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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辭長作“辭海人”
        ——巢峰側(cè)記

        2024-01-04 00:02:26李偉國朱明鈺潘濤唐克敏
        出版與印刷 2023年4期
        關鍵詞:上海辭書出版社辭海辭書

        李偉國 朱明鈺 潘濤 唐克敏

        巢峰與他的出版主張

        李偉國

        巢峰是上海出版人的杰出代表。他擔任上海人民出版社和上海辭書出版社(簡稱“辭書社”)領導共計四十余年,曾獲得出版界最高榮譽“韜奮出版獎”。巢峰在上海辭書出版社工作期間形成的出版主張,折射出《辭?!泛臀覈o書事業(yè)發(fā)展的軌跡。

        1978 年10 月,上海市出版局接到中共中央宣傳部緊急指示,要求趕在1979 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30 周年國慶之前正式出版新修訂的《辭?!?。當時,一些十分尖銳的政治問題尚未被澄清,《辭?!吩趺淳??巢峰起草了《〈辭?!担ê嫌啽荆┨幚砀寮膸c具體意見》,大膽提出《辭海》要撥亂反正,不應再收“以階級斗爭為綱”“抓綱治國”“無產(chǎn)階級專政下繼續(xù)革命”等帶有極左色彩的詞條,以及一系列處理稿件的基本原則。巢峰的意見得到《辭?!分骶幭恼鬓r(nóng)、常務副主編羅竹風的贊同。1979 年7 月,新修訂的《辭?!罚ǖ谌妫﹩柺馈嵺`證明,《辭?!罚ǖ谌妫├锩嬖S多詞條的解釋具有歷史性突破,符合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精神。

        從此以后巢峰就把他的生命融入了《辭?!贰?981 年年初,巢峰綜合一些學者的建議,在《辭?!分骶帟h上正式提議:每隔十年修訂一次《辭海》。1989 年和1999 年,在巢峰的具體組織指揮下,《辭?!烦晒ν瓿闪藘纱涡抻?,《辭?!返谒陌婧偷谖灏鏈蕰r出版。2020 年9 月,《辭海》(第七版)問世,并同步推出網(wǎng)絡版?!掇o海》成為我國修訂次數(shù)最多的大型工具書,每修訂一次就提升一次品質(zhì),在延長產(chǎn)品生命周期的同時,在內(nèi)容、體例、形式、出版模式等方面都有所創(chuàng)新。正是不斷創(chuàng)新,使得《辭?!分两袢猿錆M了活力,在數(shù)字化時代不斷適應讀者的知識服務需求。

        在《辭?!返膸状尉幾胄抻喓统霭孢^程中,巢峰制定了一整套行之有效的制度,形成了工具書質(zhì)量保障體系,樹立了以嚴謹?shù)淖黠L、嚴肅的態(tài)度、嚴格的紀律、嚴密的制度為核心的“辭海精神”?!掇o?!穭?chuàng)新的源泉來自編纂者的勇氣和智慧,其中熔鑄了編纂者的人格力量和時代精神,這是一種對事業(yè)、對讀者的高度負責精神的集體升華。1979 年《辭?!罚ǖ谌妫﹩柺酪院?,巢峰主持制定了一個長達二十二年的辭書出版規(guī)劃,列入大型辭書40 種、中小型辭書400 余種,幾乎涵蓋了社會科學、自然科學的全部領域。二十多年間,上海辭書出版社的大批重點辭書陸續(xù)問世,涵蓋哲學、經(jīng)濟、歷史、軍事、法學、宗教、醫(yī)學,乃至美術(shù)、電影、戲曲劇種、名勝、文物、敦煌學,等等,填補了我國多項學科工具書建設的空白。

        巢峰雖然沒有正規(guī)學歷,但他勤奮好學,少年時代讀過許多古詩文,后曾苦讀經(jīng)濟學著作,長期擔任上海市經(jīng)濟學會會長。巢峰學以致用,他不僅心系《辭?!罚殓娹o書,作出了巨大成績,而且還善于思考,把目光投向整個出版事業(yè),提出了許多真知灼見。在當時理論建設還相當滯后的出版界,他是很突出的。巢峰思想敏銳,筆鋒犀利,多次與人論戰(zhàn)。不管是認識他的還是不認識他的,對他在我國社會變革和出版發(fā)展的各個時期所提出的出版主張,都非常佩服。

