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金步搖，陜西省作協(xié)會員，灞橋區(qū)作協(xié)副主席，入選“西安市百青人才”。作品見于《駿馬》《鹿鳴》《青年文學(xué)家》《十月少年文學(xué)》等。著有長篇小說《寇準(zhǔn)》《永葆真心》《社火娃》。獲第九屆“上海好童書獎”；第三屆“小十月文學(xué)獎”；第三屆“白鹿文學(xué)獎”。

我親愛的星兒，得知你找到了專業(yè)對口的工作，進(jìn)了省城植物園研究所，一家人都?xì)g呼起來。

當(dāng)時我們都在園子里。輕煙般的暮色從山腳下飄到了庫峪河上，同沉入水底的幾縷夕陽爭奪著斑斕色彩。晚霞仙子邁著優(yōu)雅的步子，拖著長長的、華美的橘色晚禮，好像要去參加一場盛大的舞會。

你媽媽坐在桂樹下的蒲團(tuán)上，貪婪地觸動鼻翼，任花香和著兒子的好消息沁心入肺。你的兩個妹妹，靈兒和巧兒，正拉著長長的管子給將開的一片荷蘭菊做臨睡前的沐浴。這時你的好消息到了。她們把水柱像禮花一般噴向蒼穹，忽而又胳膊挎著胳膊，哼著小曲兒旋轉(zhuǎn)起來。

你外公飛快地跑去隔壁巴奶奶家報告喜訊，腿腳別提多利索了。還有我，你的爸爸，此刻我的心就像爐火上那壺紅茶，咕嘟咕嘟地冒著泡泡。那些泡泡美美地，來回重復(fù)著一句話：我有一個幸福的家庭。

多么幸福的家庭??！我愿為之付出所有。

兒子，此刻已經(jīng)夜深人靜，爸爸卻久久不能入睡，思緒翻滾如潮，想給你打電話，又怕影響你休息，索性提起筆跟你聊聊吧。

你長大了，爸爸要告訴你一些你不曾知道的事情。

我們這個幸福的家庭，源于一次不幸的車禍。以前你們只知道爸爸沒有父母，卻不知道爸爸為什么成了孤兒。

是你姑姑陪我一起看的行車記錄儀。凌亂閃爍的畫面里，我的父母在車上爭吵不停。他們尖利的語言像玻璃碎片般在車廂里飛濺，我緊緊地捂住了耳朵，仍被割得血淋淋的。其中有兩處對罵提到了我，一處是關(guān)于我的高考志愿，我父親想讓我報就業(yè)率高的計算機信息管理，母親則罵他目光短淺，她說兒子有語言天賦，應(yīng)該學(xué)習(xí)八門外語……

還有一處，是關(guān)于我上大學(xué)以后，生活費和學(xué)費由誰負(fù)擔(dān)的問題，母親的用詞越來越刻薄，父親則開大音響，罵臟話……

車禍在剎那間發(fā)生了，先是與迎面而來的貨車相撞，接著側(cè)翻。我的父母在我高考結(jié)束后雙雙喪生，我成了一個孤兒。

姑姑幫我辦了雙親的喪事，但她沒有辦法給我一個新家。姑姑的兒子對她說：“如果你要你侄子，就離我遠(yuǎn)一點。”

父母留給我位于城市南郊的一套兩居室和一些存款。報到那天，我坐在熙熙攘攘的校園，看著為自己孩子來回奔忙的家長們，對自己說，我以后一定要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

