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莉莉
內容提要:剝離救濟和非剝離救濟是經營者集中救濟常見的分類方式。從救濟實施角度而言,剝離救濟和非剝離救濟并無優(yōu)劣之分,從救濟設計、義務人、執(zhí)法機構、監(jiān)督強度或市場參與者角度看,剝離救濟并不比非剝離救濟具有天然優(yōu)勢。非剝離救濟監(jiān)督難度較大的原因主要在于難以形成統(tǒng)一的標準和做法,也沒有成熟的經驗可循。目前,常用的非剝離救濟有保持獨立性、保證供應、不得捆綁搭售、保證互操作性、開放救濟等各種類型,不同類型的救濟措施在執(zhí)行中都具有自身特點。要不斷加強對非剝離救濟監(jiān)督經驗的總結,可以通過全面提高救濟措施的可操作性、靈活運用各種監(jiān)督手段和方式、充分發(fā)揮投訴舉報機制的作用、引入有效的爭議解決機制、保持非剝離救濟實施的靈活性等措施,不斷提高非剝離救濟監(jiān)督工作的有效性,降低監(jiān)督成本。
對經營者集中進行控制是世界主要司法轄區(qū)普遍采取的做法。經營者集中經過審查后,大多數(shù)案件沒有競爭影響,執(zhí)法機構不會進行干預。對部分可能存在競爭影響的案件有兩種處理方式,一種是禁止集中,另一種是附加限制性條件批準。從執(zhí)法實踐來看,對于具有排除、限制競爭影響的經營者集中,直接禁止的情形較為少見,大多數(shù)采取了救濟措施。經營者集中救濟是整個經營者集中制度真正發(fā)揮效力的保障。例如,自2008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壟斷法》(以下簡稱《反壟斷法》)實施以來,我國禁止的案件只有3起,附加限制性條件批準案件50余起。其中,第一起附條件批準案件英博集團公司收購AB公司案在2008年已經作出。由此可見,經營者集中救濟在經營者審查制度中具有至關重要的地位和作用。
從各司法轄區(qū)執(zhí)法實踐看,經營者集中救濟有多種形式,一般被分為結構救濟和行為救濟(也可區(qū)分為剝離救濟和非剝離救濟)。例如,2020年我國市場監(jiān)管總局發(fā)布的《經營者集中審查暫行規(guī)定》規(guī)定的限制性條件可以包括如下種類:(1)剝離有形資產、知識產權等無形資產或者相關權益(以下簡稱“剝離業(yè)務”)等結構性條件;(2)開放其網絡或者平臺等基礎設施、許可關鍵技術(包括專利、專有技術或者其他知識產權)、終止排他性協(xié)議等行為性條件;(3)結構性條件和行為性條件相結合的綜合性條件。(1)參見《經營者集中審查暫行規(guī)定》第33條。從執(zhí)法實踐看,目前中國執(zhí)法機構附條件批準案件中涉及的限制性條件類型多樣,尤其是在多起案件中采用了各種各樣的非剝離救濟。
作出經營者集中救濟決定只是第一步,僅僅作出救濟決定并不能解決集中所產生或可能產生的反競爭效果。集中救濟必須有效實施,使救濟決定真正發(fā)揮作用,才能真正體現(xiàn)經營者集中制度的價值,也才能切實保障市場競爭,實現(xiàn)反壟斷法的目標和價值。不同類型的救濟,實施的要求各不相同,監(jiān)督的難點和方式也隨之有所區(qū)別。從立法實踐和學界研究看,剝離救濟的內容和監(jiān)督方法較為明確,歐美等司法轄區(qū)也有較為成熟的經驗。非剝離救濟則類型多樣,如何有效實施和監(jiān)督成為執(zhí)法難點。非剝離救濟主要包含哪些類型?監(jiān)督成本真的更高嗎?怎樣才能實現(xiàn)有效監(jiān)督?這些都是需要進一步總結和研究的問題。本文通過對剝離救濟與非剝離救濟進行比較分析,以及梳理主要非剝離救濟類型的執(zhí)行重點,試圖對非剝離救濟執(zhí)行中的經驗和路徑加以總結。
根據(jù)救濟內容的不同對經營者集中救濟進行劃分是目前研究中最為常用的區(qū)分方式。就具體劃分方式而言,有分成兩類的,有分成三類的,還有分成四類的。其中,將經營者集中救濟分為結構救濟和行為救濟的兩分法是經營者集中理論研究和執(zhí)法實踐中最常用的分類方式。但是,不管是理論研究還是在各個司法轄區(qū)的立法和執(zhí)法實踐中,對于如何區(qū)分結構救濟和行為救濟并沒有明確和一致的標準,名稱也并不統(tǒng)一。有的稱為結構救濟和行為救濟,有的稱為結構救濟和非結構救濟,有的稱為剝離救濟和非剝離救濟??傮w而言,無論是學理上還是立法中,二者之間的界限仍然較為模糊。
