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鄉(xiāng)土語言作為窺探中國本土文化的一面鏡子,其英譯對推動中國文化走向世界具有重要意義。在譯者行為批評視域下,對《暫坐》中的方言以及包括成語、諺語和歇后語在內的俗語等鄉(xiāng)土語言的英譯進行分析。研究發(fā)現(xiàn),譯者韓斌和劉浚在其英譯過程中出于自身翻譯觀采取“推拉”策略,并受到出版社的影響,在努力保證原文信息準確性的前提下,為使譯文更加地道易懂,譯者行為表現(xiàn)出“求真為本,務實為用(上)”的特征,整體英譯質量較高。
[關鍵詞] 鄉(xiāng)土語言; 《暫坐》; 韓斌劉浚譯本; 譯者行為批評; “求真—務實”連續(xù)統(tǒng)評價模式
[中圖分類號]H0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4005(2024)04-0056-08
[收稿日期]2024-03-12 "[修訂日期]2024-05-27
[作者簡介]孫曉燕,研究方向為中國文學外譯;[通信作者]馮正斌,博士,教授,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中國文學外譯、外宣翻譯。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西部項目(20XYY004);陜西省高校青年創(chuàng)新團隊建設項目(陜教函〔2023〕997號)
文化“走出去”戰(zhàn)略的提出已有20余年,當前我們仍在強調提升中國文化軟實力、堅定和增強文化自信的重要性,不斷在各方面推動中國優(yōu)秀文化走向世界舞臺。提升文化軟實力不僅意味著強化文化的內在魅力,更是對文化自信的堅定表達。文學毋庸置疑是文化的一部分,在植根于中華大地的文學作品中隨處可見中華文化的痕跡。翻譯因其“擁有天然的雙重視域,既包括熟悉的本國文化因子,又帶來陌生的異國文化元素”[1],成為不同語言、不同文化間溝通交流的橋梁,在對外傳播中國文化的過程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在文學翻譯中,鄉(xiāng)土語言因其獨特的地域性及其關聯(lián)的文化背景,常常被視為翻譯中的一大挑戰(zhàn),目前已有不少學者對中國鄉(xiāng)土語言的英譯展開研究。汪寶榮主張中國鄉(xiāng)土語言的英譯應以“部分再現(xiàn)”為基本原則,將文學方言自創(chuàng)譯法和方言特征淡化譯法視為合理可行的翻譯策略[2]。邵霞、馬會娟基于民俗理論和文化專有項翻譯策略,以《到黑夜想你沒辦法》中的方言英譯為例,總結出3種能夠有效提高英語讀者接受度的翻譯策略[3]。此外,自2016年起,周領順將其原創(chuàng)理論——譯者行為批評,與鄉(xiāng)土語言的英譯結合發(fā)表多篇論文,并于2022年出版專著《漢語鄉(xiāng)土語言英譯行為批評研究》①,為鄉(xiāng)土語言英譯的系統(tǒng)性研究提供了一種范例。馮正斌、林嘉新在譯者行為批評視域下從中國鄉(xiāng)土語言的微觀維度觀照《極花》英譯本,總結歸納了譯者行為特征及其背后的社會制因[4]。霍躍紅、蔣瑞函同樣基于譯者行為批評理論,探討了外交話語翻譯中民俗語言的三種復現(xiàn)方式及其翻譯效度[5]。上述研究從翻譯策略、譯者行為批評等不同視角對不同文本中的中國鄉(xiāng)土語言的英譯進行了深入分析,但目前鮮有學者對中國鄉(xiāng)土文學作家賈平凹小說《暫坐》中的鄉(xiāng)土語言展開專門研究。鄉(xiāng)土語言的運用是賈平凹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的一大特色,小說《暫坐》雖以都市為背景,但其中同樣可見大量鄉(xiāng)土語言,使讀者感受到濃厚的中國文化底蘊和鄉(xiāng)土市井氣息?;诖?,本文在譯者行為批評視域下,以韓斌(Nicky Harman)與劉浚的《暫坐》合譯本The Sojourn Teashop①為例,考察其中中國鄉(xiāng)土語言的英譯策略及譯者行為傾向,探討不同因素對譯者行為產生的影響,期冀為中國鄉(xiāng)土語言英譯提供些許借鑒與啟示,增強文化自信,助力中國文學與文化在海外的傳播與推廣。
一、譯者行為批評理論
