概括,這也是“全書的引子”,從楊石先的生平來看,“持志守節(jié)”也是貫穿其終生的。如果將這個詞拆分開來看,“持志”顯露于外,而“守節(jié)”則自律于內,在內外的持守中,楊石先成為我們心目中的理想知識分子形象。楊石先是理工科出身,他成為知識分子不僅僅是通過專業(yè)——化學來體現(xiàn)的,也是在“歷史的進程”中其被我們感知地內化于心、外化于行的“人文性”所體現(xiàn)的。例如,楊石先在給柳亞子的信從格式、稱謂、詞句都顯示出一個中國傳統(tǒng)知識分子的謙遜、儒雅。雖然柳亞子比楊石先年長也就十歲,但楊石先也以“父執(zhí)之禮,待其尊人”,究其原因,除了柳亞子是博學大儒外,最重要的是,楊石先與柳亞子的兒子柳無忌既是同學也是同事,他哪怕位尊南開校長,也沒有身居高位的傲慢和輕率。著名語言學家邢公畹剛入職南開大學時,為了給妻子開具一份“類似介紹函的證明書”,當他在電話中問:“楊校長在嗎?”楊石先在電話中的回答是:“楊石先在聽電話。”這種回電話的方式在邢公畹看來“既嚴肅,又有禮貌”,放在今天看,這樣的回答也是莊重其事而不失迂腐古板的。其實,這樣的“迂腐古板”恰恰就是中國傳統(tǒng)知識分子嚴謹、慎獨、自重的處事表現(xiàn),體現(xiàn)著一個人的教養(yǎng)。作為一個現(xiàn)代的知識分子,我們在楊石先的身上看到了中國禮教文化熏染下的“教養(yǎng)”非但沒有過時,反而在新的現(xiàn)實生活中成了一種光輝品質。從這個角度來看,我們現(xiàn)在普遍認為的“知識分子”其實是狹隘的:有知識而無教養(yǎng)。“教養(yǎng)”是“人文”的底色,“人文”則是“知識分子”的本色,沒有“教養(yǎng)”的“知識分子”是片面的。因此,現(xiàn)代化的“知識分子”應該具備職業(yè)性和人文性雙重素養(yǎng),如果對標五四新文化運動以來我們所熟知的那些“大師”,他們的身上都具備這樣的特點。這一批公認的“大師”的出現(xiàn),也是一個歷史現(xiàn)象。他們的共通之處大致有兩點:接受過中國傳統(tǒng)的私塾教育,同時也在留學歐美的過程中形成了科學化的知識學習和問題探索思維,這兩點是確立現(xiàn)代知識分子身份不可或缺的因素:前者是人文的途徑,后者是職化的渠道,人文素養(yǎng)和科學化的知識在他們的身上“中西合璧”,從而形成了我們對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基本認定,也為定義中國當代的“知識分子”提供了標準:是否接受過良好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教育,是否接受過通過科學方法獲取知識、探討問題的嚴格訓練。當然,在當代要滿足“知識分子”的條件,并不是說非要倡導回歸到私塾式的教育中去培養(yǎng)人文素養(yǎng),也并非要求“知識分子”一定要有出國留學的經歷,因為,中國當代的教育就是現(xiàn)代化的科學教育,我們對掌握知識、研究學術問題的方法都是西方化的,而欠缺的往往就是對傳統(tǒng)文化的系統(tǒng)學習。如果回歸到《楊石先傳》,通過楊石先的成長經歷,或許我們能更加清晰地看到一個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養(yǎng)成之路。
