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文明交流互鑒有賴于人類持續(xù)不斷的跨文化傳播和開放匯通的知識創(chuàng)造。數字化符號是在全球化、信息化、智能化背景下不斷增進人類互惠性理解的意義容器,將推進實現(xiàn)積極向善的文明交流互鑒。為此,需要從數字化符號的跨文化表意切入,回答三個問題:其一,如何從數字化符號表意推動跨文化意義世界的生成?其二,數字化符號的跨文化傳播如何迭致意義共通?其三,朝向更好的文明交流互鑒,可否構建互惠性意義共通的認知框架?首先,通過對皮爾斯與雛爾比夫人表意理論模式的比較分析,發(fā)現(xiàn)共通的意義空間深植于符號意義流動與解釋的互惠性理解語境中。其次,提煉數字溝通中的三種表意路徑:多模態(tài)符號、符號自編碼、文化共符碼?;跀底譁贤ǖ恼w傳播情境,將“意義共通”視為人們在持續(xù)的數字對話中生成的意義不斷凝聚和可修正的開放性過程。超空間、超文化使得巨量的異質文化簇擁在一起,符號通過凝聚成為意象化的思雛形象,搭建起數字溝通中的意義之橋。最后,基于數字化符號的跨文化意義系統(tǒng)構建認知框架,朝向文明交流互鑒的互惠性意義共通需要拓展對話理解、互補性知識、間性智慧的三重維度。導向未來人工智能驅動的高度復雜語境將繼續(xù)修正和豐富對互惠性意義共通的理解。
關鍵詞:文明交流互鑒;互惠性理解;意義共通;數字化符號;表意
課題: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重大項目“跨文化傳播視域下的國際輿論朋友圈建設研究”(編號:22JJD860013)
DOI:10.3969/j.issn.2095-0330.2024.02.002
一、緣起:追問數字共通中的文化符號意義
中國倡導的文明交流互鑒弘揚平等、互鑒、對話、包容的文明觀,希冀推動不同文化、不同文明形態(tài)之間和諧共處、相互成就。文明交流互鑒有賴于人類持續(xù)不斷的跨文化傳播和開放匯通的知識創(chuàng)造。新時代國際傳播的概念邏輯也以文明交流互鑒為導向發(fā)展出多重內涵,其要義在于通過文明間的對話生成多元發(fā)展、相互作用的全球社會。那么,人類傳播究竟如何實現(xiàn)積極向善的文明交流互鑒呢?
美國歷史學家大衛(wèi)·克里斯蒂安(David Christian)在研究人類“大歷史”(Big History)的專著中提出,如果我們想避免因戰(zhàn)爭或生態(tài)崩潰(或兩者共同作用)導致的全球性危機,就需要建立“人性共通”和“全球公民”意識,在共同的價值理念中實現(xiàn)合作。這種意識和合作之所以可能,是因為人類具有分享信息、習得知識的累積能力。比如“幾乎人類的每個社會都有一套自己的解釋宇宙起源的故事”,這些故事“試圖為所有生命賦予意義,這些意義通常反映了他們各自的文化來源”。在宇宙的大歷史中,人類是唯一可以使用符號進行交流的生物。人類的交流系統(tǒng)使得“文化超越了自然選擇,成為變革的首要驅動力”。跨文化傳播中“意義的輸出”(The Export of Meaning)是解釋文化所能產生的變革驅動力量的視角之一。在揭示美國通俗文化為何能征服全世界時,研究指出,“理解、解釋與卷入活動是隨著那種在觀眾所掌握的符號資源與文本所提供的符號資源之間的相互作用的運轉而不斷變化的”,意義經由對話和協(xié)商而產生,集體性的意義生產過程將個人化解讀為“選擇性地接受、拒絕與修正”,意義生產中的相互幫助(mutual aid)則能推動普遍眭文化的出現(xiàn)。當然,意義的輸出也伴隨著批評與抵制,認知沖突也時常轉變?yōu)槟撤N跨文化的開放式對話,促使文化間彼此看見和映照。當下,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令文明交流互鑒之旅困難重重,人類社會生活中—道道物理和心靈的“隔離墻”(The Separation Wall)不僅動搖著文化自身的開放性與流動性根基,還可能進—步阻斷各種文化彼此包容共通的既有關聯(lián)。
