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希聲
八月燥熱的風吹帶起了寧愿的頭發(fā),靜靜擺在一旁的書頁也被吹得不大安分。一片靜謐之中,他看見了她眼睛里有什么在閃閃發(fā)光。
1.
寧愿大三結(jié)束的那年暑假回到了她藝考時的培訓學校,成為了一名藝考助教。
抱著這會是一份輕松工作的想法。畢竟有不薄的薪資,還能在空閑之余準備研究生考試的復習。
事實證明,她這份算盤是打得太好了。
暑期集訓是全封閉全日制,她本以為只需要準備好老師上課的課件,課后給學弟學妹答答疑,收發(fā)作業(yè)什么的。哪知道——
“學姐,我們宿舍的空調(diào)又壞了!”
寧愿正拿著抹布趴在學生宿舍的床底下仰面擦床板,外面就傳來了熟悉的呼喊聲。
集訓才開始六天,305宿舍的空調(diào)已經(jīng)壞了三次。她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來當助教的,還是來當保姆的。每天給這些沒成年的小孩打掃宿舍就算了,現(xiàn)在連空調(diào)壞了這種事情也找她。
誰讓她在第一天自我介紹時,隨口一句“不管有什么事情,你們都可以來找我”的場面話,被這群小孩當了真呢。
再不情愿也還是從床底下爬出來,扯著喉嚨回應(yīng)道:“馬上來!”
大多數(shù)人還是很乖巧的,唯獨305寢室,成天給她找麻煩,在那之中,一個叫俞赴的男生,最讓她頭大。
不僅每天早上要給他單獨提供叫醒服務(wù),還要天天抓他逃課去上網(wǎng)。
這才幾天啊,她路過305就已經(jīng)有后背發(fā)涼的生理反應(yīng)了。
寧愿灰頭蓋臉的走進了305宿舍,一走進去就聞到了一股令人作嘔的酸臭味。臭到她顧不得手上的抹布有多臟,一把捂住口鼻:“這什么味道?”
剛剛下課回到宿舍的俞赴兩手一攤,他倒是對這種味道已經(jīng)習以為常了。語氣委屈:“學姐,我們天天在這種環(huán)境里是沒辦法健康成長的?!?/p>
寧愿三兩步退出了房間,朝他招了招手:“通通氣通通風,你們宿舍的人先去教室里待著,我來想辦法?!?/p>
俞赴立刻嬉皮笑臉朝她伸出手:“學姐,天氣這么熱,借我點錢,我去小賣部買根冰棍吧?!?/p>
寧愿愁得焦頭爛額,今天的單詞都還沒背,還要想這個點去哪里找?guī)煾祦硇蘅照{(diào)?絲毫沒又多想,直接往他手上塞了十塊錢,把他打發(fā)走了。
她打了很多家修理的電話,人家都說太晚了,只能等明天。那怎么辦呢?總不能讓他們在這種溫度的惡劣環(huán)境下等一個晚上吧。一個晚上,這么熱又這么臭,四個男生可能真的會在這里面發(fā)酵中毒的。
無奈,她只好親自上陣。
寧愿鼻子里塞著兩團棉花,坐在上下床的護欄上。36度的高溫讓人難以忍受,汗水順著她額前的劉海流進了她的眼睛,一時之間,眼睛受到了強烈刺激感。她的身體條件反射向受刺激眼睛那邊倒去。
差一點就從床上翻了下來。
好在,身體失重之后下一秒,她反應(yīng)靈敏,抓住了邊緣。
寧愿感覺很委屈,卻連慶幸的時間都沒有,只能嘆一口氣,繼續(xù)爬上床修起空調(diào)。
好不容易空調(diào)恢復了運作,吹出的涼風拯救了在中暑邊緣游走的她。她關(guān)好門窗,走之前還順帶著把這些臭味制造源頭帶去了洗衣房。
她剛走出宿舍樓,眼前圍墻閃過一群黑影。305幾個男生從圍墻翻進了學校,細碎的聲音傳來:“不會被寧愿學姐發(fā)現(xiàn)吧?”
