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波

中小學高級教師，常州市特級班主任。曾獲“全國優(yōu)秀班主任”、江蘇省“年度十佳班主任”、江蘇省“十佳卓越班主任”、龍城“十佳班主任”、常州市“學生最喜愛班主任”、常州市“優(yōu)秀班主任”等榮譽稱號。

她信奉“教育即生長”的理念，堅持“文化治班，治文化班”，所實施的“農(nóng)歷課程”等成為班級品牌活動，受到省市區(qū)媒體的關注，所帶班級被評為全國新教育“十佳完美教室”。

她的成長始終伴隨著四個“不停”：不停地實踐、不停地閱讀、不停地寫作、不停地思考。多篇文章在《班主任》《中國德育》《江蘇教育》《新班主任》等雜志發(fā)表，出版有個人專著《愿你在二十四維時間里盛開》。

“小學是我心里的一個黑洞，黑到好像融化進了心底，無時無刻不在吞噬著什么……我一直不敢面對我的小學，一直以為小時候的自己如過街老鼠，一直想把小學和自己割裂開來?，F(xiàn)在，我覺得自己有點力量了，所以很想見見您?！?/p>

2023年2月16日，畢業(yè)十多年的學生小紅突然加我的微信，并發(fā)來上述信息，希望能見面聊聊她的小學生活。在我的印象中，小紅是一個漂亮聰慧的女孩，活潑開朗，樂于助人且頗有主見，是班級各項活動的積極分子，所以深得老師的喜愛。

出乎意料的是，小紅對小學的印象卻和我截然不同。她覺得小時候的自己既灰暗又自卑，一直活在黑暗里。她甚至一度仇恨自己的小學生活，以至于小學畢業(yè)后，就和所有與小學有關的人斷了聯(lián)系。在她欲言又止的只言片語里，我拼湊出讓她耿耿于懷了十多年的事。原來，她小學時一直有偷竊的行為。我曾經(jīng)教育過她，但她依然我行我素，直到把手伸向數(shù)學老師的錢包被抓了個現(xiàn)行。我把她的父母喊到學校來溝通，她才暫停了偷竊行為——是的，只是暫停。進入初中后她又開始偷竊，而我一直以為當時的教育成功了，她已經(jīng)戒掉了這個壞習慣。她的父母完全不能接受女兒偷竊的現(xiàn)實，把她狠狠地打了一頓，據(jù)說打得非常慘烈。從此之后，她便背上了道德的枷鎖，始終不能釋懷，甚至還常常做噩夢。哪怕她已經(jīng)大學畢業(yè)，依然被這段遭遇所困?？佳袝r，她選擇了心理學，希望通過專業(yè)學習將自己拉出泥潭。

對于小紅所描述的偷竊事件，我完全沒有印象。我沒有想到，一件我并沒有放在心上的事給她帶來了那么深的傷害?；蛟S，對于班主任來說，早已經(jīng)習慣學生犯錯，一旦處理完畢就放下了。但學生不一樣，一旦犯錯被揪住不放，便會承受巨大的壓力，尤其是當教師處置不當?shù)脑?，錯誤就會成為學生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孩子在成長過程中難免會犯錯，那么，作為班主任，應該如何面對學生的錯？如何面對犯錯的學生？又如何把犯錯變成學生成長的契機呢？

給孩子指導，而不是批評

學生犯錯時，大多教師會批評教育。如果我們把批評學生換成指導學生，只陳述問題以及可能解決問題的方法，就會幫助學生認識錯誤并且從錯誤中走出來。因此，相較于“批評”而言，“指導”對學生更加有意義。

盡管小紅在說到我處理她的偷竊問題時，提到的是“你沒有罵我”“你很溫和地對我說的”，但我依然為自己當年處理問題的不專業(yè)而自責，要是我早一點知道“當孩子犯錯時，我們要尋找解決方法，而不是責備和批評”該多好！這樣，在小紅初犯時，我就會和她溝通：“你拿了小倩的錢，這個行為很不好。不過，你是第一次拿別人的東西，我會替你保密的。你把錢還給小倩?！痹谶@個過程中，我只是描述事實，對學生的行為進行指導（把錢還回去），而不會涉及人，更沒有牽涉學生的人品道德。如果當年我這樣說的話，不僅不會傷害到小紅，或許還有可能終止她的偷竊行為。當然，這只是針對一般的偷竊，而不是指病態(tài)的偷竊。對于病態(tài)偷竊，或許還需要對學生和病因有更多的了解。

一是批評行為，不攻擊人品和性格。

一般來說，面對犯錯的學生，我們能不批評就盡量不要批評，多給予指導，讓他們知道怎么做才是合適的。覺得有必要批評的，一定要守住底線，即不要攻擊孩子的品格，也不要針對孩子本人發(fā)表任何觀點。而當學生因為犯錯而感到害怕、困惑或者痛苦時，我們一般不太會顧及他們的情緒，通常很自然地給出評價意見，甚至脫口而出：“你怎么這么麻煩？老是惹是生非！”“你太缺德了，居然還偷同學的錢！”這么說簡直就是雪上加霜，在孩子原先的痛楚之上又增加了傷害。