        在改革開放初期,對圖書也是一種商品的說法,尚有爭議。巢峰從1980 年代初開始,發(fā)表《出版物的特殊性—出版經(jīng)濟學緒論》[1]《出版物的價值構(gòu)成》[2]《圖書是一種完全的商品》[3]14等論文,透徹地分析了出版物的性質(zhì),他說:“指出圖書的特殊性,從理論上絲毫不能證明圖書是不完全的商品。同樣,強調(diào)圖書是完全的商品,并不否定圖書的特殊性,并不否定圖書的生產(chǎn)除了應當遵循商品經(jīng)濟規(guī)律外,還要遵循精神生產(chǎn)的特殊規(guī)律?!盵3]18他第一個提出了“出版經(jīng)濟學”的概念,并具體闡述了出版物的價值與使用價值、價值與價格、使用價值與社會效益等各種矛盾,努力揭示出版的內(nèi)在規(guī)律。

        巢峰是最早探索出版改革問題的出版家之一。早在1983 年他就提出要“有一個適應商品經(jīng)濟的健康的社會主義出版體制”,“要按自身的規(guī)律進行生產(chǎn)”。他反對把工業(yè)企業(yè)的承包模式生搬硬套到文化事業(yè)上來,主張針對出版物的特殊性,采取特殊的辦法,建立以社會效益為主要導向的承包責任制。[4]1992 年,巢峰在他那篇引起廣泛注意的《出版改革的大趨勢》[3]109中,闡述了建立適應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體制的出版體制問題,認為“出版部門既要遵循精神勞動、精神產(chǎn)品的規(guī)律性,又要遵循商品和市場經(jīng)濟的規(guī)律性”。

        1990 年代初,針對當時辭書出版領域抄襲剽竊、粗制濫造、弄虛作假等現(xiàn)象,巢峰拍案而起,口誅筆伐。隨后,全國幾十家報紙、刊物、電臺、電視臺發(fā)表一系列批評文章和報道,形成聲勢浩大的輿論,弘揚了正氣,遏制了歪風。為凈化出版環(huán)境,提高辭書質(zhì)量,巢峰領導中國辭書學會并組織行業(yè)相關單位,在全國范圍內(nèi)開展打假批劣,并提出和推動建立辭書出版準入制度、辭書質(zhì)量檢查制度。

        1992 年10 月,中國辭書學會成立,作為創(chuàng)始人之一的巢峰被選為第一副會長。嗣后,他又代理會長職務。1995 年,巢峰建議創(chuàng)辦中國辭書獎,得到當時新聞出版署的支持。1997 年,第三屆中國辭書獎更名為國家辭書獎,并作為中國國家圖書獎下設的單項獎,每兩年進行一次頒獎。

        巢峰還提出了有關出版經(jīng)營的精辟見解。從1994 年到1995 年,《新聞出版報》以空前的六次連載發(fā)表巢峰的《圖書市場競爭論》[3]57,對選題、質(zhì)量、時間、價格、發(fā)行、經(jīng)營管理等方面的競爭提出了全面而有創(chuàng)造性的主張。仔細研讀巢峰的論著,可以發(fā)現(xiàn)巢峰對出版規(guī)律的認識是變化發(fā)展、與時俱進的。

        巢峰非常重視人才,他有一段名言:“在形形色色的治社之法中,其他都是子法,而提高出版隊伍的素質(zhì)和加強社風建設則是母法。由此可見,見錢不見書的出版者,是劣等的出版者;見書不見人的出版者,是平庸的出版者;而以提高人的素質(zhì)和加強社風建設為治社之本、以出好書為強社之路的出版者,才是具有遠見卓識的出版者?!盵3]530從中我們可以窺見巢峰一以貫之的出版主張。

        無法忘卻的教誨

        朱明鈺

        “養(yǎng)之三年不足,毀之一旦有余”,這是 老巢的一句口頭禪。說的是,出版社優(yōu)良作風的養(yǎng)成需要很長時間,形成了好的作風如果放任不抓將會毀于一旦。我1983 年大學畢業(yè)分配進上海辭書出版社,逢會必聽老巢如是說。在辭書社前后工作了二十余年,才逐步體會出老巢念叨的深刻含義。

        進辭書社時,出版社剛好完成轉(zhuǎn)制,開始實行事業(yè)單位企業(yè)管理,生存方式由吃“皇糧”轉(zhuǎn)為自負盈虧。當時面臨的問題是,1979年《辭?!罚ǖ谌妫┏霭婧螅霭嫔缦乱徊皆撊绾伟l(fā)展。在老巢的主持下,社領導班子制定了一個二十年(后擴大到二十二年)的辭書出版規(guī)劃。即以《辭?!窞楦由斐鑫氖氛芙?jīng)等多系列的大中小型詞典,上海辭書出版社將由單一修訂《辭海》的編纂機構(gòu)轉(zhuǎn)變成為一個綜合性的辭書出版和研究機構(gòu)。正是在業(yè)務大拓展時候,老巢卻有一個深深的憂慮,即能否將編《辭?!返哪枪删珰馍裱永m(xù)到出版社的轉(zhuǎn)型發(fā)展之中,延續(xù)到每一部辭書的編纂之中。這就是他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那句口頭禪的初衷。

