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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置換體驗(短篇小說)

        2023-12-29 00:00:00王威廉
        山東文學(xué) 2023年7期

        他認(rèn)真考慮,要不要聽麥苗的話,找個時間去精神狀況服務(wù)機構(gòu)看看。他并不是忽然間想要屈服,而是想體會下麥苗的感受。她說,治療完之后,渾身每一個細(xì)胞都舒服了,沒有了焦慮和煩惱,變得和其他人一樣正常。這就是他渴望了解的東西,他已經(jīng)處于別人眼中不正常的狀態(tài)太久了,而且事故后愈加不正常了,他需要知道他們所依賴的正常是什么樣的。

        上次和麥苗的聊天,給他帶來多方面的沖擊,最重要的有兩點。首先,是接受治療之后,人會變得不再有個性化的想法,人會變得無趣。但如果世界上其他人都是無趣的,只有你一個人是有趣的,那樣的有趣就不僅僅是無趣,而是災(zāi)難。其次,他沒有想到麥苗控制自己情緒的能力變得越來越差。只是小小的語言攻擊——“你這樣笑起來特別討厭”——就讓她到了崩潰的地步。還有,她聊天稍久就顯得疲憊,笑起來也有失控的傾向,都格外令人擔(dān)憂。

        他真切地感到她在日益變得虛弱,他們剛剛結(jié)合時,愛情曾讓她無比強大,比他強大得多。其實,如果那時沒有她的強大,他早就堅持不下去了。她比他更有勇氣。但是,她為何變得如此虛弱了?表面上看是治療的后果,但實際原因是在她心里,因為她不愿再忍受愛情的痛苦,她想逃離他,逃離他們這么多年來的堅守,成為一個正常人。那么,面對這樣的狀況,他能怎么辦呢?這是兩個人的事情,他單方面是改變不了什么的,他的承擔(dān)、堅守都會在她的改變中變得毫無意義。

        這才是他最痛苦、最噬心的地方。

        去接受治療,讓自己也變成正常人,變得和麥苗一樣,難道不也是他的一條出路嗎?難道他的生活不也是被莫名其妙的愛情、即將絕跡的愛情、作為原始情感的愛情給毀掉的嗎?若是沒有愛情,他可以做一個只關(guān)注自己的人,不用被另一個人的存在所干擾,像其他人那樣盡情地享受生命的歡愉(雖然他總是質(zhì)疑那樣的歡愉,那他至少可以安靜、完整、自足地待著),那該多好!

        但他還是不死心,他還是對愛情抱有希望。他在機構(gòu)外邊徘徊良久,就像徘徊在愛情那偉大的廢墟內(nèi)部。這是兩個不能共存的東西。他還是放棄了。他決定,再找麥苗聊一次,如果她的趨向是不可能改變的,那么他再重新考慮要不要接受治療也就更加坦然了。

        上次聊天,他在發(fā)現(xiàn)麥苗的情緒失控時,保持了五分鐘的沉默,然后用心安慰了她,她的情緒逐漸平緩下來,他們的交流終于不是以吵架而告終了。但她也不想再繼續(xù)說話了,立刻選擇了結(jié)束交流。她的情緒明顯低沉下去了,眼睛都變得黯淡無神,那種機靈的光澤不見了,看上去像是哪里不舒服似的。他擔(dān)心她,卻無法真正撫慰她。

        如何讓她能夠耐心地聽他傾訴呢?他從文學(xué)史中有了靈感,他決定給麥苗寫一封信,回憶他們交往的點滴,并表達(dá)對她的愛戀。里面居然有這樣的話:

        “假如在古代,在冬天,我們就生一爐火,落芙在我們身邊早已睡著,而我們還在聊著過去的點滴瑣事。我會撫摸你的眉毛,而你則會在我懷中甜甜睡去?!?/p>

        他知道古人把這種場景稱為浪漫,把這種信稱之為“情書”。

        此前他從沒想過一個人可以對另一個人的愛懷有那么細(xì)膩的感受,一個戀愛中的人向其所愛訴說著各種各樣的事情,把各種各樣的事情都變成了情感的載體。愛真是太偉大了,可以融化一切,人類為什么要急于擺脫呢?

        寫完情書,他自己從頭到尾讀了一遍,忽然覺得自己是很有體面、很有尊嚴(yán)的。將情感與思緒蘊含在優(yōu)雅得體的語言中,而不是匆匆忙忙、辭不達(dá)意地亂說一通,其中自然有著一個人的尊嚴(yán)以及美好。在信的結(jié)尾,他發(fā)出了再次交流的懇請。他輕輕點擊屏幕,信寄出去了。

        麥苗這次沒有推脫,很快便同意了,并發(fā)來了一張臉帶紅暈的笑臉表情。他凝視著全息屏,也露出了微笑,這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更高興的是她能感受到他的那些流淌在語言中的心意。

        這封信如果寄給另外一個對象,肯定會被當(dāng)作精神失常舉報給系統(tǒng)吧?

        他靜靜沉淀著思緒,希望這次的聊天能大有不同。他考慮在家里聊天非常容易陷入以往的慣性模式,于是他約她在他們曾經(jīng)就讀的學(xué)校門口見,回憶總是對理解有幫助的。

        他看到她從路那邊走來。她今天的打扮和之前完全不同,她不再穿著金屬亮色的時尚分子裝,而是穿著粉紅色的純棉連衣裙,腳上是一雙白色的布鞋。這身打扮和她的名字似乎更加匹配。她曾告訴他,她的父母是農(nóng)學(xué)家,在去火星之前生下的她。這個名字是他們心目中最根本的依靠和希望。

        她款款走來,裙子的布面柔順地隨著她的步履拂動著。那是十幾年前的她,是那個被他的冰淇淋不小心碰到的她,是那個為了愛情愿意忍受嘲弄跟他同居在一起的她,是那個愿意生下一個女兒的她。他的眼眶不由濕潤了。他看得清清楚楚:她正在盡她最大的努力去挽回一場早已注定失敗的戰(zhàn)爭,她的內(nèi)心深處比他更加悲觀,因而她的勇氣也一定比他更大。既然如此,他打定了主意,要咬緊牙關(guān)堅持下去,至少堅持到?jīng)Q戰(zhàn)的時刻。雖然他也不知道決戰(zhàn)意味著什么。

        “你今天真美?!?/p>

        “謝謝?!彼f,“我今天穿了你喜歡的衣服?!?/p>

        “看到了,感覺更加適合你,你自己覺得呢?”

