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麗媛

碑刻是歷史文化的重要載體。以石質(zhì)材料為書寫載體的銘刻文字通稱為碑刻，這是對碑刻廣義的理解，包括碑碣、石闕、摩崖、墓志、畫像題字、造像記、經(jīng)幢等。狹義的理解，碑刻是專指帶有碑首、碑身、碑座規(guī)制的碑。碑刻的史料價值受到歷代學者的認同，正如陸和九所言：“欲考歷代種族之區(qū)別，疆域之開拓，社會之習尚，文化之變遷，宗教之流傳，均宜取資金石以為佐證?！庇纱?，在中國數(shù)千年的文明傳承中，碑刻成為唯一傳世永久且為社會各階層普遍利用的文字載體。

碑拓碑銘

我國碑刻源遠流長，包羅萬象。自周代始，方有“碑”這一說法，迄今已縱貫兩千多年，是中華民族石刻珍藏的重要組成部分。相較于其他出土文獻，它的最大特點就在于它取材簡易，便于長久地保存；它最大的功能，則在于它可以證實傳世文獻的真實性，彌補傳世文獻的不足，及糾正史官記載史事時出現(xiàn)的舛誤。得益于山西地區(qū)特殊的地理位置和政治環(huán)境，大量的金、元、明、清時期的碑刻史料得以保存至今，為我們深入研究水案碑在地方水利制度中所體現(xiàn)的制度屬性提供了史料基礎(chǔ)。

晉祠《奉憲整飭水例碑》作為一個典型的反映當時水利情況的碑刻，為研究清代雍正時期的用水現(xiàn)狀及用水制度的完善提供了很好的歷史依據(jù)和文獻參考。本文在此淺談一下對碑文的個人理解及其反映的特殊歷史參考價值。

《奉憲整飭水例碑》的背景

山西處于我國的內(nèi)陸，是古代中國最早開發(fā)的地區(qū)，水利是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和生活的必要保障。晉水流域即指晉祠以難老泉為主要水源的周圍36村方圓20里的流域區(qū)。《水經(jīng)注》記載了汾河流域晉水的開發(fā)：“難老、善利二泉，大旱不涸。隆冬不凍，灌田百余畝?！睔v經(jīng)秦漢，至唐宋時期，汾河流域的開發(fā)利用達至巔峰。汾河流域內(nèi)的水利制度，最早可見于宋代，自宋代起，經(jīng)金、元、明、清時期，汾河流域內(nèi)的水域或沿襲已有的水利制度，或在新修水利的基礎(chǔ)上建立新的用水規(guī)章，經(jīng)地方官府認可后，成為了地方水利制度。

隨著明清兩代人口日益增加、自然環(huán)境的不斷變化等一系列的變遷，致使該地區(qū)的水資源愈來愈匱乏，而對水資源的需求與水資源匱乏之間的矛盾日趨嚴重，由此水利訟案也相應(yīng)增加。從對明清水利碑刻的統(tǒng)計可知，水利訟碑是明清時期水利碑刻法律文獻中內(nèi)容最為豐富的一類。從《奉憲整飭水例碑》中“雍正七年二月初十日，奉巡撫山西都察院加二級覺羅石檄文，為再行飭查水利以益民生、以重國課事一案”文字，可見此碑的設(shè)立是為避免日后因此而出現(xiàn)爭訟，也為了更長久地保存下來，遂刻碑記事，以垂永久。由此可見，作為一種文字的載體，碑刻與甲骨、金文、簡牘等一樣，都是中國古代遺存下來的珍貴的文化史料。碑刻在人們?nèi)粘Ｉ钪邪l(fā)揮著實際的效用，不僅能起到警戒后人的作用，還具有與銘文一樣傳之久遠的特性。

《奉憲整飭水例碑》的解讀

《奉憲整飭水例碑》位于晉祠博物館內(nèi)圣母殿北廊，立于清雍正七年（1729年）七月，由邑庠生楊廷玠書丹水例文于石。凡44行，滿行99字，由楊二酉題額“晉源水利”。碑陰為功德名單。碑石瑩亮可鑒。

碑文中所提：“該太原縣知縣加一級龔新查看淂晉水一源分為四河：其南流者為南河；北流者為北河；東流者為中河；為陸堡河。四河之中，惟南河之弊為甚。緣南河積年渠長王杰士把持需索無弊不作，而黨結(jié)王永慶等越界強霸晉祠稻地水利，更不法之尤者也?！笨梢姰敃r晉水流量明顯減少，尤其是在人口和溉田面積增加的背景下，水利沖突日益增加，水利爭端愈加激烈。鑒于以上原因，當時的太原知縣查其原因：“南河自發(fā)源繞出晉祠村堡南門外，分作大小兩支，其小支自郭家磨偏西入索村、棗園頭，共水四程，為南河上渠；其大支自郭家磨偏東至邀河子，皆晉祠地畝，為晉祠所管，水不計程，邀河子以南入王郭村、張村，共水九程，為南河下渠。查晉祠自堡內(nèi)至南門外，分支偏東橋下共靛地水口九個，挨南有稻地水口九個，再挨南有白地水口五個，再挨南則邀河子入王郭村界矣。此稻地水口九個，原是古跡，貼近水邊。”后根據(jù)情況特設(shè)晉祠總河渠甲一名，除經(jīng)營晉祠、赤橋、紙房總河有例無程田畝外，兼管晉水全河事務(wù)。“今北河雖無此弊，亦不可不防其漸，應(yīng)立晉祠渠長一名，經(jīng)管南北兩河有例無程地畝。再設(shè)水甲七名，鍬夫三十名，分理其事。每年派定工食銀四十二兩，渠長六兩，水甲各三兩，鍬夫各五錢。晉祠稻地共一十五頃零，每畝出銀一分五厘；白地共一十頃零，每畝出銀二分。每年除各項工食外，須微余剩，祭神公用，不許增減，并不許額外多索分毫。渠甲既立，須清其界限?！迸c此同時，增訂禁飭事宜七款，從各方面限制規(guī)范渠甲權(quán)力，并通令四河一體執(zhí)行，至此，晉水流域各河渠及村莊普遍丈量田畝，管理體系得到進一步完善。禁飭事宜，七款如下：