        究竟什么是《辭?!返木珰馍衲兀繌?958 年啟動《辭?!返牡谝淮涡抻喒ぷ?,到1965 年完成《辭?!罚ǖ诙妫┚幾耄ㄗ鳛閮?nèi)部出版物出版),再到1979 年《辭?!罚ǖ谌妫┱匠霭?,經(jīng)過了20 多年的艱難歷程方修成正果,《辭海》成為我國最具權(quán)威的大型綜合性詞典。其秘訣被歸納成兩句話“一絲不茍,字斟句酌”,這就是日后被稱為“辭海精神”的內(nèi)核。這種精神能否繼續(xù)傳承下去呢?記得這一時期的員工被反復灌輸著一個三段式:辭書是工具書,工具書是標桿和準繩,標桿和準繩發(fā)生差錯就是誤人子弟。當時就在編輯工作中明確規(guī)定,詞條反映的所有觀點都要有依據(jù),所有依據(jù)都要標明出處,引用的語句不能有一個字的差錯。記得我開始編輯工作的第一年,幾乎用了一整年的時間在核對《中國哲學大辭典·中國哲學史卷》中引文的版本出處。那段時間整天泡在圖書館里,一個字一個字地核對。既然辭海精神已經(jīng)貫徹落實在每個工作細節(jié)中,是否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呢?答案是否定的。

        1979 年《辭海》(第三版)出版后,社里的目標是“月出一典”,即每月有1 部詞典出版,一年出版12 部。那時“文革”結(jié)束不久,社會上鬧“書荒”。一部詞典的印數(shù)少則一二十萬,多則數(shù)百萬。一年十來部書養(yǎng)活一個出版社綽綽有余。所以每部書都可以精雕細琢,以慢工出細活來保證質(zhì)量。但隨著市場競爭越來越激烈,出版社的生存需要靠一定的品種來支撐,而且為了趕銷售時機,出書的時間越來越急。而出書的質(zhì)量和速度有時是一對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能否堅持辭海精神、保證出書質(zhì)量面臨著越來越大的挑戰(zhàn)。對此老巢絲毫沒有松口,特別是對一批大中型詞典依然堅持《辭?!返墓ぷ髁鞒毯鸵?,并在出版系統(tǒng)較早實施了質(zhì)量檢查制度和公布質(zhì)量檢查結(jié)果等措施。在當時那樣的壓力下要做到這些是極其不容易的。

        能否堅持專業(yè)發(fā)展方向是能否堅持辭海精神面臨的又一項挑戰(zhàn)。辭海精神誕生于辭書的編纂中,在注重內(nèi)容質(zhì)量的同時,還強調(diào)了一種專業(yè)精神,強調(diào)專業(yè)的人做專業(yè)的事。新中國成立后,國家對出版機構(gòu)進行了多次合并重組,分別規(guī)定了各出版社的經(jīng)營范圍和專業(yè)方向。專業(yè)隊伍建設和嚴格的管理制度是堅持出版導向、保證出書質(zhì)量的基本守則,也是辭海精神的題中應有之義。但為了應對圖書市場的激烈競爭,出版社一度放寬了選題范圍,跨專業(yè)出書的現(xiàn)象比較普遍,造成了圖書品種繁雜,質(zhì)量下降。原先的編輯思想、專業(yè)能力,以及管理制度都受到嚴重沖擊。已經(jīng)不在領導崗位上的老巢,幾次將我叫到他的辦公室,指著桌子上一堆超出辭書專業(yè)范圍的圖書指責道,再這樣下去,你們領導是要負責任的。老巢的意見引起了社領導班子的警覺,在社長的主持下,進行了幾次選題大調(diào)整,砍掉了一大批跨專業(yè)、質(zhì)量平庸的選題,將更多的編輯力量集中于辭書和一些精品力作上。同時,出版社更加注重隊伍建設,每年定期開展編輯業(yè)務培訓,請著名辭書學專家授課。在管理上增加質(zhì)量檢查環(huán)節(jié),從而確保國家重點項目和《辭海》修訂工作按時保質(zhì)完成。

