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運來
摘 要:《許宏的考古“方”》被評為2022年度“中國最美的書”,它是考古學家許宏的散文隨筆集套裝。本文詳細講述了其設計思路以及如何從考古符號在文本中的反復強化、運用局部鏤空和紙張透明度帶來層層透疊探方效果、形如探方格的書籍形態(tài)等方面,為讀者構建一個感同身受的特定考古閱讀場景,傳達考古學者文字的氣質性格等問題。
關鍵詞:最美的書 書籍設計 閱讀 考古 探方
在實體書籍閱讀和新媒體閱讀并存的語境下,書籍設計要解決的問題也發(fā)生了改變,人們已不再滿足模式化的閱讀方式,更趨向于個性化的閱讀體驗。多年的設計實踐豐富了筆者對書籍設計的認知,面對新的書籍設計又讓筆者思考這個問題:書籍設計的目的是什么?這就需要重新審視書籍設計的目的和任務。筆者認為,書籍設計是要根據(jù)文本內容,從文本的文化背景中尋找設計靈感,為讀者營造特定的閱讀場景。
一、收集相關設計素材,發(fā)現(xiàn)鮮活的設計語言
“裝幀設計的存在價值僅僅是為了引起讀者閱讀的興趣?!盵1]《許宏的考古“方”》的設計思路是從考古發(fā)掘現(xiàn)場、整理記錄過程中提取視覺元素,設定整體視覺考古形象,讓讀者在好奇心的助推下,舒適地閱讀。從文本的屬性和作者的職業(yè)背景出發(fā),很容易找到場景的設定。這樣可以架起讀者與書籍內容之間的對話,吸引目標讀者走近書,翻開書,進而沉浸于書中并深受閱讀場景的感染,不經意地去回味書中的內容以及在讀書過程中體驗多樣的閱讀感受。
“書是各種‘文化存在’的凝結物?!薄皶梢哉T導讀者的觸覺、嗅覺、聽覺、味覺以及最重要的視覺等五種感覺的增強?!盵2]但目前圖書市場上考古類書籍的設計,大部分是使用考古現(xiàn)場照片和器物來表現(xiàn),封面運用一些燙金、UV、壓凸等工藝,版式設計也缺少考古背景的獨特性,單一、單向的信息傳達并不能與讀者產生深層次情感互動。在充分了解文本內容后,筆者與作者、編輯一同奔赴二里頭,到考古現(xiàn)場。在實地考察中,筆者找到了許多視覺元素和考古符號,它們都是可貴、鮮活的設計素材。
1.探方格“?”“?”“T”
考古工地遺址布方多采用象限布方法。象限布方法是指在遺址發(fā)掘區(qū)中自定義某個坐標點為工地總基點,依據(jù)平面直角坐標系的橫軸和縱軸將遺址區(qū)劃分為四個區(qū)域,即四個象限。橫軸與縱軸相交點即為原點,亦為遺址區(qū)總基點??脊努F(xiàn)場就是一個龐大的立體網格系統(tǒng),出土的文物分布在不同的坐標點,不同的層面就是不同的時空重疊,探方數(shù)據(jù)確定了文物的空間位置和歷史時間軸,這樣就可以把出土的文物的探方數(shù)據(jù)保持在一個坐標系統(tǒng)內,方便統(tǒng)一編號整理。
2.數(shù)字編碼“H133、H142……”
整理編號過程又是一套完整的數(shù)據(jù)量化體系,考古人依照這個體系對已出土的不同器物進行后續(xù)整理、歸納、記錄工作,給每種物品賦予其身份(特有編碼),如同一張身份證,標記著不同的字母符號。這些無處不在的“神秘編碼”常以漢語詞匯中的拼音首字母表示,如:M表示“墓葬”,H表示“灰坑”,T表示“探方”,G表示“灰溝”,Y表示“陶窯”,F(xiàn)表示“房子”……這些獨特的書寫編碼、分布的探方格、層疊的夯土墻、發(fā)掘坑的線條和肌理給人強烈的視覺震撼。發(fā)掘后還要進行統(tǒng)計分析,筆者把記錄卡、透明塑封袋、收納箱、編織竹筐等不同數(shù)字與字母組合而成的“特殊編碼”(如H133、H142……)拍照留存。
3.陶片
當?shù)匾晃淮迕駥⒆约菏詹氐牟糠痔掌瑹o償捐贈給出版方做設計素材。陶片蘊含著幾千年前的文化信息遺存,既是先民遺留下來的生活證據(jù),又與作者常年的工作地息息相關。陶片具有獨特性和唯一性,它本身儲存著大量的信息,可以與讀者進行多種信息交流,激發(fā)對文本的無限空間想象,也為閱讀帶來了不確定的靈感啟發(fā)。
這些鮮活的設計素材,為下一步設定整體視覺考古形象提供了無限可能?!?”“T”對應“探方格”“基點”,是“探方”的縮寫,與書籍設計經驗相參照,“T”又是文本“text”的縮寫,“?”“?”是印刷頁面設計的對版符號。至此,筆者的設計思路也逐漸清晰,下一步要把“探方格子”的概念作為隱性的敘事線索,強化“土”的質感,盡可能地還原、保留考古發(fā)掘的原始狀態(tài)——把考古的特定的閱讀場景凝結在書中。
二、把考古符號體系移植到書籍設計中,賦予文本特定的考古氛圍
“書籍的靈性來自設計師對書籍主題準確而生動的描述,文本是劇場,設計師就是導演,書籍設計就是在紙張空間里演出的戲劇?!盵3]設計師要把作者的思想、作品的特色,以及書籍的內容巧妙地視覺化。書是一個巨大的閱讀空間,設計師需要為讀者做好視覺導視系統(tǒng),建立一個良好的閱讀秩序,從封面到前后環(huán)襯、封面、封底、版權頁、序和跋、目錄、章節(jié)、標題等,讓讀者找尋到閱讀的節(jié)奏和規(guī)律,消除閱讀中的焦慮和陌生感。