每逢節(jié)假日，我便一個人在校園偏僻的地方游蕩，漸漸喜歡上了那溜靠著學(xué)校東南角搭建的簡易庫房。

庫房門前有兩棵高大的梧桐樹。有一次我經(jīng)過這里，一片金黃的葉子落在了我的肩上，我停下腳步，抬頭望去，那絢爛的，飛舞的闊大秋葉，多么親切。

眼淚涌上了我的眼睛。我曾經(jīng)的家，那個也曾有過無數(shù)歡笑的三口之家，窗外一樣有兩棵梧桐樹。每到春天，我就和媽媽比賽，看誰先發(fā)現(xiàn)第一片嫩葉。夏天的時候，我的家被綠葉包裹著，不時還送來陣陣清風(fēng)。爸爸灑一把小米在窗臺上，麻雀和小燕子都搶著來啄。樹葉黃了，媽媽教我把落葉拼成美麗的圖畫。

我坐在梧桐樹下，幻想葉子能帶我穿越回去，讓我永遠(yuǎn)都做個小孩子。眼淚滴答滴答流了下來，手里的葉子被撕成了碎片。

我再次來到梧桐樹下時，看到一個駝背老頭吹著口哨，將一些缺胳膊少腿的桌椅搬到陽光下，擺了一大片。接著，老人拿出螺絲刀和鉗子，像啄木鳥一樣一張一張鼓搗起來。他把桌椅的壞腿、壞面拆下來，再把其它好的部件組裝到別的桌椅上去，一番敲打，十幾張渾全的桌子就變了出來。

我癡癡地看著他忙碌倒騰，心想，要是一個家庭，或是一個人也能這樣重新組裝，那該多好。給缺胳膊少腿的人裝上好的，又會是一個全活人。要是把我“裝配”到一個缺少孩子的家庭里去，不知會是怎樣一番模樣。

那時候還不流行“治愈”這個詞，但我一天天意識到，看老頭修理東西，特別治愈。老頭姓江，是學(xué)校后勤部的維修工，很愿意在晴朗的陽光下干活。裂開的桌縫用砂紙打一打，灌點膠，釘一釘，再刷上新漆，一點看不出來破綻。破風(fēng)扇擦一擦，接好線，亮閃閃的讓人有種失而復(fù)得的喜悅。

有一天，我正走在宿舍樓的走廊上，突然停電了，眼前一片漆黑。我從小就膽小，一停電就拼命喊媽媽救命，這時候我無依無靠，只好伸出兩只手，摸摸索索靠墻站著。

我就這么站了不知道多久，一團(tuán)暖暖的，暈著橘色的微光照到了我身上，江老頭舉著手電筒來了。

“過來幫忙啊?！彼瘟嘶问蛛娡?，那團(tuán)光在我身上轉(zhuǎn)了一個大圓圈。他打開了走廊上的配電箱，我?guī)退e著手電筒。一雙粗糙但很利索的大手把兩根短路的電線接上，再用黑膠布裹嬰兒般纏繞幾圈，“刷”地一下，整個樓層就亮了。

此后我就成了江老頭的徒弟，給他打下手，幫忙遞個釘子榔頭，刷個頭遍漆，扶個梯子什么的。江老頭（他一直讓我這樣叫）了解到我的情況后，跟校領(lǐng)導(dǎo)申請，特批我課余時間跟著他干，算是勤工儉學(xué)，學(xué)校每月發(fā)給我一些生活補助。

我在大學(xué)里讀的是“漢語言文學(xué)”專業(yè)，我選擇了自己的所愛，既沒有聽父親的，也沒聽母親的。兒子，你看，我讀了父母不喜歡的專業(yè)，天也沒塌下來，我靠勤工儉學(xué)一樣念完了大學(xué)。我父母當(dāng)時的爭吵顯得多么沒有必要。

所以，在你們兄妹三人的成長之路上，我和你媽媽放任自己的孩子天馬行空，任由你們?nèi)ふ易约旱膼酆?。你癡迷植物，巧兒愿意教書，靈兒立志學(xué)會十國語言，我們都不曾反對，而是給你們以鼓勵。

