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倩 李雙艷
【摘要】中西方在戲劇方面都有著極高的藝術(shù)成就,優(yōu)秀戲劇作品的傳播是必然趨勢,也是文化交流的必需一步。思維是語言轉(zhuǎn)換的基礎(chǔ),這就決定了語言的具體轉(zhuǎn)換必然受到思維的限制,而另一方面,思維的差異反過來又必然會影響兩種語言的轉(zhuǎn)換。由于英漢思維差異,導致中西方在戲劇創(chuàng)作中使用的敘事方法、藝術(shù)手段都大不相同,使戲劇翻譯面臨諸多困難。通過戲劇《推銷員之死》的漢譯本,分析在戲劇翻譯過程中,英漢思維差異造成的影響及應(yīng)對的策略。
【關(guān)鍵詞】戲劇翻譯;英漢思維;《推銷員之死》
【中圖分類號】H315?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35-0101-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5.031
作為文學翻譯中的冷門領(lǐng)域,戲劇翻譯直到21世紀初才開始受到譯者們的青睞,深入的研究也從那時起開始陸續(xù)展開?!锻其N員之死》是美國劇作家阿瑟·米勒的代表作之一,被譽為“戰(zhàn)后美國最偉大的劇作”,因此傳入中國后,引發(fā)了不少譯者主動翻譯、傳播。戲劇翻譯的特殊之處就在于,不僅需要將戲劇作品作為一部文學作品進行翻譯,使其具有文學性,更要還原其作為戲劇的藝術(shù)性、表演性等,因此在首登中國舞臺前,英若誠先生對這部作品進行了重譯,其譯文不僅獲得了高度認可,也充分體現(xiàn)了英漢思維差異。
一、《推銷員之死》作品及譯文介紹
1949年,美國劇作家阿瑟·米勒創(chuàng)作了戲劇作品《推銷員之死》。這是一部兩幕劇,故事圍繞著主人公威利展開。壯年時,威利不僅展現(xiàn)出非凡的工作能力,同時社交能力也十分出眾;妻子琳達操持家務(wù),照顧家庭,培養(yǎng)出的兩個兒子比夫與哈皮也讓威利很是滿意。然而,隨著時光的流逝,他的好運氣似乎正離他遠去,他的生活也漸漸失控。但即便生活陷入困境,威利也依舊被“美國夢”蒙蔽,不愿意承認、直視自己的問題,直到最后選擇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他都天真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在“美國夢”里。
這部劇的故事雖然非常簡單,但表現(xiàn)手法卻頗具創(chuàng)意與新意。首先,作者將這部兩幕的舞臺時間安排為兩天一夜,其間采用了回憶、幻想、講述等多種表現(xiàn)手段與視角;其次,作者將舞臺空間拓展成一個完全開放的空間,而不拘泥于布景中的廚房、臥室等地點;加之當時特殊的時代背景,國內(nèi)話劇市場發(fā)展停滯不前,長期排演以前的老劇本,觀眾接受能力不好確定,種種因素都使得這部戲劇作品的翻譯具有一定難度。
1971年,譯者姚克先生將《推銷員之死》翻譯為中文,這是這部作品的首次漢譯。姚克先生不僅是蜚聲中外的翻譯家,也是享有盛名的劇作家,早在20世紀30年代初就致力于優(yōu)秀外國文學作品的介紹和翻譯。但20世紀80年代初,當北京人藝決定將這部戲劇作品搬上中國舞臺時,發(fā)現(xiàn)原有翻譯版本并不適用于舞臺表演,出于還原其舞臺藝術(shù)性的考慮,決定將這部作品重譯,并將重譯工作交給了另一位戲劇翻譯家,英若誠先生。英若誠先生不僅是一位翻譯家,同時還是一位戲劇演員,在完成《推銷員之死》的翻譯后,還被原作者阿瑟·米勒指定為男主角威利的扮演者。
1983年,《推銷員之死》正式在中國上演,第一輪演出便高達50多場,場場爆滿,反響熱烈,整輪演出延續(xù)了三個月之久。盡管后來又有許多譯本陸續(xù)問世,但英若誠先生的譯本通常被認為是最成功的最適合演出的一個譯本。