        我1999 年從上海市新聞出版局調(diào)回上海辭書出版社,接替到齡的老巢主持社黨委工作。在交接和日后的工作中,得到了老巢的全面指導。當時出版社實行的是社長負責制下的“三駕馬車”(黨委、行政、職代會)管理機制。黨委及黨務工作如何在其中找準位置發(fā)揮作用,這在當時是有爭議的。老巢的個性十分務實,他非常厭惡那些空泛的、虛頭虛腦的東西。他非常明確地說,要將“虛”事做實。黨委的職責就是政治上的領導,出版社作為黨的喉舌,把控好出版導向責任重大。因此黨委主抓的工作沒有一項是虛的。就拿政治學習來說,老巢不相信出版社的編輯不學習黨的方針政策、不了解時事動態(tài),還能夠把好關、審好稿。他常津津樂道于1979 年版《辭?!分攸c條目修訂一事,認為正是得益于平時的學習,領會了黨中央有關精神,才敢在十一屆三中全會精神尚未傳達,即對1979 年版《辭海》文稿中有“左”的錯誤的內(nèi)容進行修改,確保了《辭海》按時出版。事后證明修訂完全正確。所以社黨委一貫高度重視并認真安排好每周半天的政治學習,這一傳統(tǒng)堅持了很久。

        老巢十分重視職代會的工作,認為職代會的工作做得好壞是衡量黨委工作成效的重要指標。每年職代會提案他都會認真審議和落實。那些年里,企業(yè)轉(zhuǎn)制、薪酬改革、分房等都要通過職代會與職工協(xié)商溝通,有時還會出現(xiàn)矛盾和沖突。按老巢的脾氣,他一般不太關心細枝末節(jié)的事情。但有些老職工出于對老領導的信任,會找老巢詳細甚至反復反映自己的情況。這時的老巢會非常耐心地傾聽,即使已經(jīng)離開領導崗位,也會如實向我們轉(zhuǎn)達職工意見并提出建議。

        20 世紀60 年代初,《辭?!沸抻喨鎲訒r,恰逢“三年困難時期”,社會上糧食、副食品極度缺乏,供應緊張。辭海編纂處的領導動足腦筋搞來大米、豬肉等物資,為在浦江飯店修訂《辭?!返耐咎峁┥畋U?。當時有作者戲稱,是修訂《辭?!肪攘宋覀?。老巢時常提及此事。他的意思是,作為領導不能光要求人家做什么,更要想想我們?yōu)槿思易隽耸裁?。辭海精神不僅體現(xiàn)在字里行間,也要體現(xiàn)在隊伍建設,貫穿于對員工和作者的關愛之中。在老巢的言傳身教下,社黨委將關心職工生活,提高福利待遇,解決他們“急難愁”的問題作為重要工作之一。在黨委的領導下,職代會也一直規(guī)范、健康地發(fā)揮著作用,極大地提高了企業(yè)的凝聚力。

        辭海精神從一部書的精氣神上升到一個行業(yè)的標志,先后得到三代黨和國家領導人的肯定和贊揚,這離不開以巢峰為代表的幾代辭書工作者的執(zhí)著堅持和勇敢捍衛(wèi)。其中包括老巢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嘮叨、督促和鞭策。后來我雖然調(diào)離了上海辭書出版社,但老巢的口頭禪依舊時常在耳邊響起,已成為我做事和做人的警世醒言而終身難忘。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在巢峰指導下編修《辭海》(第六版)的點點滴滴

        潘濤

        22 年前,2001 年4 月6 日,上海市出版工作者協(xié)會在上海圖書館舉行了上海的老出版家、上海辭書出版社原社長兼總編輯、上海市編輯學會會長巢峰的出版思想研討會,上海市新聞出版局及各出版社負責人和有關部門的同志近200 人參加了研討。當時,我在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當編輯,事后聽說了這次研討會,對巢峰景仰不已。

        沒有想到,2008 年8 月4 日,彭衛(wèi)國和我同時調(diào)到上海辭書出版社,分任社長、總編輯,從此開始在傳奇出版家巢峰(我們平常都稱巢老師)指導下編纂、修訂(簡稱“編修”)《辭?!返慕?jīng)歷。人生有此緣分,何其難得。

        2016 年12 月23 日,88 歲的巢老師將他新出版的《品德三字經(jīng)》《品德千字文》題贈、快遞給遠在北京的我。此前,巢老師將其著作《辭書記失》《巢峰辭書學論稿》和主編的《小辭?!范假浳覍W習。睹物思人,我非常感動。巢老師那爽朗的笑聲,久久回響在耳旁。