意義的對話和協(xié)商也面臨著人類傳播生態(tài)變遷的挑戰(zhàn)。從網絡社會(network society到平臺社會(platform society)以及虛實融合加速演進的智能社會,信息流動、符號構成、意義傳遞等構筑的社會建制系統(tǒng)共同作用于人類文化的轉向與重塑,但是否能形成更好的數字文明則是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2023年,吳飛等人面對社會巨變導致的傳統(tǒng)公共領域理論失去部分解釋力的問題,立足中國優(yōu)秀文化傳統(tǒng)的同心圓思想,強調建立一種流動的、不確定的、真實與虛擬互嵌、理眭與情感融合的“數字共通”(Digital Commons)交往空間。文中將“通”界定為連通、通達、通泰,“數字共通”則是基于共享、共鳴與共通在四個方面運作:數字基礎設施層面的連通、文化符號意義層面的轉譯和理解、感情層面的共振共鳴、意識形態(tài)和價值觀層面的對話。文化符號既是文化的直觀表現(xiàn)形式,也是文明交流互鑒的意義載體。于中國而言,在數字溝通中挖掘文化符號所承載的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價值意義,一方面通過數字化表達和交互化體驗,進行可參與、可觸達、可深入的浸潤式傳播,另一方面依循文化互譯原則,將意義再符號化、再語境化,增強不同文化主體對于中華文化的感知,這種互補共濟、融會共通的文明交流互鑒方式,能夠為人類文明在數字時代的總體進步提供中國貢獻。
數字化符號被計算機語言統(tǒng)一轉化為代碼“0”或“1”,在表現(xiàn)方式上呈現(xiàn)文字、圖像和音視頻等多模態(tài)(Multimodality)的特點,多模態(tài)符號所構建并呈現(xiàn)的數字化符號世界,是客觀世界經由人類自我意識的投射。在這一再現(xiàn)現(xiàn)實世界的新符號系統(tǒng)中,人類通過數字化符號的表達與互動,進行意義交往與自我塑造。若將“數字共通”作為一種理解數字時代社會交往的新假設,那么,不妨從跨文化傳播的角度繼續(xù)追問,如何才能實現(xiàn)數字溝通中文化符號意義的流轉?實際上,新媒體跨文化傳播業(yè)已成為多模態(tài)符號涌現(xiàn)和文化間意義重構的重要場域,其推動數字化符號的表意(Signification)從單純解答“意義為何”,到關注意義在文化間的流動與生成過程,進而促使我們思考怎樣的跨文化表意才能達致意義共通。嵌入數字溝通中的跨文化傳播寄望在全球化、數字化、信息化、智能化背景下通過文化間的意義共通,不斷增進人類的互惠性理解(Reciprocal Understanding),進而實現(xiàn)和合共生的文明交流互鑒。
“意義”(Meaning)的其中一種含義指代語義的傳遞性,這種傳遞性遮蔽了整個語義系統(tǒng)對自身所在文化語境的反思而產生的解釋。意義的協(xié)商與交換過程就是傳播過程,意義的解釋與理解借由訊息、文化中的人以及“真實”之間的互動得以形成或達成。然而,文化間的意義共通往往更加受制于我與他者文化語境系統(tǒng)差異所導致的有限互動效力,即使新媒體跨文化傳播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跨文化溝通的效率,也不必然推動文化間意義的深層交流與理解。意義之“通”和“聯(lián)結”需要建立在人類認知基礎之上,不同文化借由數字化連接完成接觸,其后意義多層次/復數性的織構方能打通文明互鑒的共通路徑和疆域。那么,意義共通如何可能?有研究認為,可以通過積極共享的全球傾聽模式發(fā)展跨文化交往主體的全球公民身份,進而在文化多元共存的基礎上,在意義不確定、不充分、不完滿的前提下構建可協(xié)商的語義空間(a Negotiated Semantic Space)。達致意義共通后,跨文化傳播所追尋的互惠性理解則是在不損害語言、種族等文化多樣性的同時,人類通過充分的相似性來推動交流、互動和行動,并在文化差異中形成互補性知識和文化觀念的互相印證?;セ菪岳斫庠谖幕g持續(xù)生成的感性、理性、建設性的接觸、認知和對話中,有可能建構一種共同創(chuàng)造、共同分享、利他共贏的生生不息的新型全球社會。
基于上述學術關懷,我們嘗試從數字化符號的跨文化表意切入,回答三個問題:其一,如何從數字化符號表意推動跨文化意義世界的生成?其二,數字化符號的跨文化傳播如何達致意義共通?其三,朝向更好的文明交流互鑒,可否構建互惠性意義共通的認知框架?