閱讀《楊石先傳》,我們看到,楊石先和其他民國知識分子一樣,從小接受的是私塾教育,楊石先的童年教育中還增加了數(shù)學和地理科目的學習。站在現(xiàn)代教育的視角看,傳統(tǒng)的私塾教育往往被認為是落后的,但是反觀民國以來的那一批知識分子,傳統(tǒng)的私塾教育對一個人的學養(yǎng)、品格、操守的養(yǎng)成恰恰有可圈可點之處。從《楊石先傳》中涉獵的楊石先撰寫的書信、自傳等文稿來看,這些遺作用詞考究,筆意雋永,平實而不失優(yōu)雅,字里行間滲透著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文人氣。哪怕到了晚年,楊石先依然保持著誦讀中國古典詩詞的習慣,據魏宏運記載:“楊老一生可貴之處是不斷補充豐富自己的知識,不僅對自然科學,對中國古典文學,他亦喜愛。據滕校長會議,他們外出開會,晚上休息時,楊老常讀李清照的詩詞。”當然,楊石先從小習染傳統(tǒng)文化并沒有止于吟詠性情。在動蕩的歷史背景中,他們更深知祖國之于個體的重要性,面對“國內軍閥專橫,內戰(zhàn)不息,民生凋敝,外侮日亟”的現(xiàn)實,科學報國的信念當仁不讓,“所以我在青年求學時代始終以最嚴肅的態(tài)度對待學業(yè)和鍛煉身體,其余一概置之不問,以期自己學成之后負起重建家庭和復興祖國的責任”。
楊石先這一代知識分子之所以備受后人推崇,在本質上是因為這種形象其實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君子”形象的現(xiàn)代化呈現(xiàn),與“君子”不同的是,在他們的身上職業(yè)性和人文性融合在一起了:既在專業(yè)領域有卓越的成就,在專業(yè)之外,其人格魅力也為人津津樂道。以楊石先為例,專業(yè)方面,不管是人才培養(yǎng),還是科研機構的組建,抑或在藥物化學中取得的研究成果,楊石先在國內外同行和師生中都享有崇高的聲譽,并得到國家高層的認可。而在教學、治校過程中,很多與之交往的師生都折服于楊石先的人格魅力。例如在《楊石先傳》中節(jié)錄的《楊石先紀念文集》里,不同時期的人對其的緬懷文字,經常出現(xiàn)“對青年教師關懷備至”“可親的師長”“他總是盡力而為”等就可見一斑。
韓石山的《楊石先傳》有一個副標題——“一個可師法的典范”,而書的封面有四句話可以視為對這個副標題的闡釋:德澤廣布的教育家、南開永遠的校長、會通中西的磊落君子、現(xiàn)代化學的一代宗師。如果參閱楊石先波瀾壯闊的一生,這樣的“大詞”并非言過其實。如前所述,楊石先這一代知識分子之所以為人稱道,很大原因就在于他們的形象符合中國人長期以來由儒家所規(guī)范的“君子”形象。
其實,當“知識分子”成為一個時代的命題時,我們應該回溯到歷史中,去觀瞻“知識分子”是以怎樣的形象鐫刻在歷史豐碑上的。在閱讀王堯“西南聯(lián)大”知識分子散文隨筆的讀札中,我曾說:“王堯以散文隨筆的方式再現(xiàn)知識分子的精神,根本目的就在于為當下知識分子的思想境界、精神操守、人格修為、性情志趣提供參照。從這個角度出發(fā),重塑當代人文知識分子的精神氣質,這是王堯以‘西南聯(lián)大’時期知識分子為對象進行系列創(chuàng)作的題中之義,與其以往的思考主題一脈相承。他曾說讓‘和戰(zhàn)時重慶相遇,和戰(zhàn)時知識分子相遇’變成一種情感的相遇,心靈的相遇。那一代‘把自己的信仰、操守、人格和專業(yè)融合在一起’的人文知識分子在歷史中的行為舉止必然會彌補當下這個‘有缺失的人文中國’這樣那樣的問題。”如果將這個評語挪用到《楊石先傳》中也是合適的,因為這種寫作本身也是一種極具知識分子使命感的寫作,他們以歷史再現(xiàn)的方式,示范性地回應了時代對何謂“知識分子”和知識分子當何為等問題的思考。
