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一夫 張梵
摘要:文章梳理了古籍裝幀的形制演變,從作為禮器的“銘文”,到以竹簡為載體,賦予其“書”或者“古籍”的涵義,再到卷軸裝、旋風裝、經折裝、包背裝以及線裝的成熟形制,古籍裝幀的歷史源遠流長,其中蘊含了博大精深的傳統(tǒng)文化和古人的智慧。在形制演變的歷程中,古人傳統(tǒng)樸素的美學觀念也自然而然融入裝幀藝術之中,最為重要的便是“天地觀”的美學理念。本文從古籍版式的“天頭地腳”、古籍顏色的“天地玄黃”、古籍意境的“天人合一”三個方向把握古籍裝幀歷史演變中的美學脈絡,發(fā)掘被我們忽視的古籍裝幀之美。
關鍵詞:古籍裝幀;天地觀;傳統(tǒng)美學
古籍裝幀作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歷史的載體,源遠流長、博大精深,形成了獨特又充滿魅力裝幀藝術。古籍的裝幀以實用性為主,將文字以書籍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首要目的便是供人閱讀。但在實用性的基礎之上,古籍裝幀設計中不自覺地體現(xiàn)了中國古人所特有的美學觀念和哲學思想,尤以其“天地觀”為甚?!恶R克思恩格斯論藝術》中曾論述到(這樣)“對自然力量的崇拜以及人格化的神靈和偉大主宰的模糊觀念”便產生了。于是,遠古先民們“試圖通過圖騰崇拜,巫術咒語來祈求神靈,以幻想的形式征服自然,為自己造福。這就是原始的宗教觀念”[1]。于是,在最原始的宗教觀念的驅使下,天地就是神靈的象征,具備不可思議的神秘偉力,天雷地火,地震洪水,在生產力低下的年代里人們都無法反抗。因此,恐怖感、敬畏感成了遠古先民最主要的情感體驗,也成了“天地觀”最初的美學表達。
由于天地偉力無從反抗,神秘、浩瀚的天地給先民帶來恐懼的同時,也帶來一種神圣感。遠古先民們通過壁畫、舞蹈祭祀等形式,祈求上蒼賜予食物,而生老病死,也逐漸成為一種“天地輪回”,十分神圣。往前追溯,最初形態(tài)的書籍也正是誕生于這種“天地崇拜”的神圣感之中。遠古先民尚未創(chuàng)造文字,只能以簡單的圖像表達所想含義。為了追求更為簡便的表達方式,結繩記事便出現(xiàn)了:“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陸氏、驪畜氏、軒轅氏、赫胥氏、尊盧氏、祝融氏、羲氏、神農氏,當是時也,民結繩記而用之?!保ā肚f子·胠篋篇》)而結繩記事,不僅帶有記事的含義,古人對其還持有一種神圣崇拜的觀念,以天地證“誓言”之意,李鼎祚《周易集解》引《九家易》云:“古者無文字,其有約誓之事?!惫偶b幀中的“天地觀”自古有之,自結繩記事初級形態(tài)之“書籍”,到真正意義上的“線裝書”古籍,“天地觀”的美學思想蘊含在了古籍裝幀藝術的方方面面。
考溯到古籍歷史上的“初級形態(tài)”,除了上文所言結繩記事的形式,還有殷商時期以龜甲、獸骨等為文字的載體,占卜吉兇,趨利避害,形成了眾人所熟知的甲骨文;另外還包括在青銅器皿上雕刻而成的“金文”與“銘文”,例如著名的《毛公鼎銘文》。文字的載體不斷發(fā)展,古人認為繩子、獸骨、金屬器皿不便攜帶或者取制,文字的載體終于發(fā)展至竹簡,于是最初意義上的“古籍”便誕生了,這就是“簡策裝”。在春秋至魏晉時期,便流行著這種“簡策裝”的書籍裝幀形式。其中,將刀削的木片或竹片稱為“簡牘”。而這些刻有文字的“簡牘”隨后又被用皮革或細繩編結在一起,形成“簡策”。編制“簡策”的數(shù)量會根據文字的多少而定,比如《禮記》中有這樣的記載:“不滿百文,不書于策?!盵2]
然而“簡策”這種裝幀方式十分笨重、不方便書寫、不利于流通和展示,為了解決這些問題,出現(xiàn)了一種新的文字載體——帛書。在印刷術發(fā)明之前,帛書都是依靠手抄,因此被稱為“手卷”,抄寫完成后,將它們粘合起來,并用木軸裹卷,形成一個“卷子”。為了方便查找,一般會在卷口處用簽條標上書名,這就是早期的卷軸裝[3]。卷軸裝是一種古老的書籍裝幀形式。它采用卷軸的形式,將文字內容印刷在縑帛或紙上,然后將若干張帛或紙粘連起來,形成一長幅,并將兩端固定在兩個圓木軸上,形成一個可以展開的卷軸。
經折裝起源于中國北方,最早出現(xiàn)于漢代,盛行于唐代。經折裝,又稱為“梵夾裝”或“折子裝”,是一種將一幅長卷折疊成冊的古籍裝幀形式。經折裝的特點是將紙張折疊成簇,然后將簇縫合成冊,再用紙板或綢布包裹,前后粘上書面,展開為一長幅,合上為一冊。這種裝幀形式簡單、實用,適合于流傳和閱讀。它主要用于刻板印刷的佛經和道藏,如《思益梵天所問經》《水陸道場神鬼圖像》等佛教經典常采用這種裝幀形式。經折裝在中國古代非常流行,尤其是在唐代和宋代,是當時最主要的書籍裝幀形式之一。
蝴蝶裝是一種古籍裝幀形式,它的特點是將書頁以一方活字印版為一頁,折頁時,使其單口朝外,版心向內,再將中縫的背口粘住,折成一個個“蝴蝶翼”形狀,再將這些“蝴蝶翼”的背口粘住,形成一本書。蝴蝶裝的優(yōu)點在于其書口不外露,不容易磨損。缺點是有字的正頁相連,而無字的背頁都是空白頁,翻閱時常常輪空,不是很方便。但是它改變了沿襲千年的“卷軸裝”,成為宋、元時期圖書裝幀的主要形式。例如《冊府元龜》《夢溪筆談》等都用了蝴蝶裝的裝幀形式。