譯者作為翻譯活動的核心主體,驅動著翻譯活動的生成,譯者的重要性不言而喻[6]。隨著翻譯研究的“社會學轉向”,譯者不再被視為只進行語言轉換的“工具人”,其主體性逐漸凸顯。翻譯研究對譯者的關注度越來越高,研究焦點也逐漸從“文本導向”過渡到“人本導向”。進入21世紀后,學者周領順敏銳地關注到這一研究趨勢,在此背景下不斷思考與摸索,逐步構建起譯者行為批評理論。該理論具有的“人本性”特征使譯者行為研究跳出了文本研究的窠臼,轉向了人本視域[7]。
譯者作為翻譯實踐的執(zhí)行者,很大程度上決定著譯文以何種面貌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譯者行為批評理論是將譯者作為研究對象,對于意志體譯者在翻譯社會化過程中的角色化及其作用于文本的一般性行為規(guī)律特征的研究[8]1,其核心理論架構為“求真—務實”譯者行為連續(xù)統(tǒng)?!扒笳妗笔侵浮白g者為實現(xiàn)務實于讀者(社會)的目標而全部或部分求取原文語言所負載意義真相的行為”[8]76,該行為體現(xiàn)出譯者的“語言性”,譯者需對原文和作者負責,承擔著語碼轉換和意義再現(xiàn)的使命?!皠諏崱笔侵浮白g者在對原文語言所負載意義全部或部分求真的基礎上為滿足務實性需要所采取的態(tài)度和方法”[8]76-77,該行為體現(xiàn)出譯者的“社會性”,譯者需對讀者和社會負責,根據(jù)不同影響因素在翻譯過程中靈活變通,提高讀者接受度,達到一定的社會目標?!扒笳妗焙汀皠諏崱笔亲g者行為連續(xù)統(tǒng)評價模式的兩個端點,連續(xù)統(tǒng) (continuum) 本為一個數(shù)學概念,指持續(xù)不斷而又可分等級的連續(xù)體,因此“求真”和“務實”兩者間必然存在漸變狀態(tài)或階段性特征[9]。該連續(xù)統(tǒng)為翻譯批評提供了一個較為科學客觀的評價工具,譯者行為就在這個“連續(xù)統(tǒng)”上不斷滑動,努力在“求真”與“務實”之間保持平衡,力求譯出質量較高的譯文。
譯者行為批評結合了翻譯學與社會學研究視域,融通了中西方譯論,從而形成具有前瞻性及中國特色的本土譯論。該理論強調了譯者的雙重屬性,提供了一種譯者行為與譯文質量的雙向評價模式,擺脫了以往翻譯批評的單向性弊端,并且經過不斷完善及具體實踐應用的檢驗,驗證了該理論的科學性與有效性,為翻譯批評研究開拓了一條新道路,也為翻譯實踐提供了一種全新視角的指導。
二、《暫坐》中中國鄉(xiāng)土語言英譯的譯者行為分析
賈平凹小說《暫坐》用詞質樸生動,通俗易懂,其中大量鄉(xiāng)土語言的運用更是給予讀者一種親切感和真實感。在翻譯過程中,能否正確理解及恰當翻譯鄉(xiāng)土語言關系到能否將原文內涵準確無誤地傳遞給目標語讀者,規(guī)避文化誤讀現(xiàn)象的發(fā)生,從而把凝結在鄉(xiāng)土語言中的民族智慧和文化有效地傳播到海外。
鄉(xiāng)土語言是指“一切具有地方特征、口口相傳、通俗精煉,并流傳于民間的語言表達形式,它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shù)氐娘L土人情、風俗習慣和文化傳統(tǒng)”[10]。隨著國家大力推動中國文化“走出去”,譯學界給予承載著深厚中國文化內涵的鄉(xiāng)土語言越來越多的關注,希望使目標語讀者在潛移默化中通過閱讀帶有鄉(xiāng)土語言的中國文學作品了解并感受原汁原味的中國文化,體悟中國文化的豐富性與包容性,促進不同文明的交流互鑒。學者周領順曾就鄉(xiāng)土語言展開論述,明確了鄉(xiāng)土語言與熟語、慣用語、諺語、歇后語、俚語、成語、格言、俗語和方言等稱謂之間的關系[10],具體如圖1所示。
基于此,本文將《暫坐》中的鄉(xiāng)土語言分為兩大類,一類為方言,另一類為俗語,包括成語、諺語及歇后語等。參照學者黃勤等總結的5種熟語常見翻譯策略[11],將《暫坐》中的鄉(xiāng)土語言英譯策略分為直譯、直譯加文內注釋、意譯、套譯及省譯5種,對比原文與譯文進行標注。本文將直譯、直譯加文內注釋歸為“求真”,意為翻譯時保留原文內容與形式;意譯、套譯與省譯歸為“務實”,意為翻譯時會根據(jù)多種因素進行靈活變通。經統(tǒng)計,《暫坐》中各類鄉(xiāng)土語言英譯所采用的翻譯策略頻次及譯者行為傾向如表1所示。
