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鈺彤（北京林業(yè)大學園林學院）王思敏（北京林業(yè)大學園林學院）馬逸雯（北京林業(yè)大學園林學院）錢云（通訊作者，北京林業(yè)大學園林學院）

1. 色彩三城記：上海、蘇州、南京

色彩是城市形象中最直觀的要素。不同城市和街區(qū)的色彩，受歷史、文化、社會環(huán)境的影響，往往呈現(xiàn)迥然不同的風格特質。每座城市都會有幾處色彩意象獨特、令人難忘的街區(qū)，透射出其從過去到現(xiàn)在不可復制的諸多故事。

在上海、南京和蘇州尋色探城時，恰遇一年中最和煦的暮春時節(jié)，綿綿梅雨還未到來，城市的色彩在陽光下更為透亮清晰。我們一路探訪這三座城市最具特色的街區(qū)，盡力捕捉和解讀其色彩呈現(xiàn)的特征，相互比照中，不斷發(fā)掘其色彩意象與城市街區(qū)歷史、文化、規(guī)劃等的關聯(lián)，感受城市色彩意象背后的時代脈搏。

近代上海：素色與霓虹交織的租界區(qū)

石材暖灰，幕墻黑藍，承載上海的古今；海納百川，異彩紛呈，映射海派文化的內核。

一邊是喧嚷熱鬧、廣廈摩肩的繁華街道，一邊是梧桐婆娑、安靜悠閑的里弄街角。能在江濱肆意游走嬉戲，看車來舟往，觀黃發(fā)垂髫游憩之樂；亦能在檐下自在漫步流連，看洋房舊寓，咂摸斑駁磚石的韻味。步履交錯間，回望時已跨越百年光陰。

外灘是上海近代城市的起點，到20 世紀40 年代逐漸形成了如今的格局。米色和灰色為主的建筑安靜莊嚴、富麗堂皇，輔以少量藍色與金色，打破了沉悶，注入了時尚的風韻。夜晚，外灘沿線溫潤的暖色調燈光與歷史建筑肌理縱橫，渾然一體，是上海夜景色調最為和諧之處。南京路步行街沿線老商廈以樸素的米色灰調為基調，雖輔以金碧光輝和瀲滟的霓虹流光，卻沒有琳瑯滿目的雜亂感，如同一張精致而略有褶皺的畫紙，勾勒著熙熙攘攘的人群涌動，將城市故事娓娓托出。

思南路與武康路是充滿了法式審美與情調的居住街區(qū)，這里有著更為包容與多元的色彩。細碎的陽光、棕紅的磚瓦與其上攀援的藤葉，共同構成街區(qū)閑適生活的味道。紅棕、暖黃相間并輔以米白材質的多層建筑在濃綠的梧桐掩映下，溫暖、明朗、平和、優(yōu)雅，又展現(xiàn)出復古情懷中的摩登感。這里幾乎完全看不到高飽和、充滿跳躍感的色彩，整個街區(qū)只想讓人慢下來、靜下來，隱隱感受某些遙遠的氣息。

當代上海：質感與灰調交融的濱江區(qū)

在以陸家嘴為核心的高密度玻璃幕墻建筑密集區(qū)，整個街區(qū)都在陽光照射下被深藍和淺灰劇烈變幻著，令人止不住心潮澎湃。

在稍外圍，隨著改革開放初期建設的部分樓棟表皮不斷老化，原先諸多飽和色逐漸褪去，加上黃浦濱江步道建設新增綠色空間的滲入及濱江兩岸眾多藝術、展演場所的落成，就這樣逐漸使本毫不相干的浦東、浦西兩岸色彩趨于調和。

再向城市內部，一些城市街區(qū)更新項目的實施使色彩更為沉穩(wěn)厚重、材質富有顆粒感的城市建筑和景觀界面涌現(xiàn)出來，讓本有些沉悶的擁擠城區(qū)增添了令人眼前一亮的生機?！昂慊ば褫x天地”便是此類，從外圍的街道上看，它的外觀是灰褐色的，在老城區(qū)的色彩基調中并不突出，而從馬當街和丹水街的兩個入口，則可以瞥見令人驚訝的紅色立面和垂直綠色植被，空間的張力和引力倍增，放射出老街區(qū)強大的重生力。

古城姑蘇：粉墻黛瓦的江南情調

粉墻黛瓦，濃墨淡彩，是蘇州老城的味道；古拙清新，秀麗淡雅，是姑蘇文化的婉轉、溫柔。蘇州老城是中國歷史文化名城標桿般的存在，從歷史建筑到當代住宅，風貌都受到嚴格的控制，一磚一瓦都力圖保持原汁原味的古典江南意境。

平江路歷史街區(qū)是蘇州古城保存最為完整的部分，位于古城東北隅?，F(xiàn)在，這里依舊有大量的居住空間，但主要街道、河道均已成為不折不扣的文化旅游空間。平江路歷史街區(qū)的色彩可以概括為：以白為底，以黑為框，青綠水光與灰白石材作輔，植物的四季變化為綴，映襯出一幕幕延承了千年的生活場景，展現(xiàn)著江南水鄉(xiāng)特有的寧靜溫柔又飽含生機的氣質。

