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重校北西廂記》是明代刊刻之“繼志齋刊本”，是明代著名學者焦竑點校后的翻刻。雖然焦竑點校本已經(jīng)失傳，但是從繼志齋刊本來看，焦竑點校本對后來的《西廂記》有很大的影響。著重對繼志齋刊本《重校北西廂記》在構(gòu)圖、人物和場景布置等方面的藝術(shù)特征進行分析和研究。

[關(guān)鍵詞]《西廂記》；繼志齋刊本；藝術(shù)特色

[中圖分類號]J22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5-7556（2023）22-0066-03

本文文獻著錄格式：張元萍.明末繼志齋刊本《重校北西廂記》的藝術(shù)特色[J].天工，2023（22）：66-68.

一、繼志齋刊本《重校北西廂記》的構(gòu)圖形式

繼志齋所出的《重校北西廂記》為金陵版，是繼志齋坊主陳邦泰所出，現(xiàn)藏日本內(nèi)閣文庫，我國現(xiàn)已絕跡，是在黃仕忠先生和日本學者金文京和喬秀巖合編的《日本所藏稀見中國戲曲文獻叢刊》中收載的，使我們得以一睹這部作品的全貌。它和高明的《琵琶記》合刊共四卷，其中第三卷是《西廂記》的正文，第四卷是《重校北西廂記考證》《錢塘夢》《園林午夢》，以及《重校浦東珠玉詩》。插圖共十七幅，卷一正文前為汪耕摹畫單幅“鶯鶯遺照”，且此卷中第十、十二、十四、十九章無圖。其插圖形式均為雙面連頁式。

明萬歷中后期，受到徽派版畫的影響，金陵地區(qū)的戲曲版畫在借鑒和運用徽派版畫的基礎(chǔ)上，對人物造型特征進行保留及舍棄。由此，明中晚期的金陵地區(qū)戲曲版畫就出現(xiàn)了兩個明顯的特點：一是對金陵地區(qū)早期戲曲版畫形式的承襲；二是和徽派風格相似的版畫，第二類典型刊本，不只是保留了金陵地區(qū)早期戲曲版畫中人物瘦削的特點，而且更加注意背景的描繪，人物與背景的結(jié)合，與徽派的版畫有幾分相似。繼志齋刊本《重校北西廂記》更好地融合了其特點，既保留了構(gòu)圖以人物為主的金陵特色，同時又對畫面中的建筑、花草樹木有所刻畫，整個畫面構(gòu)圖勻稱平衡。采用“全知視角”的構(gòu)圖方式，其特點是敘述者不受客觀條件的限制，可以知道別人不知道的事情。在版畫創(chuàng)作中，藝術(shù)家需要借助一些特殊的手段來再現(xiàn)一些未知的事情。藝術(shù)家主要采用兩種構(gòu)圖方式：一種是以建筑物作為隱蔽的分割線來劃分空間；另一種是用夢境圖案或煙霧圖來表現(xiàn)人物的夢境和心理活動等。繼志齋刊本《重校北西廂記》最常采用的構(gòu)圖形式就是用建筑物來分割畫面，使故事情節(jié)完善，如用墻體將人物分開。第三章“花陰唱和”（見圖1），畫中張生鬼鬼祟祟地躲在角落里，窺視著鶯鶯和紅娘在庭院焚香禱告，且念了一首詩，想要吸引鶯鶯的注意力，鶯鶯隨即附和，于是兩人生出愛意。這幅插圖用墻體斜線把一個頁面分成兩個獨立的區(qū)域，并把它們展示在同一畫面上。而這種利用斜線墻體將版面分割成幾個不同的部分，在同一個畫面中展現(xiàn)不同故事場景的構(gòu)圖，增添了畫面的趣味性，讓整個畫面變得更加活潑。這種方式使畫面富有變化，用可伸縮的對角斜線表示墻體，將整幅畫面一分為二，迎面的是鶯鶯和紅娘，她們正在院中祈禱。而遠處則是張生在暗中吟唱觀察，用墻體角線將兩個場景分開，增強了畫面的平衡感和動態(tài)感，讓作品變得更有趣味。同時，墻的分割也有阻擋視線的作用，兩個場景中間用一堵墻表現(xiàn)了張生害怕被鶯鶯發(fā)現(xiàn)，也體現(xiàn)了鶯鶯見到張生羞澀的心理。又如第十章“乘夜逾墻”這一節(jié)中，此節(jié)主要講述在老夫人的阻止下，張生偷偷來找鶯鶯，畫卷左頁鶯鶯坐于石座上，左手托腮，做等待狀，畫卷右頁，張生爬于墻頭翻過，墻下的紅娘手指鶯鶯。此處與第三章一樣通過在畫面中設立一面墻體來分割場景。在《西廂記》的各版本里，有許多插圖都運用了墻體展開情節(jié)和進行空間表現(xiàn)，矩形里的斜線是動態(tài)感最強的，可以更好地敘述情節(jié)。