由表1可見,方言與俗語的英譯譯者行為均偏向“務實”,但相比之下,方言英譯的“務實”傾向更為顯著。方言具有更濃厚的地域特色,即便是以漢語為母語的讀者,若未曾長久生活在某地,也難以知曉特定地域方言的含義,更不用說目標語讀者,因此,方言英譯更多地“務實”于讀者,便于讀者理解。整體來看,譯者在鄉(xiāng)土語言英譯過程中,意譯、套譯及省譯的使用頻次顯著多于直譯與直譯加文內注釋,譯者的務實率占73.1%,而求真率占26.9%,整體譯者行為明顯偏向于“務實”。由于“務實”總是以“求真”為基礎且受到“求真”的制約,故可將《暫坐》中鄉(xiāng)土語言英譯反映出的譯者行為特征歸納為“求真為本,務實為用(上)”。以下將根據(jù)上述5種翻譯策略為考量標準,借助“求真—務實”譯者行為連續(xù)統(tǒng)評價模式,對《暫坐》中各類鄉(xiāng)土語言英譯用例進行具體分析。
(一)方言英譯的譯者行為
方言是指“一種語言中跟標準語有區(qū)別的,只在一個地區(qū)使用的話”①,體現(xiàn)著一個民族或地區(qū)從古至今豐厚的文化底蘊。在中外文學作品中,方言被廣泛運用,方言的運用不僅展現(xiàn)了地域風情,還通過勾勒人物形象來凸顯社會差異[12]。經統(tǒng)計,《暫坐》中40例方言的英譯以意譯為主,其次為套譯、直譯和直譯加文內注釋,譯者行為傾向于“務實”。
例1:不是打麻將呀?我以為三缺一,需要個支腿子的![13]252
譯文:“I thought you were playing mahjong and needed one more to make up the numbers.”[14]321
例2:他的車牌號是五個八的老豹子。[13]161
譯文:His was “88888”. This was an especially sought-after combination, known as the “Old Leopard” among collectors, because “8” sounds like “hit the big time”.[14]207
例3:她倒慫我![13]145
譯文:“Why’s she taking the piss out of me?”[14]185
例1中的“支腿子”在陜西方言中指的是幾個人想要從事一項活動或游戲,但是缺一個人,需要再找一個人來湊數(shù)。這里將其意譯為“needed one more to make up the numbers”,傳達出原文含義。對于此類鄉(xiāng)土氣息濃厚的地道方言,在難以“求真”于形式的情況下僅保留原文含義便是最好的“務實”。例2中的“老豹子”指的是連續(xù)三個及以上相同數(shù)字的號碼。在中國,某些數(shù)字有著特殊的象征意義,例如“八”代表發(fā)財,因此,連號“88888”被認為是非常吉利的數(shù)字。譯者采用直譯加文內注釋的翻譯策略,將“老豹子”直譯為“Old Leopard”之外,又添加注釋“an especially sought-after combination”及“because ‘8’ sounds like ‘hit the big time’”對其進行解釋,“求真”于原文,便于目標語讀者了解此類中國特色文化,更加深入地領略中國文化的魅力。例3中的“倒慫”為陜北方言,意思是“開玩笑,頑皮搗蛋”。譯者使用英語俚語“take the piss out of someone”進行套譯,該俚語與原文含義相同又能夠再現(xiàn)原文的“土味”,在“求真”的基礎上更以“務實”為上。
(二)俗語英譯的譯者行為
根據(jù)表1,俗語英譯的“求真”與“務實”比例約為3:7,譯者行為傾向“務實”,但具體來看,不同類別的俗語之間仍有細微差異。以下將分別對成語、諺語及歇后語英譯的譯者行為進行分析。
1.成語
成語是指“人們長期以來習用的、簡潔精辟的定型詞組或短句”①,具有簡短凝練的特點。在中國文化中,許多成語涉及歷史典故,蘊含著豐富的文化背景,展現(xiàn)出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智慧。對于此類內涵豐富而又各具特色的成語,譯者應格外注意其比喻義,考慮翻譯效果及目標語讀者接受度,選擇合適的翻譯策略。經統(tǒng)計,《暫坐》中共使用了149個成語,占原文中鄉(xiāng)土語言總數(shù)的67%,其英譯策略主要以意譯為主,其次是直譯,并結合直譯加文內注釋、套譯及省譯,將多種翻譯策略進行靈活使用,整體譯者行為偏向“務實”。
例4:……看到上邊的云紋嗎,青云直上![13]31
譯文:…The markings look like clouds soaring to the heavens. A symbol of rising power and success.[14]40