俞赴說:“絕對不會,她看上去就笨笨的,只檢查空調(diào)是完全不可能發(fā)現(xiàn)的?!?/p>
待一群人走回到宿舍樓前,喊亮燈的那一瞬間,看見了陰沉著臉的寧愿。
“雖然我看起來笨,但你們的運氣也不太好?!?/p>
2.
寧愿討厭俞赴。
不是因為他捉弄自己弄壞空調(diào),偷跑出去上網(wǎng),還熱衷于給自己找麻煩。而是因為她能看得出來,俞赴只是個成績不好,為了考上大學才被趕鴨子上架學得編導的“差生”。
當年她藝考的時候,正是因為大多數(shù)人認為,只有成績不行的人才會去藝考的偏見,成績優(yōu)異卻真心喜歡這個專業(yè)的寧愿,才會被家人和學校阻撓。
寧愿并不歧視成績差的人,就算成績差也沒關(guān)系,認真學專業(yè)改變自己的命運也是好的。俞赴明顯不是這樣的人。
開學第一天,他遲到還一腳踹開了門,把正在講臺上自我介紹的她嚇了一大跳。
所以,她討厭俞赴。
不過,寧愿并沒有告發(fā)他們。
終究還是他們的人生,作為前輩,她所能做的只有提醒,督促。反反復復去教訓根本不在乎的人,浪費的是她的時間,受傷的也只有真情實感的她。
所以她什么也沒做,沒有告發(fā)305的人溜出去上網(wǎng),也再沒去305叫過俞赴起床。她現(xiàn)在只想安穩(wěn)度過這個暑假,把他們送走,她便可以明目張膽地坐在辦公室里吹著空調(diào),復習考試了。
俞赴也自知理虧,每當想找機會跟她道歉時,寧愿都會把他當做空氣一般。自那以后他一直提心吊膽著,反而因為良心作祟,每天早早按時出現(xiàn)在了教室
每周例行文??荚嚭螅瑢幵副恍姓蠋熃腥ズ菖艘活D,原因是她所帶的班級30人,只有3個人考過了40分。
寧愿拿著所有人的試卷走進教室,把卷子扔給了坐在講臺前的學生桌前。她并沒打算跟他們說教,不過她也有必須要完成的工作。
只是交代了句:“40分以下的上講臺來我這里來背文常,隨機問連續(xù)答對十個才可以回宿舍?!?/p>
語畢,她就坐在講臺上,拿出了一疊考研資料開始做題。不時會有人上來找她背文常,有些人險過,更多的是失敗而返,更有人多次信心滿滿上來,垂頭喪氣下去。幾次下來,漸漸有了不滿的聲音。
“拿回去,重背?!?/p>
一個第五次上來背文常的男生,終于心態(tài)奔潰,把書摔在寧愿面前:“背背背!背那么多文常有用嗎!都幾點了,還不放我們走!”
有一個人打了頭陣,本就不安分的小人們都隨之附和:“就是啊,我們又不是不會好好背,非要把我們留在這里死磕有什么意思?。俊?/p>
“文常一共就五十分,要那么多有什么用?。 ?/p>
“就是就是!”
寧愿垂著腦袋不做聲,她平日里素來好說話,見她不言語,幾個男生起身就要出門。
這時,她突然不知道哪來的勁,沖到門口,把門狠狠甩上。冷冷抬眼:“都給我坐回去?!?/p>
許是大家從沒見她這個樣,一下就被唬住了。
寧愿忍住火氣開口:“是,文常只有五十分,但是也是唯一能拉開你們距離的五十分。”
她失態(tài)了,她一直是個情緒穩(wěn)定的人,卻在此時失態(tài)了。
“藝考同高考一樣,0.5分在聯(lián)考里都可以拉開100個人的距離,文常35分和文常45分的人就有了10分的距離,就是2000個人的差距?!?/p>
寧愿想起自己當年藝考時,也是這么心高氣傲。仗著自己的文化成績高,不在乎文常,最后省聯(lián)考慘敗。
“是,考試確實也不只有文常。文常這種背了就一定會有回報的死分數(shù),你們就要這樣放棄掉嗎?”她的聲音顫抖,眼淚也不爭氣地一滴一滴掉落,“點到為止,我只說這么多,說到底這都是你們自己的事情,要走的人現(xiàn)在可以走,留下來的人,背到凌晨我也陪你們到底。”
寧愿倔強擦干了眼淚,坐回到原本的座位上。明明自己說好不再真情實感,結(jié)果情到深處竟然還在這些小孩面前哭了出來。
太丟人了。
有不少人不為所動,收拾好東西就往外走。她也不攔,低著頭,任由眼淚滴落書本,模糊了字跡。
一張紙遞進在她眼前,她接過了紙,感激抬頭,可怎么也沒想到這人會是俞赴。
俞赴什么也沒說,把紙給她以后,徑直走回了座位。
臺下留下不多的幾個女生,安慰道:“學姐你別哭了,我們一定會努力的。”
雖然人不多,她多少也有安慰,回應(yīng)道:“快背吧,我會一直陪著你們的?!?/p>
她的視線聚集在最后一排的俞赴身上,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認真拿起書本。
3.
