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閱讀是人類獲取知識文化與接續(xù)文明的重要手段。技術、物質、思想等的瞬息萬變，使得閱讀主體、閱讀載體及閱讀媒介也發(fā)生變革，由此而引發(fā)了閱讀方法的范式演變。在傳統(tǒng)紙媒閱讀時代，崇尚逐字逐句的“細讀”，同時輔以概覽式的“粗讀”。但在屏幕閱讀時代，隨著計算技術的突飛猛進，開展大數據閱讀的“遠讀”方法，不知不覺地影響了大眾的閱讀生活。文章擬就細讀、粗讀與遠讀的關系與內涵進行梳理與探討，試圖揭示閱讀范式生成與演變的內在邏輯，以及如何在數字人文語境下理性應對閱讀方法的時代變革。

關鍵詞：細讀；粗讀；遠讀；數字人文；范式

中圖分類號：G252" "文獻標識碼：Ａ" "DOI：10.11968/tsyqb.1003-6938.2024005

Close Reading，Extensive Reading and Distant Reading：The Paradigm Evolution from Traditional Reading to Digital Humanities

Abstract Reading is an important means for human beings to acquire knowledge and culture and continue civilization. With the rapid development of technology，material and thought，the reading subject，reading carrier and reading media have also changed，which has triggered the paradigm evolution of reading methods. In the era of traditional paper reading，we advocate“close reading”word by word，supplemented by the “extensive reading” method of overview，but in the era of screen reading，with the rapid development of computing technology，the“distant reading” method of big data reading has unconsciously affected the reading life of the public. This article intends to sort out and discuss the relationship and connotation of close reading，extensive reading and distant reading，trying to reveal the internal logic of the generation and evolution of reading paradigm，and how to rationally respond to the era change of reading methods in the context of digital humanities.

Key words close reading; extensive reading; distant reading; digital humanities; paradigm

閱讀是人類獲取知識文化與接續(xù)文明的重要手段，也是文化保存和傳播的根本途徑［1］3。隨著技術、物質、思想等的急劇發(fā)展，閱讀主體、閱讀載體及閱讀媒介也隨之發(fā)生變革，由此引發(fā)了閱讀方法的范式演變。早期文明多殘留于甲骨、壁畫、斷簡、刻石等年代久遠的物質載體中，通過文字、符號、圖像等文明印記，我們可以考辨追溯人類文明的源頭。隨著印刷技術的發(fā)展與文本典籍的流播，閱讀紙質文本已然成為世人獲取知識的最重要手段。在計算機出現與普及之后，閱讀方式又發(fā)生了巨大轉變，人們開始習慣于在手機、電腦等屏幕上閱讀文本，進而帶來了閱讀、寫作與研究方式的根本變革。傳統(tǒng)紙媒閱讀時代，崇尚逐字逐句的“細讀”，同時輔以概覽式的“粗讀”方法，到了屏幕閱讀時代，隨著計算技術的突飛猛進，開展大數據閱讀的“遠讀”方法不知不覺影響了大眾的閱讀生活。本文結合中西方傳統(tǒng)閱讀方法與當代媒介技術革新，特別是計算機技術催生數字人文的發(fā)展現狀，擬就細讀、粗讀與遠讀的關系與內涵略作梳理與探討，試圖揭示閱讀范式生成與演變的內在邏輯，以及如何在數字人文語境下理性應對閱讀方法的時代變革。

1" "細讀與粗讀：我國傳統(tǒng)閱讀方法及其文化語境

1.1" " “細讀”與我國傳統(tǒng)讀書方法

“書讀百遍，其義自見”，是中國古代讀書人所自覺奉行的金科玉律，其實質正是對文本的“細讀”。中國古人的讀書方法，雖然不如西方新批評“細讀”概念的明確所指，但它卻根植于民族文化的深厚沃壤，千百年來形塑成為一種知行合一的讀書慣習。古人讀書尤重文本“細讀”，并在讀書實踐中形成了諸多相近概念，如精讀、熟讀、深讀、慢讀、誦讀、品讀、涵泳等，其要義在于對經典作品進行仔細咀嚼與反復研讀，從而得以理解把握其內在意蘊?！墩撜Z》云：“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保?］57宋代詩人陸游在《秋光》詩中謂：“舊書細讀猶多味，老態(tài)相尋似有期”［3］1625，從中可見詩人“細讀”之興味。蘇軾則喜歡“熟讀”與“深思”：“舊書不厭百回讀，熟讀深思理自知”，清人汪師韓對此評價頗高，認為“讀書之法，亦莫過于此”［4］509-511，可見“熟讀”法正深諳了古人的讀書之道。在面對內涵豐富“如?！钡慕浀渥髌窌r，蘇軾主張將經典著作分解為不同主題進行“細讀”，他在《與王庠書》中云：“卑意欲少年為學者，每一書皆作數過盡之。書富如入海，百貨皆有之，人之精力，不能兼收盡取，但得其所欲求者耳。故愿學者每次作一意求之?！穗m迂鈍，而他日學成，八面受敵，與涉獵者不可同日而語也?！保?］6591蘇軾所創(chuàng)立的“八面受敵”讀書法，通過將預設的閱讀目標各個擊破，從而全方位地領受經典的奧義。在反復細讀過程中，不僅能夠受到文本精義的潛移默化，讀者還能將書本知識融入自我的精神世界，由此獲得獨特的審美體驗。古人還強調讀書要從一字一句的慢讀，才能品味其義理。元代《程氏家塾讀書分年日程》記述到：“每句先逐字訓之，然后通解一句之意，又通結一章之意，相接續(xù)作去，明理演文，一舉兩得?！保?］4閱讀的至高境界是物我兩忘，明朝宰相于謙讀書成癡，其手中的書卷已然成為他多情的“故人”：“書卷多情似故人，晨昏憂樂每相親。眼前直下三千字，胸次全無一點塵。”［6］42在晨昏之間與書卷纏綿“相親”，方能體會經典文本的內在精神，甚而能夠將讀者與身邊的世俗世界隔離開來。而若要抵達“胸次無塵”的讀書境界，就需對閱讀生活有著嚴格要求與艱苦訓練，并非簡簡單單就能墜入書本“故人”的懷抱。