        “好久沒穿這樣的衣服,還有些不習(xí)慣了。”她伸開雙臂,在原地轉(zhuǎn)了半圈,“好看嗎?這種懷舊風(fēng)格現(xiàn)在好像又要流行起來了?!?/p>

        “我不懂時尚,我只是覺得你穿布的衣服更自然,更容易親近?!彼锨皳е募绨颍难劬?,像是世界上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可她移開了目光,仿佛這種“原始感情”讓她不適。她想起了什么,輕輕推開他,問道:“對了,你去精神狀況服務(wù)機構(gòu)試著治療了嗎?”

        “沒有?!?/p>

        “怎么還沒去?”

        她眉頭一皺,向前走去,他趕緊和她并排走著。

        “我上次就和你說了,你可以去嘗試一下,心里會輕松一些的?!?/p>

        “我覺得我內(nèi)心還可以承受?!?/p>

        “也許你還可以承受,但我不知道我還能承受多久,”她的神情悲戚,“所以我很想知道你去治療后會是什么感受,會不會有所改變?!?/p>

        “我也這么想過,我想也許我有了治療的體驗,才能更好地理解你,”他微微笑了下,說,“實不相瞞,前幾天我去機構(gòu)周圍晃蕩了一會兒,還是沒進去。倒不是沒勇氣,還是不想那么快改變這一切。我也擔(dān)心自己走進去之后,也不想再堅持現(xiàn)在我們所堅持的這一切?!?/p>

        “改變總會發(fā)生的,只是時間的問題,我們要么被徹底打垮,要么主動逃離,我想不到有其他的辦法?!?/p>

        “你有些太悲觀,還沒有到那樣的時刻。”

        “我總覺得明天就是那樣的時刻。”

        “你不應(yīng)該比我還焦慮,你看我現(xiàn)在的狀況,已經(jīng)是一個廢人了,我還在忍耐。當(dāng)然,反過來說,你距離所謂的正常生活只是一步之遙,誘惑越大,掙扎也就越大,因此你的焦慮多也不是不能理解?!?/p>

        “我沒有那樣的意思?!彼f,“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真有一天要被迫做出選擇,那么你記得,我不是經(jīng)不住他們的誘惑,我只是經(jīng)不住痛苦的煎熬。”

        “痛苦,是的,對于痛苦我無話可說……”他憋了一口氣,緩緩?fù)鲁觯f:“我現(xiàn)在寫作,心里會逐漸輕松一些。如果時光能倒流,我能回到過去,那就是最適合我的職業(yè)?!?/p>

        “我相信,我看了你寫給我的信?!彼难劬锝K于又有了笑意。

        “對不起,我上次那樣說你,我不是不喜歡你笑,恰恰相反,我是特別喜歡你笑,但是你上次的笑,我總覺得有不正常的成分,像是那笑不是屬于你的。”

        她點點頭,輕聲說:

        “雖然我去治療了,但治療的效果一直不好?!?/p>

        “你不是說很舒服嗎?”

        “當(dāng)時是很舒服的。不過要徹底治愈的話,需要刪除相關(guān)的記憶?!彼p手捂住太陽穴,仿佛在搶奪那些記憶,“要我刪掉我們的記憶,就是徹底否定我們的過去,這是我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的?!?/p>

        “哦,麥苗……”他竟然無言以對,眼淚模糊了他的視線。感動而哭泣,多么原始的行為,可他分明感到眼淚涌出之際,整個人的內(nèi)部被一種超越自身的力量所牽動,就像是平地忽然起了風(fēng)暴。

        “不要那么脆弱?!?/p>

        “系統(tǒng)把眼淚定義為脆弱,”他深深呼吸一下,說,“可我這不是脆弱,是感動?!?/p>

        “感動……”她體會著這個詞語所指的情緒。

        “麥苗,寫作會逐漸恢復(fù)這些詞語,從而恢復(fù)這些感覺的?!?/p>

        “你老是說寫作、寫作的,有那么神嗎?”麥苗撇撇嘴。但她不再用嘲笑的語氣了,看來她至少已經(jīng)將寫作當(dāng)成一個正常的事情了。

        他笑著說:“我覺得確實很神,很高興你提到這個詞?!?/p>

        “什么詞?”她愣了一下。

        “‘神’啊,這個字用在這里再恰當(dāng)不過了。”他微笑。

        “哈,是嗎?我都沒有意識到我用了這個詞。”她坦率地說,但明顯她對這件事開始在意了,眼神里有琢磨的色彩。

        “‘神’現(xiàn)在只是神奇的意思,但它的詞源指的是宇宙的造物主。系統(tǒng)可以研究生命,破解生命的秘密;但它無法研究神,更無法破解神的秘密。因此系統(tǒng)只能懸置和模糊了這個問題。但我覺得,寫作恰恰是和‘神’有關(guān)的。”他撫摸著她的頭發(fā),說,“這就是寫作的樂趣,從每一個詞中都能發(fā)現(xiàn)世界上那些被隱藏的秘密?!?/p>

        她一時有些發(fā)怔,沒有說話,應(yīng)該是在思考。

        “你最近又去治療了嗎?”他問。

        “只去了一次。那天實在太難受了,便去了。第二天便收到了你的信,我都來不及消除治療的影響。”