文常事件之后,班里氛圍變得微妙了起來。
寧愿能明顯感覺到有一些學生開始針對她,雖然他們不敢做出什么太過分的直接行為,但沒少給她好臉色看。
她并不在意,她沒有留下來當老師的想法,便沒有解雇的擔憂。她依舊做好她的本職工作,對真正熱愛這個專業(yè)的后輩無條件給予幫助,忽略了那些對她不尊重的聲音。
最能看見明顯變化的是俞赴,他不再想方設(shè)法逃出去上網(wǎng),甚至還經(jīng)常在下課后單獨找她問問題。她也不好拒絕,久而久之,他們之間相處的也就沒有那么尷尬了。
寧愿為了幫助班上有上進心卻進步慢的同學,犧牲了自己每天晚上的復習時間,花了幾個大夜,把他們的課后作業(yè)都看了一遍,針對每個人的問題,整理出了解決方案。
她每天差不多十點左右離開教學樓,這天一抬頭竟然已經(jīng)過了零點。機構(gòu)設(shè)立在一個廢棄的學校里,教學樓四層,實際只有這一層在使用。整棟樓里只有寧愿一人,走到三樓的時候,發(fā)現(xiàn)連接三樓和四樓的鐵門竟然已經(jīng)被鎖起來了。
八成是保安大爺以為沒人了,用鐵鏈鎖了門。
一陣陰風吹過,寧愿后背發(fā)涼,她不敢往上走回辦公室,也沒有鐵鏈的鑰匙,只能強裝鎮(zhèn)定坐在了樓梯上拿出手機,找人求救。沒想到,剛好其他助教都出去吃夜宵了。
她不抱希望在群里發(fā)了一條消息:有沒有同學還沒睡覺,我被鎖在教學樓了。
沒想到,很快就有了回應(yīng)。她激動打開,內(nèi)容卻讓她心里一揪。
有人在QQ群里匿名發(fā)送了一條:活該。
這條信息像是觸發(fā)了按鈕一樣,群里匿名消息一個接一個:哈哈,讓你喜歡多管閑事。
匿名消息:聽說那棟樓死過人,鬧鬼的,鎖她一晚上會被嚇死吧。
看到這些消息,一些站寧愿的同學,也開始匿名發(fā)起回攻:學姐讓你們背文常不是為了你們好嗎?
俞赴:躲在屏幕后面匿名說別人算什么?
寧愿已經(jīng)無暇計較那些難聽的話了,只感覺自己背后陰風陣陣,仿佛能聽見唔咿唔咿的哭泣聲,嚇得她一動不敢動。
正在這時俞赴的電話打了過來:“學姐,你在哪?”
寧愿也顧不得學姐形象了,帶著哭腔:“我在四樓大鐵門那里,俞赴,你快來,我真的好害怕?!?/p>
俞赴趕到的時候?qū)幵刚麄€人蜷縮成一團,埋著頭蹲在角落里。他看著平常總是端著一副學姐做派的寧愿這副模樣,覺得有點好笑,終于放下心來,輕喚她:“學姐。”
寧愿聽見他的聲音一下子沒忍住,沖到鐵門前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俞赴見狀,把手伸進去摸了摸她的頭:“怎么看見我還哭了呢?”