第二類使用夢境圖案來表達人物的夢境和心理活動。在此刊本中第二十章“草橋驚夢”（見圖2）中得以看見，此章節(jié)主要講述張生做夢，夢中鶯鶯前來，遭到士兵威脅的場面。畫卷左頁張生趴在桌案上酣睡，沉浸于夢中，頭頂畫夢境紋，一直延伸至畫卷右頁，右頁夢境紋中刻畫鶯鶯與張生遭賊兵搶掠。插圖在空間表現(xiàn)上能給人以層次感，在畫中呈現(xiàn)出虛幻的空間。張生之夢與鶯鶯之象在平面上形成一種距離，使我們在視覺上有一種縱深感。畫面主體為夢中鶯鶯與張生遭受士兵的脅迫，所以在人物上進行了詳細的刻畫。在夢境紋中并未有景色的描繪，而是通過留白突出主要人物。而夢境紋外對其他建筑、樹木有較為精細的描繪，從而使整個畫面疏而不散、虛實恰當。

這兩種構(gòu)圖都饒有趣味，飽滿、充實而緊湊。如第四章“清醮目成”中雖然畫面背景繪制很少，其中敲鐘擊鼓及做法會跪拜之人都在畫面中得到了表現(xiàn)，物象純粹，畫面中沒有其他不符合主題的元素，做法會的場景呈現(xiàn)得非常清晰。人物是畫面的主要內(nèi)容，因此對張生、僧人、鶯鶯、紅娘、老夫人等形象表現(xiàn)較為復雜，衣服上的花紋及其所穿服飾刻畫得都非常精致，畫面中心不留空隙，人物與物象緊密相連，在人物周圍留出空白，以顯示圖像的內(nèi)容，給人一種濃厚而質(zhì)樸的氣氛，給予觀眾強烈的視覺沖擊力，讓人有一種身臨其境的感覺，從而使情節(jié)更好地展開。

二、繼志齋刊本《重校北西廂記》的人物造型

繼志齋刊本《重校北西廂記》人物垂肩、身形修長，鶯鶯、紅娘和其他主要的女性人物，都體現(xiàn)了那個特定時期的獨特審美。她們的頭顱和身軀比例還算正常，瘦削的肩膀和腦袋差不多寬，便顯得身材尤為修長，面容凸出，腰身十分羸弱，動作十分緩慢，優(yōu)雅規(guī)矩，具有古代女子的淑女氣質(zhì)。圖中張生、主持及法聰?shù)任娜私巧捕酁榇辜?，但沒有女性角色刻畫的夸張。如第一章“殿前奇遇”，講述張生與崔鶯鶯的第一次相遇，畫卷左側(cè)畫有鶯鶯與紅娘，右側(cè)繪刻張生與法聰，通過圖中對比一眼可見人物形象的差別。而對于圖中的將軍、士兵及山賊等武行人物卻不這么繪制，其形象大多膀大腰圓，胸腰虎背，凸顯練武之人身材的健碩。如第五章“白馬解圍”，此章主要講述白馬將軍收到張生的求救信，帶兵將前來擒拿叛軍孫飛虎等人。畫卷右頁可見白馬將軍騎于馬上，生擒孫飛虎，圖中將軍、孫飛虎及士兵不似女性形象瘦弱，身形寬度比女性大上一圍。