大學(xué)四年，我不但完成了學(xué)業(yè)，還發(fā)揮自己愛幻想的特長，寫了很多童話故事。最最重要的，是我跟著江老頭學(xué)會了修修補補。在江老頭手中，一切皆可修補，包括學(xué)校的門窗，墻壁、屋頂、黑板、電器、花草樹木，以及不聽話的學(xué)生。這些化腐朽為神奇的勞作填滿了我的時間，在一個個舊貌換新顏的物件面前，我暫時忘掉了傷痕累累的往事。

大四快要畢業(yè)的時候，一個外號叫“二少”的同學(xué)找到江老頭和我，出3000塊錢，讓我們替他做一套迷你小別墅，要有洋房、旋轉(zhuǎn)樓梯、花園、假山、噴泉、秋千……

“一棟宮殿般的洋房，一座小橋流水的花園，一個姑娘看一眼，就會徹底愛上的浪漫家園，對了，她喜歡星星?！彼@樣說。

我和江老頭接下了這項工期兩周，施工面積一平方米的浩瀚工程，開始了夜以繼日的勞作。這于我是好事情，我融不進(jìn)同學(xué)們畢業(yè)前的狂歡氛圍里去，干些活，時間會過得快一些。

江老頭的興致很高，他打電話給在一所小學(xué)教書的女兒，叫她來幫忙：“哦，丫丫，快來吧，來看看你爸爸不僅會修補壞東西，還會創(chuàng)造新東西，國王的新居需要你的繡花窗簾?！?/p>

我們找來一些木板，憑著想象開始搭建別墅。它有教堂般，或者說星星般的尖頂，由巨大的圓柱支撐，每個房間都是整面墻的落地窗，帶著露臺，回廊，外部高低錯落，像星星的形狀，全部刷成耀眼的金色。

“真不錯，一個星星的王國。”老頭喜滋滋地開始“裝修”房間。

他先裝了一間淡藍(lán)色的男孩子房間，一間粉色的女孩子房間。還在女孩子的房間裝了搖搖椅跟秋千，亮閃閃的鏡子。

“哎，給你裝間婚房，怎樣？”江老頭笑瞇瞇地拿我打趣：“你喜歡什么顏色？”

我臉紅紅的，拿不定主意。老頭自作主張把房間裝成了白色。他說丫丫愛干凈。丫丫的臉羞得跟紅蘋果一樣，揉搓著手中正在編織的桌布。

我從沒有想過江老頭的女兒，丫丫比我大三歲呢。我暗戀著?；ā．?dāng)我聽舍友小東說，這座小別墅是“二少”送給校花的禮物時，別提多落寞了。

房子搭好后，我們開始建花園。我把花園修成了循環(huán)供水、曲水流觴的叮當(dāng)庭院。奇石詭松是我用一把挫刀一刀刀挫出來的，澗草山花是我一株一株挖來栽種的，滿園的玫瑰是丫丫用彩紙疊成的。一顆顆亮閃閃的星星漫步在花園的草坪上。

別墅的白色柵欄上，插著一排彩色風(fēng)車。風(fēng)車是我最早學(xué)會的手工折紙。那時候，媽媽教我剪風(fēng)葉，爸爸給我粘吸管，我舉著風(fēng)車唱：大風(fēng)車，吱呀吱呦呦轉(zhuǎn)，這里的風(fēng)景真好看……

小別墅做好了，我和江老頭簡直舍不得把它給“二少”了。?；ㄞ鞭鄙聿母咛?，長長的波浪發(fā)遮住了整個后背。如果哪一天她把頭發(fā)束起來盤在頭頂，就會像變了個人一樣。她有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有一次我們在校園里碰到，她笑著看了看我，我就乖乖地把手里的蛋糕給了她，那是我排了一早上隊，才給江老頭在“德懋敬”買到的生日禮物。