在設計過程中,首先確立的是書籍主題視覺——“探方格子”。移植考古的“探方格子”在書籍設計的網格設計方法中,找到二者之間符號的共性,文本閱讀就可以融合在考古文化的背景之中?!对S宏的考古“方”》“方”字融會了從作為田野考古工作區(qū)的“探方”,到作為考古人在“方法”“方略”上的思考,“探方格子”形態(tài)易于設計表現(xiàn),可以適用在書籍設計中。
其次是設定閱讀的考古氛圍,由內而外強化考古整體視覺形象?!八^書,就是把文字、繪畫和照片等包含于作者提供的一個世界里,它是各種意象棲身的巨大森林。是凝縮并吞下世界的場所,是‘時空’。應該這樣重新認識書,這就是我在圖書設計中為文字安排的‘生態(tài)圈’?!盵4]在這套書的設計中,筆者選取“?”“?”“T”等符號作為書籍隱性的敘事線索,將“探方格子”這一概念在扉頁、目錄、頁面、章節(jié)頁中反復強化,成為頁面網格的基本單元,通過局部鏤空和紙張透明度的運用,使目錄的文字閱讀也出現(xiàn)層層透疊探方效果,字母“T”在紙張背面紅色透印,與目錄文字的相呼應、章節(jié)頁對目錄內容的再一次拆離與解構……正文選擇了普通??垼夸?、章節(jié)則選用富士美圖紙,這樣局部模切與專色印刷呈現(xiàn)在細膩通透的白色紙張之上,切口處因兩種紙張不同自然形成不同顏色的變化,如同探方挖掘時自上而下不同土質層順序的效果。在讀者購買圖書決策的過程中,封面整體的外觀起到關鍵的作用。封面選用接近大地土壤色彩的環(huán)保再生紙。將兩冊書置入瓦楞蜂窩紙垛起來類似土夯墻的書匣中,書匣封面嵌入殘損陶片。這樣的整體書籍形態(tài)就像一個探方格,剛從土里挖出來,還保留著泥土層的縱切面。
三、在試驗中完善書籍設計形態(tài),讓實體書籍閱讀有溫度、有靈性
紙質書是有生命的,“相對于依靠點擊形式的電子書,一點就出現(xiàn),再一點就消失的‘淺閱讀’,實體書籍則為讀者提供了有溫度、有靈性的閱讀,它還是有人文的基石、文脈的紅線”[5]。設計概念成型后,便是由內而外的如何物化的思考。從“土”中得到的延伸靈感,讓筆者決定把書盡可能還原、保留考古發(fā)掘的原始狀態(tài)。但將考古文化背景植入書籍設計體系,需要大量的試驗,才能讓材質和印刷工藝也變成設計手段,營造適合文本閱讀的考古氛圍空間,引起讀者的閱讀興趣。
試驗中有三個環(huán)節(jié)極富冒險。一是章節(jié)頁的頁面計算與正文的穿插,經過大量反復的計算與調整。因為是兩種不同的紙張印刷,頁碼必須控制好,只有這樣才能營造出切口似土質層的顏色深淺變化的效果,章節(jié)頁必須是4的倍數(shù)才能印刷,每一章結束的位置必須是整印章才能配貼鎖線,文章沒有配圖,文字的伸縮很難控制得恰到好處,跟編輯的溝通是解決之道。二是瓦楞蜂窩紙的使用橫切豎切方向,橫向和縱向的切面差別很大,即使是同一方向切也會因位置不同而不同,既要最大限度地營造土夯墻的土質紋理,又要營造“層”的感覺,多少層才能和兩冊書的書脊厚度相當,也是需要反復調整試驗,并且無論是色彩還是質感,都能達到預想的效果。三是陶片與泥土融合后與瓦楞蜂窩紙的鑲嵌固定問題。泥土不能干,不然與陶片不能融合,潮濕又會將濕氣通過瓦楞蜂窩紙傳遞到書籍而變皺,干后又會松散變形,容易脫落,進行了無數(shù)次試驗與嘗試,通過加入不同比例的膠混合成型等辦法解決了這些麻煩。
此外,從字體家族的選定,到字體大小、字距、行距,版面設定也做了大量的試驗,最終字體選用安靜的宋體家族,標題選用民國時期流行的“聚珍仿宋”27p,二級標題為12p方正中雅宋,正文為9.5p蘭亭刊宋;正文多用???,顏色深,選用了字重較粗的標題字,正文加大了行距,增強了橫向視覺流動。在開本和裝訂方式上,考慮到文字量和成本,確定采用130mm×185mm小32開本,為了翻閱方便,書脊不與封面膠訂可平攤閱讀。為了聚焦文本閱讀,舍棄使用雜亂的圖片信息,就是為了舒適的閱讀體驗。
四、結語
最終的《許宏的考古“方”》設計,乍一看很普通,小32開本,內文70克淺野??埡?5克富士美圖紙混用,無插圖,版式中考古“探方”元素貫穿始終,局部模切,《裝作有閑》和《透物見人》兩冊書裝入瓦楞紙函,外函封面局部嵌取二里頭泥土與考古陶片,書名燙黑,作者手簽名。
《許宏的考古“方”》通過現(xiàn)場考察搜集設計素材、通過移植考古方法中“探方格子”的符號體系,構建了一個特定考古閱讀場景,通過閱讀,喚起我們對考古文化與人類文明的記憶。有了考古閱讀場景的設定,閱讀時文本便有了考古學者文字的氣質性格。
(作者單位系河南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