        “換句話說,你還來不及變回一個精神病人?!彼_玩笑道。

        她笑了,說:

        “是啊,都是因為你的信寫得太好了,我覺得感動?!?/p>

        “活學(xué)活用,真好?!?/p>

        他們一起笑了起來。

        麥苗用雙手輕巧地挽住他的胳膊,他們這樣走在路上,行人紛紛側(cè)目。她忽然臉色變得緋紅,有些驕傲了,她說:

        “王,你繼續(xù)說你的‘神’吧,我聽著?!?/p>

        “古人認(rèn)為,是神創(chuàng)造了我們,因此我們?nèi)祟悜?yīng)該崇敬神,但是,我們今天創(chuàng)造了如此復(fù)雜的計算機系統(tǒng),不僅沒有得到它的崇拜,反而被它管理,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他本想說個笑話,但是說出口發(fā)現(xiàn)一點也不好笑。

        她回應(yīng)道:

        “因為計算機系統(tǒng)還不能算是真正的生命,它集合了人類的智慧,只能算是人類的延伸品罷了。所以,我選擇相信它。說到底,我還是相信人類?!?/p>

        “我不確定計算機還能不能單純算作是人類的延伸品,它自然是人類智慧的結(jié)晶,但是很顯然它已經(jīng)有了相對的獨立性?!?/p>

        “它是有一定的獨立性,”她說,“可它無法脫離人類而存在,它與人類是共生的。”

        “共生,說得好,我可以換句話說,那也是一種綁架,不是嗎?”

        “照你這樣說,從人類發(fā)明工具的那天起,人類就在被自己的工具所綁架?!?/p>

        “難道不是嗎?”他有些興奮,麥苗的思維也開始活躍起來,他們可以有實質(zhì)性的探討了,“我們確實一直被工具綁架,有形的或無形的,這只是程度的區(qū)別,人類借助工具讓自己強大,但最終,工具比人類本身還要強大?!?/p>

        “比人類還要強大的工具依然是人類的工具。”她還是很堅定。

        他搖搖頭說:

        “工具過于強大,乃至于到了共生的地步,恐怕人類未必還是曾經(jīng)的人類了?!?/p>

        “所有的生命都在進化,只是人類借助工具,進化得更加快罷了。”

        “如果進化是舍棄生命中許多美好的東西,那樣的進化有什么意義呢?進化,也許只是一種幻覺,為了這種幻覺,我們付出了太大的犧牲。我們現(xiàn)在更加像機器,而機器更加像我們,我們的人性被稀釋了??傆幸惶欤覀儠庾R到我們的犧牲與我們的獲得是極為不匹配的。”

        麥苗沉默了,她的處境最為微妙,對這個大問題的判斷和她自身的命運選擇是息息相關(guān)的。

        究竟該如何判斷呢?這可是關(guān)鍵性的問題。

        “親愛的,你應(yīng)該嘗試寫作,”他又提到了寫作,覺得寫作有助于麥苗作出有價值的判斷,“你就寫自己的困惑,或是寫什么都好,你會發(fā)現(xiàn)不一樣的感受,你會接近一些對生命、對生活至關(guān)重要的真相,尤其是,你很可能對活著本身有一些更加真實和深刻的體驗。我想,這也是一種治療,比什么精神機構(gòu)的神經(jīng)治療要好得多,神經(jīng)組成了人的意識,但人的意識是超越物質(zhì)的?!?/p>

        “進化也許是幻覺,但是,生命本身不也很可能是一種幻覺嗎?那難道不是一種幻覺嗎?”麥苗舔舔嘴唇,指著不遠(yuǎn)處的全息廣告。那是一對男女的全息影像在跳舞,透過他們虛無的身體,可以看到對面的街道。

        輪到他沉默了。人最終剩下的也許只有這樣一些空洞的影像,在宇宙中兀自孤獨地表演下去。

        她回頭看著他:

        “為什么一定要寫作呢?我可以直接去體驗生命的。你總是提及寫作這個古老的死去的藝術(shù),在歷史的河流中,一件事物的滅絕總有它滅絕的道理。在今天還一口一個‘寫作’,與原始人一口一個‘神’,是一樣可悲的?!?/p>

        他咬著牙堅持:

        “我不覺得這有什么可悲的,寫作在人類歷史上曾是一件高貴的事業(yè)。”

        “嗯,曾經(jīng)?!?/p>

        “我想聽你徹底分析下寫作,”他說,“你隨便說吧,放心,我可以承受的。如果我不能承受,那豈不是更好,可以早點放棄了。”

        “你真想聽?”

        “當(dāng)然?!?/p>

        不遠(yuǎn)處那對虛無的男女,他們的舞蹈非常美妙,擁有沉重肉身的人類永遠(yuǎn)也達(dá)不到那樣的輕盈與多變,但他們只是投影,只是生命的倒影,只是對生命的模擬……那么,寫作呢?是對生命的什么呢?他還來不及細(xì)細(xì)琢磨,但他直覺那其中有著完全不同的生命奧秘,他沒有能力分辨寫出,他只得先硬著頭皮堅持。他像是一個冥頑不化的幽靈,迎接著她即將到來的話語的猛烈打擊。

        他們肩并肩散步,穿過那對一直跳舞的虛無男女,來到虛擬實景廣場。他們每走一步,都會看到身邊的風(fēng)景在變幻,春雨與冬雪也就是兩步之遙。大約走了五分鐘,他們來到廣場的椅子前,并排靜靜坐下,櫻花在周圍綻放和飄落。無休無止的花雨,讓人心醉。但是他無心觀賞,這是讓他深感漫長的五分鐘,他在期待她的回應(yīng)。不同的字句,很有可能會把他們推向不同的方向。