二、戲劇翻譯的特點
與文學翻譯的其他領(lǐng)域不同,戲劇翻譯對語言有極高的要求,因為在一場戲劇中,大部分內(nèi)容都是演員的臺詞,只有譯好演員的臺詞即戲劇中的語言,才能確保觀眾接受、認可這場戲劇。
因此,在進行戲劇翻譯時,要保證語言翻譯滿足以下條件:首先,語言具有通俗性。例如在翻譯劇中比夫的臺詞“Mom,all we did was follow Biff around trying to cheer him up”時,英若誠先生將劇中的“follow... around”和“cheer him up”兩個短語譯為“陪著他溜溜彎兒,解解悶兒”,這兩個口語化十足且?guī)в幸唤z方言氣息的短語顯然讓這句臺詞更加通俗、好接受;其次,語言要具有簡潔性。在話劇中有這樣一個情節(jié),琳達想告訴自己的兒子們威利有自殺傾向,但臺詞表達得十分隱晦,只是說了自己當時看到的情景,即威利在熱水器底部的煤氣管道安裝了一個小接頭。在處理這里琳達臺詞的翻譯時,大部分譯者對句子后半部分的處理都遵循了忠實于原文的原則,將細節(jié)都呈現(xiàn)出來,但這顯然就使得語言不夠簡潔,且不符合中文的思維習慣,因此英若誠先生將后半段創(chuàng)新性省譯,省略了一系列介紹威利行為的描述,只翻譯為“我一看就明白了,他打算用煤氣自殺”;最后,語言要具有動作性。戲劇翻譯之所以難度高,就是因為除了要作為文學作品翻譯外,還要使其成為能夠上臺表演的作品,因此語言必須具有動作性。例如在翻譯“Whenre you gonna realize that them things dont mean anything”時,英若誠先生并沒有將后半句翻譯為“什么都不是”,而是譯為“屁錢不值”,呼應(yīng)了對話兩人都很看重利益的性格特點,使其具有動作性。
三、英漢思維差異在譯文中的體現(xiàn)
英若誠先生的翻譯之所以能夠得到諸多好評,主要原因便是他在翻譯過程中還原了戲劇語言的通俗性、簡潔性與動作性,使其具有極強的可表演性。同時,從他的譯文中也能明顯感受到中西方思維差異的體現(xiàn)。
(一)具體思維與抽象思維
東方文化尚象,傾向使用具體而形象的表達,運用具體形象使概念生動可感,易于聯(lián)想,所以漢語經(jīng)常借助形象進行抽象思維,從具體形象符號中把握抽象意義,并形象地反映客觀事物;而西方文化則尚思,在理解和分析客觀世界時,往往運用分類的方式,力圖從事物的種類中總結(jié)出這一類事物的共同形態(tài);然后層層往上,進行純粹思維的抽象化總結(jié),將各種事物的共性整合起來。
因此,中文多具體形象,英文則多抽象表達,為了彌補這種思維差異,在翻譯過程中就要將《推銷員之死》原劇本中的抽象表達改為具體表達。盡管沒用英語表達中那么多的抽象詞匯,漢語里卻有相當豐富的表達形象、意象、象征、聯(lián)想、想象的詞語,例如比喻、成語、歇合語、諺語等。這類詞語可以憑借其生動形象,化抽象為具體,使句子更加適應(yīng)于中文的語言習慣,從而有助于讀者理解與掌握。
例1.Willy:I got as far as a little above Yonkers.I stopped for a cup of coffee.Maybe it was the coffee.
英若誠譯:我開到了揚克斯以北一段路。我停下車去喝杯咖啡。也許是咖啡作怪。
使用介詞代替動詞是英語中常用的一種抽象手段,例如在這段話中,威利說“I stopped for a cup of coffee”,這句中使用“for”這個介詞省略了原本要表達的“stopped to drink a cup of coffee”,在翻譯時,為了使句子表達具體,英若誠先生補充出了“喝”咖啡的動作。
例2.Willy:The world is an oyster,but you dont crack it open on a mattress!
