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不如竹,竹不如肉”
——晉·陶淵明《晉故征西大將軍長史孟府君傳》“取來歌里唱,勝向笛中吹”
——唐·白居易《楊柳枝二十韻》
首先,謹就《中國古代聲樂批評史》的標題詞,作出以下的詞語梳理:
一、聲樂,即人以歌喉演唱的音樂形式。具體來說就是以人體的聲帶作為歌唱發(fā)聲主體,輔以舌頭咬字、鼻腔氣息,配合口腔、頭腔、胸腔的共鳴,發(fā)出富于旋法、節(jié)律特征的音樂形式。1.按照演唱主體的音域、音色,分為:女高音、女中音、女低音,男高音、男中音、男低音聲部。2.按照演唱方法,分為:美聲唱法、民族唱法、通俗唱法、原生態(tài)唱法等。3.按照表演形式,分為獨唱、重唱、齊唱、合唱等。
二、聲樂批評,即評價主體針對各種聲樂作品的創(chuàng)作、演唱、教學、傳播等實踐活動展開的臧否活動。從源頭上看,“聲樂批評”是“音樂批評”學科的一個分支;從源流中看,“聲樂批評”是中國音樂史上一以貫之的學術(shù)傳統(tǒng),這個傳統(tǒng)的存在,基于人聲歌唱藝術(shù)的漫長歷史。
三、聲樂批評史,即專門針對聲樂藝術(shù)展開批評的歷史,是人類“音樂批評史”的基本組成部分。橫向看,含各國別、各地域、各民族的聲樂批評史;縱向看,由“古代聲樂批評史”“近現(xiàn)代聲樂批評史”“當代聲樂批評史”三個歷史時段構(gòu)成。
四、中國古代聲樂批評史,屬歷史研究中的“斷代史”“門類史”“專題史”范疇。該論域的地域范圍:文化、政治、經(jīng)濟、藝術(shù)語境內(nèi)的“中國”。該論域的時間范圍:遠古至晚清。
從中國古代音樂批評史上看,在漫長的音樂生活中,一直存在著一條注重聲樂藝術(shù)價值的批評線索。直到晉代,這條線索才由晉代名士陶潛之外祖父孟嘉,以“絲不如竹,竹不如肉”的箴言,而一語道破(“又問聽妓,絲不如竹,竹不如肉,答曰:‘漸近自然’”②)。
孟嘉所謂的“漸進自然”,便是針對音樂品類的價值評判詞語。言外之意就是:最自然的音樂,是人聲的歌唱。這種價值觀念認為:弦奏用手,相對遠離人性自然;吹管用口,較為接近人性自然;歌唱用喉嗓,最為接近人性自然。孟嘉以“人性自然”之義,劃分音樂的高下等級,這是古代聲樂批評史上最早的價值評判實踐成果。雖然表面上看,陶淵明是在復述孟嘉言論,同時也是對(陶)自己日常行樂實踐、品種好尚的高度理論抽象。
古代先賢的這種音樂品類價值評判梯級結(jié)構(gòu),是在漫長的音樂生活實踐中逐漸覺悟到的。這是由于:中國古代音樂批評史上長期存在著一個理論與實踐的綜合性命題—“八音”“人聲”音樂的價值評判問題。對此,西周的周公旦在《周禮·春官宗伯·大司樂》與《小師》中,就將人聲、吹管樂器、擊樂器的使用(尊卑)順序,做出過精心安排(即以行樂行為,對之作出價值高下的選擇與排列):
大祭祀,帥瞽《登歌》,令奏擊拊,下管播樂器,令奏鼓朄。大饗,亦如之。大射,帥瞽而歌射節(jié)。大師,執(zhí)同律以聽軍聲而詔吉兇。大喪,帥瞽而廞作謚。凡國之瞽蒙正焉。③
小師掌教鼓鼗、柷、敔、塤、簫、管、弦、歌。大祭祀,《登歌》擊拊,下管擊應鼓,徹歌。大饗,亦如之。大喪,與廞。凡小祭祀、小樂事,鼓朄,掌六樂聲音之節(jié)。④
以上“帥瞽登歌,令奏擊拊;下管播樂器,令奏鼓朄”;“登歌擊拊;下管擊應鼓”的表述,是史上所見最早的對音樂呈現(xiàn)材質(zhì)進行價值分類的批評記載。
東漢·孔穎達在其注疏的《禮記·仲尼燕居》中,也曾有“升歌《清廟》,示德也;下而管《象》,示事也”⑤的記載;在《禮記·郊特牲》又有“奠酬而工升歌,發(fā)德也。歌者在上,匏竹在下,貴人聲也”⑥的記載。以上的批評,雖然涉及的音樂品類是與普羅大眾的日常行樂生活沒有關(guān)系的雅樂,但其開拓性的探索,為后人日常音樂生活中的進一步展開提供了觀念支持與方法啟示。
對于歌曲藝術(shù)在先祖生活中的重要地位與當朝者對這類藝術(shù)的注重程度,東漢·何休曾這樣記載道:
男女有所怨恨,相從而歌。饑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男年六十、女年五十無子者,官衣食之,使之民間求詩。鄉(xiāng)移于邑,邑移于國,國以聞于天子,故王者不出牖戶盡知天下所苦,不下堂而知四方(《春秋公羊傳注疏·卷十六》)。⑦