二
不可否認,當我們試圖對“知識分子”給予一個較為公允的定義時,通常會陷入“草色遙看近卻無”的尷尬。因為“知識分子”并不僅僅是掌握了某種技藝的人,我們談“知識分子”的時候,其實更多的是追慕一種優(yōu)良純明的精神品格、悲天憫人的道德情操以及對科學知識和真理持續(xù)追求的熱情力量。而這些呈現(xiàn)于某一類人在特殊歷史時刻的行為舉止中的品格、情操、力量,最終成為一個時代的底色和標識,并逐步凝聚成一個民族的社會人文理想。如古希臘時期蘇格拉底、柏拉圖等人對真理的極端追求,文藝復興時期但丁、彼得拉克、薄伽丘等對人的自由、尊嚴、權利等的高揚,春秋戰(zhàn)國時百家爭鳴產生的中國古代思想精華等,在這些中西方大師涌現(xiàn)的歷史時刻,正是他們用自己的人格魅力和思想行動完成了對“知識分子”的詮釋,并標定了一個時期的文化樣態(tài)和文明色彩。當然,這種文化樣態(tài)和文明色彩的標定并非由一個或幾個人完成,例如從中國文學的發(fā)展來看,當我們以漢賦、唐詩、宋詞、明清小說的提法來概括某一時期相對突出的文學創(chuàng)作的時候,其實在背后出現(xiàn)的是創(chuàng)作某一體裁的作家群像。
作為出生在晚晴,經歷辛亥革命、抗日戰(zhàn)爭、新中國成立等中國現(xiàn)當代重要事件的楊石先先生,《楊石先傳》的寫作必然要牽連其生命節(jié)點上的很多重要人物,即韓石山的《楊石先傳》雖然以楊石先為傳主,但在寫作的過程中難免要涉及和楊石先同時代的一大批功勛卓著的思想家、教育家、科學家。作者說:“我希望這樣寫下的書,不光對做文科學問的人有所借鑒,就是對學理工科的人也有所助益?!比绻覀儚谋疚牡脑掝}來看這部傳記作品,作者顯然低估了自己這類寫作的價值,因為書寫一部歷史中大寫的“人”,除了要呈現(xiàn)這個傳主跌宕起伏的人生遭際以此為讀者的生活帶來精神啟發(fā)和思想借鑒外,也讓我們看到社會歷史被個體生命構建和個體生命被社會歷史豐盈的復雜性。
傳主穿越歷史而來,本身也帶著歷史,因此,閱讀傳記作品,也是解讀歷史、理解時代的一個重要渠道。正如斯蒂芬·茨威格在《昨日的世界——一個歐洲人的回憶》的序言中所說:“我之所以讓自己站到前邊,只是作為一個放幻燈的解說員,是時代提供了畫面,我無非就是為這些畫面做些解釋,因此我所講述的根本不是我一個人的遭遇,而是我們當時整整一代人的遭遇?!鳖愃频脑挘戏凇蛾P于我父母的一切》的自序中也說過:“我面對的是長輩的歷史,似乎是遙遠的過去。但是,我相信這一切與我們息息相關。他們身上有一些我們必須分擔的歷史之謎。”因此,韓石山的《楊石先傳》就不僅僅是楊石先的個人史,也可以看作是以楊石先為中心的“知識分子”群像的文字雕塑。此外,當我們從個體的視角介入歷史的回望中時,也是對歷史隱像的一次有效鉤沉?!昂驮S多同時代的知識分子一樣,他們之所以成為歷史人物,不僅因為著述,還與他們成為歷史進程中的一個環(huán)節(jié)有關?!薄稐钍葌鳌匪婕皟热莸臅r間跨度將近90 年,即從楊石先出生的光緒二十二年(1897)到其去世的1985 年,這段時間幾乎囊括了中國近現(xiàn)代史上所有的重大事件。在楊石先的不同生命歷程中,與之有關聯(lián)的人和事便成為我們走進歷史的載體。歷史的真相只有一個,但是從不同的視角介入,會形成不同的歷史觀,《楊石先傳》完全可以看作一個解讀歷史的視角,楊石先的生命歷程的發(fā)展就是一幀微縮歷史畫卷的打開。