英若誠譯:這個世界有的是寶貝,可是得動硬的,軟的不行!
原句中,威利的這句臺詞使用了比喻的修辭手法,將世界比喻為oyster(蚌殼)這一名詞,英若誠先生翻譯時并沒有直接將其以名詞的形式譯出,而是加入動詞,翻譯為“這個世界有的是寶貝”,此處可以對比姚克先生將此句翻譯為“世界好比產(chǎn)珍珠的蚌殼”,雖然還原了原句中的名詞表達與修辭色彩,但是顯然并不符合中國人的表達習慣。
相比之下,英若誠先生更加注意在翻譯呈現(xiàn)過程中,讓語言表達更加貼近中國人的表達習慣,這一點體現(xiàn)在許多成語與習語的翻譯中。例如一句臺詞中提到了count ones chickens這樣一個英語成語,在字典中,它被譯作“蛋尚未孵先數(shù)雞,指望過早”,在譯為中文時,為了使這個句子看起來更加具體生動,英若誠先生巧妙地譯為“八字沒一撇”這個諺語,化解了原句的抽象。同樣,在翻譯比夫臺詞中的“l(fā)ay it on the line”,英若誠先生也譯為中國諺語“打開天窗說亮話”,使表達更加具體生動,貼近中文表達。
(二)曲線思維與直線思維
在漢語表達中,句子的語序特點十分明顯,放在開頭的必然是主語,其次才是定語、狀語、插入語等修飾成分;而在英語表達中,語序則恰好相反,位于開頭的是漢語中視為次要的成分,漢語中視為重要的主語往往位于句子后半部分。這就體現(xiàn)了英漢思維的另一個差異——漢語是曲線思維,表達時更加委婉,追求一種層層遞進的效果;英語則是直線思維,表達直截了當,文學作品都有開門見山的特色。
因此,在英譯漢時,譯者要進行適當拆分,拆分的標準則是修飾語是否過長,如修飾語長度適中則沒有必要進行修改,如修飾語過長,影響了句子的理解,則要進行恰當拆分,使句子表達更加流暢,更符合漢語思維。尤其是在做戲劇翻譯時,大部分翻譯內(nèi)容都是主角們的臺詞,偏口語化,中文口語中單獨短句多、修飾語短、曲線思維的特征尤其明顯,翻譯過程中必須進行相應(yīng)的轉(zhuǎn)換。
例1.Willy:They shouldve arrested the builder for cutting those down.They massacred the neighborhood.
英若誠譯:那個包工的把那兩棵樹砍掉了,應(yīng)該把他抓起來,他們把這片地方毀了。
不難看出,原文第一句是典型的英式直線思維,先闡述結(jié)果——應(yīng)該把包工的抓起來,再解釋理由——因為他們把樹砍倒了,在翻譯時,英若誠先生調(diào)換了原因與結(jié)果的語序,雖然只是一處小細節(jié),但也使得譯文更加符合中國人的曲線思維,即先介紹原因,再闡述結(jié)果。
同樣的處理還出現(xiàn)在哈皮的一句臺詞的翻譯中,句中哈皮先闡述結(jié)果——父親的駕駛執(zhí)照會被沒收,再解釋原因——他老是這樣不合規(guī)矩地駕駛,而在翻譯時,英若誠先生適當調(diào)換語序,譯為“他要老是這樣,駕駛執(zhí)照非叫沒收了不可。我對他越來越不放心,知道嗎,比夫?!笔惯@個句子表達更符合曲線思維。
除了調(diào)整語序外,有時為了使句子的表達更加符合中式思維,還需要進行一些較大的改動,例如在一場對話中,威利一連使用了三個定語來修飾自己想要形容出的這個成功人士的標準——儀表堂堂、討人喜歡,這樣的表達顯然是不太符合中式思維的,因此在翻譯時,為了使表達更加符合漢語的曲線思維,英若誠先生對句子進行了一定拆分、重構(gòu),最后呈現(xiàn)出來的并不是一連串定語修飾一個主語的長句子,同時也營造了口語中娓娓道來的氛圍。
(三)本體思維與客體思維
中式思維可以被認為是主體思維,因為其思維模式中一般以人為中心,一切思維結(jié)果都圍繞著對人的觀察、判斷和分析而產(chǎn)生;而英式思維則是客體思維,因為在其思維模式中客觀世界才是觀察、分析、判斷的中心??腕w思維在英語表達中主要有以下幾種體現(xiàn):非人稱句,以it作為主語或there be句型;句子中多使用無靈主語;多被動句型等。在進行英譯漢時,要進行一定轉(zhuǎn)換,使客體思維明顯的句子更符合中文的主題思維。
例1.Linda:The way they obey him!