在陶淵明之前,將這種品類劃分運用于日常音樂批評生活的,便是年長于陶氏一百多歲的成公綏。成氏在其《嘯賦》中,在涉及“八音”“人聲”的對比、取舍批評時,曾經(jīng)評價曰:人聲歌唱(“嘯”)的聲音,乃“良自然之至音,非絲竹之所擬”⑧。
以“琴”(撫琴)“書”(讀書)為生活日常的陶淵明,或許在讀成公綏《嘯賦》時,受到成公綏“嘯”乃“自然之至音,非絲竹之所擬”之論的啟發(fā),復述出孟嘉(或許是陶淵明假外祖父之口)“絲不如竹,竹不如肉”這句音樂品類價值取向批評的經(jīng)典箴言。這句箴言一經(jīng)出現(xiàn),便被凝定成為聲樂價值取向的經(jīng)典之論。千年后的元人燕南芝庵,在其《唱論》中,也直接引用了陶淵明的這句箴言。
雖然,從成公綏至陶淵明的這種學術(shù)繼承鏈環(huán)是否成立?已經(jīng)不可考。但是,陶淵明這句箴言式批評話語,將眾多音樂品類的價值判斷的邏輯線索邏輯,梳理得條分縷析、涇渭分明。
即:“絲”→“竹”→“肉”
一、“絲”,即指“絲質(zhì)類”樂器,指的是“弦鳴”樂器類(此類樂器主要有:琴、瑟、箜篌、琵琶等),其發(fā)音原理是通過手指撥弄(或琴弓拉動摩擦)琴弦振動,帶動琴體共鳴,琴體共鳴聲通過琴孔往外傳輸,進而抵達聽者的耳膜。
二、“竹”,即指“竹質(zhì)類”樂器,指的是“體鳴”樂器類(此類樂器主要有:笛、竽、笙、簫),其發(fā)音原理是通過演奏者嘴唇吹出氣息進入竹質(zhì)樂器體內(nèi),氣息在樂器體內(nèi)滾動,振動簧片(或笛膜),簧片(或笛膜)帶動竹質(zhì)管狀體振動,振動聲波進入聽者的耳膜。
三、“肉”,即指人體“喉嗓”這件“樂器”,該“樂器”不借助于任何外在物質(zhì),也不需要任何外部中介,由歌唱主體用氣息帶動自己的喉嗓震動,發(fā)出人聲的歌唱樂音即可。
通過以上的信息梳理,不難發(fā)現(xiàn):人的歌喉,是最為原始的“樂器”,也是最具有人的生命本質(zhì)力量的“樂器”。這是由于它是由主體的肌體自身發(fā)出的,具有生命本質(zhì)力量的美妙樂音,故與人之生命本體的距離更近一些。正是基于這種覺悟,陶淵明(孟嘉)才深刻而又言簡意賅地作出了“絲不如竹,竹不如肉”的音樂承載物質(zhì)材質(zhì)本質(zhì)屬性與價值層類的精辟批評。這個批評也深刻地影響了當時乃至于其后一千多年的中國音樂發(fā)展歷史的進程,在整個古代(乃至于近現(xiàn)代、當代)的歷朝音樂生活中,這個批評標準成為大家日常行樂的基本價值取向:
一、唐人段安節(jié)在《樂府雜錄》中,涉及音樂“分工”問題(此處的“分工”,乃筆者以為:段安節(jié)“歌”“舞工”“俳優(yōu)”的劃分,本質(zhì)上看是音樂藝術(shù)的分工方式,故此命名),當涉及“歌者”時,段安節(jié)批評道:“歌者,樂之聲也”。并認為音樂藝術(shù)中的“歌樂”,是其中的最高藝術(shù)形式:“故,絲不如竹,竹不如肉,(歌樂)迥居諸樂之上。”⑨
二、宋人梅堯臣在其《擊甌賦》⑩中,就曾經(jīng)引述自己所處時代人們普遍持有的這種價值取向,予以反駁:“(甌)這件樂器好是好,但卻不如‘艷女之歌喉’?!保ㄒ驗楣耪Z有云:“絲不如竹,竹不如肉”,人的歌聲是離“自然之氣”最近者。)
三、元人燕南芝庵在其《唱論》中,曾曰:“續(xù)雅樂之后,絲不如竹,竹不如肉,以其近之也。又云:取來歌里唱,勝向笛中吹?!?1這里的“續(xù)雅樂之后”,指的是在雅樂之外的音樂作品(含宮廷宴樂等世俗性實用音樂),在價值論的層面存在著“絲不如竹,竹不如肉”的批評標準;之后,進一步形象地比喻為:“取來歌里唱,勝向笛中吹。”(喻:歌樂的藝術(shù)價值,高于笛樂。)
四、明人楊慎在其《升庵集》中,亦是列有“絲不如竹,竹不如肉”的專論。其列舉《禮記》中的相關(guān)記述說明之:“古者‘登歌’,下管與清聲在上”的這種安排方式本身,就是“貴人聲也”。古人在國家祭祀禮樂活動中的“登歌”形式中,將“匏竹在下,謂之下管,即是此意”。
五、明人俞安期在其《歌賦》尾聲中,以“往哲有言,茲可復兮,絲不如竹,竹不如肉兮”作收,為這部史上最為長大的歌唱藝術(shù)賦作劃上高屋建瓴的“句號”?!陡栀x》涉及歌唱藝術(shù)的批評標準、批評方法等基礎(chǔ)性命題,也涉及史上所見各位歌唱家的評價問題,還涉及音樂品類的高下排列問題。