“剛剛太嚇人了,我不敢哭,我怕鬼知道我害怕。”
俞赴一下子覺得自己心里最柔軟處被猛擊,既心疼又覺得可愛,把手從鐵門縫隙伸進去拍拍她的頭:“好了好了,我來了,別怕了啊?!?/p>
在他的安撫下,寧愿慢慢平靜下來,紅著鼻子對他說:“我真沒想到會是你來救我?!?/p>
“也沒救出來,隔著鐵窗?!彼蛄嗣虼?,停頓了一下,“像探監(jiān)似的?!?/p>
寧愿破涕為笑,這話不好聽,她卻知道,他是為了讓她減少恐懼才這么說的。發(fā)自內(nèi)心說了句:“謝謝?!?/p>
他摸了摸鼻頭,試探道:“你不討厭我了吧?”
她有些意外,拼命搖了搖頭:“不討厭了?!?/p>
“那就好。”
這一刻,寧愿后悔討厭他了。
“俞赴?!?/p>
“嗯?”
“不許把我嚇哭的事情,告訴別人?!?/p>
4.
俞赴每晚都會約寧愿在宿舍樓道里開小課。在寧愿的幫助下,他的文常成績已經(jīng)能穩(wěn)定在45分左右了,為此她十分有成就感。不僅如此,她還發(fā)現(xiàn),俞赴對電影有自己獨特的見解,他感受力強,有很大的潛力。
集訓算是有驚無險的臨近尾聲,離開前一晚,俞赴把寧愿約上了教學樓的天臺屋頂。
寧愿抱著一堆考研資料上了天臺,當他穿著白色襯衫端著一個小蛋糕出現(xiàn)在她眼前時,她竟感覺到了一點心動。月光灑在他的側(cè)臉,模糊了模樣,卻強調(diào)了輪廓。耳邊八月的風吹得她耳朵癢癢,不過很快,她就清醒了過來。
俞赴嬉笑道:“學姐,不祝我生日快樂嗎?”
寧愿愣住了,一秒笑出:“俞赴,生日快樂啊?!?/p>
兩人并排坐在屋頂上,即使是在這種時候,寧愿還是書不離手。
俞赴隨手拿起她放在一旁的資料翻看著:“你打算考研?”
“嗯,最后努力一把吧,雖然很難……”
“有多難?”
寧愿顰眉想了想:“這么說吧,比高考還難!”
俞赴沒多想,張嘴就說:“那你為什么高考的時候不考那里呢?”
說者無意,聽者卻頓住了。寧愿想到,哪怕是三年前,她已經(jīng)收到錄取通知書,卻還是哭著求父母給她一個復讀的機會。
要怎么云淡風輕的說起那段過往呢,還沒說,她的淚腺就已經(jīng)率先失防。
是沒辦法再回想一遍說出口的,那是她心里的刺,還沒拔出來要怎么釋懷。
寧愿吸吸鼻子,輕拍了他的肩頭說:“還是年輕,不過也挺好,人其實未必要學會事與愿違?!?/p>
俞赴看著她這老成模樣好半天,盯到她臉紅撇開,才聽見從后腦勺悠悠傳來一聲: “寧愿,你怎么總是端著一副大人架子?”
她伸出手指向他,糾正道:“沒大沒??!叫學姐!”
他握住她的手指:“我復讀來的?!?/p>
寧愿眨了眨眼睛看著他,等待他后半句話。
俞赴淺笑,月光照亮了唇邊又冒出來的胡渣,凌亂在夏天的風中。良久,他才開口:“所以你也沒大我多少?!?/p>
寧愿感受到了空氣中彌漫著的曖昧氣氛,嘀咕道:“那也是大,還是要講規(guī)矩的?!?/p>
兩人都不再說話,安靜了下來。
“俞赴?!彼辛艘宦曀拿?,沒等他來得及回應(yīng),“你為什么會來學藝術(shù)???”
那邊沉默許久,最后回復:“原來我不知道?!?/p>
“現(xiàn)在呢?”