“韋編屢絕鐵硯穿，口誦手鈔那計年?！保?］1490閱讀不僅要熟讀深思，還要有長久堅持的堅定意志，更需要淡泊寧靜的沉潛涵養(yǎng)。那種涵養(yǎng)心性、反復咀嚼、細心玩味的讀書方式，就是古代讀書人最為推崇的“涵泳”?！八^涵泳者，只是仔細讀書之異名也?！保?］3655在“涵泳”一詞之外，古人還引申出“涵咀”“涵容”“涵蓄”“涵養(yǎng)”“涵育”“沉涵”等近義詞，可見“涵泳”讀書法的深遠影響。宋代理學家陸象山認為讀書需要“沉涵熟復”，并引用詩歌來論證“涵泳”中所寓涵的讀書興味：“讀書切戒在慌忙，涵泳功夫興味長。未曉莫妨權放過，切身須要急思量?！保?］407-408朱熹認為《詩經》是“涵泳”的最好范本，他以之為例教授讀書法：“讀《詩》之法，只是熟讀涵味，自然和氣從胸中流出，其妙處不可得而言?！保?］2760他還批評學生讀《論語》“太快”，就難以沉潛而“涵泳”其意味：“所謂深長意味，又也別無說話，只是涵泳久之自見得?！保?］651朱熹認為“涵泳”與“熟讀”“精思”不可分割：“與其泛觀而博取，不若熟讀而精思，得尺吾尺，得寸吾寸，始為不枉用功力耳?！保?］2529他提倡讀書要專與精，這樣才不會枉費功力。曾國藩對朱熹的“涵泳”讀書法體會獨到，他在給兒子曾紀澤的家書中寫到：“涵泳二字，最不易識，余嘗以意測之曰：涵者，如春雨之潤花，如清渠之溉稻?！菊?，如魚之游水，如人之濯足?！沧x書者，須視書如水，而視此心如花、如稻、如魚、如濯足，則涵泳二字，庶可得之于意言之表?！保?0］444古代讀書法新意疊現而沾溉了歷代學人，其中朱熹的“朱子讀書法”最具代表性，堪稱為古人讀書方法之集大成，其門人將其提煉為“讀書法六條”：“居敬持志，循序漸進，熟讀精思，虛心涵泳，切己體察，著緊用力”［5］7?？偟膩砜矗爸熳幼x書法”的核心要義，正是以“涵泳”為核心的成體系化的“細讀”。

1.2" " 超越書本：“細讀”與社會實踐

中國古人的讀書方法，不止于對文本進行“細讀”，它還重視投身社會生活，達成知行合一的躬行體察，這是一種富有實踐性的讀書法，實現了從文化文本到社會實踐相互發(fā)明的循環(huán)互證。古人強調讀書要與現實相聯系，將書本知識與社會生活相結合，在社會生活的歷練實踐中來驗證書本知識，并在理論與實踐的相摩相蕩中獲得生命體驗與文化體悟?！爸熳幼x書法”所謂的“切己體察”，就是主張將“究明義理”與“躬行踐履”相結合。明代大儒王陽明倡導“知行合一”：“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圣學只一個功夫，知行不可分作兩事?！保?1］65陽明心學的實踐性品格，已然成為后人學思踐行的尊奉指南。其實早在《中庸》中，先哲已將學習過程概括為“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2］31，其落腳點就在于務實“篤行”。漢人劉向亦云：“君子之學也，入于耳，藏于心，行之以身。”［12］405陸游也重視書本之外的工夫，他的讀書體驗頗具示范意義：“我生學語即耽書，萬卷縱橫眼欲枯。莫道終身作魚蠹，爾來書外有工夫。”［3］3826他在《冬夜讀書示子聿》中又云：“古人學問無遺力，少壯工夫老始成。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3］2630即便讀遍萬卷書，陸游依舊認為“紙上”的知識還是太淺薄了，而“書外有工夫”才能獲得真知，強調務必走進實際生活進行體察與驗證。

古人有言：“盡信書不如無書”，又強調“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他們深知社會生活才是智慧的源泉，故而歷代大儒都主張讀書求知要與行走大地及社會實踐相聯結。古人的“細讀”方法，不止于書本知識的“涵泳”，更強調俯下身子躬行實踐，從而“細讀”山河大地，洞察世情百態(tài)，寄寓家國情懷。明末清初顧炎武以二馬二騾裝馱書卷，實地考察全國山川險要，撰寫出《天下郡國利病書》《肇域志》等反映有明一代經濟社會地理方志的“國情書”，“對明末清初的中國社會所作的一次全面、系統(tǒng)而周密的調查”［13］135，堪稱“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杰出踐行者；晚明旅行家徐霞客，終身實地考察國家山川地理，艱苦跋涉以致“兩足俱廢”，其一生旅游見聞實錄的《徐霞客游記》，堪稱中國地學的百科全書［14］1-21；社會學家費孝通一生“行行重行行”，走遍大江南北開展實地調查，其享有盛譽的《江村經濟》《鄉(xiāng)土中國》等學術名著，無不是在深入調查鄉(xiāng)土社會之后，從具體現象中發(fā)現社會規(guī)律，晚年還在調查研究的基礎之上，提出“文化自覺”等重要理論。這些歷代名士，以“博學”“篤行”踐行著他們對于山川大地與中國社會的深情“細讀”。由此可見，中國傳統(tǒng)的閱讀方法，既強調對文本的沉潛涵泳，又強調對地理山川與社會生活的體察“細讀”，不離書本，但又超越了書本，只有將書本與實踐相結合，才能真正洞悉知識文化與社會生活的真諦。