從理論上看,對于結構救濟和行為救濟的區(qū)分標準各不相同,區(qū)分標準的不同,也會導致其涵蓋的類型產生一些差異。具體而言,對于二者的劃分有以下幾種方法:
一是按照救濟指向的客體進行區(qū)分。在區(qū)分結構救濟和行為救濟時,有學者采用的標準最為簡單直接,將產權作為區(qū)分結構救濟和行為救濟最主要的因素。具體而言,結構救濟直接改變合并企業(yè)的產權配置,而行為救濟則主要是限制合并企業(yè)對產權的行使。(2)參見〔美〕馬西莫·莫塔:《競爭政策——理論與實踐》,沈國華譯,上海財經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224頁。這種區(qū)分標準的不足是:有一些資產的產權劃分并不一定非常清晰;而且,即使是對產權配置進行改變,其變化的期限可能也會是有限的,如對品牌的臨時許可等。(3)See Stephen Davies & Bruce Lyons, Mergers And Merger Remedies In The EU: Assessing The Consequences For Competition,Edward Elgar Publishing Limited,2007,p.41.
二是按照救濟的效果進行區(qū)分。結構性救濟措施往往可以直接實現(xiàn)影響市場結構的效果,包括剝離經營者部分業(yè)務或資產,或要求其轉讓部分股權等。(4)參見王曉曄:《反壟斷法》,法律出版社2011年版,第284頁。而行為性救濟則是對經營者的行為進行限制。有學者認為二者的核心區(qū)別在于,結構救濟通過創(chuàng)造或保持市場上依法獨立運營的企業(yè)從而維護受影響市場的競爭狀況,而行為救濟允許公司的合并,但對合并后公司的行為進行限制,從而避免其損害市場競爭。(5)See John E. Kwoka & Diana L. Moss,Behavioral Merger Remedies: Evaluation and Implications for Antitrust Enforcement 3-4 (November 14, 2011),available at SSRN: https://ssrn.com/abstract=1959588 or http://dx.doi.org/10.2139/ssrn.1959588,last visited on Mar.4,2019.當然,這一區(qū)分也存在模糊地帶,有一些救濟措施正好可以通過對行為的限制直接達到影響市場結構的目的,這其中典型的例子包括我國多次采用的“長期分持”條件。
三是從救濟監(jiān)督方式來劃分。結構性救濟往往是一次性實施完成的,實施完成后一般不可撤銷,或者撤銷會產生巨大的經濟和社會成本。行為救濟則需要在較長的時間中持續(xù)進行監(jiān)督,同時還可能因為市場競爭狀況的變化或救濟有效性的情況而不斷進行調整。歐盟的金瑟(Gencor)訴歐委會一案中,法院判決認為結構救濟能夠完全或至少在一定時間防止產生或者加強市場支配地位,同時不需要臨時或長期監(jiān)督。(6)See Case T-102/96,Gencor v. Commission[1999]E.C.R. II-735, p319.國內有學者認為,結構救濟可以導致相關市場結構立即發(fā)生永久性或長期的變化,而且結構救濟措施實施后,不會產生或加強市場支配地位,因此只需要在很短的時間中進行監(jiān)督。而行為救濟涉及并購交易后對并購企業(yè)行為的限制,因此需要在一定期限內進行監(jiān)督。(7)參見吳振國、劉新宇:《企業(yè)并購反壟斷審查制度之理論與實踐》,法律出版社2012年版,第439-440頁。