例5:因為祁家元的倒臺使他們都諱莫如深,噤若寒蟬。[13]201
譯文:Their leader’s fall from power had sealed their lips. They were much too afraid to talk.[14]256
例4中的“青云直上”一詞出自自《史記》,比喻義為“仕途順遂,迅速升到很高的地位”。原文中的“青云直上”雖是用其字面意思來描寫花紋的樣子,但譯者在此處添加注釋“A symbol of rising power and success”闡明了該成語的深層含義。通讀原文可知,《暫坐》所講述的故事與權力及事業(yè)等話題密不可分,此處譯文所添加的注釋恰好與小說的內容主旨形成照應,可見譯者在此處深入“求真”于原文。例5中連用兩個具有歷史典故的成語來描寫原文中領導們對于“靠山”倒臺的擔憂與畏懼?!爸M莫如深”出自《谷梁傳·莊公三十二年》中“諱莫如深,深則隱。茍有所見,莫如深也”一句,指事情重大,因而隱瞞不言?!班淙艉s”出自《后漢書·杜密傳》,原義為像深秋的蟬那樣一聲不吭,現(xiàn)比喻因害怕、有所顧慮而不敢說話。此處譯者采用意譯,分別將這兩個成語譯為“had sealed their lips”及“much too afraid to talk”,貼近目標語讀者的語用習慣。對于此類不便于直譯且在原文中更加注重其深層含義的成語,譯者采用意譯的方法使譯文簡潔明了,減輕讀者的閱讀負擔,以達到“務實”的效果。
2.諺語
諺語是指“在民間流傳的固定語句,用簡單通俗的話反映出深刻的道理”②。作者在小說中適時地使用諺語,不僅給小說增添了鄉(xiāng)土色彩,更為讀者的閱讀過程平添了幾分趣味。經統(tǒng)計,《暫坐》中26個諺語的英譯多采用直譯策略,其次分別為意譯與套譯,譯者行為傾向于“求真”。這與諺語本身的特點有關,由于諺語具有口語化、形象生動且通俗易懂的特點,對于保留原文形式而又不會造成交際障礙的諺語,直譯便可兼顧原文內容與形式,是譯者最好的選擇。
例6:徐棲說,我這是不是燕雀不知鴻鵠之志?[13]55
譯文:“I feel like the sparrow that’s unable to divine the lofty ambitions of the swan,” says Xu Qi.[14]69
例7:這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么。[13]202
譯文:Birds of a feather flock together, as they say.[14]258
例6中的“燕雀不知鴻鵠之志”出自《史記·陳涉世家》,比喻平凡的人不能明白英雄人物的志向,此處將其直譯為“the sparrow that’s unable to divine the lofty ambitions of the swan”?!把嗳浮迸c“鴻鵠”皆為常見鳥類,并不會因語言不同而使目標語讀者對其產生認知差異,并且在西方語境下,“sparrow”與“swan”的象征含義也與原文內涵相符。此時,譯者便采用直譯“求真”于原文,使目標語讀者熟悉具有悠久歷史文化的諺語表達。例7中的“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出自《戰(zhàn)國策·齊策三》,用于比喻同類的東西或志同道合的人通常聚在一起。該諺語雖源自中國,但其表達的含義卻是普世的,英語中對應的表達即為“Birds of a feather flock together”,此處便采用了套譯法,用英語中具有相同含義的俚語來翻譯,譯者行為在“求真”于原文含義的基礎上更加“務實”于讀者。
3.歇后語
歇后語是“由兩個部分組成的一句話,前一部分像謎面,后一部分像謎底,通常只說前一部分,而本意在后一部分”①。歇后語作為一種特殊的語言形式,凝結著勞動人民的智慧,反映著勞動人民對日常生活實踐的細微觀察與思考,具有短小、形象及幽默等特點。漢語讀者對歇后語的理解必定輕車熟路,但由于歇后語這一特殊語言形式難以在其他語言中找到相對應的表達形式,因此,譯者往往會謹慎處理歇后語的翻譯。經統(tǒng)計,《暫坐》中8個歇后語的英譯以意譯為主,其次為直譯及套譯,譯者行為傾向于“務實”。
例8:她不知道自己是撿了西瓜漏了芝麻,還是撿了芝麻漏了西瓜。[13]130