1.3" " 有聲閱讀：“細讀”與吟誦

古人對于經典的細讀，不僅有“默而識之”的涵泳，還有誦讀等有聲的閱讀方法。《說文解字》謂：“讀，誦書也。”［15］90朗誦、背誦、吟誦，自然就是古人常見的讀書方式?！度佳孕袖洝酚涊d了司馬光的一段話：“書不可不成誦，或在馬上，或中夜不寢時，詠其文，思其義，所得多矣?！保?6］570司馬光認為通過反復誦讀歌詠，就能參透文本的深隱意蘊?！耙髡b的目的不是為了給別人聽，而是為了使自己的心靈與作品中詩人的心靈能借著吟誦的聲音達到一種更為深微密切的交流和感應?！保?7］1因此，誦讀式的“細讀”方法，也就成為古人尋獲讀書三昧的最佳通途。西晉文學家束皙有一篇《讀書賦》，其中記載耽道先生讀書的情景：“垂帷帳以隱幾，被紈素而讀書。抑揚嘈囋，或疾或徐，優(yōu)游蘊藉，亦卷亦舒。頌《卷耳》則忠臣喜，詠《蓼莪》則孝子悲，稱《碩鼠》則貪民去，唱《白駒》而賢士歸?！保?8］991書到深處人孤獨，而孤獨的讀書人則在細讀的境界中，或吟誦歌唱，或悲戚痛哭，他們在孤獨的忘我世界中，走進了作品與作者的靈魂深處?！肮湃俗x書與個人愛好、實際應用密切相關。有聲音的‘吟誦’是古代讀書的主要方式。魏晉以后，中國文人有意識地探求讀書的聲音之美，在讀書的抑揚頓挫中體會古圣賢的思想和精神?！保?9］古代讀書人深切體會到吟誦之美，他們通過這種具有自我沉浸的閱讀方式，在聲情并茂的“細讀”中抵達古圣先賢的精神堂廡。由此可見，中國古代的文本“細讀”，在熟讀文本自身的字詞句篇等形貌與內容之外，還追求作品內蘊的聲韻與情感，并通過吟誦等“聲情”方式來達到與作品隱秘情感的同頻共振。

1.4" " 作為“細讀”補位的“粗讀”

細讀固然能夠讓讀者涵泳沉潛于文本之中，并在潛移默化之中獲得文本的隱秘旨意，從而將文化經典的知識精華內化熔鑄為讀者的精神品格。但是，隨著社會發(fā)展與學術文化的層累積淀，歷代文本文獻堆積如山，若還只是沉浸于少數文本的“細讀”，那么更多的經典著作與更多門類的文獻典籍，將難以進入讀者的閱讀時空。因此，只有在專精與廣博之間做出適當的權衡，才有可能成為一個合格的讀書人，而“粗讀”正是對于“細讀”的延展與補位。

“粗讀”作為一種讀書方法，強調的是在浩瀚書海中進行廣泛閱讀，但這并不意味著流水賬式的隨意翻閱，而是需要一定的采擇篩汰方可淬煉而成，古人為此累積了豐厚的閱讀經驗?！按肿x”在古代有多種說法，如泛讀、速讀、略讀、博覽、掃視、瀏覽、不求甚解等，朱熹所謂的“泛觀而博取”，即與泛讀、粗讀同義?！按肿x”如同蜜蜂采蜜一樣，在萬花叢中采集富有養(yǎng)分的花粉，并在擇取眾長融匯提煉之后，豐富自我的知識體系與價值觀念。“采得百花成蜜后，為誰辛苦為誰甜”，這句詩生動描畫出一幅廣博汲取的閱讀圖景?！妒吠āげ勺吩疲骸吧w珍裘以眾腋成溫，廣廈以群材合構。自古探穴藏山之士，懷鉛握槧之客，何嘗不征求異說，采摭群言，然后能成一家，傳諸不朽?！保?0］115劉知幾所謂的“采摭群言，然后能成一家”，道出了讀書治學務必要從“群言”中汲取精華，進而形成自我的一家之言。大文豪蘇軾可謂世所罕見的奇才與全才，他集詩詞歌賦、中醫(yī)美食、書法繪畫、治理朝政等各種才華于一身，后代學者徑稱其學問為“蘇?！保?1］。“蘇?！钡男纬呻x不開風云激蕩的社會生活，更與東坡的淵博學識直接相關，而廣博學識的獲得則多歸因于“書海”中的粗讀習得。晉代大詩人陶淵明則以自己的讀書心得，闡明了“粗讀”與學問精進的關聯，他在《五柳先生傳》中寫道：“閑靖少言，不慕榮利。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22］420陶淵明的“不求甚解”，意謂不在意字句之間的細微涵義，而是著眼于主旨“會意”，使得他能在“粗讀”中不斷豐盈自我的心靈世界。由此可見，“粗讀”不僅擴大閱讀視野豐富知識學養(yǎng)，還是構造讀者知識樹與價值觀念的必經之路，這既是一種迫不得已的無奈之舉，也是讀者在面對浩瀚書海時的主動選擇。

2" "西方文化語境中的細讀與粗讀

2.1" " “細讀”與“新批評”