二、從符號表意理論探索跨文化意義世界的生成
面對文化間意義流變對建立互惠性理解的影響,符號及其表意理論對跨文化意義共通的啟示亟須前置。從跨文化傳播研究看,在深入理解和解釋社會文化作為整體的動態(tài)發(fā)展全過程,以及其中人作為主體的差異性、復雜性等方面,傳統(tǒng)跨文化傳播理論的持續(xù)解釋力與適用性需要被重新檢驗、適度延伸,甚至面臨解構與重構的可能。再看目前正處于后結構主義發(fā)展階段的符號學,理論主流趨勢是以查爾斯·桑德斯·皮爾斯(Charles Sanders Pierce)為代表主張的對符號及其意義的開放式闡釋和理解。趙星植在《當代符號學新潮流研究(1980-2020)》(2021)一書中表示:“這一階段的重心不在于理論模式的持續(xù)拓新,而在于理論與流派間的整合、符號學理論與其他跨學科理論的融合?!比祟悅鞑プ陨淼霓D型,迫切需要跨學科融合的理論構想和實踐驗證。由此,本文借鑒當代符號學視野,回應當下嵌入數字溝通中的跨文化傳播的核心關切,即解釋主體間、文化間意義生成與流動的跨文化表意過程,探尋跨文化意義世界的生成之旅。
(一)符號表意理論筒析
當下以“皮爾斯+”為主的理論模式體現(xiàn)了符號學基礎理論的多元融合趨勢,進而分野發(fā)展為各大新流派,包括生態(tài)符號學、認知符號學、傳播符號學、文化符號學和社會符號學等,中國符號學派則以語言符號學、文化與傳播符號學為主要路徑。2020年以來,符號學新近研究仍繼續(xù)推動其跨地域、跨理論、跨學科的發(fā)展,例如通過研究《周易》討論中西方關于符號學概念認知的關聯(lián)性,以及回歸到索緒爾(Fenlinand de Saussure)的符號結構理論并進一步反思符號在意識思維(conscious thought)構成中的作用,還有通過公共藝術品的符號象征性討論城市場所及其公共形象的辯證關系等。此外,中國符號學不僅結合符號互動論等經典傳播學理論推進符號學理論發(fā)展,還持續(xù)在藝術學與美學、中國傳統(tǒng)文化、文化產業(yè)等領域進行理論與應用的融合突破。
研究認為,“意義必用符號才能解釋,符號用來解釋意義”,符號學就是意義學。據此,表意研究是符號學的核心問題。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等人曾以索緒爾結構主義符號學理論為基礎,開辟了大眾傳播媒介以及人們日常生活的符號表意批判路徑。皮爾斯則以實用主義視角突破二元限制,提出的“解釋項”(Interpretant)奠定了符號表意無限延展的基礎?!胺枴闪硪粋€東西所決定,這個東西被稱作是符號的指代對象,同時這個符號對一個人確定地釋放出一種效應,這個效應我把它叫作解釋(后面稱解釋項),這樣的話,這種連帶關系說明后者(指解釋項)也由前者(指指代對象)所決定。”因此,任何處在“符號-對象-解釋項”三元關系中的事物都有成為符號的潛力,其中“解釋項”是符號在解釋者心中所引起的一個更為發(fā)展的符號,它徹底激活了符號表意的開放性。而后,皮爾斯將解釋項三分為直接解釋項(Immediate Interpretant)、動態(tài)解釋項(Dynamical Interpretant)和最終解釋項(Final Interpretant),用以探討符號意義生成和意義解釋過程。
1903-1911年,皮爾斯就符號意義的解釋機制與英國語言哲學家維爾比夫人(Victoria Welby)有著長達9年的學術通信往來,后者被譽為“符號學之母”,但維爾比夫人的研究價值常常被忽視。通過長期探索符號、意義與價值之間的相互關系,維爾比夫人建立了表意學(Significs),其理論核心是“意義三分”(Meaning Traid),包括感知(Sense)和意義(Meaning)和意味(Significance)。她尤其強調感知是意義生成的基礎環(huán)節(jié),連接著“智性世界、道德世界以及審美世界”,此外還提出先于感知層次的“母性感知”(Mother-sense)概念,認為母性感知作為有機體認知世界的開端,是憑直覺獲得的指向原始的表意材料,是一種動物的本能,可以理解為“感知的感知”。在維爾比夫人看來,接觸事物的直覺反應,即自然調動并集合表意材料的能力,是意義生成和解釋的首要前提。
表1對兩種理論模式的比較分析顯示,“意義為何”始終是表意研究的核心,意義的構成,以及從符號解釋者的角度明確意義生成,即表意活動均為研究者所關注的焦點。皮爾斯和維爾比夫人就符號表意的第—維度與第三維度的看法基本一致,但談及第二維度,維爾比夫人的“意義”暗含符號發(fā)送者的意圖(Intention),皮爾斯的“動態(tài)解釋項”則認為其不受發(fā)送者意圖的影響,只存在于符號對解釋者所產生的實際效應之中。??梢姡査购途S爾比夫人的理論觀點都證明了符號與價值之間的聯(lián)系,并就此延伸出關于身體間性(Intercorporeality)、對話性(Dialogism)、他者(Othemess)等的討論,對意義流動與良眭傳播有著重要的作用。