        終于,麥苗收回了在櫻花雨中張開的雙手,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他一眼,坐直了身子(她的腰部有著優(yōu)美的弧度,他覺得那其中也藏有愛情的秘密),開始以極為認(rèn)真的態(tài)度說:

        “王,好吧,既然你想聽,我就說說我為什么覺得寫作是悲哀的。你自己也明白,寫作‘曾’是一件高貴的事業(yè),但作家這個職業(yè)已經(jīng)消亡了,消亡的意思就是說,我們不再需要它了,就像人類在歷史中淘汰了很多事物一樣,作家和寫作也被淘汰掉了。祭司曾是比作家更高貴的職業(yè),可以溝通神和人呢,不也消亡了嗎?今天我們?nèi)绻枰适?,系統(tǒng)里有數(shù)不清的故事讓我們選擇;你想自己編故事玩,你只需要簡單設(shè)定人物和情節(jié),電腦不但能完成你的故事,還會完善故事的細(xì)節(jié);哦,還有風(fēng)格,海明威多一點,還是福克納多一點,甚至外加一點莎士比亞,這些都可以調(diào)配,就像廚師做飯,可以根據(jù)實際情況,掌握鹽多一點還是少一點,另外要不要加一小碟蘸料。這還沒完,如果你想把你的故事變成真實的影像,系統(tǒng)也會根據(jù)你提供的元素生成劇本,再轉(zhuǎn)化成全息投影讓我們身臨其境,更不用說觀眾也參與其中的實景電影了……這些本不用我多說,你是知道的,都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常識,可你卻把寫作當(dāng)成是拯救我們的途徑。我覺得與其說你在跟命運抗?fàn)?,不如說你是在逃避。就像每個歷史時代終結(jié)后的那些遺老遺少,他們選擇用自己的精神生命去為過去的時代殉葬。只因他們的文化之根是生長在過去的泥土中,他們難以斬斷和過去的聯(lián)系。這么說來,我又有些困惑了,你又是為什么呢?你的根不屬于過去的時代,你的根是屬于今天的,但你卻使勁想回到過去。我和你陷入了愛情這個古老的情感,我已經(jīng)覺得是一種不能理解的魔咒了,你居然還要陷入到一個更大的魔咒中去?!?/p>

        麥苗說完后,才轉(zhuǎn)過頭來用她黑色的瞳仁正視著他(像忽然清醒的夢游者),那雙眼睛曾經(jīng)讓他跌落愛情的深淵,現(xiàn)在,他在那里看到了虛無的龐大身影。

        那里的虛無,是他所懼怕的那種虛無嗎?虛無還能不能分成不同的種類?輕一些的虛無、重一些的虛無,或者,可愛的虛無、厭惡的虛無,可以嗎?

        當(dāng)然,那里還有一種說不清楚的相當(dāng)堅硬的東西,像是島嶼一樣屹立在虛無的海面上。那一定是麥苗的靈魂。

        靈魂——他想起這個古老的詞。

        他們的靈魂之間還能繼續(xù)交流嗎?他能把她的靈魂從虛無的汪洋大海中拯救出來嗎?他能保住自己的靈魂嗎?

        “干燥?!彼f。

        “什么?”

        “干燥,我覺得特別特別干燥,就像是沙漠里的青蛙。盡管我不是青蛙,也沒去過沙漠,但是就覺得是那樣程度的干燥。一切都像沙礫一樣粒粒分明,我閉上眼睛,感到渾身都硌得疼痛。”

        “干燥……”她重復(fù)著這個詞,像是在召喚那種狀態(tài)。

        他對她笑笑:

        “沒想到你還是讀過文學(xué)的,知道海明威和福克納,這是兩個風(fēng)格差異很大的作家?!?/p>

        她低頭說:

        “你可能不相信,我原本對具體的文學(xué)作品一無所知,我是最近為了你才去了解的?!?/p>

        “謝謝?!?/p>

        “謝什么,我得一探究竟才能理解你啊。”她又伸手去接面前那根本不存在的櫻花,“他們是很有魅力,但他們屬于歷史?!?/p>

        她剛才描述的確實是常識,當(dāng)然也不乏夸張的成分,比如從劇本到全息電影,還是要看看模塊庫里邊有沒有現(xiàn)成的模塊,否則還是要制作的。但是,她說的大體不差,技術(shù)讓大部分的寫作變成了軟件都能完成的簡單的東西,從而失去了它的內(nèi)涵與分量。

        他應(yīng)該怎樣回復(fù)她?他也有些恍惚了,發(fā)現(xiàn)自己對寫作的價值思考得還很不夠。他趕緊回想著從事“寫作表演”這個工作以來的經(jīng)驗,盡力說:

        “電腦編造故事的能力當(dāng)然非常強大,但寫作不是編故事,寫作是一門藝術(shù)。既然是藝術(shù),每一篇作品,每一句話,每一個詞,都是出自一個獨立生命的創(chuàng)造和選擇,是不可重復(fù)的,因而是不可替代的?!?/p>

        麥苗幾乎不假思索就說:

        “你這是一種懷舊情緒,就像是以往機械時代對手工時代的懷舊一樣。那時的人們總覺得手工做的皮鞋比機器做得更好,但實際上,手工做的鞋不但耗時更多,質(zhì)量也不見得好多少。而且,到了后來,那些號稱手工做的、賣得更貴的皮鞋一樣是機器制造的,機器甚至能模仿出手工的笨拙和粗糙。人們就是喜歡那種手工的感覺,因為那代表著歷史的傳承,人類的潛意識中充滿著對過去的迷戀?!?/p>

        “說得好,請繼續(xù)?!彼粫r無言以對,仰起頭,仿佛櫻花落在了臉上。這讓他無端端想:總有一個古人和他一樣,也把臉揚起來,讓櫻花落在臉上,那是一朵真實的有重量的櫻花。