繼志齋刊本中，根據(jù)人物的體型大小和排布來劃分人物地位的高低，這是中國古代社會等級制度的一個縮影。比如，前文提及第四章“清醮目成”一圖左頁中老夫人的仆人歡郎及站在鶯鶯旁的紅娘都比她們矮??；又如第二十章“衣錦還鄉(xiāng)”一圖（見圖3）中，畫頁右側(cè)可以清晰看到站在老夫人和鶯鶯旁邊的紅娘身高才到她們的肩膀處，以及站在其前面張生的侍童與小孩身高相似，以人物的大小來劃分地位，在歷來的古代人物畫中也可以顯見。閻立本的《歷代帝王圖》和歷代道教的畫卷中，往往會將主要人物和次要人物的體型進行放大和縮小。但此刊中的長老和僧人，孫飛虎、杜將軍和他們的士兵，卻沒有任何體型上的區(qū)別，看來這是用來顯示主仆間的區(qū)別。

在繼志齋刊本中，人物造型最鮮明的特征是人物形象的標準化與程式化，如繼志齋刊本《重校北西廂記》卷一正文前汪耕摹的“鶯鶯遺照”的繡像中，其形象就是一位典型的古典美人：鵝蛋臉、黛眉杏眸、瓊鼻、櫻唇、雙肩、纖腰、身段婀娜。崔鶯鶯長得什么樣子，我們不知道。但是，從中國古書和古畫的描寫來看，中國古代對于美人的評價有一個比較統(tǒng)一的標準，即崇尚溫柔、優(yōu)雅的女子。古人對美女外貌的描述非常細致，這其中并不缺乏想象，更多的是審美思想的一致性。從金代著名的木版繪畫作品《四美人圖》中描述的絕色美女的臉上或是從香雪居版《新校注古本西廂記》中的鶯鶯繡像，我們或多或少能找到和繼志齋刊本《重校北西廂記》中崔鶯鶯類似的容貌，如同一家姊妹。再仔細觀察發(fā)現(xiàn)，其實在繼志齋刊本《重校北西廂記》插圖中的所有女性人物的形象面容都十分相近，她們都有流暢柔滑的臉部線條，細眉彎眼，著重從衣著、首飾、身材等方面分辨男女老少?？梢?，繼志齋刊本《重校北西廂記》中的人物并不是真正的寫實，它是一種標準的、程式化的描述，是一種文學作品，是一種古代社會思想，也是那時所提倡的女性規(guī)范之美在插圖創(chuàng)作中最直觀的體現(xiàn)。

三、繼志齋刊本《重校北西廂記》的景觀特征

萬歷中后期，徽州版畫興盛，風格精細典雅。這種風格使得徽州版畫繁榮起來并占領(lǐng)了市場，得到了廣泛的傳播?；罩莅娈嬀ぜ氉髟醋曰罩菽＃鲎曰丈讨?，徽派畫家、黃氏刻工流域外地，在這種情況下，金陵戲曲版畫的藝術(shù)風格也受到了影響。此時的金陵劇版以文林閣、廣慶堂、繼志齋陳氏為主。三大刻坊秉承了萬歷初金陵戲曲版畫的某些藝術(shù)風格，如人物消瘦細長等，但又有所不同。他們的戲曲版畫更注重背景的雕刻，人物所占篇幅變少，且無插圖標注。后期的戲曲版畫既具有徽派的細膩風格，又具有對金陵地區(qū)早期戲曲插圖的傳承，及對角色的塑造和人物纖細的特點。繼志齋刊本《重校北西廂記》是典型的金陵徽派刊本中的插圖，插圖中，除了大量的人物角色雕刻之外，還有大量的對人物角色周圍環(huán)境的描述。整個場景構(gòu)圖以人物為主，環(huán)境和背景為輔，人物表情豐富、體態(tài)勻稱、線條柔和、雕刻精細。采取近景式構(gòu)圖，注重場景描繪，湖面的漣漪、枝葉、山石的凹陷都若隱若現(xiàn)。