譯文:Should she focus on the big things and let the little things take care of themselves, or vice versa?[14]166
例9:喜鵲窩戳了一竹竿么![13]10
譯文:“Someone’s poked the magpie’s nest!”[14]11
例10:瞎狗咬了呂洞賓![13]223
譯文:“You’re casting pearls before swine!”[14]285
例8的表述源自歇后語“丟了西瓜撿了芝麻——因小失大”,指的是重視次要的,卻忽視了主要的,比喻做事因小失大,得不償失。原文只提及了歇后語的“謎面”,并未給出“謎底”,體現(xiàn)出歇后語“前比喻,后說明”且說明部分多需自己領悟的特點。譯者采用意譯,將“西瓜”與“芝麻”根據(jù)該歇后語的內涵意譯為“the big things”與“the little things”,有效規(guī)避了對此表達不熟悉的目標語讀者在原文語境下閱讀時突然出現(xiàn)“西瓜”“芝麻”這類看似“八竿子打不著”的詞語的困惑。對于易出現(xiàn)理解偏差及困惑的歇后語,譯者采用意譯將其明晰化,使目標語讀者能夠更加流暢地閱讀,從而“務實”于讀者。例9中歇后語“喜鵲窩戳了一竹竿”的后半截為“亂喳喳”,形容十分吵鬧。在這里,譯文“求”原文之“真”,直譯為“Someone’s poked the magpie’s nest”,與原文形成對應。由于“magpie”除了表示“喜鵲”之外,還有“嘰嘰喳喳、喋喋不休的人”的意思,在含義上與原文想要表達的內容一致。此處乃譯者經過考慮后,保留原文意象又不致使目標語讀者的理解出現(xiàn)困難或偏差的“求真”行為。例10中歇后語的完整形式為“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此處采用了套譯法,使用具有相同含義的英語俚語“cast pearls before swine”來翻譯,在“求真”于原文含義的基礎上保持了原文與譯文在“土味”上的對應,從而“務實”于讀者。
由前文統(tǒng)計分析可以看出,譯者對于《暫坐》中的鄉(xiāng)土語言多采用意譯,其次為直譯,并輔以直譯加文內注釋、套譯及省譯多種策略,靈活處理鄉(xiāng)土語言的英譯??傮w來看,譯者行為在整體上偏向“務實”,在“求真”的基礎上以讀者的閱讀感受和需求為重,也即遵循“求真為本,務實為用(上)”的原則。
三、譯者行為探因
翻譯并非在真空中進行[15]12。鑒于譯者的雙重屬性和身份角色,譯者在翻譯過程中無疑會受到翻譯內外多重因素的影響。以下將影響《暫坐》中鄉(xiāng)土語言英譯譯者行為的因素歸結到最為顯著的譯者與出版社兩個層面,并進一步分析其具體影響。
(一)譯者層面
《暫坐》英譯本由英國漢學家、翻譯家韓斌與中國譯者劉浚合譯而成。與傳統(tǒng)的獨立翻譯相比,中外合譯的一個明顯優(yōu)勢在于既能夠保留重要的文化信息,又可以兼顧讀者的接受效果,從而產出更恰當有效的譯文[16]。韓斌致力于翻譯事業(yè)多年,向西方世界譯介了許多中國優(yōu)秀文學作品,為西方讀者透過文學了解中國架起了橋梁。作為資深翻譯家,韓斌對翻譯有著自己獨到的見解,她認為,“譯者應該充分發(fā)揮主體性,讓自己的譯作盡可能符合目標語國家讀者的閱讀習慣,同時又不失原作的本真和色彩”[17]60。這種在忠實于原作與適應目標語讀者之間尋求平衡的理念,正是韓斌翻譯思想的核心所在。另一位譯者劉浚早年在媒體報刊行業(yè)工作,積累了豐富的寫作和編輯經驗,2016年開始從事專業(yè)翻譯工作并陸續(xù)出版了多部譯作。在翻譯過程中,劉浚十分注重準確理解作者想要傳遞的信息,并結合受眾的情況進行遣詞造句,認為只有這樣才能讓受眾準確地接收信息,實現(xiàn)翻譯的真正價值。從韓斌和劉浚對待翻譯的態(tài)度可以看出,兩位譯者均強調在翻譯過程中既要“求真”于原文內涵,又要“務實”于目標語讀者的閱讀體驗。她們深知翻譯工作的復雜性和挑戰(zhàn)性,因此在翻譯過程中不斷斟酌用詞,力求在保持原作風格的基礎上,使譯文更加符合目標語讀者的閱讀習慣和審美需求。