        他的態(tài)度讓麥苗有些興奮了,她現(xiàn)在極少一口氣說這么多話。她繼續(xù)說: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賽博時代了,別忘了你的名字,都叫王賽博,盡管你不喜歡這個名字。你告訴我,那是你父親給你起的,你出生的時候,正帶著對賽博世界的無限向往。在賽博時代,人們之間不僅僅用語言來交流,更多的是用經(jīng)驗直接交流。不用說那些不準(zhǔn)確的風(fēng)景描寫,就連那些冗長的心理描寫,也都顯得非??尚α?。文字?jǐn)⑹龅墓适略诮裉祜@得極為枯燥,因為我們已經(jīng)可以把心理經(jīng)驗用軟件和芯片紀(jì)錄下來,發(fā)送給別人去體驗了?!?/p>

        她站起來,櫻花落在她的頭發(fā)上,她的睫毛上,她被形態(tài)各異的粉紅花瓣給包裹著,即便那只是空無的幻象,但依然美極了。

        “你忘了嗎?”她甩甩波浪般的頭發(fā),“我們一起體驗過的,李山登上奧林帕斯山頂時的感受與心情?!?/p>

        記得,他當(dāng)然記得。

        那還是好多年前,在好友阿名那里體驗到的。阿名除了喜歡剃光體毛之外,看上去和其他程序員在生活方式上沒什么區(qū)別(比如,也喜歡穿太空風(fēng)格的衣服,也喜歡參加周末的娛樂狂歡),但是,當(dāng)他和麥苗因為愛情決定生活在一起的時候,只有阿名表示了祝福。

        阿名小聲對他說:“祝福你們,希望你們比我們過得幸福?!?/p>

        他沒想到這個曾被自己一句“你虛無嗎”而感到慌亂的人,居然會祝福自己。他現(xiàn)在對自己的選擇都沒有牢靠的把握,內(nèi)心恐慌得很,他反問阿名:

        “難道你不覺得我和麥苗是異類嗎?”

        阿名想了想說:

        “也許我是個喜愛懷舊的人吧,我覺得愛情作為一種古典的情感方式,里邊有著特別迷人的東西。假如我能像你這樣愛上什么人,我猜我應(yīng)該會開心的。只是,我和其他人一樣,無法愛上任何人。”

        “你不會恐慌嗎?”他指指自己的前胸,“假如你會愛,你就是絕對的少數(shù)人。”

        “當(dāng)然會,但我還是會感到驕傲。”

        正是阿名的這番話讓當(dāng)時的他獲得了極大的勇氣,他將這份感激默默埋藏在心底。

        他相信阿名,還有一個格外重要的原因:阿名的工作是研究人類經(jīng)驗的芯片化,屬于人機互動中的核心技術(shù)。這個工作可以接觸到大量的人類經(jīng)驗(甚至包括一些過去時代的),把握到人類感官的各種細(xì)節(jié)。阿名能夠這么肯定愛情的價值,一定有他的獨特發(fā)現(xiàn)。

        也正是從那次祝福開始,他認(rèn)定阿名是自己無可替代的好友。在這個時代,友誼當(dāng)然還存在,只是沒有誰會覺得誰是不可替代的。

        這個時代始終視唯一性為敵。

        他一直想跟阿名好好聊聊,問問人類經(jīng)驗中最挑戰(zhàn)極限的都有哪些,尤其是關(guān)于愛情,愛情有它的極限嗎?愛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一種腺體的分泌嗎?還是文化的影響?個體之間的差別究竟有多大?但他沒辦法直接這么去問,這涉及到工作的保密制度,人與人之間沒有系統(tǒng)的許可不能隨便談?wù)撟约旱墓ぷ鲀?nèi)容,那是嚴(yán)重違法的。

        但阿名是他的朋友,他想,總有一天,阿名會給他一些暗示的。萬萬沒想到的是,他還沒得及問什么,阿名有一天突然不見了!失蹤了!

        在這個系統(tǒng)監(jiān)控一切的時代,一個人竟然會失蹤,是一件無法想象的事情。每個人與這個系統(tǒng)已經(jīng)像氫原子與氧原子那樣牢固地結(jié)合在了一起,變成了難以分割的有機整體。就像是麥苗之前說的“共生”。但是,阿名真的失蹤了,系統(tǒng)對此事專門出了一份官方公告,認(rèn)為是系統(tǒng)的某個元件出了問題導(dǎo)致的,向全體公民深表歉意,并說會盡快修復(fù)漏洞,找回失蹤人員。如今,幾年過去了,依然沒有阿名的任何訊息。

        他不得不猜測:

        阿名很可能已經(jīng)死了。

        想到阿名死了,他感到心如針刺,強烈的孤獨感像是瀕死的體驗。他咬著牙,告訴自己,要像烏龜一樣蜷縮進自己的內(nèi)心,守護住自己的內(nèi)心。因為,他覺得阿名的死與其說是事故,不如說是某種意義上的謀殺。

        他暗暗立誓,一定要調(diào)查清楚事情的真相。為朋友復(fù)仇,也是一種古老的美德。

        友情在這個年代,也只不過是性格合拍的代稱。友情和愛情不一樣,是一種溫和的、開放的情感,系統(tǒng)鼓勵人們盡情地獲得友情,享受友情。如果現(xiàn)實生活中與你性格合拍的人太少,那么系統(tǒng)會為你設(shè)置多種多樣的虛擬朋友,你需要的時候(你可以選擇朋友的性格類型),你就可以點出他們的全息投影,和他們聊聊天、訴訴苦。正因為如此,人們對友情看得不再那么重要。人們已經(jīng)不大能夠理解歷史上竟然會有許多人為友情獻出了自己的命。