2. 南京路步行街墻壁暖黃，霓虹斑斕 圖∣周李懋 攝

3. 梧桐掩映的法租界色彩明朗溫暖

城中的園林，又另有味道。江南園林與平江路為代表的日常住區(qū)相比，其色彩明顯豐富靈動，進一步植入自然，植物色彩的四季變化被放大，黃、綠、紅、粉加以山石的灰黃構成了主色，黑白退入自然之中做綴。昔日姑蘇文人才子身居城中，不忘自造一片天地隨心游歷于山水之間，豐姿搖曳的植物放大了因自然季相更替帶來的綠、黃、紅色彩變化，規(guī)整的白墻黛瓦則保留著出世的冷靜，以獨特的方式解析著天人合一的哲學理念。

4. 油罐藝術中心白罐與綠植掩映圖∣錢云 攝

5. 復興藝術中心金屬質感的棕黃表皮 圖∣周李懋 攝

6. 平江歷史街區(qū)素雅平和

7. 蘇州博物館的黑瓦白墻圖∣周李懋 攝

由此，“黑白灰淡素雅”這一色彩體系特征，也成為了蘇州歷史文化與當代城市發(fā)展的良好契合點和獨特表征——老城中為數(shù)不少的重要“新”建筑，如蘇州博物館，都不約而同選擇了純凈的黑白灰建筑基調，以此得以毫不突兀的融入古典蘇州的街區(qū)環(huán)境，可謂神來之筆。

然而在觀前街一帶的高密度商業(yè)街區(qū)，傳統(tǒng)的色彩體系正走向分崩離析。重重疊疊的廣告牌、不斷增加的夜間霓虹，拼貼混雜在一起，令人迷離糾結，正如被時代岔口上各種力量反復揉搓，不斷飄搖。如何共同面對過去和未來？——色彩的故事生動的講述了蘇州歷史文化名城需要長期探討的問題。

古都南京：明麗古樸的民國風范

梧桐素彩，錦繡妝花的南京，因其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自古便是一座站在重要歷史舞臺的都會——民國首都的身份給南京帶來更為獨特的色彩意象。與近代上海不同，近代南京雖也受到西方建筑風格的影響，卻又因其首都身份，成了展現(xiàn)中國文化與風格的重要窗口。民國早期，中西建筑各成一派，秉持著各自的特征，而定都之后，兩種風格、兩套色彩開始了長達數(shù)十年的碰撞與交融。

8. 清磚素雅的總統(tǒng)府后花園

舊總統(tǒng)府是近代以來我國重要的政治、軍事中樞，每次改擴建都在它身上留下了時代的印記。石質的大門與石筑建筑，其色彩多為如清水磚、灰色及米色混凝土等材質本身顏色。中式合院中的園林，其連廊的紅色立柱與青色斗拱形成對比，自成風格。從中國傳統(tǒng)江南園林，到近代西風東漸的建筑風格，總統(tǒng)府處處展現(xiàn)兩種文化的沖突與融合。

在此之后，又經(jīng)過數(shù)十年的發(fā)展，中西交融的風格趨于合理與穩(wěn)定，美齡宮與中山陵可謂這種風格的集大成者。

國民政府主席官邸舊址始建于1931 年，蔣介石與宋美齡常在此下榻禮拜、休息，故被稱為“美齡宮”，其坐落于小紅山上，有梧桐環(huán)抱，似寶石項鏈，環(huán)境清幽。美齡宮頂外墻為高明度黃色，覆中式綠色琉璃瓦頂，門前有紅色立柱，既有中西風格珠聯(lián)璧合，又別具情調。

9. 明麗古樸的南京建筑：中山陵、總統(tǒng)府、美齡宮

10. 南京古生物博物館古樸莊重

11. 蘇州老城商業(yè)街色彩混雜凌亂

12. 色彩——認知城市的窗口

中山陵是孫中山先生的陵寢，與美齡宮相比，更重紀念性，少了些輕盈和煦，多了點肅穆厚重。中山陵建筑群以藍色的琉璃瓦頂取代古代皇帝專用的黃色琉璃瓦頂，這是受當時新舊變革之歷史背景的影響，顛覆舊制，倡導親民。中山陵又同時糅合了西方建筑的精華，石材墻面顯出敦厚的灰白色、米白色，樸實莊嚴，頗具紀念性空間的肅穆氛圍。

認知城市的方法不可勝數(shù)，城市的特色也有諸多表征，而從城市色彩來理解城市的內涵，感受直觀，卻又易于深入。江南三城尋訪中，洋氣十足的上海租界、時尚現(xiàn)代的浦東兩岸、國風古韻的姑蘇老城、中西合璧的民國南京，“看得見”的色彩意象都強烈的表達出“看不見”的城市故事。在城市極速擴張的年代，城市街區(qū)的色彩或單調、或迷亂，令人印象強烈卻往往難以捉摸；而當城市進入有機生長、自我更新的時代，城市街區(qū)的色彩更為含蓄包容，卻更值得閱讀和品味。當我們城市的色彩意象一遍遍覆蓋更新著，尋色探城的更多故事，將一直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