俞赴卻答非所問,用手指著天空:
寧愿一臉茫然望著他。
“現(xiàn)在其實也沒有那么那么明確,只是不想讓自己停下來?!庇岣鞍杨^湊到她面前,“我覺得一直朝前跑的人很酷,現(xiàn)在就想跟著她一起往前跑,跑哪兒算哪兒??赡芘苤苤?,我在這段過程中就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了,哪怕跑錯了方向再掉頭就是了,反正都是在前進的。”
寧愿聽著自己的心跳聲漸漸壓過了俞赴的聲音,生怕被他聽到,卻還要假裝沒聽明白:“那你找到方向了嗎?”
俞赴本想要一個答案,可在聽到她這回答之后,咽下未說完的話換了一個爽朗的笑容,答非所問:“你說奇不奇怪,這電影真有意思?!痹鹿庀?,他露出一排燦爛白齒,“看著看著,竟真的來了興趣?!?/p>
寧愿有些激動:“俞赴!去考電影學院吧!”
俞赴看著她眼睛亮晶晶的,他說不好那雙眼睛里所表達的情緒,有遺憾、有羨慕、有期望。
“我?我那點文化分怎么考啊。”
盛大夜幕下,八月燥熱的風吹帶起了寧愿的頭發(fā),靜靜擺在一旁的書頁也被吹得不大安分。一片靜謐之中,他看見了她眼睛里有什么在閃閃發(fā)光。
“你可以的,你有這個能力!你不要怕,我會幫助你的!”
不知道為什么,聽她這么說,他瞬間覺得熱血沸騰,沖勁十足。
5.
為期四十五天的暑假集訓結(jié)束了,寧愿把他們一個個都送走了,到底,她還是對每一個人都動了真感情。
她送給了對俞赴一本厚厚的本子,對他說:“喏,生日禮物!里面包括文化、聯(lián)考、校考三個部分,俞赴,你不要讓我失望呀?!?/p>
寧愿承認她有私心,她看中了俞赴的潛質(zhì),希望他能成功,這樣的話也算圓了她的夢想吧。
俞赴也沒有辜負她的期望,在省聯(lián)考中拿到了一百五十六名的好成績。
代價是寧愿這一年的研究生考試并沒有通過筆試,她分了太多心在工作上,無法兼顧學習,但是她并不后悔,決定好好把這一屆的學生送進大學后,再戰(zhàn)一年。
俞赴的家人很開心,至少今年,他一定是有書讀了。他自己也很滿意,這個藝考成績,報考寧愿所就讀的二本師范是綽綽有余了。
寧愿亦給了他肯定:“我說什么來著,文常這種東西,背了是一定有回報的。”
得到了她的肯定,俞赴開心還沒一分鐘,她接著說:“后面的??几优Π?!文常擴展的知識面對于電影學院的校考也是有很大幫助的!”
俞赴面上答應(yīng)的很好,心里從來沒覺得自己能考上電影學院。他去年高考成績一般,不然家人也不會送他來學藝術(shù)。更何況像電影學院這樣千軍萬馬獨木橋的電影學府,他這種半路出家的小混混怎么可能考得上呢?
但他還是很努力的在按照寧愿給他的學習計劃執(zhí)行著。這本子上寫得全是寧愿當年考試時候,自己一點一滴總結(jié)歸納出來的精華。光是看著這工整的字跡,眼前就能浮現(xiàn)她憨憨帶著偏執(zhí)的倔強臉龐。
想到這,他不自覺露出笑容。
兩人再次見面,是寧愿帶隊去北京校考的時候。
他們班去??嫉娜瞬欢?,去的人大都跟她關(guān)系很好的女生。她這次是心甘情愿當起了這群人的保姆,他們笑稱她是“媽媽”,什么都操心,明明考試的是他們,她卻比他們還要緊張。
所有學校初試結(jié)束后,寧愿拿著本就緊張兮兮的工資,請這群小孩吃了一頓正宗的北京烤鴨。那天她破天荒喝了點小酒,幾個女孩子自控力很強,俞赴作為唯一的男生要保護她們,自然是不會喝的,所以最后只有寧愿一人喝的酩酊大醉。