就《暫坐》的翻譯過程而言,兩位譯者在秉持相似的翻譯態(tài)度與理念的基礎上又各有側重,努力尋求最佳的翻譯效果,共同為這部作品的英譯本賦予了新的生命。韓斌將她與劉浚的合譯過程精妙地總結為“推拉”策略(“Push-pull” strategy)[18]?!巴啤保╬ush)指的是以中文為母語的譯者從原文的角度出發(fā),準確理解中文的豐富內涵及其文化背景,即譯者的“求真”行為。劉浚深入原文,細致入微地理解每個詞匯與句子的豐富內涵及其背后的文化內涵,力求準確傳達原文的精髓?!袄保╬ull)指的是以外文為母語的譯者站在目標語的角度,思考表達是否地道、易懂,即譯者的“務實”行為。韓斌站在目標語讀者的角度,思考如何將原文的意涵以原汁原味、簡明易懂的方式表達出來,力求在目標語文化語境下重現(xiàn)原作之風采。
兩位譯者精誠合作,各自發(fā)揮著不可或缺的作用。劉浚以其深厚的中文功底和對中國文化的深刻理解,保證了原文信息傳達的準確性;而韓斌則以其精湛的英文表達和豐富的翻譯經驗,確保了譯文的地道、易懂,努力在“求真”與“務實”之間找到最佳平衡點,推動譯文達到更高的層次。雖然在“求真”與“務實”之間保持平衡乃是最為理想的情況,但在實際翻譯過程中,鑒于兩種語言間的文化壁壘,難免存在難以“求真”的鄉(xiāng)土語言。此外,劉浚是在韓斌的邀請下才加入到《暫坐》的翻譯工作中的,韓斌在斟酌譯文措辭與表達方面仍起著決定性作用。因此,譯文最終呈現(xiàn)出“求真為本,務實為用(上)”的譯者行為特征。
(二)出版社層面
《暫坐》英譯本由英國查思出版社的小說與文學分支部門Sinoist Books贊助出版。Sinoist Books主要與杰出譯者合作,致力于出版中國優(yōu)秀文學作品的英譯本,旨在連通漢語世界與英語世界,使廣受好評的中國作家和他們的作品跨越語言上的障礙,向廣大英語讀者推介中國文學和文化,促進中西文明交流互鑒。
一方面,英國查思出版社作為享譽業(yè)界的商業(yè)出版社,其分支部門Sinoist Books自然也是以盈利為主要目標。在這一背景下,譯者的翻譯工作無疑會受到出版社的影響與制約。作為譯者,在追求翻譯質量的同時,必須考慮到出版社的盈利需求。這意味著譯者不僅要“務實”于讀者,確保譯文的易讀性和接受度,還要“務實”于出版社,確保其出版物能夠吸引讀者,進而促進銷售,維護出版社的口碑并實現(xiàn)盈利目標。若譯者在翻譯過程中一味地為了傳遞原文中的文化元素,而對那些生澀難懂的鄉(xiāng)土語言進行“硬譯”,無疑會給目標語讀者帶來閱讀上的困難,從而導致譯本在海外市場的傳播與銷售受阻,損害出版社的口碑與利益。另一方面,根據(jù)Sinoist Books對自身的出版定位可以看出,它有著清晰的出版內容偏向以及明確的出版目的,即專注于出版中國優(yōu)秀文學作品的英譯本,致力于通過文學譯介與傳播促進中西方的文化交流。
有鑒于此,譯者在其贊助下,必然會考慮其定位方向,“求真”于作者及其作品。在《暫坐》的英譯過程中,譯者又需努力保留作者賈平凹慣用的鄉(xiāng)土語言創(chuàng)作特色及源文本中的鄉(xiāng)土氣息,使目標語讀者從中感受到中國文學及文化的獨特魅力。這就使譯者在翻譯過程中面臨著多方挑戰(zhàn)和制約。一方面,譯者必須考慮出版社的盈利需求,這是商業(yè)出版活動的基本前提,同時兼顧讀者的閱讀體驗及接受效果,“務實”于讀者;另一方面,譯者又需考慮出版社的風格定位,努力保留源文本中的文化信息,“求真”于源文本,以體現(xiàn)出版社的風格特點。但是,若出版社的盈利需求無法實現(xiàn),譯本無法在海外市場得到有效傳播,也無法獲得大眾的認可和接受,那么譯本再貼合出版社的風格定位也是一場徒勞。在這種情況下,譯本的價值和意義將大打折扣。因此,作為一家商業(yè)出版社,其盈利需求在很大程度上優(yōu)先于其風格定位需求,譯者在確保譯文質量和準確傳達原文信息的同時,會更加注重譯文的接受度和傳播效果,最終使譯者行為在“求真”的基礎上更加偏向“務實”。這種“求真”與“務實”之間的權衡,既體現(xiàn)了譯者的專業(yè)素養(yǎng),也反映了商業(yè)出版活動的現(xiàn)實需求。
綜上所述,中國鄉(xiāng)土語言作為極具特色的文化表達,如同一面鏡子,折射出豐富而深厚的文化內涵,而“文化差異歷來是造成中國文化外譯困難的重要原因”[19]。中國鄉(xiāng)土語言的英譯影響著中國文學與文化的海外傳播效果,關系到中國文學與文化能否順利“走出去”。小說《暫坐》中鄉(xiāng)土語言的英譯在整體上表現(xiàn)出“求真為本,務實為用(上)”的譯者行為特征,具體體現(xiàn)在譯者不僅力求準確傳達原文的意涵,同時也注重譯文的可讀性和接受度,使譯文能夠更好地融入目標語言的文化語境。進一步探究發(fā)現(xiàn),譯者與出版社均對譯文的產出及譯者行為特征有著不可忽視的影響。