在近現(xiàn)代中國音樂生活中,注重歌曲藝術(shù)的價值取向,一直都是時代的主流價值觀:
一、周揚(署名周起應)在他所翻譯的《蘇聯(lián)的音樂》的《譯后記》中,要求大家“盡量地采用國際普羅文學的新的大眾形式”—“大眾歌曲”“大眾歌唱隊”:“新型的音樂”必須在“內(nèi)容上是無產(chǎn)階級的,形式上是民族的音樂的創(chuàng)造”,只有這樣,才“是目前普羅作曲家的主要任務(wù)”。
二、聶耳在《中國歌舞短論》中高呼“我們應該取怎樣的手段去尋求一個勞苦大眾的救主?!”是30年代有關(guān)于藝術(shù)大眾化的第一批聲音。他站在新興的工人階級的角度上來進行音樂批評,所以在他的眼中“資本家住在高樓大廈大享其福,工人們汗水淋漓地在機械下暗哭”。兩年后,又在署名為王達平的《一年來之中國音樂》的批評中暢言:“民眾化的音樂(主要是大眾歌曲),通過電影,已逐漸地為廣大民眾所歡迎?!?/p>
三、呂驥將周揚“內(nèi)容上是無產(chǎn)階級的,形式上是民族的”左翼音樂批評觀念,深刻地凝定、簡化為“民族形式,救亡內(nèi)容”,并提出“國防音樂應該以歌曲為中心”的形式規(guī)范;還對歌曲創(chuàng)作提出兩項要求:(歌詞)要采用新文字依照方言口語拼寫;(音樂)要盡可能地民歌化。
四、毛澤東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在談到如何以藝術(shù)的方式為人民群眾服務(wù)的問題時,重點強調(diào)的便是戰(zhàn)爭時期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歌曲形式:“我們的專門家不但是為了干部,主要還是為了群眾。……我們的音樂專門家應該注意群眾的歌唱……?!痹谡劦礁枨囆g(shù)的重要性時,他強調(diào)指出:“如果連最廣義最普通的文學藝術(shù)(具體到音樂領(lǐng)域,便是歌曲形式)也沒有,那革命運動就不能進行,就不能勝利。”
在當代中國音樂生活中,注重歌曲藝術(shù)的價值取向,依然為時代的主流價值觀:
一、呂驥在《新情況,新問題》22中,面對革命勝利之后的國內(nèi)形勢,對音樂家的“服務(wù)對象”又多出來“我們所不熟悉的”工人階級,且又如何為他們創(chuàng)作好的歌曲作品等,提出系列要求。
二、賀綠汀在《論音樂的創(chuàng)作與批評》中,面對當時的抒情歌曲均被視為“小資產(chǎn)階級感情”作品的不良歌曲批評觀念,大膽展開自己的批評:“我們應該承認有‘小資產(chǎn)階級感情’存在,但我們不能武斷地、粗暴地把所有的抒情歌曲都歸到小資產(chǎn)階級一類去。”賀老此論,為匡正時人對歌曲藝術(shù)的認識悖謬,呵護歌曲藝術(shù)的繁榮發(fā)展,起到了激濁揚清的引導作用。
三、賀綠汀在《集體創(chuàng)作要與個人獨創(chuàng)精神相結(jié)合》中,提倡大家多寫群眾歌曲,并認為:“作品的藝術(shù)價值的高下不在于形式的大小,一個寫得不好的大作品比一首好的群眾歌曲的價值就差多了。”
四、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者座談會的講話》中,曾引用唐代“新樂府運動倡導者”白居易“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與元九書》)之論,強調(diào)歌曲藝術(shù)表現(xiàn)主體情感的重要作用。要求“優(yōu)秀作品并不拘于一格、不形于一態(tài)、不定于一尊,既要有陽春白雪,也要有下里巴人,既要頂天立地,也要鋪天蓋地”(這里的“下里巴人”“鋪天蓋地”,涉及音樂藝術(shù),指的便是以群眾歌曲為主體的聲樂作品)。
通過以上歷史文獻的耙梳和歷史線索的回溯,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中國音樂批評歷史中的一條基本規(guī)律:人聲類音樂作品,一直都是國民音樂日常行樂行為的首選品類。故,在中國音樂批評史上,自古以來便存在著一條注重人聲類歌唱藝術(shù)的傳統(tǒng)。這個傳統(tǒng)深刻地影響了中國人的日常音樂生活,也熔鑄了歷代國人的音樂審美趣味和價值取向。對之作出歷史脈絡(luò)的耙梳、批評文獻的解讀、批評人物的鉤沉等,對構(gòu)建中國音樂批評學科體系、學術(shù)體系、話語體系,有著急迫的現(xiàn)實價值和深遠歷史意義。