寧愿吧,一喝酒就喜歡追憶過去。她迷迷糊糊地對著這群還沒滿十八歲的孩子說胡話“你們知道嗎?這座城市啊,我高考完都不敢來。我做夢都能夢到從西土城C號出口走出來直走就是電影頻道,左拐就到了電影學院,再往前走點電影制片廠。”
又拿著酒瓶子走到俞赴座位旁,用手指向他:“俞赴,你知道我原來多討厭你嗎?明明有機會好好學專業(yè),還成天給我找麻煩,我做夢都是去網(wǎng)吧抓你。”
俞赴滿臉無可奈,把她指著自己的手指用手掌包裹在手心。寧愿喝得不省人事,看著她半閉著眼睛,腦袋一耷一耷,嘴里還念念有詞。
“寧愿,寧愿。”俞赴喚了她好幾聲,見她沒有反應(yīng),輕手輕腳把她手中緊攥的酒瓶抽了出來。手慢慢伸向她時,路過了她的唇畔,她規(guī)律地呼吸著,氣息似有若無在他的手背上留下溫度,他忍不住放慢了動作。
“俞赴,怎么不叫學姐?!蓖械膸讉€女生相視一笑,“你還有這樣的一面啊。”
俞赴大方,不回應(yīng)只是笑。他的喜歡是藏不住的,誰都看得出來。
寧愿,你怎么還不知道。
俞赴把她背回了房間。她趴在他背后,時不時蹦出幾句:我真的好后悔啊。
這座城市留下了她最深的遺憾。當年寧愿傲睨自若,不屑省聯(lián)考的成績,把心思都放在了提高觀影量上。導致她省聯(lián)考失利,自信心受挫。以為可以靠校考逆風翻盤,沒成想電影學院的初試就是一百道文常題……最終,文化也受到影響,去了一個二本的師范院校。
這也是為什么,當她聽到有人說“背那么多文常有什么用”的時候,情緒一向穩(wěn)定的她難逃失控——觸到了她的刺,抱憾終身的刺。
平常都是她認真聽俞赴說,今天他也是第一次聽她說了這么多關(guān)于自己的事情,讓他完整了解到這個女孩的故事。雖然他也有所猜測,但在聽到她親口說出來,還是有些觸動。他這下才明白了,她的眼神里所有的遺憾、羨慕和期望。
他盯著她的睡顏許久,悄聲在她耳畔一字一句:“寧愿,我找到我的方向了?!?/p>
寧愿睡得淺,大腦在聽到這句話后給出了本能指令,她迷迷糊糊回了句:“什么?”
“我想當你的學弟?!?/p>
她半夢半醒間聽到這話,彎起唇。有那么一瞬清醒了過來,認真盯著他眼睛回應(yīng)道:“那我要更加努力考研啦,明年一定考上,成為你的學姐?!?/p>
說完這句話,她又蓋上沉重的眼皮,睡了過去。
所以并沒有看見俞赴聽到這句話時,眼神中閃過的失落,更沒聽見他的嘆息。
6.
初試成績出來之后,他們班這批幾乎全軍覆沒。好消息是,俞赴沖進了復試。
另一個助教帶著所有初試沒過的學生折返而歸,寧愿留下來帶進入復試的學生。
復試那天,天下起了小雪。幾個南方孩子都興奮不已,俞赴卻無心欣賞,一路上都無精打采,這是原來沒目標的他,第一次感覺到了壓力。
“有壓力才有動力?!睂幵父惺艿搅怂膲毫Γ牧伺乃募绨?,把他送到了電影學院門口。
他強顏歡笑,眼底盡顯疲憊。
寧愿望著他的背影,上揚的嘴角一點一點掉下來。俞赴的周圍似乎被烏云所包圍,她十分很擔心他的狀態(tài),但她最后還是選擇相信他。
只是,最后他逃了。
俞赴一走出電影學校門口就看見了被黑色長及腳踝羽絨服包裹住蹲在角落里的寧愿,他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腦袋,她立刻扭頭站起身:“考得怎么樣!”不過很快她就反應(yīng)過來,“你才進去了一個小時不到,怎么就出來了?”