“細讀”（Close Reading）一詞，最早在20世紀20年代，由新批評先驅I·A·瑞恰慈在劍橋大學講授詩歌時所提出，針對詩歌語義和結構進行孤立分析，這是新批評中“細讀法”的起點。一種新的思想理論的興起，總是對于舊范式的挑戰(zhàn)與更新?！靶屡u”的興起，正是“出于對19世紀以來整個歐洲批評狀況的不滿，旨在反撥在象征主義、意象主義、表現主義、直覺主義、唯美主義等諸多批評派別中一脈相承的‘作家中心論’?！保?3］不過，新批評中的“細讀”，并非具體的閱讀或研究方法，而只是作為一種普遍性的批評原則?！皣栏竦卣f，‘細讀’（Close Reading）并不是一種具體的文學批評方法，而是‘新批評’所遵循的基本原則。所謂‘細讀’，就是仔細地閱讀。運用任何批評方法進行文學批評，都必須仔細地閱讀文學作品，因此，細讀作為文學批評的原則具有普遍適用性?！保?4］105作為一種批評原則，“細讀”也可以看作西方新批評的一種總體傾向，那就是對于作品本身的關注與解讀。

“‘細讀’概念是20 世紀初興起的‘新批評’的產物。隨著批評實踐的發(fā)展，‘細讀’集閱讀方法、批評策略和文學觀念于一身，成為‘新批評’的靈魂?！保?3］“新批評”中的“細讀”理論，始于“新批評”早期理論家瑞恰慈的課堂教學實驗，但“細讀”作為一種方法被廣泛接受，應歸功于布魯克斯，正是由于他的《文學入門》《理解詩歌》《精致的甕》等著作的出版和發(fā)行，使得“細讀法”成為一種令人信服的文學批評方法，并在美國大學占據正統(tǒng)地位。［24］107布魯克斯在出版了《理解詩歌》等詩歌細讀的專著之后，又與其他學者合作出版了《小說鑒賞》《理解戲劇》等著作，驗證了“細讀”法可以用來解讀各類文學作品。由此可見，“細讀”的提出，源自于西方文學理論發(fā)展的內在驅動，其閱讀對象是各類經典文學作品，包括詩歌、戲劇、小說等篇幅長短不一的文學作品。

2.2" " “細讀”概念的誤讀及其困境

隨著“細讀”理論在世界的風行，開始有讀者將Close Reading理解為“封閉閱讀”，并且錯誤地認為其就是要將文學批評局限于文學文本，對于文本之外的世界、作者和讀者都秉持著排斥態(tài)度?！靶屡u”理論家維姆薩特與比爾茲利，出于對“細讀”內涵的深化與界定，二人先后合作完成了《意圖謬見》和《感受謬見》兩篇論文?！兑鈭D謬見》強調放棄客觀的規(guī)范化批評標準的“相對主義”，將矛頭指向了傳記式批評、歷史式批評、社會式批評，也指向傳統(tǒng)式文學研究，包括考證與訓詁［25］208?！兑鈭D謬見》斬斷了作品與作者的關系，《感受謬見》則斬斷了作品與讀者（包括批評家）的關系，這樣作品就被絕對地孤立起來［25］227。維姆薩特與比爾茲利的研究本意，是要厘清作者意圖與讀者感受跟文本細讀的內在關系，關涉到文本與“世界”的相互關聯。不料這兩篇論文發(fā)表之后，卻被更多的讀者所誤讀，他們想當然地開始將文本細讀與讀者、作者、世界硬性割裂，導致文本細讀開始陷入與外界隔離的孤立局面，從而為“細讀”理論的進一步發(fā)展制造了困境。

“細讀”理念在文學作品的實際研讀過程中，出于對自身理論范式的拘謹持守，而呈現出了固步自封的保守觀念。于是，如何在承繼文本“細讀”的精華之后，突破因概念誤讀而帶來的理論枷鎖，也就成為“新批評”所關心的新問題。20世紀70年代末，“新批評”后期的代表人物克林思·布魯克斯曾經主張用Adequate Reading（漢譯為“充分閱讀”）［25］549來代替Close Reading，也就是用“充分閱讀”來代替被誤讀的“封閉閱讀”，可惜這個替代詞匯并沒有獲得廣泛認可，至今“新批評”對學界的影響依舊是“Close Reading”。

2.3" " “粗讀”的產生與文學社會學的崛起

“細讀”因其自身理論的難以自洽而導致概念裂變之際，“粗讀”概念應時而生?！?0世紀60年代以來，一種新的批評形式代之而起，從固守文本、專注詩藝的‘新批評’到指點江山、包羅萬象的‘理論’，其閱讀狀況也為之一變，從文本閱讀向社會政治分析轉移，從‘細讀’向‘粗讀’騰挪。這一轉折在‘文學社會學’中得到充分的表現?！保?3］早在21世紀初，“粗讀”一詞便由我國學者對西方學者的訪談時譯介引進，即美國斯坦福大學教授弗朗科·莫雷蒂（Franco Moretti）所提出的“Distant Reading”，該概念本意旨在用定量研究的方法來分析某一時段的整個文學產出，故而這種“粗讀”之學也被稱做“文學社會學”［26］。

與“Close Reading”內涵的含混不明相似，“Distant Reading”一詞在譯介過程中同樣遭遇著理解與誤解的矛盾沖突，不同學者立足于各自學養(yǎng)而只看到其一個側面，呈現出盲人摸象式的片面認知，于是便有了“粗讀”“遙讀”“遠讀”“遠離閱讀”“遠距離閱讀”等不同理解與不同譯名?！癉istant Reading”在不同學科不同學者中的不同譯名，折射出該概念內涵的豐富性與包孕性，及其在不同文化語境中的多維闡釋能力。

