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我打開臺燈,伏在夜的一角,聽雨。
夜潮濕不堪,自指尖自發(fā)梢直涼進記憶深處,自房檐自發(fā)的森林落下的雨,沒有定規(guī)。
此時,唯有神圣的詩歌,穿銀衣,騎黑馬,孤軍深入。
此時,我的燈,該是這個城市這個小區(qū)唯一亮著的一盞。那光,透過窗子,將雨聲推遠,然后,一下子接通了黑暗。
我的父親我的母親,我在此時不合時宜地想起了你們。在新的一天開始的時刻,我在床頭伏成七月的一只耳朵,聽雷雨的宣泄嚓嚓作響。
看夜聲無字的風雨漸漸聚集堆滿窗欞,看自己在紙上涂滿無意義的文字符號字字荒唐,看奇異的詩歌穿透金屬穿透物欲,挺進荒原并深入一切。
我想到單位上的女會計在發(fā)工資連聲抱怨這月的經(jīng)費又撥得不足。我看見一個女孩卻不敢摸一下她漂亮的手指。我渴望有一間書房卻只能趴在床上與老婆的酣聲、兒子的夢囈擠在一起。今晚,我寫作卻無法按傳統(tǒng)的定式找到主題。
風聲雨聲讀書聲攪在一起,樂聲大作,不分彼此……
逾 越
她有一雙潔白的手,人們說,她是天使。
但她的思想蒼白。走路都邁著方步。在長著病痛的夜和清晨,她的手上滿攥著陽光。
“詩是什么東西?”她說。
她時常在雨天,雙休日,走很遠的路,把自己的手交付給粉紅色的欲望使用,讓叫不出名字像泥土一樣憨厚的農(nóng)人握著,那時,她笑著。人們說,她是天使。
她有一雙潔白的手,在奧迪車上梳理著風,揚起黑色的瀑布在腦后垂著種種思想。她的心里,有無數(shù)隱秘,藏得很深。
終有一日,她的潛伏了很久的欲望,從深深的峽谷里走出來,越來越大,越走越遠,幽靈似的鼓舞她的眼睛向生活縱深城市縱深尋找武器。什么時候,突破光的封鎖線?
終有一日,她不顧一切,如一條魚,脫去一切束縛,然后,付出一個女人的黃金。
而她伸張著手所苦苦索要的散發(fā)著玫瑰香味的楓葉、美酒、權(quán)力方面的其他東西,則在那猩紅的唇后面,惡毒地窺視。
“她的手,什么時候變成了黑色?”人們說。然后,用雜文的目光重新讀她。
溫柔之夜
這時,那鐘聲撲面而至,如沁涼的刀鋒,切開城市的霧。立交橋身邊的住宅區(qū),如畫廊,展示著城市的隱私。
今夜,我要發(fā)動一場壯烈的突圍了。
太陽,用紫外線紅外線用雷也用雨,將森林的紅花綠草蘊藏負離子的獸皮編織為今夜太平洋西岸的保暖內(nèi)衣。于是,隔著千山萬水的距離,我拿起了武器,我要突破心上那道溫柔的防線了。
多少年了,我的朋友,我的初戀我的故事,該早已踩響紅地毯,踩響藍藍的婚禮進行曲了。
然而今夜,你這打工仔,如一朵幽靈之花別在天涯海角的衣襟上,擺弄歲月擺弄機器,擺弄得自己一塌糊涂。
截斷了一切退路,城市,我走近你。
街道呈迷宮狀,生活呈迷宮狀,二十八層摩天樓呆若木雞;樹葉們,議論紛紛。
在舞蹈的閃爍里吟著憂傷吟著青春的流逝,我的腳下變換著遍地燈紅酒綠。
你的盟誓你的許諾,該在哪朵紫荊哪朵鮮花哪片椰子林的瘋狂中望著北方望著一個女子的歌吟?
推開一切,我在與你的城市作最后的告別!