兩種主要理論模式的符號表意理念都強調動態(tài)多元,符號的意義不再絕對地靜止凝固在某處,而是不斷向符號解釋者敞開,其具備持續(xù)獲得新的意義解釋空間的潛力,反過來也給予解釋者充分的表意空間。受到表意開放性的啟示,認知符號學者佩爾·奧吉·布蘭特(Per Aage Brandt)通過認知學與符號學的范式轉向,提出意義認知三層次理論,關注意義在有機層、組織或政治層以及符號或認同層的動態(tài)生成過程;社會符號學更是將多模態(tài)視為當今社會符號表意的主要形態(tài),討論不同符號模態(tài)及其意義指向的作用機制和文化功能,進而探究符號多模態(tài)化與數字化時代社會文化發(fā)展的緊密關聯(lián)?;氐絺鞑W理論譜系中,符號學傳統(tǒng)注重傳播意義生成的符號闡釋,挑戰(zhàn)了經驗主義的線性傳播模式,提供了一種積極的“受眾論”思維。傳播符號學(Communication Senuotics)和意指符號學(Signification Senuotics)等研究領域的出現(xiàn)表明了符號學與傳播學的交織互構。前者強調符號生成/生產理論,后者關注符號理論及其在特定語境中的意義理解。中國學者延承這一劃分標準,在符碼、理論來源等方面深入討論二者對立統(tǒng)一的辯證關系。
(二)跨文化意義世界的生成
在新媒體跨文化傳播中,數字技術重塑全球空間的動態(tài)時空邊界,文化間的具身交往和場景交互動態(tài)構筑虛實融合的跨文化場景,并在雙向互構的過程中統(tǒng)一著真實現(xiàn)實和虛擬現(xiàn)實。事實上,處于這一互構過程中的人及其社群關系的互動,現(xiàn)已演變成某種“化身”(Avatar)交往。數字化符號的表意不再單純指向文本,而是轉向媒介自身,轉向創(chuàng)造文本和身處媒介的人與社會文化。這也印證了人類從“使用符號的動物”到“符號學動物”,再到目前正在經歷的“符號元語言動物”的轉變。人類創(chuàng)造符號并習慣于解讀符號意義,在意義生成和流動的環(huán)節(jié)中也成為意義本身。由此,數字時代的社會文化意義生產與再生產區(qū)別于大眾傳播時代,“人”作為主體的在場和行動性有所恢復,對于意義的感知、解釋、認同和再組織等,成為—種流動性的選擇而不是被動接受的結果。數字化的“我”與“他者”成為意義的主要生成者和交流者,數字化符號意義在居間的生成和流動中不斷豐富自身,人及其社群交往被賦予新的關系價值。
然而,意義“唯一言說”和“單向傳播”的可能性仍在,我與他者的意義生成與流動依舊面臨著阻力。一是異質文化間的行為習慣、價值觀念和思維模式等固有的“不可通約性”,往往會成為跨文化傳播過程中的屏障介質,相異文化意義的互動流通難以達成。二是基于數字媒介技術的虛擬公共空間、即時眭溝通與數字化符號表達互動等,使個體的自我意識生發(fā)萌動,角色、身份及其需求趨于多元化,。但同時也不可避免地成了身份認同的“繭”,數字化符號呈現(xiàn)固化、形塑人們原本身份的可能風險,影響身份認同中意義的流動性和可修正性,不同文化間的包容性降低,人與人之間的文化角色邊界難以逾越,引發(fā)新的跨文化認同危機。
基于此,拓展我(自我文化)與他者(他者文化)之間的關系成為通過文化勾連建立動態(tài)且充分的意義生成和流動機制的前提。一是承認并始終面向我與他者的差異性;二是能夠通過跨文化實踐建構彼此的共通空間;三是在(建構的)共通空間內進行意義交流,盡可能達成跨文化的互惠性理解。借鑒符號表意理論三分模式,跨文化傳播中意義世界的生成需要依賴感知反應、解釋機制和共同規(guī)約,具體內容如下:
其一,對異己文化產生感知反應。我與他者之間必然存在差異,這在異質文化的最初接觸過程中優(yōu)先被感知,我與他者的跨文化意義被即時激活,且二者的身份存在不斷交織轉換的可能。
其二,通過對話接入跨文化理解的解釋機制。調動解釋效力建立我與他者的共通空間,接收意義的實在化之后,該空間內含雙方(或多方)多層次因素的跨文化對話,這些對話推動文化意義的內化且時刻處在交叉多維的解釋結構網之中,意即包括對自我文化與他者文化的同步理解與解釋。
其三,協(xié)商異質文化間交流與對話的共同規(guī)約,進而達成認同。我與他者在建立的共通交流空間內進行意義交往,在接入與解釋的過程中協(xié)商意義并使其不斷凝聚、修正,進而通過共同符碼建構共享價值的意義錨定認同。認同由感知與對話共同作用,而又超越二者??缥幕囊饬x世界圍繞“文化間意義的解釋與傳播”展開,文化的意義經由感知、對話與認同三個維度不斷生成與流動。