2.4" " 中西方“細讀”“粗讀”概念的異同比較

中西方學人在長期的閱讀實踐中，都意識到“細讀”與“粗讀”的重要意義，但因中西方文化語境的差異，導致這些術語概念的內涵也存在著差異。我國古代的“細讀”概念，不僅重視文本細讀，還注重聯系現實，強調“知行合一”，而西方的“細讀”只關注文本本身，與社會生活是割裂的。我國古代的“粗讀”概念，大多作為“細讀”的延展與補充，是在面對海量文獻時的一種博覽方式，而西方的“粗讀”則有兩方面意涵：一是在面對海量數據時的研讀方式；二是對“細讀”與社會相割裂的理論缺陷進行補位，即強化其“文學社會學”功能，以便從作繭自縛的“細讀”中突圍。

錢鐘書在比較東西方學術與文化時，曾有句著名的斷語：“東海西海，心理攸同；南學北學，道術未裂”［27］3，指出東西方文化心理的內在相通性。中西方閱讀傳統(tǒng)中的“細讀”與“粗讀”概念，雖然各自內涵有著明顯差異，但是通過兩個概念之間的相互延展與補位，使得中西方閱讀的文化心理，實質上有著“攸同”之處，如中西方讀者在面對海量知識時，都在細讀基礎之上不謀而合地選擇了“粗讀”。我國學者在早期引進并譯介“Close Reading”與“Distant Reading”時，將其譯作“細讀”與“粗讀”，或許看中的正是“細讀”“粗讀”與我們傳統(tǒng)讀書方法的內在相通之處?？偟膩砜矗形鞣絺鹘y(tǒng)的閱讀方法，既重視經典文本的細讀，又在面對海量文獻時提倡粗讀，還強調“書外有工夫”，鼓勵讀者投身于廣袤的社會生活，通過對社會生活這本大書的閱讀與踐行，反過來對書本知識進行社會化檢驗。

3" "“遠讀”的生成與數字人文研究的學科反思

3.1" " “遠讀”的產生及其內涵演變

隨著計算機技術與數字化進程的狂飆突進，在經歷了龜石刻字、布帛書寫、紙版印刷、電腦輸入等讀寫迭代的革命性飛躍之后，利用計算機開展人文閱讀與研究，已然成為“百姓日用而不知”的讀寫方式。在這股數字思潮的助推之下，“遠讀”一躍成為數字人文領域最為耳熟能詳的的概念術語?！斑h讀”概念同樣來自于莫萊蒂提出的“Distant Reading”一詞，因為這個內蘊含混的譯名，使得它具有多重意涵。莫萊蒂早在2000年發(fā)表的《關于世界文學的猜想》一文中不僅提出了著名的“世界文學體系”的假說，還提出了“遠讀”的概念。莫萊蒂在該文中指出，“我們知道如何閱讀文本，現在我們學習如何不去讀文本。遠離閱讀。我要重申的是：距離，是認知的條件。有了距離，你就可以關注那些比文本小得多或大得多的單位：手法、主題、修辭——或是體裁和系統(tǒng)?！保?8］譯者在這里將“遠讀”譯作“遠離閱讀”，事實上也是對于“Distant Reading”一詞的一種理解，但與數字人文視域下的“遠讀”意涵不太匹配。

從2000年《關于世界文學的猜想》中偶然提出“Distant Reading”一詞，到2013 年《Distant Reading》的正式出版，“遠讀”概念開始慢慢被世人所接受。其實，“Distant Reading”進入我國學者視野的時間并不長，除了早前的一些訪談性文章，以及有關莫萊蒂的專題研究論文中偶然涉及之外，在中國知網以“遠讀”作為篇名來檢索，發(fā)現直到2017年，楊玲發(fā)表的《遠讀、文學實驗室與數字人文：弗朗哥·莫萊蒂的文學研究路徑》［29］一文，才算是正式介紹了莫萊蒂的“遠讀”?！斑h讀”概念一經“發(fā)現”，便被數字人文思潮所裹挾借用，國內學界則對其“數據”意義進行了“過度”讀解，認為《遠讀》為“借助大數據分析進行文學研究的創(chuàng)新性著作”［30］，“遠距離閱讀”這個詞被作為“數字人文廣為人知的方法，其研究核心在于以各種模型處理‘大量未讀’問題”［31］。其實，莫萊蒂無論是在提出“Distant Reading”這個概念，還是在出版專著《Distant Reading》時，都沒有過多地考慮大數據及數字計算方面的問題。“《遠讀》一書中只提及過‘遠讀’概念5次，其中4次出現在《世界文學猜測》的一個小節(jié)之中，這個部分并不涉及計算機處理和大數據等概念?！保?2］在數字技術突飛猛進的時代語境下，數字人文研究界扛起“遠讀”大旗并“借殼上市”，這早已超越了莫萊蒂的初心本意，“遠讀”也因之而被奉為“數字人文的初始點”［33］。