在繼志齋刊本《重校北西廂記》中，山、草、樹、木、石、水、房屋等景物多是近景和中景，無遠景描繪，并且以白描線條為主。如第十六章“東閣邀賓”以鶯鶯與張生二人為畫面的中心，圖中對景色的描繪十分精細，雖然景色占據(jù)大部分，但并不影響人與景之間搭配的協(xié)調(diào)性及人物之間的對話與交流，畫面中的景物多為線描方式。線條多使用鋒利尖刀雕刻的方式來進行繪圖。此刊刻制用的是一種特殊的工具，用來繪制線條。從樹干上的斑點、樹枝上層疊交錯的葉子、湖面上蕩漾起一圈圈的漣漪，及崎嶇不平河岸上的巖石都可以看到。

縱觀整本書，繪制者用了很多植物來點綴故事的主要場景，花草樹木及動物種類很多。自然界中原本就有種類萬千的動植物，并不是所有的動植物都有深刻的含義。插圖中的動植物大多只是起到了普通的裝飾作用，但確實也有一些動植物蘊含著繪制者的巧思，暗喻著主角的情感。

如第十八章“尺素緘愁”中可見的“仙鶴”形象。仙鶴體態(tài)修長、舉止優(yōu)雅，在中華文化中是“長壽”的代名詞，同時也是清高傲骨的君子象征。因此，歷代王侯將相與文人雅士尤其愛飼養(yǎng)鶴，或多或少都寄托自己長壽的愿望，或抒發(fā)自己孤芳自賞的志向。陸璣在《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中直言：“吳人園中及士大夫家皆養(yǎng)之?！雹倏梢姽湃藢Q十分喜愛。在此刊本中“鶴”用來描繪張生和鶯鶯通過信箋來傳達情誼的情景，因此繪稿者無疑是將“鶴”作為與“箋”相映生輝的一種寄托隱喻，是一種象征手法。又如上文提到的“東閣邀賓”插圖，在古代鴛鴦象征著堅貞不渝的愛情，這幅插圖背景中有成雙成對的鴛鴦游于水中，一只在山石上，一只游于水中，其中又有被風吹拂的柳枝，此場景使人感到氣氛的曖昧，暗喻著張生與鶯鶯的愛意柔情。由此可見，刊本中景物的擺放是繪制者“無聲的語言”。

四、結(jié)束語

古典戲曲《西廂記》為元代北雜劇代表，而繼志齋刊本《重校北西廂記》作為現(xiàn)存明刊《西廂記》插圖本的一個特例，對其后世刊本《西廂記》，尤其在明萬歷間出版的戲曲插圖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本文通過分析繼志齋刊本《重校北西廂記》的構(gòu)圖特征、人物造型及景物特色，可以窺探到明萬歷中后期金陵戲曲版畫的風貌。繼志齋刊本《重校北西廂記》反映了明代中后期金陵戲曲版畫既繼承了徽州版畫的疏密清麗，又融合了金陵地方的藝術(shù)風格，具有高層次的藝術(shù)審美，對外影響極大。對于今天的美術(shù)史論家來說，研究《西廂記》中的明萬歷時期戲曲版畫，是一盞不可磨滅的明燈。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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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何聯(lián)宜. 明刊《西廂記》插圖本研究[D].廣州：中山大學，2021.

注釋：① 陸璣：《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商務印書館，1936，第4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