使用最為廣泛的古籍裝幀形式是線裝,它以每一印版為一頁,折疊時將印頁中縫對折,版心向外,理齊書口。隨后在前后各加一頁書衣,用刀將書頁切齊,最后打孔、穿線、裝訂成冊。線裝書一般為軟面,一本書常分為多冊,并加上函套保護。線裝書的使用可以追溯到明代,在清代達到頂峰。
在古籍裝幀的藝術設計之中,人們不自覺地表達了對于天地的敬畏之心,《尚書·泰誓上》言:“天佑下民”,而古代皇帝更是被稱為“天子”,“天地崇拜”的觀念貫穿于古代美學、哲學思想的始終。在古籍裝幀藝術之中自然也有體現(xiàn)——從“天地崇拜”到“天圓地方”再到“天人合一”,逍遙游于天地間,便構成了中華民族特有的古籍裝幀藝術。具體而言,正是體現(xiàn)在三個方向,即古籍版式的“天頭地腳”、古籍顏色的“天地玄黃”和古籍意境的“天人合一”。
在古籍版式中,“天頭”指版心上端的空白處,“地腳”則指版心下端的空白處。這種設計與古人“上為天、下為地”的“天地崇拜”相契合,體現(xiàn)了古人對天地的神圣感與敬畏感。這種觀念反映在版式設計上,與最原始的初級形態(tài)結繩記事、甲骨銘文中的宗教意識、思想體驗密切相關。古籍版式所特有的形制裝幀,使讀者能從中感受先民對于天地的體悟,并跨越千年與之對話。從甲骨文書開始,“天頭地腳”觀念就已經存在了。在石文書上,也可以看到“上下空間已有天地頭的內涵”[4]。這種“天地崇拜”觀念貫穿于古代書籍裝幀的各個階段,體現(xiàn)了人們對于宇宙和自然的敬畏和崇拜。
色彩是一種表達情感和意義的最為直觀方式,德盧西奧-邁耶[5]在《視覺美學》中指出:“自人類誕生以來,象征意義就與主要的顏色聯(lián)系在一起?!惫偶募垙堃话銥辄S色,主要是為了防止書籍被蟲蛀而進行了“入潢”的處理。因此,白色的紙張也變成了黃色。在古代,黃色是最為尊貴的顏色,居于“五色”體系正中心,因而“黃”又與“皇”諧音,自然便代表了天地。在清代,古籍修復工藝的“金鑲玉”便表達了黃色的尊貴屬性,將黃色比作金色。在古代,深藍色被稱為“玄”,深藍色的“書衣”和“黃卷”是古籍裝幀常用的顏色。這些顏色的選擇不僅是古人對天地的敬畏和神圣之感的情感表達,也是中國古籍裝幀藝術民族性形式的一種體現(xiàn)。又常將一套古籍置于函套之中。對于古籍來說,函套既是一種裝飾,又是對于書籍的一種保護。在皇宮書庫中的函套,多用黃色、紅色、藍色、紫色等緝績做成。例如清代的《四庫全書》,分別用綠、紅、藍、灰4色維綾裝潢經、史、子、集4類書籍,甚至以綠色、紅色、藍色、灰色象征春、夏、秋、冬,將古籍裝幀顏色之美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天人合一”的思想是古人對于人與自然和諧統(tǒng)一整體關系的認知,也是對自然敬畏的表現(xiàn)。在古籍裝幀中,恰恰體現(xiàn)了“天人合一”的整體意境。古籍的封面、內頁、封底等元素形成了一個整一、相互聯(lián)結的宇宙。人與宇宙的關系密不可分,人與天地相映成趣?!坝眠@種理論去分析書籍的結構和順序,可以清晰地看出‘天人合一對書籍結構和順序有著巨大的影響?!盵6]古籍從封面到扉頁再到內頁,打紙捻穿線,并以函套封之,都展示了書籍結構的完整性。這種結構“是一步一步由簡單到復雜地發(fā)展演化而來的,也是‘天人合一的‘人天同構觀念的不斷體現(xiàn)和完善”。
中國古籍裝幀藝術是古代先民智慧與技藝的結晶,體現(xiàn)了鮮明的民族特色和審美情感,尤以“天地崇拜”“天人合一”等天地觀念為甚。從簡牘到絲帛書,隨后是隋唐時期便于攜帶的卷軸裝,再到佛經道藏的經折裝,蝴蝶一般翻頁的蝴蝶裝,以及過渡階段的包背裝,最后是發(fā)展成熟的線裝書,在版式、顏色、意境等方面都不自覺地體現(xiàn)了先民們的審美表達和美學觀念,展現(xiàn)了獨特典雅的東方神韻。為此,我們更應傳承好以古籍裝幀藝術為代表的中國傳統(tǒng)藝術,發(fā)揚中國傳統(tǒng)文化,提升文化自覺性。
作者簡介
朱一夫,江蘇常州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藝術學、藝術史。張梵,江蘇南通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古籍修復、文獻保護。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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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楊永德.中國古代書籍裝幀[M].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2006:71.
[5](法)德盧西奧-邁耶.視覺美學[M].李瑋等,譯.北京:人民出版社,1990:72.
[6]楊永德.中國古代書籍裝幀[M].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2006: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