        在辭書社的四年半,圍繞《辭?!罚ǖ诹妫┑木幮奘乱?,我經(jīng)常上巢老師在二樓的辦公室,問安、請教、商量、討論。我對《辭?!肪幮奘情T外漢,只能是邊學邊干、邊干邊學。巢老師說《辭海》編修是門大學問,只要努力,肯下功夫,是可以學得很快,盡快入門、上手的。

        按照慣例,2009 年10 月,新中國成立60 周年前夕,新版《辭?!繁仨毻瓿捎∷?,向國慶節(jié)獻禮。僅僅剩下一年時間,《辭?!肪幮奕绾问卣齽?chuàng)新、與時俱進,不是宏大空洞的理論探討,而是實實在在的硬功夫??偹銢]有辜負巢老師的信任、關心和支持,彭衛(wèi)國、我和《辭?!肪庉媹F隊在陳昕總裁領導下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具體工作。

        巢老師經(jīng)常講,像《辭?!愤@樣大型辭書的編纂、修訂,“三分編寫,七分組織”。我翻箱倒柜,找到一份巢老師留給我的手寫稿“編纂2009 年版《辭?!返暮罄m(xù)工作—2009 年2 月18 日本社《辭?!饭ぷ骼龝保幌伦哟蜷_了塵封已久的記憶。這實際上是一份倒排工期的“施工單”,具體羅列了十個方面的工作:

        一、處理三校樣 1.通讀(4 月底完成)①確定審稿人;②召開審讀會議;③研究通讀方法;④確定通讀報酬;⑤確定編輯處理組的職責;⑥確定總處理組的職責。2.確定專項檢查項目。

        二、處理四校樣(6 月上旬完成)。

        三、處理對紅樣(7 月上旬完成)。

        四、整理和審定附錄,3 月上半月發(fā)稿。

        五、修改前言并發(fā)稿,3 月完成。

        六、索引設計和修訂發(fā)稿,3 月完成。

        七、裝幀設計 ①版本設計;②開本設計;③封面設計;④紙張設計;⑤3 月完成。

        八、署名 ①沿用99 版辦法;②用《大辭?!窏l目如何署名;③主編如何署名;④各學科于3 月提出署名意見(或開一個小型會議,聽取意見);⑤4 月定稿。

        九、印刷 ①確定印刷廠;②確定首批版本;③確定印數(shù)。

        十、主編擴大會。

        我看下來,這其中,僅僅完成了第四項,已經(jīng)發(fā)稿。巢老師不愧是總攬全局的舵手,指導我們這些“新手”有條不紊地開展工作。根據(jù)我保存的底稿,2009 年4 月2 日,巢老師命我草擬、修改的“前言”已經(jīng)改至五稿,接近定稿。

        《辭?!飞婕暗膶W科、領域、專業(yè)眾多,千頭萬緒,即便是百科全書式的學者,也不可能通曉所有的學科、熟悉所有的領域、掌握所有的專業(yè),《辭?!丰屛耐ㄗx則是每一次修訂的必經(jīng)程序。通讀者,不僅需要具備某些領域的專業(yè)知識,而且要求具有相當?shù)恼Z言文字功底,還要熟悉《辭?!返木帉戵w例、釋文風格、學科規(guī)范。通讀的時間緊、任務重、要求高,巢老師給我出題:如何調(diào)動、組織上海出版界的審讀力量,在規(guī)定的時段內(nèi)保質(zhì)保量完成三校樣通讀任務?

        既然不可能如1961 年在浦江飯店那樣集中全國144 名專家“會戰(zhàn)”,跟彭衛(wèi)國商量好,我于2009 年2 月搬動巢老師“大駕”,陪同他老人家專程去我的“老東家”上??萍冀逃霭嫔?,拜訪翁經(jīng)義老總,說明事由,尋求“外援”??平躺珩R上同意助力《辭?!吠ㄗx,盡快把本社的29 名社外審讀人員的聯(lián)系方式提供給《辭?!忿k公室。后來,在辭書社的二樓大會議室專門開了一次通讀會議,通讀人員(加上社內(nèi)人員,共72 人)分為科技、文史哲、語詞三組,明確通讀要求(比如每一頁校樣都必須由三組人員輪番通讀)、注意事項(九類90 條)和時間節(jié)點,等等。這次通讀,發(fā)現(xiàn)并解決了一些問題,沒有影響“工期”,基本取得了預期效果。

