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禮智
【摘要】2005年版《魯迅全集》對魯迅書信原文做了訂正,其中一部分訂正對應(yīng)的魯迅原文無誤,還有一部分訂正的內(nèi)容確為魯迅筆誤。本文將魯迅書信筆誤分為訛、脫、衍三大類,試作簡析。
【關(guān)鍵詞】魯迅書信;筆誤;訛;脫;衍
【中圖分類號】G634? ? ? ? ? ? ?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09-0117-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09.036
2005年版《魯迅全集》對魯迅書信中的筆誤做了訂正,其中一部分訂正對應(yīng)的魯迅原文無誤,無須校改,謝永興的文章《〈魯迅全集〉書信部分的幾處錯誤——〈中國近現(xiàn)代名人手札大系(魯迅卷1—5)〉校后記》對這類無須訂正的情況有系統(tǒng)的討論;此外,還有其他文章對魯迅書信中無須訂正的情況有過討論。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chǔ)上,去掉無須訂正的例子,對魯迅書信中確為筆誤之處試作簡析。
魯迅書信筆誤可分為訛、脫、衍三大類,分析筆誤原因,有的大類又可分作若干小類,并且,有的筆誤可以劃入不同的分類。
一、訛
魯迅筆誤的一大類是訛誤,即將某字誤作另一字,《魯迅全集》主要以符號[ ]訂正,對于所署日期的訛誤,則用符號〔 〕訂正。接下來分為九小類論述。
(一)音近致訛
有一類魯迅書信訛誤,是將正字寫作了與其讀音相近的另一字,音近致訛的例子有:
(1)殊不自至[知]其何故也。(《190116致許壽裳》)
(2)騮先已做了這里的民政廳長,當(dāng)然不會[回]浙。(《270515致章廷謙》)按:據(jù)《魯迅全集》的訂正,這里應(yīng)是音近致訛;但也可能是漏寫了“回”字,這樣,此筆誤則屬于脫文。
(3)大談陸王[黃]戀愛于前。(《310204致李秉中》)
(4)擬至西安[單]市場一看再說(《321123致許廣平》)按:謝永興認(rèn)為魯迅原文無誤。但魯迅在下一封給許廣平的信中(《321125致許廣平》),寫的是“西單”而非“西安”,可見“西安”確系錯誤,而錯誤的原因則是“安”與“單”音近。
(二)形近致訛
除了音近致訛外,還有因字形相近而致訛的情況,有的可能是因為魯迅一時疏忽,有的則可能是因為魯迅看錯了字,后者出現(xiàn)于人名中,如(3)例中的筆名“誥”,這應(yīng)是魯迅將“誥”看成了“語”,又如《魯迅全集》所收4封魯迅致金性堯的信,均將“性”寫作“惟”,這也應(yīng)是魯迅看錯了金性堯的名字。形近致訛的例子有:
(1)既已去矣,又何必再電奧[粵]方。(《271031致江紹原》)
(2)亦未嘗大登其讀[談]美術(shù)的文字。(《280504致李金發(fā)》)
(3)我所有的只二長文〔楊邨人與語[誥](天津報)〕及一二零星小語。(《340214致李小峰》)
(4)惟[性]堯先生(《341119致金性堯》《341124致金性堯》《341128致金性堯》《341211致金性堯》)
(三)音近形近致訛
還存在誤字與正字之間音形皆相近的情況,有1例:
終于由徐伯?[昕]手執(zhí)鉛筆,照官意改正,總算通過了,大約三月號之《文學(xué)》上可以登出來。(《350204致楊霽云》)
(四)義近致訛
上面提到的音近、形近致訛的情況出現(xiàn)在“字”的層面,此外,還存在意思相近而致訛的情況,出現(xiàn)在“詞”或“詞組”的層面,有以下2例:
(1)我已以我情愿將“北新書局[屋]”關(guān)門,而不與聞答之。(《270707致章廷謙》)按:“北新書屋”與“北新書局”兩者意思相近,但其實(shí)所指是不同的。但也有可能魯迅認(rèn)為收信人能明白他所寫的“北新書局”指的是北新書屋,所以未將兩者做嚴(yán)格區(qū)分,這樣理解則此句不算筆誤。
(2)今從商務(wù)館匯上八十元,請往瑠〖琉〗璃廠一?。ㄗ詈貌缬。?。(《271014致臺靜農(nóng)、李霽野》)按:《魯迅全集》在轉(zhuǎn)錄魯迅原文時多加了“璃”字,所以認(rèn)為“琉”為衍文,用符號〖 〗表示。實(shí)際上,魯迅手稿無“璃”字,那么在這里,魯迅是將“瑠璃”訛作“瑠琉”?!傲鹆А笔锹?lián)綿詞,也可寫作“瑠璃”,魯迅在選擇詞形時,將“璃”誤寫作了“琉”。
(五)誤寫作上下文的某字
這一類錯誤常見,指的是魯迅書信中的誤字常為與之相鄰的上下文中的某字,這可能是因為魯迅在寫字時,頭腦里還留有已經(jīng)寫過的字的印象,或腦中已經(jīng)想到了即將要寫的字,不自覺地將該寫的字寫作了與之相鄰的上下文的某字,導(dǎo)致訛誤。這類訛誤的例子有:
(1)天氣今氣[天]仍熱。(《261216致許廣平》)
(2)但必須書店方店[面]也有這決心。(《350330致鄭振鐸》)
(3)好像還不這還[樣]。(《350423致蕭軍、蕭紅》)
(4)把譯作擱起起[來]。(《350716致蕭軍》)
按:以上4例是將該寫的字寫成了已經(jīng)寫過的字。
(5)內(nèi)子進(jìn)病院約有五六天出[現(xiàn)]已出來。(《250929致許欽文》)
(6)我決計至遲于本學(xué)期末(陽底[歷]正月底)離開這里,到中山大學(xué)去。(《261120致許廣平》)
(7)她有好幾個舊同學(xué)在此,邀她于[去]辦關(guān)于婦女的刊物,還沒有去。(《271021致廖立峨271021②致廖立峨》)
(8)《小約翰》作者照像,托春臺印[帶]去印的,而他忽回家,大約不日當(dāng)回上海,取來寄京。(《271116致李霽野》)
(9)六[四]月廿六日(《310426致李小峰》)
(10)且解[聽]下回分解罷。(《331228致王志之》)
(11)本星期六(九日)午后兩點(diǎn)鐘,希駕臨北四川路底(第一點(diǎn)[路]電車終點(diǎn))內(nèi)山書店,當(dāng)在其地相候。(《340607致徐懋庸》)
(12)上海去[今]年的出版界,景象比去年壞。(《3502
18致曹靖華》)
按:以上8例是將該寫的字寫成了即將要寫的字。
以上12例致誤的原因可以解釋為魯迅在寫信時將頭腦中尚留存或已出現(xiàn)的字不自覺地寫了出來,代替了本該寫的字。下面5例不僅是將本該寫的字寫成了上下文中的某字,而且它們之間還存在音近或形近的關(guān)系。
(13)廣東也沒有什么事,先前戒嚴(yán),常聽到捕人等事?,F(xiàn)在似乎戒[解]嚴(yán)了,我不大出門,所以不知其詳。(《270515致章廷謙》)
(14)希赴商務(wù)印書館一取希[系]托周建人。(《291119致孫用》)
按:以上2例,正字與誤字之間存在音近的關(guān)系。
(15)《救急法》可以姑且送到商務(wù)館去試一試,也請一并帶來。館[余]面談。(《211015致宮竹心》)
(16)克復(fù)九江,則甚[其]事當(dāng)甚確。(《261109致許廣平》)
(17)我這人又是容易引出岔子的人,后來有一些人會由些[此]改罵魯迅而忘記了大眾語。(《340813致曹聚仁》)
按:以上3例,正字與誤字之間存在形近的關(guān)系。
(六)所署日期有誤