三、意義共通:數字對話中跨文化表意的凝聚和可修正過程
讓·鮑德里亞(Jean Baudrillard)曾在其《符號政治經濟學批判》中強烈批評大眾傳播時代封閉的闡釋系統(tǒng)和意指關系模式,主張打破符碼對于信息的唯一闡釋,恢復意義的不確定性。數字溝通能實現(xiàn)一種共時回應的意義交流機制,可交換的數字化符號、交互性的言語能夠在流動的空間和無時間之時間中,通過跨文化表意路徑,持續(xù)推動我與他者進行意義交換、凝聚與修正,使我與他者在對話與協(xié)商中逐步通往意義共通。
(一)數字溝通中的表意路徑:多模態(tài)符號,符號自編碼與文化共符碼
圍繞數字化符號的跨文化傳播研究多為案例研究或比較研究??缥幕Z境中的研究對象經由“符號化”處理,被識別為一種攜帶意義且可被解釋的體驗,確定為特定符號或符號文本,其先驗地指明文化意義內含其中但并非固定,可以通過解構具象符號及其意義確認整體的意義生成過程,進而探尋數字化符號的跨文化表意路徑。新媒體跨文化傳播中的數字化符號呈現(xiàn)出多元、多樣、多變、多重的新形態(tài),其跨文化表意路徑也展現(xiàn)出一些新特征。
1.多模態(tài)符號的意義呈現(xiàn)
特定符號內含著清晰的(跨)文化意義,這些意義構成了相應的實在物或文化概念,跨文化傳播研究中有許多聚焦特定符號意義的論證,如對斯拉夫文化與中國文化中“鼠”的象征意義進行跨文化比較。此類研究在論證跨文化意義表征時,首先圍繞符號自身的文化意義展開,在各自民族性與文化傳承方面追根溯源,進而分析“他者”文化對于該符號的認知現(xiàn)狀或態(tài)度趨勢,部分特定符號的意義甚至還與“世界性”價值接合,探討從“民族文化符號”成為“世界文化符號”的可能性。但該類研究內含的符號模態(tài)較為單一,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對跨文化傳播表意的深入理解。
符號文本往往組織并聚合一定數量的符號,具有合一的時間和意義向度,在深度媒介化的當下,新媒體文本超越了文字文本的局限,其內含的多模態(tài)元素作為一個復雜的意義生成集合發(fā)揮著更廣泛的作用,因此(短)視頻、影視作品等符號文本成為跨文化傳播的主要研究對象。例如“李子柒”系列視頻、“滇西小哥”系列視頻、紀錄片《杜甫——中國最偉大的詩人》、動漫《航海王》、電影《花木蘭》等,集中呈現(xiàn)在抖音、快手、嘩哩嘩哩視頻彈幕網站、YouTube等國內外新媒體視頻平臺。
符號文本高度集合畫面、聲音、語言、文字等多模態(tài)因素。有研究者嘗試將其中出現(xiàn)的多元具象符號按照特定類型分類,例如語言符號與非語言符號,前者指代口語和文字語言,后者主要指典型人物、表情手勢、文化場景、活動畫面等;也有研究主張“語言符號”的廣義理解,認為其應包括視覺語言符號(色彩)和聽覺語言符號(古典樂器),并引入物源符號,指代符號文本中能夠克服相異文化之間的文字障礙、以物體本來形貌作為表意載體符碼的一類符號。對于符號系統(tǒng)中能表征當代價值觀、有持久傳播力的一類符號,隋巖將其歸結為“強符號”,是社會共同體的價值認同、主流意識、社會關系,包括媒介、組織、群體的主觀推動等因素的共同結晶。回歸符號學經典理論,還可以將符號對象(Object)按照像似符號(Icon)、指示符號(Index)和規(guī)約符號(Symbol)進行區(qū)分,但一些研究區(qū)別于系統(tǒng)性分類,將其錨定為美食符號、影像美學符號、傳統(tǒng)文化符號、現(xiàn)代性符號等類型。因此,既有研究在具象符號類型方面并沒有嚴格統(tǒng)一的定義標準,通常依據所研究的符號文本特征及其具象符號特點進行分類。
數字化符號跨文化表意的第一條路徑即運用多模態(tài)的文化符號呈現(xiàn)意義,形態(tài)涵蓋文字、圖像、聲音、動作、場景、色彩等,可整合為視覺、聽覺、觸覺等多感官模態(tài)。模態(tài)符號聚合著文化,多模態(tài)符號的廣泛使用增強了跨文化傳播中的意義感知,并使意義的共享更為便捷。視覺符號在跨文化傳播中的作用尤為顯著,其具備廣泛性和互通眭,能夠跨越文化屏障,更容易被“他者”文化接受,例如表隋符號(emoji)可以滿足新媒體傳播中運用非語言表達意圖和情感線索的需求,它并非一種被開發(fā)的“新”語言,而是舊視覺語言系統(tǒng)的演變,作為一種語言形式可能有助于提高跨文化傳播的透明度。然而對于視覺符號的重視并不意味著其能夠完全取代文字語言符號,后者的文化意義往往相對固定,正確使用他者文化語言對相應事物進行解碼和闡釋,更有益于主動把握跨文化的意義流動,無限制的視覺化內容反而可能帶來符號創(chuàng)造和借用的泛濫。