①本文為筆者新著《中國古代聲樂批評史》的序論部分。
②[清]嚴可均輯《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第三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668頁。
③[清]阮元校刻《十三經(jīng)注疏》(全二冊),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796頁。
④同③ , 第797頁。
⑤[東漢]鄭玄注、孔穎達正義、呂友仁整理《禮記正義》,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1929頁。
⑥同⑤ , 第1035頁。
⑦[清]阮元??獭妒?jīng)注疏》(全二冊),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版?!洞呵锕騻髯⑹琛ぞ硎?,第2287頁。
⑧[南朝·梁]蕭統(tǒng)編《文選》,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
⑨[唐]南卓等《羯鼓錄·樂府雜錄碧雞漫志》,上海:古典文學出版社1957年版,第26頁。
⑩曾棗莊、劉琳主編《全宋文·第〇二八冊》,上海辭書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147頁。
11中國戲曲研究院編《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第一冊),中國戲劇出版社1959年版,第159頁。
12[清]紀曉嵐《文淵閣四庫全書》,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1270冊,第327-328頁。
13“登歌”,亦作“登哥”“登謌”。即升堂奏歌。古代舉行祭典、大朝會時,樂師登堂而歌?!吨芏Y·春官·大師》:“大祭祀,帥瞽登歌,令奏擊拊?!编嵭⒁嵥巨r(nóng)曰:“登歌,歌者在堂也。”
14[清]黃宗彝編《明文?!罚ㄈ鍍裕?,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版,卷三六,第266-269頁。
15周起應(周揚)《譯后記》,見[美]J.弗萊曼著《蘇聯(lián)的音樂》,良友印刷公司(上海)1932年版。
16“普羅”是普羅列塔利亞特(Pr1etariat)一詞的縮寫,英文的詞義為“無產(chǎn)階級”。普羅藝術(shù)就是無產(chǎn)階級藝術(shù),也就是左翼藝術(shù)的主體部分。
17黑天使(聶耳)《中國歌舞短論》,《電影藝術(shù)》1932年7月22日,第1卷第3期,轉(zhuǎn)引自《人民音樂》1955年第9期,第7頁。
18聶耳《一年來之中國音樂》,《申報》1935年1月6 日。
19呂驥《中國新音樂的展望》?!豆饷鳌?936年8月第1卷第5號。
20呂驥《論國防音樂》,《生活知識》1936年4月第1卷第12期。
21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毛澤東文藝論集》,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02年版,第48-85頁。
22呂驥《新情況,新問題》,《人民音樂》1950年10月第1卷第2期,第12頁。
23賀綠汀《論音樂的創(chuàng)作與批評》,《人民音樂》1954年第3期,第21頁。
24賀綠汀《集體創(chuàng)作要與個人獨創(chuàng)精神相結(jié)合》,《人民音樂》1959年第1期,第7頁。
25習近平《在文藝工作者座談會的講話》,《人民日報》2015年10月15日,第2版。
明言河南大學音樂學院特聘教授
(責任編輯張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