其實，《Distant Reading》一書只是由11篇論文所構成的論文集，包括《現代歐洲文學：一個地理草圖》《世界文學的猜想》《文學的屠宰場》《網絡理論，情節(jié)分析》等，這些論文的核心內容是文學研究，其研究方法也以傳統(tǒng)方式為主。莫萊蒂在挑戰(zhàn)龐雜海量的“世界文學”時，意識到文學研究在面對成幾何級數增長的文學文本時，傳統(tǒng)文學史敘述所采用的經典作品遴選方式有失偏頗，他將這種選取少部分作品概括文學史的敘述模式稱為“文學屠宰場”，由此表達了作為文學研究者對于海量作品“讀不完”的焦慮。針對這一充滿矛盾的現實境況，莫萊蒂借鑒了另一位斯坦福大學教授科恩（Ｍagaret Ｃohen）“偉大未讀作品”（Great Unread）的理念，提出了著名的“遠讀”理論。他還在“遠讀”基礎之上，借用定量分析、圖表示意和抽象模型等方法，以此研究大量文本的系列特征、標題、索引、開端等，把作品的形式作為特定文化、意識形態(tài)的象征來展開分析。他試圖以抽象、統(tǒng)計和圖示的方式，替代“傳統(tǒng)”的閱讀，進而由“讀不完”的焦慮出發(fā)，借助數字人文的統(tǒng)計抽象，達成某些特定的研究目標［34］。由此可見，莫萊蒂提出“遠讀”概念的理念初心，主要是如何處理海量文學作品，來實現他研究世界文學的目標，于是便借用了特定的抽象模型、定量分析、統(tǒng)計圖表等不同于傳統(tǒng)的閱讀方法。這種有別于傳統(tǒng)閱讀方法的偶然越界，不僅助力他面對海量文本的閱讀挑戰(zhàn)，更無意間開創(chuàng)出了數字人文的嶄新境界。雖然莫萊蒂的“遠讀”初心不在于數字人文，但并不妨礙讀者從中受到數字人文的理念啟悟與方法啟迪。

3.2" " 形式與價值：“遠讀”與數字人文研究的學科反思

2010年，莫萊蒂與馬修·喬克思（Matthew L.Jockers）共同建立了文學實驗室，開始運用計算機算法來分析文學文本。但他在《遠讀》中所勾畫的許多圖譜，基本上還都是手工繪制，可見計算機對他的文學研究只是一個輔助手段，不像后來的數字人文研究，必須借助計算機才能開展工作。不過，他用于文學研究的圖譜“可視化”，卻描畫出了數字人文的早期雛形，故而“遠讀”在當下數字人文領域的廣泛影響，正是得益于莫萊蒂在文學研究方面的開拓性貢獻。如莫萊蒂在1998年出版的《Atlas of the European Novel，1800-1900》，在介紹歐洲小說地圖時，就繪制了詳盡的文學地圖，他在2005年出版的《Graphs，Maps，Trees：Abstract Models for a Literary Theory》等著作，還從時間與空間的視角來觀照歐洲小說地圖與文學史的多維模型，讓抽象的文學現象具有了直觀的可視化讀解，其中小說地圖的繪制，為“文學地圖”的發(fā)展提供了理論支撐?！澳R蒂通過借助計算機算法和網絡模型來幫助思考小說故事中的情節(jié)，將敘事時間轉變?yōu)榫W絡中的空間?！保?5］由此可見，莫萊蒂的“遠讀”不是僅僅依據計算機與大數據的智力疊加，還基于其深邃的時空觀念，特別是得益于其深厚的文學素養(yǎng)與明確的閱讀目的，那就是從海量的作品庫中提煉歸納出普遍性的文學規(guī)律，進而表征為富有闡釋性的地圖、樹形、波浪線等視覺圖式。

由此不難看出，莫萊蒂的“遠讀”是篩汰了作品細節(jié)，而從中遴選出具有共性的文學特質，他追求的不是生香活色的“文學性”，而是富有抽象性的作品構成元素。這就引發(fā)了人文學者對于文學本位被輕忽的焦慮，進而連同數字人文也一道受到質疑?！胺艞壔蚺懦忾喿x（哪怕以“讀不完”和“偉大的未讀作品”為理由），而以抽象統(tǒng)計的方式所展開的研究，是不是在觀察和分析之前，就已經改變了研究對象的性質？……這種研究的路徑和方法，是不是在無意間繞開或放棄了文學研究本來應該聚焦的問題和面對的挑戰(zhàn)呢？”［34］人文學者由此而對正風起云涌的數字人文思潮提出預警，提醒研究過程中應該關注其“人文之維”：“文學性作為文學學科的研究對象，是文學區(qū)別于其他學科的獨特性。……因此，探究數字時代的文本觀是否能折返文學性之維顯得尤為重要?！保?5］

莫萊蒂用于探索世界文學研究可能性的“遠讀”概念，草創(chuàng)了數字人文研究的基本方法，無意間卻成為了當下數字人文研究最為炙手可熱的核心理念。莫萊蒂的初心是借用這些數據、圖表、地圖、符號來輔助其文學研究，但是隨著數字人文的快速興起，計算機、檔案、圖書館、情報、文學、歷史、藝術、文化遺產等諸多學科蜂擁而上，這些學科之間往往缺少聯系，個體學者往往只具有某個學科的學養(yǎng)，導致莫萊蒂所借用的那些可視化的輔助性媒介，意外地成為了數字人文研究中最熱衷的圖式化符碼，而文學研究的“文學性”問題反倒被棄之不顧，可謂上演了一出買櫝還珠式的幽默劇。

4" "如何閱讀：數字人文語境下的閱讀范式演變

閱讀是一項最為悠久古老的知識傳承方式。無論是甲骨文還是手抄本，也無論是竹帛書寫還是屏幕閱讀，文本載體的差異昭示著閱讀方式也將隨之變遷，但是閱讀的根本目的沒有改變，那就是知識的獲取、傳承、衍生、更新及其對于讀者的靈魂塑造。細讀是一種慢閱讀，在長期的沉潛涵泳中貼近文本的脈搏，從文本的細微處感知文化的內在生命力。粗讀便于博采眾家之長，能博而后能精，博觀約取方能成就大學問，這是知識量激增與閱讀方式變革之后的必然選擇。而遠讀則超越了傳統(tǒng)的閱讀本意，甚至可以說它已不再是通常意義上的閱讀，因其出發(fā)點已超越了文本內容與精神品格等人文維度，而是抓取收割預設中的抽象元素，并在海量文獻基礎之上通過建模來提取研究對象的共性特征。細讀、粗讀、遠讀，見證了閱讀方式的迭代變革，而其背后則隱伏著生活方式、科學技術、思想觀念等的巨大變遷。