        阿名獨自生活(標(biāo)準(zhǔn)配置:太空艙式樣的兩居室),這點和其他人一樣;不同的是,阿名會經(jīng)常邀請他或是他和麥苗一起到家里做客。邀請別人來家里做客,這種行為是極為罕見的。坐在家里進入賽博系統(tǒng),就可以和對方在全息環(huán)境中面對面聊天,這個環(huán)境可以設(shè)置成自己家里,也可以設(shè)置成戶外(比如西藏的雪山下),因此,晃動著笨拙的身體,專程進入別人的現(xiàn)實房間反而變得很奇怪。那就像是一種冒犯。

        他不止一次想:人與人之間的交流越來越便利,但在現(xiàn)實層面反而是完全分隔開了。每個人都成為了一個向系統(tǒng)單向度開放的保險箱。

        在深夜里,他凝視著黑暗,經(jīng)常會回想起和阿名交往的點點滴滴,有時還會淚流滿面。他從沒和麥苗再聊起過阿名,他擔(dān)心麥苗的情緒會受到他的影響。

        最令他頭疼的事情是,他受傷后,記憶逐漸受到了影響,關(guān)于阿名的一些細(xì)節(jié)變得模糊起來。由于人和系統(tǒng)的反復(fù)連接,系統(tǒng)的云端會保留一些個人的記憶碎片。他申請了記憶恢復(fù),可以查詢那些記憶碎片,但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里沒有任何關(guān)于阿名的信息。系統(tǒng)給出的解釋:這是阿名的失蹤事故造成的。

        他不再寄希望于系統(tǒng),只能靠自己。他閉上眼睛,在大腦里搜尋著剩下的那些模糊的片段。他終于想起了那個場景,那是在阿名家里,阿名說自己的夢想是登上奧林帕斯山。當(dāng)時麥苗也在場,面帶微笑。一切都那么美好,美好得像個謊言。

        阿名搖晃著他光溜溜的腦袋,從椅子上站起來說:

        “我特別想親自登上火星最高峰:奧林帕斯山。你們知道嗎?那比咱們地球最高峰珠穆朗瑪,要高三倍,高達(dá)二十七公里!你能想象那樣的高度嗎?”

        阿名的雙手在空中比劃著,左右手在锃亮的頭頂上方指尖相接,構(gòu)成一個三角形的峰頂,然后盡力向上伸展。

        “這對你來說,應(yīng)該是很簡單的事,”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說,“你去體驗下登山家李山的經(jīng)驗芯片不就行了嗎?上次聽你說已經(jīng)‘灌注’成功了?!?/p>

        他們把記憶和經(jīng)驗信息化之后輸入芯片的過程,叫“灌注”,是個挺形象的叫法。然后,他們把這個芯片通過設(shè)備接入另一名體驗者的腦神經(jīng),那個體驗者就可以不打折扣地體驗到芯片所容納的經(jīng)驗。那塊經(jīng)驗不再割裂成視覺、語言和聲音等部分,而是渾然一體的生命本身。

        阿名給他的杯子斟滿酒,然后看著他笑起來,那笑容讓人捉摸不定。

        “怎么回事?”他也笑了,“快說來聽聽呀!”

        “王,告訴你個秘密?!卑⒚麑⒈械木迫康谷肟谥?,卻不著急下咽,慢慢品咂著,稍后才不緊不慢說:

        “我,已經(jīng)體驗了李山的芯片?!?/p>

        “我就知道!”他興奮起來,站起身來激動地拍了一下大腿,仿佛自己也已體驗過。

        阿名抬腳站到了椅子上,仿佛站在了奧林帕斯山頂,看看天花板,又俯視著他說:

        “那確實是激動人心的體驗!奧林帕斯山的基底和法國差不多寬廣,是整個太陽系最高的火山,站在山頂望向遠(yuǎn)方,你會看到它的山腳一直綿延不絕,超過了地平線。尤其是李山在登頂?shù)乃查g,那種狂喜的心情、疲勞的戰(zhàn)栗、瘋狂的歡呼,以及壯闊的風(fēng)景,幾乎是百分之百體驗到了?!?/p>

        阿名的眼睛由于興奮而睜大,并閃爍著明亮的東西(是淚水嗎?),仿佛自己就是李山,親身登臨了火星上那座龐大到瘋狂的山。

        他問阿名:

        “我特別想知道,在那一刻,那個鐵牛一般的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見過李山的全息影像,是個十足的肌肉硬漢。很多年前,李山登遍地球上的高山,就跟隨移民去了火星,把火星上的高山也登遍了。他也死于火星那場事故。檢測事故的火星探測器發(fā)現(xiàn)了他的尸體,他把自己關(guān)在一個密閉艙里,比其他人推遲了許久才死去。探測器帶回了他的尸體。他的大腦被保存了起來,在經(jīng)過處理后,逐漸析出了一些記憶。

        “你肯定想不到?!卑⒚u起了關(guān)子。

        “快說吧?!彼望溍缫黄鹁o張起來。

        阿名像怕驚動什么似的,輕聲說:

        “想他的母親,他的媽媽。”

        “想他的媽媽?”他沒有想到。

        “對?!卑⒚哪樕仄饋恚八莻€運動健將,可他的媽媽是個殘疾人,腿有問題,常年坐在輪椅上,后來死于癌癥。他看著赭紅色的火星表面,想他的媽媽應(yīng)該已經(jīng)變成宇宙的塵埃,也許有一星半點也會飄浮在火星的灰塵里?!?/p>

        他聽后,想起自己的母親,那全息影像里的母親,不禁感到一陣酸楚的情愫在胸間腫脹起來,他連忙倒了杯酒,喝了下去。食道里溫暖的液體反而愈加激發(fā)了他的傷感之情。他連連感嘆:

        “在那樣的最高峰上,想起自己的母親,真是感人至深的場景?!?/p>

        “改天有機會,讓你們來‘灌注中心’體驗一把。”阿名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好啊,這項技術(shù)什么時候上線?”麥苗說,“聽你這么說,應(yīng)該已經(jīng)很成熟了。”

        “還有幾個難題沒解決,我們也需要參與試驗的志愿者?!?/p>

        “能多說說嗎?難在哪里?”他對此顯得格外關(guān)注。

        阿名跳下椅子,坐下來,用手托著腮說:

        “人的體驗畢竟是個人化的,經(jīng)歷同樣一件事情,人與人之間的體驗都是有差異的,我們要研發(fā)的,首先是一些極端體驗,這是普通人最感興趣的,其次是一些細(xì)膩體驗,對于日常生活中司空見慣的事情,忽然有了別樣的體驗,也肯定受大眾的歡迎。”

        “的確如此,這其中隱藏著什么風(fēng)險嗎?”