        巢老師經(jīng)常跟我們講,辭海精神,除了字斟句酌、一絲不茍,還要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在編修《辭?!罚ǖ诹妫┻^程中,我跟巢老師商量,在詞條的甄選方面,是不是可以適當彌補出版學科建設架構(gòu)方面的“短板”(如出版學、辭書學等)。巢老師欣然同意。2009 年4 月22 日,我請辭海辦公室秦振庭同志專門調(diào)取“詞典”方面的條目,報巢老師審示。巢老師4 月29 日批示:“閱。其中似有未了事宜,請潘濤同志處理。巢”。于是,【辭?!俊敬筠o海】作為專條,順理成章寫入了《辭海》。商請商務印書館審訂、重寫【辭源】【新華字典】【現(xiàn)代漢語詞典】,商請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草擬【中國大百科全書】。還陸續(xù)衍生出一系列相關詞條【出版學】【編輯學】【辭書學】【詞典學】【辭書編纂法】【語料庫】,以及【漢語大字典】【漢語大詞典】【英漢大詞典】。

        巢老師經(jīng)常講,金無足赤,人無完人,書無完書。在此僅舉一例。2008 年5 月12 日,汶川地震發(fā)生??拐鹁葹幕窘Y(jié)束后,《辭?!贩种W科作者擬寫了【汶川地震】詞條內(nèi)容。我注意到,胡錦濤《在全國抗震救災總結(jié)表彰大會上的講話》(2008 年10 月8 日),提法不是“汶川地震”“汶川大地震”,而是“汶川特大地震”。講話中,給出了具體的人員傷亡數(shù)字。我把講話全文送給巢老師看。巢老師果斷決定,重新擬寫【汶川特大地震】詞條(見《辭?!贰驳诹娌蕡D本〕第2389 頁)。

        在通讀、翻閱《辭?!罚ǖ诹妫┣鍢拥倪^程中,我注意到附錄之一的《中國地震烈度表》,仍然沿用舊版。我心里咯噔一下,汶川特大地震之后,有關部門會不會制定出臺新的《中國地震烈度表》?上網(wǎng)一查,果不其然,2008 年發(fā)布、2009 年施行了新版《中國地震烈度表》(GB/T 17742—2008)。跟巢老師匯報之后,巢老師告知辭海辦公室,用新版的國家標準替換舊版。

        《辭?!罚ǖ谝话妫┲骶幨嫘鲁?、《辭海》常務副主編羅竹風、《辭海》常務副主編巢峰,都入選了“新中國60 年百名優(yōu)秀出版人物”。舒新城、羅竹風之外,陳望道(接替舒新城為第二版主編)、夏征農(nóng)(接替陳望道為第三、四、五、六版主編)皆已列入《辭?!罚ǖ诹妫┑脑~條。故此,建議把巢峰寫入《辭?!?,使巢峰的業(yè)績永載史冊、澤被后人。

        辭書出版工作的領路人

        唐克敏

        2023 年1 月8 日,著名出版家、辭書學家巢峰同志在華東醫(yī)院不幸逝世,享年95 歲。消息傳來,我深感悲痛。巢峰同志是我從事辭書出版工作的領路人,也是我尊敬的領導和老師。

        1988 年夏,我從華東師范大學歷史系研究生畢業(yè),到上海人民出版社歷史編輯室工作。次年5 月,巢峰同志以上海辭書出版社社長兼任上海人民出版社社長、總編輯。從此,我與巢峰同志相識,并一直在他的領導下工作。

        1994 年2 月的一天,巢峰同志約我到他辦公室談話。他說:“我馬上要離開人民出版社,回辭書出版社工作了,辭書社的歷史地理編輯室主任年事已高,即將退休,需要人接班。想調(diào)你去辭書社歷史地理編輯室工作,先從副主任干起。你考慮考慮,回去和你愛人商量一下,盡快給我一個答復?!辈⒄f:“調(diào)你去辭書社工作的事,我給人民社的主要領導都談過了,他們看在我的老臉上都同意。”我在上海人民出版社工作期間,和巢峰同志直接接觸不多,但他對我卻如此信任,對此我既感到意外,又很感動,當時自己心里已默默同意。我回家和我愛人說了調(diào)動工作的事,她也表示贊成。第二天,我到巢峰同志辦公室,告訴他,我愿意去辭書社歷史地理編輯室工作。巢峰同志聽后很高興,說:“我馬上通知有關部門辦理調(diào)動手續(xù)。”

        1994 年3 月,我接到通知去上海辭書出版社報到。幾天后,巢峰同志在社中層干部會議上宣布任命我為歷史地理編輯室副主任。從此,我在巢峰同志的引領下,走上了辭書出版的道路。