不難發(fā)現(xiàn)，我們所謂的批評，本質(zhì)上是在攻擊孩子的人品和性格，給孩子貼上各種負面標簽，比如“缺德”“麻煩”。而這樣的批評，除了打擊和傷害孩子之外，還讓他們學會譴責自己和別人，開始懷疑自己的價值，輕視別人的價值，甚至會朝著所貼的“標簽”方向發(fā)展。就像小紅一樣，母親認為她“道德敗壞”，她就一直活在自我懷疑中，她不能接受自己是一個沒有道德的人，她無法擺脫這樣的困擾，于是便對母親產(chǎn)生了憎恨之情。她告訴我，母親已經(jīng)向她道歉了，但她還是沒能從這種困境中走出來。由此可見，面對犯錯的學生，我們?nèi)绻晃杜u或者譴責，妄加評判他們的品德，會對孩子造成精神上的傷害。

二是了解行為背后的動機，化錯誤為成長的契機。

學生每個行為背后都有相應的動機。作為教師，我們不應該扮演檢察官的角色，非得打破砂鍋問到底。因為學生可能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動機，但在“為什么”的壓力下，他們不得不學著編造各種各樣的理由和謊話。面對學生的問題，我們要成為研究者，探究“孩子為什么會經(jīng)常這么做”的動機，找到幫助他們的方法，真正助力學生健康成長。

小紅每次拿別人東西，我雖然不會用“偷”這個字眼，但大概率還是會問她：“為什么要拿別人的東西？”她每次都會給出一個理由。其實，她到現(xiàn)在都弄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拿別人的東西。她甚至和家人一起試圖去解釋行為背后的原因，但始終不得要領，最終只能以“年齡階段的問題”來說服自己。顯然，小紅對這個解釋并不滿意。她讀研選心理學就是為了找到答案，她聯(lián)系我也是為了找到答案?，F(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知道孩子的偷竊行為有兩種：正常孩子的偷竊和病態(tài)孩子的偷竊，兩者不可混為一談?！傲晳T性而不能控制的偷竊是病態(tài)的。一個病態(tài)孩子偷竊多半是因為沒有愛，他的動機是不自覺的?！薄安还芩档氖清X或珠寶還是其他東西，他的潛在愿望都是偷‘愛’?！薄爸挥薪o他足夠的愛，才能治好這種偷竊病。”“假如一個孩子在愛里長大，經(jīng)過一段時間愛的治愈，就會度過這段偷竊期，成為一個誠實的人。”……

和小紅見面時，我跟她聊起很多她小時候的事情。她才知道原來小時候的自己那么鮮活，并不像自己認為的那樣，自卑和灰暗?；丶液?，我把《夏山學?！防镪P于“病態(tài)偷竊”的文字拍照發(fā)給她。隔了很長一段時間，她給我發(fā)來信息說哭了，她覺得那段文字才是“正解”，她終于徹底打開心結(jié)，很多疑問也得到了解答。原來，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把她送去住校，盡管她特別不情愿，甚至為此哭鬧很久，但父母并不為之所動。再加上她平時心思多，朋友少，在情感上得不到滿足，于是便有了偷竊行為。她又給我發(fā)來信息：初中時媽媽第一次因為偷竊沒有打我，初三時爸爸一直陪伴我，我突然就不偷了。我們一直試圖去解釋其中的原因，卻始終找不到答案。我們都以為這是年齡的問題，卻沒想到背后還有這個原因。王老師，謝謝您！我想我可以活得更自信更坦然了，我也可以試著做一個更溫柔的人……

盡管我知道小紅的不幸不是因為我缺乏愛心，也不是因為我缺乏智慧，但確實是因為我對她缺少了解，也缺乏相關的知識。讀著小紅的留言，我的心里五味雜陳，難過、釋然、懊悔、自責……當年，如果我了解她，如果我有心理學的知識，如果在面對犯錯的她時，我能多思考“為什么”，如果我能第一時間幫助她，該多好……一直以來，當孩子出現(xiàn)問題時，我們總是習慣采用批評加說教的方式。從來不去想一想，這樣的方法是否有效，也不去辨析追問學生犯錯的真正動機是什么?；蛟S在教師看來，學生犯錯很正常。殊不知，不同的孩子和不同的錯，背后有著不同的動機，需要老師去研究，用交流取代批評和說教，用人與人之間的理解給予孩子慰藉。當孩子感受到被理解，他們的孤獨和傷痛就會減少。

《2022年國民抑郁癥藍皮書》的數(shù)據(jù)顯示，18歲以下的抑郁癥患者占總?cè)藬?shù)的30%，而50%的抑郁癥患者為在校學生，青少年抑郁癥患病率已達15%～20%，接近于成人。有研究認為，成年期抑郁癥在青少年時期已發(fā)病。那么，青少年時期的抑郁癥又是因何發(fā)病呢？研究表明，77%和69%的學生患者在人際關系和家庭關系中易出現(xiàn)抑郁?？梢?，“關系”對于學生心理健康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教師在處理學生犯錯問題時，實際上就是重構(gòu)關系。師生關系是和諧還是僵持或者對立，完全取決于教師對問題的處理。在學生犯錯時，教師應該堅持這樣的原則：不給孩子良心的譴責，不涉及道德是非問題。在這個前提下，再指導孩子，化錯誤為成長的契機。若一種不良行為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xiàn)，教師就要關注行為背后的動機，從根本上幫助孩子解決問題，讓孩子健康成長。

責任編輯? 劉玉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