他不忍騙她,露出一個無謂的笑容:“我不是說了嘛,我想當你的學弟?!?/p>
寧愿的臉色變得陰郁可怕,她分明已經(jīng)明白了什么意思,卻還是要逼他親口說出。
他也不再繼續(xù)嬉皮笑臉,收了笑容,小聲回答:“我不想考了?!?/p>
“為什么?!?/p>
“我考不上的?!?/p>
他低著頭,兩人就這么沉默著。
“回賓館吧?!睂幵甘裁匆矝]說扭頭就攔了一輛出租車,二月的北京實在太過寒冷,她現(xiàn)在只想找一個暖和的地方暖暖身體。
俞赴本以為寧愿一定會將他狠批一頓,她這樣冷靜,反而叫他有些害怕,跟在她后面坐上了出租。
一路上兩人一言不發(fā),寧愿一直望著窗外的街景,俞赴一直看著她的側(cè)臉。
等到下了車,上了電梯,他才試探發(fā)聲:“學姐……”
寧愿不說話。
叮,電梯發(fā)出了到目的樓層的一聲,他跟在寧愿后頭出了電梯。
“學姐,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我沒有生氣。”
俞赴不依不饒,沖到她面前攔下她:“你肯定生氣了!”
寧愿嘆了一口,語氣不大好聽:“俞赴,你也是個十九歲的人了,不要那么幼稚好不好?我沒有生氣,這不是我的人生,你對自己人生不負責任我有什么好生氣的?”
“我說想繼續(xù)做你的學弟,怎么就是對自己的人生不負責任了?”俞赴急了,“寧愿,你就是我唯一所向。”
“你在浪費你的才能。” 寧愿訝異之余,保持著理智,耐著性子跟他說,“你能沖進復試說明什么?這是你的人生,我不想成為你未來錯誤選擇的承擔者,要是因為我讓你對一所二本學校產(chǎn)生了什么誤解,我會很自責。
“你不應(yīng)該,因任何一個人做自己人生的選擇?!?/p>
積攢在俞赴心底的諸多情緒,在這一刻爆發(fā)出來,原來他一片真心的少年赤忱,在她眼里是那么幼稚的負擔。
他冷笑一聲:“你說我行,可你自己都不行。我怎么跟你比!我拿什么跟別人比???”
俞赴把包扔在地上,轉(zhuǎn)身要走。寧愿愣在原地,想伸手去抓他,又不知道該怎么開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剛走出幾步,他停了下來。
“電影學院是你所愿,不是我的?!?/p>
7.
校考結(jié)束后,寧愿辭去了機構(gòu)的工作,準備安心備考。
還是老毛病,總是高看了自己,并不能夠做到同時兼顧好兩件事。所以她大學順利畢業(yè)后,開始一心一意準備考試。
聽說,他們班大部分都考上了大學,只有兩個人去復讀了。她沒有刻意去問誰的成績,因為她知道跟她關(guān)系好的這些孩子里,絕大多數(shù)都有保底的學校,怎么樣也不會是復讀的兩個人之一。
包括俞赴,所以她沒有問。
如果說電影學院的??际乔к娙f馬過四次獨木橋,那電影學院的研究生錄取堪比天上掉五百萬大獎。寧愿閉關(guān)修煉一年與世隔絕,終于在春暖花開的四月收到了來自電影學院的研究生錄取通知書。
寧愿不知為何也沒有那么開心,甚至覺得心里缺失了一角空落落的。她拿到錄取通知書的第一刻想到要分享這份心情的人,竟然會是俞赴。她拿著手機,想了很久,最終發(fā)出了一句:俞赴,最近好嗎?我考上了電影學院的研究生,不知為何,這一瞬間只想分享給你。
再無回應(yīng)。
8.