四是完全分離標準。有學者研究認為,要區(qū)分結構性救濟和行為性救濟,可以通過確定救濟是否會使集中后企業(yè)和其他方產生關系來進行判斷。完全分離的救濟實施后,集中后企業(yè)和其他市場參與者之間不會產生關系,可將該類救濟視為結構救濟。例如,常見的剝離、出售股份、拆分合營企業(yè)等都屬于該類救濟措施。而行為性救濟的執(zhí)行和監(jiān)督通常會產生一些聯(lián)系且不斷持續(xù)。這種判斷標準的好處在于,可以根據(jù)實際情況對一些難以劃分的案例到底屬于何種救濟來進行分析。例如,同樣是支付費用,如果是一次性支付就屬于結構性的,而使用費的持續(xù)支付則是行為性的。同樣是知識產權的許可,無期限的許可屬于完全分離的剝離,而短期許可則不然。(8)參見前引〔3〕,Stephen Davies、Bruce Lyons書,第41-43頁。這種劃分標準較為清楚,但并未對常用的救濟類型進行分類,核心在于針對個案開展具體分析。正如前文所述,許可等救濟措施可能屬于結構救濟,也可能是行為救濟。
美國司法部2011年《合并救濟指南》中將救濟分為結構救濟和行為救濟,同時指出有時候可能需要不同類型的救濟措施混合使用。結構救濟通常包括要求并購企業(yè)出售有形資產,或者要求出售或許可知識產權從而創(chuàng)造新的競爭者。行為救濟的具體表現(xiàn)形式包括防火墻、非歧視、強制許可、透明度等。美國聯(lián)邦貿易委員會競爭局2012年發(fā)布的《合并救濟商談聲明》從結構救濟和非結構救濟的角度對救濟類型進行了分析,結構救濟通過剝離的形式來對違法橫向合并產生的反競爭影響進行救濟。非結構性救濟或行為救濟也可能一并作出,從而使剝離達到應有的效果。這些附加的救濟可能包括供應協(xié)議、與雇員相關的義務、保密以及其他條款,從而確保救濟的成功。行為救濟也可能用于對縱向合并的反競爭效果進行救濟,包括防火墻或對某些實體的非優(yōu)待條款等。(9)See Richard Feinstein, Negotiating Merger Remedies Statement of the Bureau of Competition of the Federal Trade Commission,page 5 para 3 (January 2012).
歐委會競爭總司2005年《合并救濟研究》按照集中救濟對競爭產生的效果,將并購救濟措施分為改變市場地位的承諾、退出合營企業(yè)的承諾、開放市場以及其他承諾。(10)See DG COMP European Commission, Merger Remedies Study (Public version) 20 (October 2005),available at http://ec.europa.eu/competition/mergers/legislation/remedies_study.pdf,last visited on Jun.9,2022.歐盟2008年《集中救濟通告》將集中救濟措施分為業(yè)務剝離、其他的結構性救濟(例如準予獲得關鍵基礎設施或者以非歧視的條件投入)和并購實體未來行為的承諾。(11)See Commission Notice on remedies acceptable under Council Regulation (EC) No139/2004 and under Commission Regulation (EC) No 802/2004, OJ C 267, para 17 (22 October 2008).其中值得注意的是,開放救濟和長期排他性合同的改變在歐盟被視為“其他結構救濟”,而在其他國家通常被視為行為救濟措施。
英國2008年《集中救濟指南》認為結構性救濟旨在恢復或者維持市場競爭結構,往往是一次性的。而行為性救濟通常是規(guī)制或限制集中當事人行為,是具有持續(xù)性的措施。某些救濟可能具有結構性救濟的特點,也可能具有行為救濟的特點,需要根據(jù)具體情況確定,例如與知識產權有關的救濟。(12)See Competition commission of UK, Merger Remedies,August 2008,p.12.
加拿大競爭局2006年《加拿大集中救濟信息公告》將集中救濟分為結構救濟、行為救濟和綜合性救濟。結構救濟和行為救濟解決競爭問題的方法不同,結構救濟直接干預市場競爭結構,而行為救濟則改變或者限制集中后企業(yè)行為。綜合性救濟是指結合兩種救濟措施的情形。(13)See Competition Bureau Canada,Information Bulletin on Merger Remedies in Canada 5-15(2006).