2.符號自編碼的意義織構
符號文本在具象符號的分類及梳理過程中被解構成各個單元,其文化意義分解為不同的具象符號(例如方言、圖案、表情、動作等)所攜帶的意義,可以通過意義單元的組成進行逐級分析。
首先,表意分析從單一具象符號自身出發(fā),標明某個最小單元的模態(tài)符號,解讀其內蘊的本土文化意義,例如《夢想北京》城市形象片中紅色要素的表意符號在中國文化中兼具權威性和熱情友好的象征。其次,將具象符號聚合在同一意義軸上,組成片段文本單元解讀文化意義。新媒體跨文化傳播符號文本中往往以視覺模態(tài)符號元素為主,皮爾斯符號學的像似眭框架有助于理解視覺符號的意義結構,此外還可以將具象符號的意義與視覺語義框架相結合,從視覺語法與視覺話語兩個維度關注圖像文本中符號要素的構成法則與語言結構,進行視覺單元的符號意義分析。例如,“滇西小哥”系列視頻中將溪流、炊煙、人家等極具代表眭的景觀要素聚合,構成唯美鄉(xiāng)村景色的完整意境;通過將西安傳統(tǒng)符號的圖像(書法、傳統(tǒng)繪畫、唐詩等)進行聚合處理,原西安作為繁榮的世界中心的歷史感被進一步塑造為“泛西安”身份的當代凸顯。最后,將具象符號意義及其片段文本單元意義置于跨文化語境,直接或間接地在跨文化關系中分析其意義的互動。從“李子柒”系列視頻的海外用戶評論文本可以看出,視頻中的背景音樂和同期聲如蟬鳴聲、鳥鳴聲、水流聲等聽覺符號元素的聚合,能夠在視頻內容與用戶之間建立某種跨文化關系,增強用戶的跨文化感知,引起跨文化共鳴/共情。在此基礎上,將各層級的意義進一步整體聚合,把握符號文本意義的連續(xù)性,總結該符號文本意義的跨文化敘事策略,包括充分利用短視頻的移動傳播功能延展意義的互動,通過積極編碼/解碼豐富各類符號的內涵意義,拓寬文化間的“論域”等。
由此,數字化符號跨文化傳播表意依循的第二條路徑便是進行意義的自編碼,包括符號本身意義、可被聚合的單元意義以及跨文化關系意義。跨文化傳播的表意符號厚植于本土文化和民族文化之中,在選取承載自我文化精神和價值理念的基礎上,積極發(fā)展為開放性的、對話性的、共享的同質性文化符號,加強文化符號的意義自編碼能力,最大限度達成跨文化關系意義的理解、共享與認同。
3.文化共符碼的意義凝聚
數字化符號模態(tài)的多元,意味著符號所攜帶的意義在跨文化傳播表意網的“平面點位”的多元,而符號在縱深上組織和編碼多維的意義內涵,則使得跨文化表意更加充分立體化。然而,符號視角下跨文化傳播對于其表意路徑的討論并未就此結束,諸多研究仍圍繞數字新媒體中的“意義對話”“意義理解”“意義共享”等展開,主張進行相異文化間共通意義空間的建構與拓展。
在傳統(tǒng)文化符號跨文化敘事研究中,學者強調要搭起更為穩(wěn)固的共生意義域,例如從中西美學的“共通性”“互補差異性”等層面構建跨文化藝術美學,抑或借助內蘊“理、事、情”的傳統(tǒng)文化符號進行跨文化對話,在其表意實踐中達成超越性與對話性統(tǒng)一。短視頻跨文化傳播的符號敘事,注重異質文化間“共同解釋項”的挖掘與錨定,不僅可以通過增強語言的思想性和文化性、融合多模態(tài)符號資源等進行共通話語的建構與創(chuàng)新,還可以基于共通價值觀念的情感連接拓寬文化意義空間,尋求文化間的情感共鳴。還有研究通過節(jié)日文化為代表的共通性意義空間,聯(lián)結文化間的歷史資源、人文傳統(tǒng)、儀式內涵,以塑造“意義共同體”的方式求同求通。
事實上,跨文化傳播主張建構的“共通的意義空間”深植于符號意義流動與解釋的互惠性理解語境中,其中符碼(code)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甚至是決定性的作用。符碼通常指代意義的植入與重建規(guī)則,同時強調該規(guī)則在特定語境下(空間)限制性與可溝通性的相對統(tǒng)一。跨文化意義通過依照某一符碼對意義進行編碼(encoding),成為某種文化符號,進而被編織進符號文本,他者對此符號文本進行解碼(decoding),生成可被理解的意義,文化間意義的符碼規(guī)則成為其中的關鍵性因素。符碼對文化意義的共通性與凝聚性作用推動和形塑互惠性理解,跨文化傳播特別需要關注文化共符碼的意義凝聚價值,其在根本上也涵括多模態(tài)符號的呈現(xiàn)及其自編碼意義的組織,這是跨文化表意的第三路徑,也是總體路徑。
(二)基于數字溝通整體情境的“意義共通”