這么美麗的花朵，就要被別人摘走了，我心里別提多難受了。再想想，如果她能喜歡我這個小丑制作的別墅，也算是一種安慰。反正我是不配擁有她的，這樣的院子我可造不起。

“二少”來取小別墅了，他在一塊草坪上放了幾輛小汽車模型，叫我用膠水粘上，然后雙手一拍，叫道：“完美?！?/p>

據(jù)說求婚的場面很盛大，“二少”承諾這將是他們未來的家，校花薇薇當(dāng)場就答應(yīng)了。

馬上就要離校了，我正在宿舍收拾行李，舍友小東把薇薇領(lǐng)了進(jìn)來，指著我說：“他就是含風(fēng)，小別墅是他做的，我親眼看見他折星星燈具，還用鐵絲彎小橋。”

薇薇倚在桌旁，溫柔地對我說：“小子，聽說你存了不少錢，如果你肯給我買輛車，我就做你女朋友?！?/p>

我想，這肯定又是小東告訴她的，他無意中見過父母留給我的存折。

我的腦袋里鉆進(jìn)了一群嗡嗡飛的蜜蜂，既漂亮又會跳舞彈吉他的女神要做我女朋友，我要時來運轉(zhuǎn)了嗎？

“走吧?！?/p>

“去哪？”

“買車??！”校花理所當(dāng)然地說。

我們出了校門，我悄悄問小東：“二少呢？”小東告訴我吹了，說好了給薇薇買車，又反悔了。

他一邊伸手?jǐn)r出租車，一邊說：“含風(fēng)，我這紅娘不錯吧，看在舍友的份上，以后一定要常邀我上你們家玩。”

他說到家，我這才想起來我的執(zhí)念。

“那座星星別墅，你喜歡嗎？”

“喜歡啊，不過現(xiàn)在沒了。我把它砸了，那個王八蛋又補了幾腳，稀巴爛了已經(jīng)?！?/p>

我的心像也被踢了幾腳。

“你挺不錯的，有車有房，父母雙亡，還自帶手藝，往后再給我做一個?！毙；M不在乎地嚼著口香糖。

我的心這時候像被捅了幾刀。

到了買車的地方，我下車不管不顧地獨自走了。舍友在后面追：“到手的天鵝肉都不要，你可別后悔?！?/p>

后來我再也沒有見過?；?。我慶幸地想，我差點和幸福的家庭失之交臂了。

畢業(yè)后我應(yīng)聘到一家兒童文學(xué)雜志社，當(dāng)了編輯。我不愿意回到曾經(jīng)的家，就把鋪蓋卷搬去了江老頭的倉庫里。

接下來的故事你都知道了。我和江老頭的女兒丫丫，你們?nèi)崦莱练€(wěn)的媽媽結(jié)了婚。

為什么呢，因為我們?nèi)齻€人都被那座星星別墅種了蠱。我們時常念叨起它的每一處風(fēng)景，我們?yōu)榱诉@么個不存在的園子著了魔，它的每一處細(xì)節(jié)都在我們口中，甚至睡夢中逐步完善著。

我和你媽媽在市里的新房，是你外公和我花了半年時間自己裝修的，婚禮也很簡樸，只辦了一桌酒席。結(jié)婚那晚，我對父母的亡靈發(fā)出邀請：“你們看著吧，我有了一個幸福的家庭，它將越來越幸福。”

我們?nèi)齻€人拼命地省錢，默契的恨不得把每一分錢都存起來。你出生的時候，外公抱著你，對你媽媽說：“我感覺再也不能和寶寶分開了?！比缓笏吞岢隽四莻€偉大的計劃。

于是你看到了，我們花了十年的時間和積蓄，在你媽媽的老家洛水邊，你外公家的老宅上，建了“含星園”。落地窗明亮開闊，湉湉的河水從門前流過，遠(yuǎn)處青山如黛，含星園就像被捧在掌心的明珠。清晨的陽光賜它以燦燦金甲，傍晚的霞光為它加冕桂冠，山間的清風(fēng)在它鬢邊穿行，隨處可見的星燈布滿了露臺、回廊和草坪，讓它在夜間也熠熠發(fā)光。