俞赴是真的有認真想過的。
高考落榜后那個暑假,他午夜夢回時常想,成為他心魘的不是父母對他的失望,是他自己。
出生在書香世家,父親是受人敬重的文人大師。他從小循規(guī)蹈矩,成績優(yōu)異,總是被父親拿出來炫耀。他是被人拿出來與自家孩子做比較的隔壁家俞赴,沒人知道,他多么小心翼翼的活著。表面的溫和會在他不小心的失誤后打破,那時起他就知道了——俞思檐的兒子是不可以出錯的。
偏偏在這樣緊繃窒息的環(huán)境里,他就愈發(fā)焦慮,以至于無論他實力如何,一到大考準掉鏈子。
小升初、初升高、高考,甚至藝考???,無一例外。
根本不需要別人對他失望,他自己就把自己困在名為俞思檐的兒子桎梏里無法自拔。
直到高考那天坐在座位上,他才驚覺自己不過是個父親說要往哪走,他就必須走的傀儡。再一想,他也沒有屬于自己所愿的目標就是了。哪怕能考680分,他好像也不知道該拿著680分怎么辦。
父親說,你去學歷史吧。
他就以京大歷史系為目標去夠分數(shù)線,結(jié)果高考他連一半分數(shù)都沒考上。
高考失敗后,父親又說,你去藝考吧。
他又硬著頭皮來到了這里。
藝考透風的環(huán)境,讓他遲到的叛逆期變得更加肆無忌憚。他讓自己沉溺其中,不去想所謂未來和以后。
反正不管怎么樣,最后他都會失敗。
因為他都不是在過自己的人生不是嗎?
直至,寧愿的出現(xiàn)。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拼盡全力的人,究竟是多么渴望一個目標,才能朝著那個方向那么用力的奔跑。
電影真的有這么好嗎?好到值得成為一個人的執(zhí)念,從十七歲到二十一歲的那種好嗎?
他開始好奇,探索她的精神世界。
也好奇,為什么有像她這樣嘴硬,不愿承認自己是個不求回報關(guān)心他人命運的人。
逐漸,他似乎也被吸引住了,只是沒分清楚,究竟是因為寧愿,還是自己真的找到了心之所向。
他沒有那么確定,也不重要。畢竟,從她講臺上那一番話起,他便下定決心要追隨她了。命運已經(jīng)把他逼上了這條路,跟著她向前跑總是沒錯的吧。
沒想到,他還真的跑上了道。
藝考聯(lián)考是他第一次沒有掉鏈子的大考,收到通知時,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不過他得知電影學院導演初試通過時,不爭氣的腦袋生出的第一念頭竟然是:過了初試又如何,還有復試,三試,四試。
想要拿到電影學校的導演系的合格證需要過四次獨木橋。他僥幸過了初試,是因為初試考文常都是死的東西,一旦站在面試官面前,他的缺點一定暴露得一覽無遺。
本就打起退堂鼓的他,最后在復試等待時間里,被旁邊學生一句“電影就是個小孩”擊倒。
他逃了。還沒開始,就以潰不成軍結(jié)束。
她說他不懂什么叫事與愿違。
他比誰都透徹。
并不是真的為了她,他早就為自己不確定的失敗,找好了退路。
他討厭這樣的自己,將對自己的不滿,歸為一句:“這不是我所愿?!?/p>
9.
九月,寧愿拖著行李箱走到了電影學院門口。與上一次來這里的心情已經(jīng)全然不同了,恍惚間,她好像看見了人海里有熟悉的身影,尋找無果,長嘆了一口氣。
寧愿不得不承認,那個一開始用腳踹開門的讓她覺得害怕的男孩,何時起已經(jīng)不是學弟那么簡單的存在了。
“學姐,要幫你拿行李嗎?”
寧愿猛地回頭,少年熟悉的臉龐映入眼簾:“你怎么會在這?”
少年得意地揚起下巴:“這是我的學校,我當然是來報道的。”他走到她身邊,自然牽起她的手,“寧愿學姐,在你努力考研這一年,我也很努力的在復讀中度過了?!?/p>
寧愿也用力回握緊他的手,很快又甩開:“你不是說,這不是你所愿嘛……”
“但你是我所愿?!?/p>
“俞赴!”寧愿跳起來拍他的腦袋,“我知道我之前可能潛移默化對你形成了一種希望寄托,我向你道歉。但我真的不希望你因為我做了選擇,最后后悔?!?/p>
怪我。
俞赴愣住了,沒幾秒反應(yīng)過來,重新牽起她的手:“你是我的心之所愿,這也是我的心之所向。很高興,你們并不沖突?!?/p>
所有人愛他順從聽話,只有她牽引著他,想他找到屬于自己所愿的方向。只有在寧愿面前他才能做最真實的俞赴,無需小心翼翼,好與不好全然接受。
看著他堅定地眼神,她終于確信。給予遲到已久的回應(yīng):“恭喜俞赴同學,最終還是成為了我的學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