意義是主觀與客觀互相構成的方式,符號則是“人的意識存在于世的基本方式,是投射意向性,把事物變成意義對象,把事物的某些觀相變成攜帶意義的感知”。數字溝通中的符號依舊是攜帶意義的感知,只是符號伴隨人類傳播靈動地轉換在數字對話的多重時空中,進而生成更復雜、更糾纏或更區(qū)隔的表意系統(tǒng)。樂黛云曾在分析跨文化對話的緊迫性及其難點時提到全球互聯(lián)網、移動通信使人與人之間的緊密溝通成為可能,也使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大大超越了過去所受的時空束縛,導致了全球性的、從未有過的時空緊縮。此時,在跨文化對話過程中,最困難的是要形成一種不完全屬于任何一方,而又能相互理解和相互接受的話語。最重要的是要尋求一個雙方都感興趣的“中介”,也就是一個共同存在的問題。。數字世界中的“中介”話語看起來充沛且冗余,但實際上,超文本對話結構也會導致能夠實現(xiàn)共通的“中介”的匱乏和缺失。
數字化所致的時空壓縮也是加速后的“超文化”(Hyperculture)生活成為德國新生代思想家韓炳哲反思的對象。他寫道:“文化正在逐漸失去類似于傳統(tǒng)文本或書籍的結構?!蝗コ诉吔?,去除了限制,去除了接縫,變?yōu)橐环N‘超文化’。不是邊界,而是鏈接和聯(lián)網組建了文化的超空間?!背臻g、超文化使得巨量的異質文化簇擁在—起,符號通過凝聚成為意象化的思維形象,搭建起數字溝通中的意義之橋。意義共通是“橋”,讓河流兩岸的文化成為彼此聯(lián)結、彼此調和的理想之境,當然,也有不愿意過“橋”或者過不了“橋”的漫游者、抗拒者和排斥者。人類在普遍創(chuàng)造、織構、解釋文化意義的同時,也會產生對文化間意義的不可知與意義流動失控的恐懼感,比如新媒體多模態(tài)符號的大量生產與建構不僅未能普遍化解跨文化沖突危機,反而會加劇跨文化沖突危機。數字對話在“雜糅”(Hybridity的文化邏輯中產生文化轉型和變異,而文化符號所攜帶的意義通常會受到文化中心主義、刻板偏見等認知制造與強化的影響,裹挾著社會成員或文化實體間的交往,文化間的差異成為疏離與敵視的“合理性前提”,進一步加劇文化誤讀與話語權爭奪。
符號的排他性往往滲透著編碼/解碼者的自我中心傾向,導致“非此即彼”的心態(tài)成為互惠性理解的主要障礙。本文試圖從符號視角構建文化間意義共通的互惠性理解認知模式,首先需要對“意義共通”進行概念化界定。既有研究已提供系列相關概念(詳見表2),這些概念主要從共同體意義生成、主體間意義互動、意義差異性通達、意義記憶與理解等角度闡述,呈現(xiàn)四個解釋維度:共同/同一、共享/分享、共通/連通、共情/共鳴。
表2所述的主要概念及含義各有語意側重,均對“意義共通”的概念界定提供了重要參考。其一,“共同/同一”(consensus)往往被視作一個整體,其處于較為穩(wěn)定的社會(亞)文化意義系統(tǒng)內,有著強烈同一的意義目標和訴求。基于此類高度文化情感認同的勸服性溝通實踐即“共意動員”(consensus mobilization),具有公益性、道德性、正義性等特點。
其二,意義的“共享/分享”(shared/sharing)產生于行動環(huán)境中發(fā)展的主體間性(intersubjectivity),主體多元文化協(xié)作能力(multicultural collaborative competenaes)中圍繞敘述/觀點展開的互動傳播模式,能夠跨越差異創(chuàng)造共享/分享的意義生成(shared mearung-making)。這類傳播互動既包括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互動,也包含個人與社會、集體乃至國家之間的互動。
其三,“共通/連通”(common)、“共情/共鳴”(empathy)都強調文化主體有意識地超越主體認識到文化間的差異,擱置判斷并懸置自我偏好,超越自身與其他文化互動。但前者是從“類”的思維與實踐出發(fā),強調在與他者意義共在的有限眭交匯中保持“交往理眭”——既要堅持自己的獨立判斷思維,也要站在他者角度思考,后者更加強調文化主體基于自身經歷進行適應和改變的內驅力,是對他者進行充分理解后給出的相應解釋,并在共鳴空間中與他者情緒建立意義聯(lián)結。
本文結合前述分析,嘗試基于數字溝通的整體情境界定“意義共通”。我們將“意義共通”(Open Mearung for Common)視為人們在持續(xù)的數字對話中生成的意義不斷凝聚和可修正的開放性過程?!耙饬x共通”貫穿于主體間、文化間彼此靠近的全過程,注重意義在感知、解釋、接受、修正等表意過程中,雙方或多方文化基于共通情感和經驗而進行的對話、協(xié)商、理解和行動。
四、構建朝向文明交流互鑒的互惠性意義共通
本文一直追問如何達致數字共通中文化符號意義層面的轉譯和理解。前述已從表意理論切入數字化符號表意的可能性及其路徑,揭示跨文化意義世界的生成過程,進而提出“意義共通”的概念化解釋。接著,我們可否構建一種朝向文明交流互鑒的互惠性意義共通認知框架?