譯者在翻譯過程中采取“推拉”策略,不僅作為“語言人”進行語碼轉換,同時也作為“社會人”發(fā)揮主觀能動性,充分考慮目標語讀者的文化背景和閱讀習慣,最終得以產出質量較高的譯文。這種譯者行為特征不僅體現(xiàn)了譯者的專業(yè)素養(yǎng)和翻譯理念,也為中國文化的海外傳播提供了有力的支持。在譯者行為批評視域下對《暫坐》中的中國鄉(xiāng)土語言英譯進行評析,既符合目前翻譯研究將重心轉向譯者的趨勢,有助于更深入地理解譯者在翻譯過程中的角色與行為,又能夠為鄉(xiāng)土語言英譯提供些許借鑒,助力中國文化的海外傳播,提升文化軟實力,堅定文化自信,為中國文化“走出去”添磚加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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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周 珂 ]
On Translator Behavior in English Translation of Folk Language:A Case Study of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of ZanZuo
SUN Xiaoyan1, FENG Zhengbin2
(1.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 Xi’an Polytechnic University, Xi’an 710600, Shaanxi;
2.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Chang’an University, Xi’an 710064, Shaanxi
)Abstract: As a mirror reflecting the indigenous culture of China, folk language holds significant importance in promoting Chinese culture to the world through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ranslator behavior criticism, this study analyzes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of dialects, as well as common sayings including idioms, proverbs, and two-part allegorical sayings in ZanZuo. It finds that translators, Nicky Harman and Liu Jun, adopted the strategy of “push-pull” based on their own translation views. And under the influence of the publishing house, they strove to ensure the accuracy of the source text while making the target text more authentic and comprehensible. Their translator behavior demonstrates the characteristic of “Truth-seeking being the base with Utility-attaining as the aim”, which ensures a high quality of English translation.
Key words: folk language; ZanZuo; Co-translation by Nicky Harman and Liu Jun; translator behavior criticism; “Truth-seeking-Utility-attaining” evaluative model of continuu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