蛇
那一夜,在迪士尼樂園敞開的豪華里,你在星和草的云朵里瞅著自己的罪惡,心在舒展。
驟然,一縷輕輕的叩門聲響了,柔曼,細弱,你的心驟一激靈,分明聽到了轟隆隆的雷鳴。一條蛇,越過時空鉆進你的心中來了。
它蜷著,昂著怪首,怎么也趕不去。一種欲說還休難以言說的滋味兒,沿血液的管道扎下了無數(shù)根須,撐得你意識很滿,很脹,很痛。
我這是怎么回事?你感到驚奇。
不管是電閃雷鳴,警笛虎吼大作,甚至風在窗外的嘆息,妻子在房間里輕輕地走動,都會驚醒那蛇,它瞬間即結(jié)束睡眠,嚙咬你的思想。
那感覺,很痛。
禍福無門,你想起了一句成語。
你開始服藥。大把的安定大碗的烈性酒。醒來之后,竟連頭也痛起來。你,六神無主于屋檐下,看城市之夜抒情地走過。痛苦、恐懼、后悔,站在一起響亮地滋長。
雨,不停地在這個城市抒寫歲月的皺紋,瞅著你的窘迫,閃出刻毒的自得。
今夜,一輪新的輝煌產(chǎn)生
十二月的夜晚很可愛。布滿星星的天邊,一株耀眼的月亮樹,照耀你們。他在葉間行走。
兩個孩子在新鮮呢喃。窗子開著,一縷風進去,然后關(guān)閉?;疖囈讶ミh。西部正在盛開火熱。夜的丑惡的意識里,風與雪的交響,擰緊靈與肉的音樂,躥出老遠去夜的深處,沒有回頭。
握住歲月和他干凈的手,你把自己的勇敢給他,熱情給他,讓他去西部,放心做個勇敢的火車司機。
因此,你更需要做出犧牲。
瞅準了這個時候,你心中的魔鬼來敲門了。
窗外,樹已復(fù)活,變得粗暴,吼叫著;風雪糾纏,摩擦,做出塊塊寒冷塞滿街道,清醒你的感覺。
但你心中的魔鬼來敲門了,他是瞅準了這個時辰。
露出滿臉鎮(zhèn)靜的表情,你,伏在夜的窗口夜的耳邊諦聽。瘦小的沉默如蛇一樣柔軟,抵抗著誘惑、寒冷和風暴。
門,關(guān)得很緊。
走出去,將有新的風暴滋生,你知道,那感覺,很美。
但你還是打滅了燈光,啪的一響,打滅了窗里窗外的一切隱秘。
今夜,一輪新的輝煌產(chǎn)生。
歷史,不會忘記
月照松樹林,照耀伏羲八卦碎裂的竹杖。綿綿風雨。老道人修行的宮院,坍塌于雷電的一擊。
古堡城磚,牙齒上塵垢淤積。風起處,牧歌悠揚。
而思想之魚醉臥為石。深夜里寒裘閉戶,窗緊心冷。沒有飛鳥,沒有遠去的馬蹄來歸。
憑欄眺望,你要到哪里去呢?
愛的紅潮自三十九級臺階下款款襲來。月光的飄帶,從菩提樹的枝葉間流出。佛燈的影影綽綽中,你翻開歲月,翻開一頁歷史。史記的脊背上,一粒草莓郁郁蒼蒼。
江南水鄉(xiāng),烏篷船槳聲欸乃,憂郁成榕樹和血吸蟲。四合院里,童養(yǎng)媳離家出走。紅纓的長穗如流蘇。月夜里紅軍的馬蹄,響過石板路。記憶之火如火如荼。
西征路上:草地夜行。凝血的憤怒和林中的伏擊。失散。被俘。難言的凌辱。然后便是高山落發(fā),在鮮為人知的古庵隱居。唯思想的槍口青煙醒著。
你的血、淚在流,清晨、黃昏緩緩蠕動。這個季節(jié)不屬于城市。
山桃花謝了又綠。信天游的羽翅下,時光悄悄流逝。你活著卻以為自己死了。旅游而來的擁擠的人流中,偌大的流行色組合成陽光,照亮你次第老化的記憶之樹。
是有一種東西,硬硬地,鯁在心頭,卻怎么也說不出來。
歷史,不會忘記。
我在美仁草原行走
風,徐徐吹著草尖上的鳥雀。
遼闊的草原和雄渾的時空,泛著碧波,仿佛春的原野。
綠草如茵。漫山遍野的青翠,原始的壯美,精靈似的羚羊,夢幻似的,清澈動人。
這個秋天,讓你真正明白,這草原,就是遼闊之美,就是秘境之鄉(xiāng)。
羊的歌,牛的長調(diào),一聲比一聲美而動聽。
每一棵草,每一朵不知名的野花,都遭遇秋風,彌散著草香。
還有或綠或藍的鳥雀,都駕馭著秋風,和綺麗的云一起,翱翔著自由與安寧。她的心上,迎風而立的,是草原的秋天。
爾后,一眾鳥兒自我們心中悠悠飛過。
如花,如春天,
漸迷人眼……
傾 聽
黑黑的炮聲在大地上刻出一朵黑色花。開過之后,你的耳膜驟然被那土質(zhì)的粉塵粒粒塞滿。
你比以前聽得更加清楚。
你聽見了我別人聽不見的,到處溜達的風聽不見的一切。你用心在聽……
你說,無欲則剛,有容乃大。
有一天,你走出長長空空的街道,在一間很大很闊的房子里伸出手去,伸出滿手情意的火焰,你反復(fù)撫摸那些鋼鐵材料鑄成的硬漢們,你說,聽不見了,我就摸摸你們……
你從容,坦然,就像走在家鄉(xiāng)的小路自家的天井里,你的心比任何時候都看得明白,你聽見了歷史的悶雷在歲月的深溝里濃重地吼了一聲,又一聲,你把這雷的吼叫握住了,又傳給了他們。
又有黑黑的花瓣盛開,在人們的心上。
你漸漸老了,你的大腦漸漸地生滿智慧。你,已經(jīng)喜歡靜靜地坐著想一些事情。
你聽見了別人聽不見的一切。蟲的產(chǎn)卵。夜,在月的光波上,開始孵化。
黎明的手指,豎在歲月的腹地縱深如金屬在歌唱。
你聽見了螢在旋舞的心跳?;ǚ?,咯咯響,香而寧靜。
有容乃大。撫一下孫女那茸茸的黑發(fā),你說,旋即揚起自己的智慧,照亮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