楊石先是中國現(xiàn)代化學的“一代宗師”,也是“德澤廣布”的教育家,《楊石先傳》中提及的兩百多位人物的身上都“攜帶”著密集的歷史信息。了解這些信息,就是在“分擔歷史之謎”,丹麥著名文學史家勃蘭兌斯說:“一個國家的文學作品,不管是小說、戲劇還是歷史作品,都是許多人物的描繪,表現(xiàn)了種種感情和思想。感情越是高尚,思想越是崇高、清晰、廣闊,人物越是杰出而又富有代表性,這個書的歷史價值就越大,它也就越清楚地向我們揭示出某一特定國家在某一特定時期人們內心的真實情況?!?在寫作《楊石先傳》的過程中,韓石山坦言有兩個主要的困難:第一,疫情期間,沒有機會實地采訪和收集資料;第二,各種報刊文獻中留存的關于楊石先的記錄相對稀少,例如全套的《申報索隱》“從1919 年到1949年三十年間,有他名字的新聞只有一條,用的還是他的本名‘楊紹曾’”。雖然這種客觀原因成為這部傳記的遺憾之處,但在另一個方面,韓石山使用了彼此勾連、同類佐證的方式,讓我們看到了同一時期知識分子的生活境遇和思想情感,從一代化學家的視角再次“黏合”起我們熟知的那些知識分子,這是對歷史信息的掃描,也是對歷史精神的重溫。例如,在“復原”楊石先兒童時期接受私塾啟蒙教育的時候,作者用魯迅的《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和徐志摩的《雨后虹》兩篇文章中記載的各自在私塾中學習的經歷,以此來佐證楊石先閱讀古典詩詞保留著“抑揚頓挫、張弛有序的吟詠”的情態(tài)的原因。楊石先赴美留學以及在美國康奈爾大學求學之初的情況留存的文字記載很少,但與徐志摩和胡適相近。楊石先是和徐志摩一起乘船“放洋”的,作者結合《環(huán)球》《徐志摩研究》《赴美學生行程紀事》等文獻史料“復原”出了楊石先那一個時代的同人遠洋求學的艱難歷程。而在康奈爾大學入學的最初情況,除了參考楊石先本人的《我的自傳》外,主要以《胡適日記》為旁證,對當時康奈爾大學的開學典禮、“新鮮人”項目、課程設置等情況進行了“復原”,之所以選擇胡適是因為與胡適剛入學該校的情況相似,胡適剛入學時選的是農學,江勇振《舍我其誰:胡適——璞玉成璧1891—1917》對此有詳細的記錄。后來楊石先從農學轉入化學的原因是參考趙元任透露胡適轉系的原因來說明的。當然從傳記文學的“非虛構”角度而言,這樣的同類佐證難免有些牽強,但是,這種“旁溢”會讓我們在更加寬廣的視野中了解那一代憑借庚子賠款而求學于外的青年學子在專業(yè)選擇、人生規(guī)劃、理想信念等方面的困境。
楊石先也是西南聯(lián)大時期的重要人物,如果從楊石先這個理科教授,同時也是西南聯(lián)大主要管理者之一的視角來看,西南聯(lián)大這一中國現(xiàn)代高等教育在艱難歷史時刻鑄就的輝煌,或許對于當代教育的發(fā)展、知識分子獨立人格的形成、專業(yè)知識的精進都有啟發(fā)。在《楊石先傳》中,我們看到了吳正之、方顯庭、施嘉煬等物理、經濟、土木工程等學科領域的知名專家,而這些知識分子在一般的書寫中或一筆帶過,或隱而不談,造成這種遺憾的原因或許在于他們所從事的科研教學活動具有較強的科學性和專業(yè)性,這對于寫作者來說是很困難的。當然也不能完全排除像徐遲一樣的“全能性”作家,正如溫紅彥讀完其《談夸克》后盛贊:“這是怎樣一種鉆研精神!這怎能不使我們對這位有著深厚科學情感的文學家頓生敬意?”因此,我們也沒必要以徐遲為榜樣來要求所有的作家。楊石先是化學家,其門生師友也多同為此科,《楊石先傳》中引用了很多與之相關的人物,這些人物用文字紀念他的同時,我們也從文字的側面窺見這些作者本身作為“知識分子群像”中的一部分在歷史的境遇中卓爾不凡的一面??梢哉f,他們的出現(xiàn)再一次豐富了我們對這一時期知識分子的總體印象。