        辭書社的歷史地理編輯室主任談宗英,慈眉善目、笑口常開,說著一口糯軟的蘇州話。他當時已年過六旬。我到歷史地理編輯室工作沒多久,談主任叫我星期天到他家去一次。我到他家后,談主任對我說:巢社長特意囑咐我,要我在業(yè)務上多教教你,讓你盡快熟悉業(yè)務,盡快進入角色。接著,他就給我詳細介紹了辭書編輯出版的基本知識、辭書編纂方法和流程,以及在辭書編輯工作中需要注意的問題,等等。巢峰同志的周到安排和談主任的精心指導,使我獲益匪淺,幫助我較快地熟悉了業(yè)務,進入了角色。我深深感激巢峰同志、談宗英主任對我的關懷和培養(yǎng)。

        巢峰同志是“一絲不茍、字斟句酌、作風嚴謹”辭海精神的倡導者和踐行者。他從1979 年版(第三版)起,參與主持《辭海》的編纂修訂和出版工作,以后又主持了1989年版(第四版)、1999 年版(第五版)、2009 年版(第六版)、2020 年版(第七版)共五版《辭?!返木幾胄抻喓统霭婀ぷ?,把《辭海》作為他的終身事業(yè)。晚年在醫(yī)院住院治療期間,他還寫下了“不忘初心,心系《辭海》”八個大字,表達了自己的心聲。

        有件事,給我留下深刻印象。2008 年,《辭海》(第六版)的編纂修訂工作進入最后沖刺階段。按照規(guī)定,有些條目必須送相關部門審核。這時候,巢峰同志在審稿時發(fā)現(xiàn),在中共黨史條目中,關于“中國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的頭銜用得比較亂。例如,有些參加革命早、領導職務高、對革命貢獻大的人,沒有加“中國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的頭銜,而有些參加革命較晚、領導職務相對較低、對革命貢獻相對較小的人卻加了“中國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的頭銜?;蛘?,參加革命時間和領導職務相仿的人,有些加了“中國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的頭銜,有些不加。巢峰同志認為,必須制定一個內(nèi)部文件,規(guī)定符合哪些條件的可以加“中國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的頭銜,不符合條件的一律不加。當時,沒有可供參考的文件,于是巢峰同志親自起草了《〈辭?!担?009年版)中共黨史人物條目關于“中國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頭銜的掌握尺度(試行稿)》。這個文件經(jīng)過八次討論和修改,交上海辭書出版社領導班子討論通過。全社按照這個文件,對有關條目的“中國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的頭銜使用進行了統(tǒng)一。我當時擔任上海辭書出版社副總編輯,分管《辭?!窏l目的送審工作。中共黨史條目送審后,審稿單位打電話來問我:你們對使用“中國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的頭銜有標準嗎?我回答:有的,我們自己制定了一個文件,對使用標準作了規(guī)定。對方說:你把這個文件送給我們看看。我隨即把這個文件寄給了審稿單位。他們看了以后沒有表示不同意見,通過了我們送審的條目,發(fā)文同意這些條目公開出版。從這件事上,可以看到巢峰同志在《辭?!肪幾牍ぷ髦械那罢靶?、開拓性,以及對中共黨史的全面了解。

        實際上,早在1979 年年初,巢峰同志就以極大的勇氣和膽識,起草了《〈辭?!担ê嫌啽荆┨幚砀寮膸c具體意見》,共八條三十九款,對《辭?!犯寮猩婕暗挠嘘P階級斗爭、路線斗爭、無產(chǎn)階級專政下繼續(xù)革命、“文化大革命”、導師和領袖、重要事件和人物等一系列具體問題的處理,作了規(guī)定,解決了1979 年版《辭?!肪幾氤霭婀ぷ髦械淖畲箅y題。這在當時是一件既有風險,又具有開創(chuàng)性的工作。

        2010 年5 月,辭海編纂處從上海市陜西北路457 號搬到延安中路955 弄14 號獨立辦公。我當時擔任上海辭書出版社副總編輯和辭海編纂處副主任、副總編輯,負責辭海編纂處的日常工作。

        辭海編纂處每周召開一次主任辦公會議,檢查和總結(jié)編纂處上周工作,討論和布置編纂處本周和下周工作。巢峰同志雖然已經(jīng)離休,但作為《辭?!返某崭敝骶?,我們?nèi)匝埶恐軄韰⒓泳幾胩幹魅无k公會議。他每次都準時來參加會議,并對《辭?!返木幾氤霭婀ぷ靼l(fā)表意見,進行指導。有經(jīng)驗豐富的巢峰同志掌舵,好比有了“定海神針”,我們心里都非常踏實,對做好《辭?!肪幾氤霭婀ぷ鞒錆M信心。