再有晉祠并四河通行禁飭事，宜酌定條款備列于左：

一渠頭、水甲宜按年更換也。查舊日渠甲世代相傳，歷年不換，甚至身無寸隴，猶恃祖遺霸充，深為未便。嗣后以地多者充渠長，次者充水甲，每年一換，責令鄉(xiāng)地保甲議舉。如所舉不公，一體治罪，則無積久生奸之弊矣。

一渠頭、水甲宜選擇良民也。查舊日渠甲半屬生監(jiān)上役，有犯河規(guī)猝難究處，且力能挾制鄉(xiāng)愚，動輒聚眾，深為未便。嗣后身有護符者，不許充應(yīng)。即因事具呈，止許開列本管渠甲姓名，若連名多人，除不準外，仍逐名嚴究，渠甲革役，則無挾眾抗官之弊矣。

一渠頭、水甲宜派定工食也。查舊日渠甲原無工食，既占酬勞、免夫地畝，又有水錢、流靛河禮之勒索，深為未便。嗣后每年派定工食，渠長六兩，水甲三兩，鍬夫五錢，按所灌地畝照數(shù)公捐，前弊盡行革除。至靛池，國課攸關(guān)，而且用水無多，尤不拘程限。如于工食之外，敢有免夫并勒索分文者，計贓十倍追出，責革枷示，則無任意營私之弊矣。

一渠頭、水甲宜秉公派夫也。查舊日渠甲除酬勞地畝不出夫役外，復(fù)多派散夫，折錢入己，深為未便。嗣后酬勞既革，一概按地出夫，足用而止。如有多派折錢入己者，照誆騙財物律計贓治罪，則無假公多派之弊矣。

一渠頭、水甲宜永禁賣水也。查舊日渠甲將水邊地畝不許灌溉，引水流入遠村，賣錢肥己，深為未便。嗣后稻地細水長流，白地自上而下，周而復(fù)始。如有賣水者，照監(jiān)守自盜律計贓治罪，則無紊亂不公之弊矣。

一渠頭、水甲宜各守界限也。查舊日渠甲不守界限，如南河渠長王杰士霸占晉祠稻地水例，竟敢越邀河子舊界，任意把持，深為不法。嗣后南河照議定界限，永遠遵守。其北河、中河、陸堡河各照舊界不許越界多事。如有犯者，照強占官民山場律治罪。因而聚眾行兇者，照兇徒聚眾例治罪，則無恃強生事之弊矣。

一渠頭、水甲宜官給印照并鄉(xiāng)地稽查也。查舊日渠甲無人鈐制，因而肆無忌憚，公然作弊，稍不如意，則聚眾凌人，上下呈告，深為不法。嗣后渠甲由鄉(xiāng)地保甲舉報到官，令渠頭投遞連名水甲認狀，官給印照。照內(nèi)開明禁約，使其知所遵守，水甲姓名粘連于后，年終繳查。再令鄉(xiāng)地不時稽查，有弊即報。如敢容隱，事發(fā)照本犯罪名連坐治罪。水甲有犯，渠頭不舉，一并連坐。則無渠甲專擅之弊矣。

以上七款，積弊可除，并可杜將來之弊，似于國課、民生均有裨益。

水源關(guān)乎鄉(xiāng)民生產(chǎn)生活的重大利益，分水稍有不均，便會造成古代社會鄉(xiāng)民的爭訟甚至械斗，所以訂立上述七款。

《奉憲整飭水例碑》在水利史上的意義

明清時期，社會形勢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水資源嚴重匱乏，這勢必造成鄉(xiāng)村社會的用水秩序紊亂。而此時通過碑刻形式來頒布利用水資源辦法，豎立于官衙、通衢、鬧市、廟宇等人員往來密集頻繁的地方，更便于傳承久遠和廣為流布，從而起到合理利用水資源、維護社會秩序的作用。

《奉憲整飭水例碑》碑身所鐫刻碑文是整碑最重要的部分，碑文的內(nèi)容包括碑銜、正文、落款、刻立時間等。碑銜是官府立碑的一個顯著標志，若無碑銜則說明刻立的碑碣屬民間行為。很多官府頒刻的水利碑，碑銜多數(shù)開列出官員的官銜、級別、嘉獎和官員的姓氏等。此碑碑銜為“太原府太原縣為奉憲整飭水例刻石以垂永久事”，可見此碑是官府行為，是官府針對某一事件所頒刻的。多數(shù)官府水利示禁碑皆是由渠長、水老、士紳等基層水資源民間管理組織成員將當時所面臨的水利問題反映到地方官府，請求官府勒石示禁。地方官府經(jīng)過調(diào)查、訊問、勘驗等程序之后，“合行出示嚴禁”，立碑向公眾宣示告知，要求人人遵守。

結(jié) 語

水利碑，已成為越來越遙遠的歷史，但它留給我們的不僅僅是幾幢碑碣和歷史沉重的腳步聲，它給我們以深省，以啟迪。它就像一面面鏡子，照耀著我們后來的人，無論是從人們增強興修水利、保護水資源的意識方面，還是從增強人們的法律意識方面，我們都會從中受到啟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