結語
以上是我們以韓石山的《楊石先傳》為例,對“知識分子的時代命題”的一點思考。如果從這部傳記的文本本身來看,筆者覺得《楊石先傳》還有一些可以改進之處。在討論王堯西南聯(lián)大“知識分子”系列寫作的論文中,我曾說:“王堯的這些以史料知識為基礎創(chuàng)作的篇章,所使用的是情感飽滿的文學語言,但每一句話卻都落到實處,化掌故于無形,行云流水而又新見迭出,這足見作者對‘知識’和散文隨筆創(chuàng)作技巧的嫻熟程度。當然,要想處理好‘知識型’作品中‘知識’與‘情感’的關系,不僅要占有豐富的文獻史料,并對史料中歷史人物的行動軌跡、所見所聞、所思所想如數(shù)家珍,還要有‘網羅天下放失舊聞’的膽識和勇氣以及‘考之行事’的眼光和能力?!逼鋵崳瑢τ谌宋飩饔涱悓懽?,這段話有兩層意思:第一,涉及其中的人和事都要有據可查,這是保證人物傳記“非虛構”的基礎。第二,傳記文學的文學性就是要用“情感飽滿的文學語言”將“非虛構”的人和事表現(xiàn)出來。從這兩點出發(fā)我們來把握《楊石先傳》就會發(fā)現(xiàn),作者對與之相關的史料都進行了嚴謹?shù)目甲C,可謂援據精審,很多新的發(fā)現(xiàn)都極具歷史文獻價值。然而,在寫作的過程中,作者過多地將這些考據過程穿插于文本之內,造成文體上的某種混亂,從而消減了文本的藝術審美性。如果比較我們閱讀同類作品如岳南的《南渡北歸》、王堯的《日常的弦歌》等的感受就會發(fā)現(xiàn),這些作品代入感很強的一個主要原因就在于“功夫在詩外”,像《南渡北歸》,作者為了兼顧敘事的非虛構性和藝術的審美性,將敘事與注釋分列而置,這樣既不影響我們的審美感受,也有助于汲取更多的歷史文獻信息。
而在《楊石先傳》的寫作中,作者在很多地方樂道于自己的考據發(fā)現(xiàn),過多的“交代”、論述和過于主觀化的猜測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傳記本身的文學審美性。例如大篇幅援引了劉崇鋐的《五十年前畢業(yè)清華學校的回憶》后作者說:“你看完了,這么長,謝謝。// 該我說了// 寫一個人的傳記,絕不應當是僅僅將他人發(fā)掘的史實歸攏在一起,然后給上一個空疏而偉岸的評價。// 別人或許這么做,我沒有臧否的資格。我不會那么做。”這幾句話是否合理另當別論,但這種說教語氣以及言說內容與整部作品的敘事節(jié)奏、敘事主題沒有多大關系,甚至格格不入。還有如:“抄下這段文字,我的心頭忽地一驚。我知道我又錯了,又犯下我這種淺薄的作家最愛犯的一個淺薄的錯誤?!钡鹊?,諸如此類的現(xiàn)象很多,這是這部作品的文本“內傷”,如果將文獻史料“化”于文學敘事中,并對過于主觀隨意的語言進一步“瘦身”的話,或許對于讀者的審美感受是有助益的,這是我們對這部作品的希冀。
作者: 蔣應紅,作家,上海師大文藝學在讀博士。主要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文藝評論,作品見于《人民日報》《文藝報》《文學報》等報刊。曾獲甘肅省第四屆文藝評論獎、第九屆冰心散文獎散文單篇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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