那真是一段充滿希望的日子啊。每到周末和假期，我們便開著一輛二手的吉利汽車回到鄉(xiāng)下。你滿園滿山瘋玩，媽媽在廚房用新鮮野菜包餃子，我和你外公埋頭在花園“變廢為寶”。廢輪胎、壞農(nóng)具、紙箱、啤酒瓶等等都被我們用油漆、剪刀、水泥改造成了美好的家居用品。那個用奶粉罐做成的小沙發(fā)，成了你的最愛。

這是一個忙碌的，充滿奇思妙想的家庭。我和你媽媽根本沒有時間吵嘴，我們的嘴巴都用來贊美新綻放的花朵，剛縫好的窗簾了；我們的耳朵里時刻流過鳥鳴、泉淙，孩子們奔跑的聲音在我們聽來，像一串串印在大地上的褒獎之吻；我們的心里惦記著靈兒嫩綠色的紗裙，巧兒窗下那一樹紫藤，你淡藍(lán)色的床單，和花園里魚兒換水，花兒培土。

兒子，接下來要講講不幸了，不幸是幸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能使你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幸福。

我們一直想再要個女兒。在你媽媽懷孕八個月的時候，園子里突然傳來嬰兒的哭聲。有人把一個女嬰放在了花園的秋千上。你媽媽挺著肚子把孩子抱了回來，她就是靈兒。

兒子，我知道你一定很驚訝。我們一直對大家說靈兒和巧兒是雙胞胎，只是長得不那么像而已。當(dāng)時的情況，你媽媽馬上就要生了，我們并不缺孩子，我們本想把棄嬰送到派出所的。你外公狠心地說：“算盤還打得好，把孩子放在咱家園子里，是看上含星園了，不過這娃娃的爸媽看走了眼，咱們并不是富貴人家，養(yǎng)不起多余的孩子。”

你媽媽卻抱著孩子不放：“這個孩子多乖，眼睛特別大，這要是再長幾年，得多大一雙眼睛啊，肯定能養(yǎng)一條金魚，我很想看看呢。”

過一會她又說：“如果我懷的是個男孩呢，留下她，我們不就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挠幸粋€女兒了?！?/p>

看你媽媽抱孩子的樣子，爸爸有一種幻覺，仿佛你媽媽肚子里的嬰兒，我們的親骨肉已經(jīng)生出來，抱在了手上。但我也很矛盾，多一張嘴就多一份花費。我坐在院子里，揪著頭發(fā)想：“難道一個幸福的家庭，會拒絕這么脆弱的一個新生命？如果把孩子送到孤兒院，她將是一個什么樣的命運，能有在含星園里幸福嗎？我為什么不能憑自己微薄的力量，讓這世界再多一個幸福的女孩呢？”

于是你有了雙胞胎妹妹，靈兒和巧兒。好笑的是，靈兒的鼻子耳朵嘴巴都在長，但眼睛還是當(dāng)初襁褓中那么大。

也許是樂極生悲吧，不幸降臨的那天，沒有絲毫的預(yù)兆。我在上班，你媽媽感冒了，外公帶著5歲的兩個妹妹去村外放羊。外公老了，耳朵不靈光，他去拉開打架的兩只羊，巧兒緊緊跟著，靈兒鉆到了樹下，不知怎么掉進(jìn)了一口枯井。

井很深，你外公又聽不到，他發(fā)現(xiàn)孩子不見了，以為她回家找媽媽去了，便抱著巧兒回了家。

靈兒丟了，外公說不清丟到了哪里。我接到電話馬上飛車回到老家，鄉(xiāng)親們幫著到處尋找。人們在街巷、無人居住的老宅還有路上大聲呼喚，卻沒注意到一眼就能望到盡頭的山坡。

我可憐的靈兒，在暗無天日的地下昏昏沉沉等了5個多小時，才被外公發(fā)現(xiàn)。當(dāng)我吊著繩子下到井里，抱起孩子時，她叫了聲爸爸。我多么感恩上蒼的恩賜！