        2012 年,《辭海》(第七版)編纂工作啟動前,巢峰同志提出,為了提高《辭海》(第七版)的編纂質(zhì)量,要對《辭?!罚ǖ诹妫┮詫W科為單位,對框架、收詞、釋文、配圖進行一次全面深入的解剖分析,找出問題和不足,提出下一步的設想和改進方案。為此,他建議由辭海編纂處負責牽頭這項工作,通過有辭海編纂出版任務的編輯室聯(lián)系各分科主編落實。

        2012 年6 月7 日召開的《大辭?!贰掇o?!分骶帞U大會議,布置了對《辭海》(第六版)各學科從框架、收詞、釋文、配圖等方面進行全面解剖分析工作,查找存在的問題和不足,提出意見和建議,從而為編纂《辭?!罚ǖ谄甙妫┳龊脺蕚?。經(jīng)過各學科分科主編和上海辭書出版社、辭海編纂處一年多的努力,到2013 年年底,這一工作基本結(jié)束,共收到解剖分析報告80 篇,其中分科主編和辭書社編輯撰寫66 篇,辭海編纂處編輯撰寫14 篇。

        通過對《辭?!罚ǖ诹妫└鲗W科的全面剖析,為提高《辭?!罚ǖ谄甙妫┑木幾胭|(zhì)量打下了堅實的基礎。這在《辭?!肪幾胧飞希且豁椌哂虚_拓性的完全創(chuàng)新的工作。巢峰同志作為這項工作的提出者和指導者,為確?!掇o?!肪幾牍ぷ鞯母哔|(zhì)量,作出了特殊貢獻。

        巢峰同志非常重視編輯隊伍建設,注重對青年編輯的培養(yǎng)。針對辭書社編輯隊伍新老交替,新進編輯沒有從事過《辭?!肪庉嫻ぷ鞯那闆r,他提出,要對新從事《辭海》編纂工作的青年編輯進行培訓,提高他們的業(yè)務水平,從而保證《辭?!返木幮Y|(zhì)量。巢峰同志親自給編輯授課,他給青年編輯上的第一課就是《發(fā)揚“辭海精神”,做一名合格的辭書編輯》。通過培訓和測驗,青年編輯的業(yè)務水平明顯提高。

        為了給不同文化層次的讀者提供適應不同需要的《辭?!?,早在20 世紀末,巢峰同志就提出,要在《辭?!返幕A上,編纂出版《大辭?!泛汀缎∞o?!?,以與《辭?!放涮??!洞筠o?!分饕└鱾€專業(yè)的研究者和受過高等教育的讀者使用?!缎∞o海》主要供中學生和中等文化程度的讀者使用。

        《大辭?!返木幾氤霭娣桨干蠄蠛?,先后得到上海市新聞出版局、中共上海市委宣傳部、原國家新聞出版總署的批準,于1999年立項,并獲得國家出版基金資助。《大辭?!返木庉嬑瘑T會同《辭海》是一套班子。《大辭?!窂?003 年起,陸續(xù)出版,到2015 年全部出齊?!洞筠o海》以學科分類,共有38 個分卷42 冊。全書收錄詞目28 萬條,5000 多萬字,圖片8000 幅?!洞筠o?!肥且浴掇o?!窞榛A的原創(chuàng)性文化精品工程,是比《辭?!菲蟆?nèi)容更廣泛、讀者定位更高的特大型綜合性詞典。它的出版,填補了我國特大型綜合性詞典的空白。

        《小辭?!芬苍?000 年獲上海市新聞出版局批準列選,同意出版。《小辭?!酚沙卜逋局骶?,全書收詞約47 350 條,400 萬字,于2016 年出版。

        巢峰同志對《大辭?!泛汀缎∞o?!返木幾氤霭嬗虚_創(chuàng)之功。

        我追隨巢峰同志近三十年,始終以他為師,在他身上,有很多值得我學習的東西。他的前瞻性、開拓性、大局觀,令我敬仰;他做事嚴謹、雷厲風行、舉重若輕的風格,令我欽佩;他活到老,學到老,工作到老,永不停步的精神,是我終身學習的榜樣。

        巢峰同志雖然離開了我們,但他的出版思想、出版品格,是留給我們的寶貴精神財富。它必將激勵后人薪火相傳、不斷向前。

        巢峰同志,我們永遠懷念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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