這類訛誤主要是將月份寫作了上月的月份,還有兩例是將日期寫成了前一日或前兩日的日期,這也是我們在日常書寫日期時常犯的錯誤。最后兩例則是將日期提前了。以下是魯迅書信中的例子:
(1)八〔九〕月三日午后(《210903致周作人》)
(2)八〔九〕月四日(《210904致周作人》)
(3)八〔九〕月七日之夜(《260907致許壽裳》)
(4)十月〔十一月〕四日燈下。(《261104致許廣平》)
(5)一〔二〕月十日(《350210致曹靖華》)
(6)十一〔十二〕月十四日(《201214致青木正兒》)
(7)廿三〔四〕(《231024致孫伏園》)
(8)三,十四〔六〕(《280316致李霽野》)
(9)十一月廿六[五]夜八點(diǎn)半(《321125致許廣平》)
(10)二,二〔一〕二(《350212致蕭軍》)
(七)存疑
還有一類筆誤不能確定魯迅原來想要寫的字,《魯迅全集》用問號標(biāo)出,表示存疑,并沒有訂正,有7例,如:
一八一九[九一?]年游法國。(《210731致周作人》)
因筆誤原因不明,無法分析,其他6例不再這里列出。
(八)其他
這類訛誤不能歸為具體的某一類,只能籠統(tǒng)地說錯誤的原因是一時疏忽。
(1)不如留《失[希]望》。(《210115致胡適》)
(2)已收到寄來信的[和]畫,感謝之至。(《260227致陶元慶》)
(3)第三[二]條我已實(shí)行過兩年多了,終于覺得太傻。(《261115 致許廣平》)
(4)并向S君問明譚女士在法國的通寄[信]地址。(《340105致姚克》)
(5)另再[寫]四張寄下為禱。(《340523致曹靖華》)按:《魯迅全集》將其作訛字處理,但也有可能是脫文,即漏寫了“寫”字。
(6)因思今天[年]秋起,學(xué)院中不知可請其教授文學(xué)否?(《350109致許壽裳》)
(九)不可解
最后這類訛誤是將月份寫錯了,但不同于上文所說的常見的將月份寫作上月的月份,而是將“三”寫作“五”,將“五”寫作“八”,殊不可解。
(1)八〔五〕月廿九日(《180529致許壽裳》)
(2)五[三]月一日函及月底一信,均已收到無誤,似爾時忙于譯書,遂未奉復(fù)。(《350402致許壽裳》)
二、脫
魯迅書信筆誤的第二大類為脫文。這一類筆誤很好理解,那就是書寫者在書寫時腦里想到了,但寫出來的時候卻漏寫了,這在生活中是常見的現(xiàn)象。此類筆誤原因單純,無需再做細(xì)分。共21例,因篇幅有限,以下僅列13例:
(1)四月八〔二十八〕日(《190428致錢玄同》)按:此處應(yīng)是魯迅想寫“廿八”,因疏忽漏寫了“廿”字,而漏寫“二十”兩字的可能性不大。
(2)夏目物〔語〕決譯《一夜》。(《210630致周作人》)
(3)現(xiàn)〔檢〕出寄上,請看后寄還,但不拘多少時日。(《210729致宮竹心》)
(4)丸善的〔詳〕細(xì)地址是。(《220104致宮竹心》)
(5)即使有效,也〔不〕算什么,都可以毫不放在心里。(《240924致李秉中》)
(6)無政府〔主〕義者的報館,而用護(hù)兵守門,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250331致許廣平》)
(7)也并〔沒〕有什么意外的危險。(《250503致許廣平》)
(8)但我在知單上只〔寫〕了一個“知”字,不去可知矣。(《261101致許廣平》)
(9)這書有歷史氣,少年文豪,是不會譯的(也講得〔好〕聽點(diǎn),是不屑譯),先生能譯,而太長。(《271120致江紹原》)
(10)靜農(nóng)的稿子停幾〔天〕看后再寄。(《280222致李霽野》)
(11)幸該〔委〕員系由寧回平。(《290315致章廷謙》)