靈兒摔斷了右腿，從此走起路來高低起伏。兒子，你不知道爸爸是多么痛苦和遺憾。我們收養(yǎng)靈兒的初衷，是想給她幸福的生活，現(xiàn)在我們卻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yīng)。接下去，我該怎么辦，一個有殘疾孩子的家庭，還會是一個幸福的家庭嗎？面對靈兒深幽幽的大眼睛，我想，我要怎么做，才能給女兒幸福。

靈兒一會兒要紫色的房間，一會兒要黃色的，紅色的。我和你外公都照她描述的樣子給她變了出來。后來她想要住在樹上，外公就在園子里給她搭了一個小樹屋。

兒子，如果說靈兒得到了救贖，我以為那是自然的力量，是含星園的力量。我做的最正確的一件事情，就是我的孩子們每年除了上學(xué)，其他時間都待在鄉(xiāng)下，待在這座蘊藏著無窮的奧秘和幸福的園子里，與商山洛水為伴。山川樹木，花草蟲魚消解了靈兒和我們這個家庭實實在在的煎熬，稀釋了我們的煩惱，給了我們陽光和勇氣。

兒子，你也看到了，我們的靈兒是多么健康、聰慧、美麗。她把心中積蓄的愛化成動力，展開雙翅，飛越崇山峻嶺，竟然馬上就要飛到異國他鄉(xiāng)去。

我原想讓靈兒留在身邊，在家鄉(xiāng)找一份安穩(wěn)的工作，我們也好照顧她。沒想到的是能跑能跳的巧兒卻留了下來，而靈兒憑著堅韌和聰慧，執(zhí)意到異國求學(xué)。面對簽證官，她自信大方，說：“我有一座含星花園，和一個幸福的家庭?！?/p>

兒子，爸爸媽媽慢慢老去，但今生今世很是知足。我們住在可以用陽光彈琴的房子里，擁有四季燦爛的花園，孩子們也都很有出息。

最近爸爸遇到了一個難題，那就是靈兒的學(xué)費。我從沒有讓靈兒為錢操過心，她高估了我們家的經(jīng)濟(jì)狀況。

爸爸很高興你長大了，愿意幫助妹妹完成學(xué)業(yè)。兒子，噢，兒子，你長大了，爸爸一下子覺得輕松了不少。星兒，我的長子，已經(jīng)可以為父親分擔(dān)責(zé)任了。

兒子，告訴你靈兒的事情，是想讓你更疼她，一生一世都要照顧她。還有就是，以后萬一有人尋來，提起她的身世，你心里好有個應(yīng)對。靈兒馬上就要遠(yuǎn)渡重洋了，你媽媽最近總感覺有人要奪走她。

星兒，我今天本想跟你說些振奮的事情，誰知卻說了很多不幸。也好，你已經(jīng)參加了工作，也到了成家立業(yè)的年齡。爸爸想給你一些建議。

你瞧，爸爸是一個父母雙亡的孤兒，你外公是個駝背，你媽媽也是個可憐人，你外婆在你媽媽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他們父女，跟別人走了。你靈兒妹妹是個棄嬰，且落下了殘疾。我們都是不被命運青睞的人。但我們這個家，卻是一個幸福的家庭，我們擁有著全世界人都羨慕的含星園。

爸爸的經(jīng)驗，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其實很簡單。有一雙創(chuàng)造力強，能變廢為寶的雙手，把妻子和她的家人當(dāng)自己的家人對待，給孩子們親近自然的條件。星兒，你有積極的學(xué)習(xí)態(tài)度，明確的目標(biāo)，在談?wù)摷彝r，總是流露出的幸福感和責(zé)任感。爸爸相信，只要你努力工作，找到一個你喜歡的姑娘，那么你一定會有一個幸福的家庭。爸爸祝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