“遠讀”借助計算機技術來實現預設性的情報檢索與文本分析，這是基于問題導向的課題研究設計。相比較而言，傳統(tǒng)閱讀則是一種涵泳式的“細讀”及其補位性的“粗讀”，通過潛移默化達致增廣學識與人格養(yǎng)成，從文化批評及人文維度來看，二者高下立見。若從閱讀行為主體的視域來考察，細讀、粗讀與遠讀的主體則相應地從人向著機器轉移，“遠讀”事實上是對傳統(tǒng)閱讀的一種反動?！斑h距閱讀甚至根本不是閱讀，而是通過自然語言處理能力，從大量文本中抽取要旨并對其進行總結，從而使研究者發(fā)現大范圍趨勢、模式和關系，而這些是無法從單個文本或細節(jié)分析中發(fā)現的?！保?6］40-41這種忽略細節(jié)分析而抽取要旨式的“遠讀”，使得沉潛涵泳的傳統(tǒng)“細讀”，演變成為抓取目標的航拍式閱讀，閱讀者只是以獲取預設目標為己任，由此而舍棄了文本細讀所帶來的情感體驗與精神涵養(yǎng)，故而“遠讀”并不適合于普通的讀者，而只適合于部分學者進行深度研究。這正如數字人文研究者所焦慮的那樣：“現在計算技術提供了遙讀法，用閱讀算法替代傳統(tǒng)的精讀，從而使得閱讀越來越向抽象化和數據可視化方向發(fā)展，這引發(fā)了讀寫文化的本質是什么的問題。這同樣引發(fā)我們思考的是，當文化的呈現形式和中介形式擴展到屏幕之外，并由新的計算界面代替時，文化究竟該如何表達的問題?！保?7］106在面對計算技術發(fā)展所提供的“遙讀”界面時，人文學者不僅提出了尖銳的文化批評，更對讀寫文化的本質展開新的思考。

在數字技術激蕩洗禮所催生的數字人文時代，如何在人與機器之間構建出一種新型的閱讀方式，是對數字專家與人文學者的一個考驗，特別是在面對數千年的華夏文明史時，更不能因為技術至上而忽視了我們的閱讀傳統(tǒng)。這就提醒我們在開展數字人文研究時，務必從專注于抽象化數據化模型化的“遠讀”思維，回歸形象性體驗性與審美性的“細讀”體驗。“通過文本細讀得出的結論為我們反思遠讀方式的局限性提供了決定性的機會。”［38］只有在細讀與遠讀的兩極之間來回游走，并通過細讀來彌補遠讀之“局限性”，人與機器才能在閱讀與研究進程中相互補給相互助益。細讀能夠關注到被遠讀所忽略掉的“文本唯一性的”諸多細節(jié)，因此，“那些受過精讀訓練的人可能對遙讀沒多大興趣。盡管較粗略的遙讀可以獲得一些知識，并得到一些問題的答案，但這不足以說明遙讀可以取代精讀，遙讀應作為精讀的補充?！保?7］78在辨證細讀與遠讀的關系時，學界需要洞穿“遠讀”所展現出的絢麗圖景，回歸“細讀”并從中體悟閱讀的初心與本質。“研究者可以利用遠讀從更大范圍去驗證細讀的猜想，而通過細讀，研究者反過來不斷地調整遠讀的方向。因此，遠讀對細讀的涵蓋亦可轉換為如下表達——遠讀是在閱讀媒介加持下的交互式細讀。遠讀不是對細讀的取代，而是對細讀在特定使用條件下所存缺陷的彌補。遠讀的出現宣告了新時代中細讀的變化，而非細讀的消亡?！保?9］

“遠讀”借助計算技術而得以實現大數據檢索與建模，為“細讀”插上了飛翔的翅膀，能夠帶領讀者進入傳統(tǒng)“細讀”與“粗讀”無法抵達之信息彼岸，從而可以更自由地遨游于浩瀚的知識海洋?！袄硐氲奈膶W研究應該是將遠讀與細讀方法有機地結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互補關系，因為科技與人文本身就有著某種互補的關系?！保?0］以中國古代文學的數字人文研究為例來看，當前在此領域取得顯著成果的學者，多為長期浸淫于古代文學研究領域的知名專家，如王兆鵬教授從事的“唐宋文學編年地圖平臺”，徐永明教授從事的“學術地圖平臺”“智慧古籍平臺”，簡錦松教授從事的“明清水陸路程與文學”，劉石教授則不僅從事古代文學經典文本的大數據分析，還擔任《數字人文》雜志主編，引領古代文學的數字人文研究。上述學者在古代文學數字人文領域所取得的創(chuàng)新性成果，得益于他們在專業(yè)領域長期“細讀”所打下的深厚基礎，而“遠讀”理念與數字人文方法的助力，不僅拓寬了傳統(tǒng)學科的研究視野，同時還推進了傳統(tǒng)學科閱讀與研究的范式變革。

從細讀到粗讀，再由粗讀到遠讀，人類的閱讀史隨著科技與文化的沉積與發(fā)展，實現了從文化媒介、技術方法與思想觀念的深刻變革。但不論技術如何突進，閱讀的根本職能永遠不會改變，那就是對于人類文明與文化的傳承、反思及新變。因此，隨著數字人文技術與方法的急劇發(fā)展，“我們對待數字人文的最好態(tài)度，既不是擁抱，也不是逃離，而是真誠的握手。”［41］我們需要抱持寬容的態(tài)度，讓理性的遠讀與感性的細讀“真誠的握手”，未來的閱讀要建立在傳統(tǒng)閱讀的厚土之上，迭代升級為融合技術與情感、理性與溫度的新型范式。

參考文獻：

［1］" 王余光，等.中國閱讀文化史論［M］.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7：3.