人們在數字化符號的表達與互動中處理文化間的意義生成與流動,跨文化意義世界指向人們在文化交往中展開的生活圖景、價值內涵和精神追求。意義世界“在認知過程中,世界首先呈現(xiàn)為可理解的圖景;通過評價,世界進一步展示了對于人的價值意義。由世界之在反觀人自身的存在,對象意義的追問便進一步導向對人自身存在意義的關切,與之相聯(lián)系的,則是不同形式的精神之境”。人與人的廣泛連接、對話和合作是生成意義世界的基礎,“互惠性”則被認為是人類特有且普遍的社會利他偏好,進而促進人類社會廣泛的利他性合作。哲學、人類學、經濟學等不同學科都將互惠性視為人類不斷選擇的結果,比如行為經濟學論證互惠性使得人類在社會化進程中維持非親屬間的支持與合作。據此,文化被認為是“一系列偏好和信念的聚合,通過基因傳遞以外的途徑獲得。文化有著其自身的演化力量,而不僅僅是基因和自然環(huán)境互動的結果”。但由于人們所處的文化背景、社會制度的差異,基于社會交往產生的互惠性偏好在性質和程度上仍然會存在跨文化差異。跨文化傳播中實現(xiàn)的互惠性理解取決于雙方或多方始終處于意義交往、聯(lián)結的伴隨狀態(tài),懸置各自的文化意義偏向,超越將他者文化單純視為知識理解和興趣滿足的局限??梢哉f,人類通過互惠性理解建構新型全球社會的核心問題是文化間意義的流動及共通。進而,如何解釋互惠性意義共通?本文朝向文明交流互鑒,嘗試構建基于數字化符號的互惠性意義共通認知框架(詳見圖1)。
如圖1所示,互惠性意義共通包括三個基本環(huán)節(jié)。其一,跨文化感知促進文化主體間的連接,意義圍繞文化間的差異初步生成,它強調了一種自然存在的文化連接狀態(tài),這種狀態(tài)可被多模態(tài)符號的意義隨時喚醒或覺察,這是意義共通形成的基礎環(huán)節(jié)。其二,文化主體接觸異質文化后開啟跨文化對話,意義通過文化符號自編碼,將符號意義、可被聚合的單元意義以及跨文化關系意義等內容交織在—起,意義的解釋機制成為文化間對立或混融、抗拒或認同的先決條件,這是達致意義共通的必要過程。其三,各個文化主體/各種文化之間的意義凝聚逐步導向認同,當共享的價值及意義在流動過程中被基本錨定并構成文化共符碼,動態(tài)積極的意義共通基本達致,但其在數字世界中的開放性使其處于隨時被修正或再凝聚的彈性狀態(tài)。在文化共符碼的作用下,新的多模態(tài)符號不斷涌現(xiàn),對其的感知便進入互惠性意義共通的新一輪過程中。為實現(xiàn)更好的文明交流互鑒,這一認知框架還須拓展對話理解、互補眭知識、間性智慧的三重維度。
其一,持續(xù)性的對話與理解??缥幕煌枰鶕黧w間、文化間交往的意義不確定性時刻調試相關策略與主張,包括交往的環(huán)境、渠道、議題、內容等??缥幕瘋鞑ブ械臄底只柧哂幸饬x延展能力,互惠性理解通過易于感知的符號擴大解釋效力,不以達致最終認同為絕對、唯一的最終目的。即使存在被他者(他者文化)誤讀的潛在性風險,互惠眭理解認知模式的核心也是要不斷進行跨文化對話,引起意義的持續(xù)良性互動,在對話中生成更多開放式的符號。
其二,互學互鑒中的互補性知識?;セ菪岳斫鈺谖拿鹘涣骰ヨb中不斷促進新的意義生成。交流互鑒是文明發(fā)展的本質要求,跨文化傳播中的互學互鑒是消除隔閡和誤解、促進民心相通的重要途徑。數字化符號是文化間信息互通整合的重要容器,意義居于其中,方能彼此豐富。符號意義系統(tǒng)的無限衍義(Unliraited Senuosis)證明互惠性理解中互補性知識持續(xù)生產的可能,通過符號視角建設性地將連續(xù)的、動態(tài)的跨文化傳播實踐聯(lián)系起來,探究系統(tǒng)性的文化意義生成與解釋機制,就可實質性地推動人類文化/文明間的永續(xù)對話與發(fā)展。
其三,與他者合作共創(chuàng)的間性智慧。始終和他者交流互動,意味著主體間、文化間的對話需要克服他者化、刻板印象以及偏見等人類傳播困境。數字化符號的表意能力延展使得符號使用者既能在特定語境中進行有效的意義溝通,也能站在他者的立場上,對自己的文化符號活動進行反思。同時,符號解釋者不僅需要識別他者的符碼,更要突破意義的自身元語言環(huán)境,嘗試尋找并拓寬異質文化間的“共同解釋項”??缥幕幕セ菪岳斫庠趫猿止餐ǖ慕煌硇灾写蜷_意義交流的邊界,不斷修正人類文化交流中意義共通可能導致的固化和一致性風險。
未來,數字溝通還將導向人工智能驅動的高度復雜語境,互惠性意義共通將面對人類與智能機器人互動產生的意義不確定性焦慮等新問題。更具挑戰(zhàn)的是,機器在經歷海量的數據訓練后,能產生與人類創(chuàng)作媲美的文本、影音等內容,甚至表現(xiàn)出與人類相當的心智能力,“涌現(xiàn)”出的類比推理能力甚至超過了人類。當面對人機共生,即人類與“非生命體/準生命體”的跨文化問題時,符號是否還能夠具有同樣的意義解釋效力?“文化”是否需要被重新定義?屆時又應如何思考互惠性意義共通?文明交流互鑒正處于世界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結構轉型中,與此同時,新興數字文化又在加快對人類既有文化和文明的卷入和侵蝕。數字化符號表意闡釋僅僅是我們探索互惠性意義共通的一個切面,本文所做的努力是為后續(xù)研究提供一種可能的認知模式。
(作者肖珺系武漢大學媒體發(fā)展研究中心研究員,武漢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張馳系武漢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2023級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