        “是的,風(fēng)險非常大,我們一直在做這方面的研究,不敢將灌注的意識芯片貿(mào)然放進系統(tǒng)空間。”

        他追問:

        “最大的風(fēng)險是什么?”

        “這個,我個人覺得,應(yīng)該是記憶的自我識別故障吧。”

        “記憶的自我識別?”

        “是的,這和以往我們看電影乃至閱讀不同,我們再投入,記憶也能識別那樣的信息是來自于外界的,是客體,”阿名顧慮重重,“芯片不是人對客體的一點點吸納,而是對主體的一種模擬。因此,當(dāng)人體驗了灌注芯片之后,人的記憶會無法區(qū)別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他人的,這樣將會影響人對自身的判斷,乃至性格的變化,從而極有可能讓人做出不可預(yù)期的、錯誤的行動來。”

        “是將別人的體驗據(jù)為己有嗎?”他這才意識到這點,“一個膽小的人在體驗到勇敢的快感之后,以為那勇氣是自己固有的,從而會變得大膽起來嗎?”

        “還真是如此,”阿名說,“那些實驗者,在直接體驗了罪犯的暴力經(jīng)驗之后,很明顯變得沖動起來。你想想看,我們看完一場全息實景電影,都會有很強的代入感,我們把自己幻想成那個戰(zhàn)無不勝的英雄,至少有幾個小時都沉浸在那種亢奮的情緒中。所以說,如果直接使用神經(jīng)元來體驗,那種刺激程度和親身經(jīng)歷幾乎沒有兩樣!”

        他閉上眼睛琢磨了一會兒,說:“那和進入別人內(nèi)心沒有區(qū)別了?!?/p>

        阿名著急地?fù)]舞雙手,糾正道:

        “還不是進入別人內(nèi)心偷窺的問題,那樣的話,你還是知道你是你,他是他,你在偷窺他,但芯片體驗實際上意味著他是你,你也是他了。這就是為什么我體驗了李山登頂?shù)男酒?,還想再去親身體驗一下登頂?shù)脑?。我想體驗下會有什么不同,但是系統(tǒng)拒絕了我的申請,我和你一樣,從沒去這座城市看看,系統(tǒng)還是把我們當(dāng)孩子。”

        “明白了,像是一種難以覺察的置換?!彼f,“除此以外,還有什么風(fēng)險?”

        阿名說:

        “還有隱私的問題。我們目前還沒法將主體的一些不能泄露的私密信息過濾掉。此外,還有安全問題,假如染上某種神經(jīng)元病毒,那將會是一種網(wǎng)絡(luò)-生物的新型病毒,不僅計算機系統(tǒng)要癱瘓,人的身體也會受到很大的傷害,甚至死亡……總之,問題和漏洞都太大,在這些問題沒有解決之前,是不敢貿(mào)然應(yīng)用的?!?/p>

        “的確是一連串的問題,確實要謹(jǐn)慎?!彼哺械搅藫?dān)心。

        阿名拍拍他的肩膀:

        “嗯,一連串……就像多米諾骨牌,當(dāng)悖論的牌出現(xiàn)了,便可以利用連鎖反應(yīng)一直倒推,一直來到那個事情的第一張牌。那個牌,是一個根本的問題,涉及到人的本質(zhì)?!?/p>

        “人的本質(zhì)?”他還沒聽人說起過這樣的詞。

        阿名繼續(xù)說:

        “這是一個哲學(xué)上的困境?!?/p>

        阿名提到的“哲學(xué)”,也和文學(xué)一樣,早已屬于歷史了。只是那個時候,他完全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會和這樣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扯上關(guān)系。

        他覺得不可思議:

        “沒想到涉及這么古老的學(xué)問?!?/p>

        “是的,哲學(xué)就是對世界根本的思考,我們的科技太過發(fā)達(dá),用技術(shù)替代了理念,理念被隱藏起來了,但理念依然是最重要的。比如說,你想想,假如取消了‘我’和‘他人’的界限,沒有了你、我、他這三者,只剩下一個‘我’,這個世界還能否成立呢?”

        他忘記自己當(dāng)時是怎么說的,完全想不出來了。他想,即便當(dāng)時說了些什么,應(yīng)該也是無關(guān)緊要的吧。但那個問題一直困惑著他。假如自己的經(jīng)驗和別人的經(jīng)驗混雜在了一起,那么讓自己成為自己的內(nèi)核究竟是什么?沒有了“你”和“他”,“我”又是什么呢?“我”能單獨存在嗎?