［2］" 〔南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3：57，31.

［3］" 〔南宋〕陸游.劍南詩稿校注：卷二十一，卷十九，卷六十八，卷四十二［M］.錢仲聯，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1625，1490，3826，2630.

［4］" 〔北宋〕蘇軾.蘇軾全集校注［M］.張志烈，馬德富，周裕鍇，主編.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2010：509-511，6591.

［5］" 〔元〕程端禮.程氏家塾讀書分年日程：卷一［M］.北京：商務印書館，1936：4，7.

［6］" 〔明〕于謙.于謙詩選［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2：42.

［7］" 〔南宋〕朱熹.朱子語類：卷一百一十六，卷八十，卷十九.朱子全書（修訂本）［M］.朱杰人，嚴佐之，劉永翔，主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3655，2760，651.

［8］" 〔南宋〕陸九淵.陸九淵集：卷三十四［M］.北京：中華書局，1980：407-408.

［9］" 〔南宋〕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十三.朱子全書（修訂本）［M］.朱杰人，嚴佐之，劉永翔，主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2529.

［10］" 〔清〕曾國藩.曾國藩家書［M］.鐘叔河，整理校點.長沙：湖南大學出版社，1989：444.

［11］" 〔明〕王守仁.傳習錄譯注［M］.王曉昕，譯注. 北京：中華書局，2018：65.

［12］" 〔西漢〕劉向.說苑校證：卷十六［M］.向宗魯，校證.北京：中華書局，1987：405.

［13］" 沈嘉榮.顧炎武論考［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94：135.

［14］" 徐弘祖.徐霞客游記校注［M］.朱惠榮，校注.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5：1-21.

［15］" 〔東漢〕許慎.說文解字注［M］.段玉裁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90.

［16］" 〔南宋〕朱熹.三朝名臣言行錄：卷七.朱子全書（修訂本）［M］.朱杰人，嚴佐之，劉永翔，主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570.

［17］" 葉嘉瑩.古典詩歌吟誦九講［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1.

［18］" 〔唐〕歐陽詢.藝文類聚：卷五十五［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991.

［19］" 伏俊璉，胡圓圓.寫本學與中國古人的讀書生活［J］.中國語言文學研究，2022（春）：214-223.

［20］" 〔唐〕劉知幾.史通通釋：卷五［M］.浦起龍，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115.

［21］" 王水照.走近“蘇海”──蘇軾研究的幾點反思［J］.文學評論，1999（3）：135-141.

［22］" 〔東晉〕陶潛.陶淵明集校箋［M］.龔斌，校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420.

［23］" 姚文放.細讀/粗讀：生產性文學批評的閱讀狀況［J］.文學評論，2021（2）：115-124.

［24］" 李衛(wèi)華.價值評判與文本細讀——“新批評”之文學批評理論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105，107.

［25］" 趙毅衡.“新批評”文集［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8：208，227，549.

［26］" 喬納森·卡勒，何成洲，郝志琴.文學理論的現狀與趨勢［J］.南京大學學報（哲學·人文科學·社會科學版），2012（2）：126-131.

［27］" 錢鐘書.談藝錄：序［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3.

［28］" 弗蘭科·莫萊蒂.對世界文學的猜想［J］.詩怡，譯.中國比較文學，2010（2）：9-20.

［29］" 楊玲.遠讀、文學實驗室與數字人文：弗朗哥·莫萊蒂的文學研究路徑［J］.中外文論，2017（1）：295-309.

［30］" 傅守祥.文學經典的大數據分析與文化增殖［J］.浙江社會科學，2017（10）：127-133，159.

［31］" 蘇文成，盧章平. 數字人文研究方法爭議淺析——以宋詞流派特征遠距離閱讀項目為例［J］.圖書館論壇，2018（2）：22-28，43.

［32］" 向帆，何依朗.“遠讀”的原意：基于《遠讀》的引文和原文的觀察［J］.圖書館論壇，2018（11）：44-48，43.

［33］" 姜文濤，戴安德.“數字人文：觀其大較” ［J］.山東社會科學，2017（9）：31-32.

［34］" 宋炳輝.新文科時代如何文學？——兼及莫萊蒂的“遠讀”理論［J］.燕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2（2）：8-10.

［35］" 尹倩，曾軍.形式與意義：數字人文視域下一種可能的文本分析理論［J］.山東社會科學，2021（11）：69-77.

［36］" ［美］安妮·伯迪克，約翰娜·德魯克，彼得·倫恩費爾德，等.數字人文：改變知識創(chuàng)新與分享的游戲規(guī)則［M］.馬林青，韓若畫，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8：40-41.

［37］" ［英］大衛(wèi)·M.貝里，安德斯·費格約德.數字人文：數字時代的知識與批判［M］.王曉光，譯.大連：東北財經大學出版社，2019：106，78.

［38］" 蘇真，埃德溫·羅蘭.種族與遠讀［J］.尹倩，譯.數字人文，2020（3）：36-57.

［39］" 鄭楠.媒介構造與范式生產：“遠讀”方法的演變及其前景［J］.文藝理論研究，2022（4）：104-112.

［40］" 王寧.科學技術與人文學術的辯證關系——兼論遠讀與細讀的對立與互補［J］.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2（4）：88-97，177.

［41］" 曾軍.數字人文的人文之維［N］.中國社會科學報，2020-08-28（7）.

作者簡介：夏明宇，男，上海大學圖書館館員，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閱讀推廣、數字人文。

*本文系上海大學一流研究生教育培養(yǎng)質量提升項目“數字人文教育聯盟及平臺建設”（項目編號：2023GY4）研究成果之一。

收稿日期：2023-06-20；責任編輯：柴若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