(12)倘一樣,或者還不〔如〕將“永久”犧牲一點(diǎn),都用夾貢罷。倘一樣,或者還不〔如〕將“永久”犧牲一點(diǎn),都用夾貢罷。(《331002致鄭振鐸》)
(13)上海所出刊物,凡有進(jìn)步性的,也均被刪削摧殘,大抵辦不〔下〕去。(《341128致劉煒明》)
三、衍
衍文是魯迅書信筆誤的第三大類,《魯迅全集》以符號〖 〗訂正衍文。
(一)換行而衍
通過對照魯迅書信手稿,可以發(fā)現(xiàn)魯迅書信衍文的一大原因是魯迅在換行書寫時將前一行最末的字或詞在新的一行開頭又寫了一次,這種換行導(dǎo)致的衍文的例子有:
(1)似乎“女士”的〖的〗說話的句子排列法,就與“男士”不同。(《250331致許廣平》)
(2)則是一〖一〗大苦事。(《260501致韋素園》)
(3)我以為不如仍舊〖舊〗去教。(《291108致章廷謙》)
(4)一切被〖被〗壓者的圖畫。(《331113致曹聚仁》)
(5)但現(xiàn)在他們也有些露出〖出〗馬腳,讀者頗知其不可信了。(《340306致姚克》)
(6)但我以為須有恒性而極負(fù)責(zé)的〖的〗人,雖是小事情,也看作大事情做,才是。(《340412致陳煙橋》)
(7)我曾在神州國光社上過一次〖一次〗大當(dāng),《鐵流》就是他們先托我去拉,而后來不要了的一種。(《341206致孟十還》)
(8)我以為這是可暫而〖而〗不可常的。(《350616致李樺》)
(二)誤衍作下文要寫的字
前面在訛誤的原因分析中,分析了將正字誤作下文即將要寫的字的情況,這在衍文中也存在。雖然這種情況的衍文僅一例,但原因是清楚的,就是魯迅在寫信時腦中已經(jīng)想到了即將要寫的字,不自覺地寫了出來,此例如下:
昨(五日)有人〖到〗從汕頭到此地(據(jù)云系民黨)。(《261206致許廣平》)
(三)其他
除去前兩類衍文,剩下的衍文歸入此類。
(1)昨剛發(fā)〖寄〗信紹,滬。(《270131致許壽裳》)按:可能魯迅在斟酌用“發(fā)”還是用“寄”時誤將兩者都寫上了,導(dǎo)致了衍文。
(2)然〖不〗說是沒有什么,又并不然也。(《331202致鄭振鐸》)
(3)不過通信及募集外來投稿,總須有〖有〗一個公開的固定的機(jī)關(guān),一面兼帶發(fā)售,這一點(diǎn),我還想不出辦法。(《340405致陳煙橋》)
(4)一九二〖十〗六年為止之《現(xiàn)代評論》,并希設(shè)法借來一閱為感。(《350119致趙家璧》)按:魯迅手稿最開始所寫為“二十六年”,魯迅覺得不妥,加上了“一九”,但未刪“十”,導(dǎo)致了衍文。
籠統(tǒng)地說,筆誤的原因是頭腦和手沒有協(xié)調(diào),導(dǎo)致寫下的字出現(xiàn)錯誤;具體到魯迅書信的筆誤,有的是可以具體分析和歸類的。這些筆誤有的在我們平時書寫時也存在,其原因可以通過常識來理解,還有的筆誤原因則可以通過分析魯迅具體的文本來解釋。通過分析這些筆誤,首先,大家能更好地理解魯迅文本;其次,也能加深對筆誤的了解,對分析其他文本也有幫助。
參考文獻(xiàn):
[1]魯迅.魯迅全集[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5.
[2]《魯迅手稿全集》編輯委員會編.魯迅手稿全集[M].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21.
[3]謝永興.《魯迅全集》書信部分的幾處錯誤—— 《中國近現(xiàn)代名人手札大系(魯迅卷1—5)》校后記[J].紹興魯迅研究,2018,(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