        后來,他還是忍不住誘惑(夾雜著恐懼與迷茫),和麥苗一起去體驗了李山的經(jīng)驗芯片,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極度恐高的人(此前他從沒爬過山,他從未走出過這座城市,而看起來這座城市之外也沒有什么高山),在剛剛接入李山的芯片的那一瞬間,對他就像是跌落噩夢一般,他渾身哆嗦,差點尿在褲子里。更可怕的是,自從那次體驗過后,他發(fā)現(xiàn)正如阿名所說,李山的經(jīng)驗開始逐步內(nèi)化進自己的記憶。他時常夢見自己登頂,然后從山頂?shù)粝?,在心臟的急促收縮中大喊大叫著驚醒,渾身都是冷汗。可這真是夢嗎?他閉上眼睛,使勁掐大腿,奧林帕斯山頂?shù)木跋笠廊粴v歷在目,無比真實。這時,他忽然感到自己體內(nèi)活著另外一個人,這個人在他怯懦的時刻便開始咄咄逼人,試圖對他取而代之。他越是懼怕登高,似乎他心底有個聲音越要慫恿他去登高。

        他問過麥苗,麥苗比他好一些,但是麥苗也很困惑:

        “我現(xiàn)在想起遠(yuǎn)方,想起高山,也有一種想要去攀登的沖動,體驗過的那些好像都是我在過去做過的事情一樣?!?/p>

        有好長一段時間,他不敢再去接觸任何和登山有關(guān)的信息,那些可怕的記憶才逐漸虛弱了下去(就像他對阿名的記憶一樣,無法逃脫人腦的記憶規(guī)律)。現(xiàn)在,面對麥苗的咄咄逼人,他倒是慶幸她主動提起了這個。

        他尤其慶幸他還記得阿名拋出的那個深刻的哲學(xué)問題:我和他人的界限在哪里?假如取消了“我”和“他人”的界限,沒有了你、我、他這三者,只剩下一個“我”,這個世界還能否成立呢?

        原本這個他完全無解的問題,現(xiàn)在卻由于新工作的啟示(他的寫作中出現(xiàn)了一個越來越迥異于“我”的“我”),他終于有了一個自己的答案。他知道,這個答案終于讓他在這場本無勝算的辯論中穩(wěn)操勝券了。

        他站起來,清了清嗓子,站在櫻花雨中對麥苗微笑著說:

        “我當(dāng)然沒有忘,我們是在阿名那里體驗過李山的經(jīng)驗。直接體驗別人的經(jīng)驗是很快捷,是很方便,但是,難道你忘了嗎?他人會侵入我們,他們的經(jīng)驗會改變我們的記憶,甚至改變我們的性格,這樣一來,如果沒有了‘我’和‘他人’的界限,這個世界還能否成立呢?”

        麥苗愣了下,喃喃說:

        “這個……這個話仿佛似曾相識?!?/p>

        他用無比肯定的語氣說:

        “如果沒有了‘我’和‘他人’的界限,這個世界當(dāng)然是無法成立的?!?/p>

        他緊緊握住她的手,仿佛她隨時都會離去。他的嗓音顫抖著說:

        “寫作就是創(chuàng)造‘我’。我寫故我在?!?/p>

        他非常清楚地看到,麥苗的臉上有了一層惶然不安的神情。他想,那就像是第一次見到夜空繁星的地穴人,在恐懼、迷茫中卻依然被壯美所震撼。

        “寫作就是創(chuàng)造‘我’。我寫故我在。”他覺得沮喪的情緒一掃而光,他對麥苗興奮地說道:“難道你沒有發(fā)現(xiàn)嗎?我們越來越像是一個人,所有人變成了一個人,系統(tǒng)像一個巨大的攪拌機,我們遲早會成為一團分不清誰是誰的泡沫?!?/p>

        “確實,我只分得清你?!彼认袷情_玩笑,又仿佛是認(rèn)真的。

        他被情緒推動著,像山洪暴發(fā)一樣止不住繼續(xù)說:

        “像你說的,那些文學(xué)大師筆下的人物與環(huán)境終究被科技生產(chǎn)的現(xiàn)實給擊碎了,他們的經(jīng)典和今天的現(xiàn)實之間,有了巨大的鴻溝。但是,這不能成為文學(xué)消亡的理由,我們需要新的文學(xué)。我們和我們的同時代人所經(jīng)歷的這一切,沒有了文學(xué)的講述,如同身邊沒有了鏡子,也沒有了影子,人們無法看見和認(rèn)識真實的自己?!?/p>

        “但你寫的東西反映了什么呢?”她說,“我聽人說,你寫了莫名其妙的怪獸……”

        “沒想到還有人談?wù)撐覍懥耸裁矗阋胫牢覍懥耸裁?,我希望你來博物館親眼看看,”他牽起她的手,吻了下說,“雖然我寫下的是變形的事物,但這依然是時代的影子。我的痛苦也許是自己的,但也是時代拐著彎給我的。我講述我的痛苦,也許就是在講述所有人的痛苦。但我還是我,甚至,我變得更加具有了獨一無二的特性。而身邊的人,都不再是獨一無二的,因為他們把自身交付給系統(tǒng),從而隸屬于系統(tǒng),就像一個個軟件一樣,成為系統(tǒng)的一個部分。任何事物,只要變成了部分,就失掉了唯一性。而生命的特征,恰恰在于唯一性。有了唯一性,才有關(guān)聯(lián)性,而不是相反?!?/p>

        “你現(xiàn)在看上去就像是牧師。”麥苗忽然莞爾一笑,“你知道牧師嗎?”

        “當(dāng)然知道。”

        “你是文學(xué)的牧師。”

        這個說法讓他也笑了起來。他喜歡這個說法。

        “好吧,”麥苗站起來,用手掌撫摸著他的頭發(fā),“從此以后,我不再與你爭論寫作的事情,你盡管去寫好了。雖然你給出了一些讓我無法反駁的解釋,但我們還是知道,它是虛弱無力的,就像是一只可愛的兔子?!?/p>

        他還想說些什么,麥苗用手指堵住了他的嘴,說:

        “這次聊天到此為止,我想一個人走走。”

        她和他擁抱了一下,然后一個人慢慢走遠(yuǎn)了。

        他透過櫻花雨看到她的背影,熟悉又陌生。他一時恍惚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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