英若誠譯:那些孩子真聽他的指揮!
原句是一個典型的無靈主語句,以抽象名詞the way作為主語引導定語從句,符合英語的客體思維。在翻譯這個句子時,英若誠先生根據(jù)上下文語境將主語轉(zhuǎn)換為了那些孩子,更符合中文的主體思維。
例2.Willy[exploding at her]:Theres nothing the matter with him!You want him to be a worm like Bernard?
英若誠譯:他什么毛病也沒有!你難道要他變成伯納德那樣的小可憐兒?
原句使用了there be句型,這個句型是英語客體思維的重要體現(xiàn),為了使其具有主體思維,翻譯時英若誠先生將主語更換為人物,行文也更符合中文表達與口語風格。
例3.Charley:Youre insulted again.
英若誠譯:又傷自尊了!
在原劇本中,這句臺詞是一個被動句。在查利與威利一番爭論過后,威利表現(xiàn)出些許不耐煩,于是有了查利這句臺詞—— “你又覺得自己被侮辱了”,但如果按照被動的方式翻譯這句話,顯然并不符合中文的思維習慣,也不符合中文的口語表達習慣,于是英若誠先生改譯為“又傷自尊了”,十分巧妙。
(四)綜合思維與分析思維
漢語與英語思維方面的另一個明顯差異表現(xiàn)在:漢語重綜合而英語重分析。這種差異表現(xiàn)在多方面,例如就語言形態(tài)而言,英語有明顯的詞形變化,漢語則沒有;英語有復雜的語法形式和靈活的語序結(jié)構(gòu),漢語則主要依靠詞匯來表達語法形式,依靠語義邏輯和動作發(fā)生的時間來決定遣詞造句的順序。
這一差異往往在長句中最為明顯。例如劇中威利的哥哥本有一長段臺詞回憶他們的父親,英若誠先生最后呈現(xiàn)的翻譯為:“爸爸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心可野了。我們那會兒常從波士頓出發(fā),他把一家子人都裝在大棚子車里,趕上一群拉車的牲口,在大草原上就闖出去了。什么俄亥俄州、印第安納州、密歇根州、伊利諾伊州,整個西部都跑遍了,每到一個鎮(zhèn)子我們就停下來,賣掉他在路上做的笛子?!狈g后,整個句子十分通順,且具有明顯的時間標志和邏輯連接詞,但是原文中其實卻只有would這一個詞簡單明確了時態(tài),以及“then”“and”等連接詞進行連接。
四、結(jié)語
英漢思維的巨大差異給翻譯工作帶來了不少困難,尤其是文學翻譯,更不必說話劇這樣需要兼顧文學性與表演型的特殊領(lǐng)域。在國內(nèi)話劇發(fā)展停滯不前,面臨迫切改革需要的情況下,《推銷員之死》這部話劇能夠在國內(nèi)引起熱烈的反響,足以證明英若誠老師的譯本成功彌補了英漢思維之間的差異,讓即便沒有多少西方文化背景的觀眾也能夠理解劇情,共情人物。準確認識英漢思維之間的差異,努力在譯文中彌補這種差異,值得所有譯者學習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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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趙倩,女,河南南陽人,翻譯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語筆譯。
李雙艷,女,湖南郴州人,翻譯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語筆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