綜上可見,對于結構救濟和行為救濟的劃分并沒有形成統(tǒng)一標準。但是,基本沒有爭議的是,剝離屬于結構救濟,而且是結構救濟中最主要的類型。一些研究基本將結構救濟等同于剝離。例如,有學者認為結構救濟指剝離(整體剝離或部分剝離),因此其分析的結構救濟和行為救濟事實上就是指剝離和非剝離救濟。(14)See Massimo Motta,Michele Polo & Helder Vasconcelos,Merger Remedies in the European Union: An Overview,available at https://didattica.unibocconi.it/mypage/upload/48353_20081205_125701_REMEDIESMPV10.PDF, last visited on Dec.17,2022.資產剝離以外的其他救濟可以稱為非結構救濟或非剝離救濟,一般通過對并購后企業(yè)的財產權或行為施加限制達到解決競爭問題的目的。這種救濟措施的范圍非常多,常見的類型包括知識產權許可、開放救濟、防火墻、終止或變更協(xié)議、價格限制等其他各種各樣的非剝離措施。從經營者集中救濟實施的角度而言,剝離的實施和監(jiān)督已經形成了較為成熟的經驗,同時和其他類型的救濟實施也存在明顯不同,因此,本文采用了剝離救濟和非剝離救濟的劃分方式,并主要對非剝離救濟的監(jiān)督難點與重點進行了進一步分析。
非剝離救濟的類型多種多樣。例如,美國司法部2011年《合并救濟指南》中列出了多種非剝離救濟措施,同時明確除了已列出的非剝離救濟措施,還可能有一些根據(jù)案件情況確定的救濟措施。該指南中列出的非剝離救濟包括透明度要求、防火墻、反報復條款、禁止歧視等。(15)See U. S. Department of Justice Antitrust Division, Antitrust division policy guide to merger remedies (June 2011).德國執(zhí)法機構也曾在案件審查中接受一些非剝離救濟措施,例如終止獨家銷售協(xié)議、基礎設施開放、知識產權許可、披露計算方法等。在歐盟,由于行為救濟的類型較為多樣,歐盟救濟通告中未對具體的行為救濟方式進行全面列舉。
學理上目前尚未對非剝離救濟的類型和分類方法形成一致看法。有學者認為行為救濟包括兩大類,即允許進入型的行為救濟和其他方式的行為救濟。(16)參見前引〔7〕,吳振國、劉新宇書,第 433 頁。有學者將行為救濟分為積極行為救濟和消極行為救濟、授權性行為救濟和結果控制類行為救濟。(17)參見韓立余:《經營者集中救濟制度》,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年版,第41頁。也有學者根據(jù)行為救濟效果的不同對其進行分類:一類可以通過對企業(yè)的行為進行限制促進市場競爭,被稱為促進橫向競爭的措施;另一類則直接通過控制價格、產品等來產生控制市場結果的作用,被稱為控制結果的措施。(18)參見王李樂:《經營者集中行為救濟制度研究》,對外經濟貿易大學2015年博士學位論文,第57-59頁。
非剝離救濟靈活多樣,可以解決不同案件中的競爭關注,又可以根據(jù)具體案件情況進行相應調整;同時,對企業(yè)而言,能夠在以非剝離方式解決競爭關注的前提下,通過規(guī)范行為的方式解決競爭關注,避免交易被禁止或要求剝離部分業(yè)務,更符合企業(yè)利益,因此經營者也更愿意主動提出這類救濟承諾。與歐美等主要司法轄區(qū)相比,中國采取非剝離救濟的案件較多,還形成了“保持獨立性/長期分持”等具有特色的限制性條件。非剝離救濟多種多樣,因此難以對于其執(zhí)行作出統(tǒng)一規(guī)定。本文簡要總結了一些常用非剝離救濟執(zhí)行中需要關注的主要問題。
保持獨立性的救濟措施也被稱為長期分持,一般要求在集中完成后一段時間內,有關經營者或者業(yè)務保持獨立運營、繼續(xù)競爭的狀態(tài)。在一些司法轄區(qū),“保持獨立性”或資產分持要求一般適用于剝離過程中,要求義務人在剝離完成前對剝離業(yè)務保持獨立,同時維持剝離業(yè)務的存續(xù)性和競爭性。從美歐立法和執(zhí)法實踐看,這種資產分持屬于剝離救濟的保障措施,本身并不是獨立的救濟措施。采用資產分持可以防止剝離資產在過渡期發(fā)生貶值,也防止集中對市場競爭產生不利影響,從而確保剝離有效實施。(19)參見葉軍:《經營者集中反壟斷控制中的資產分持規(guī)則研究》,載《比較法研究》2015年第6期。
與歐美作為保障措施的資產分持相比,我國一些案例中的資產分持要求有相似相關聯(lián)的地方,但也有自身特點:一是本身屬于條件而非義務;二是期限較長;三是對象一般是業(yè)務而非資產;四是需要義務人積極履行并維護市場競爭。(20)See Han Wei,Yin Ranran & Zeng Xiong, Standalone Hold Separate Orders as Remedies in Chinese Merger Control, in Adrian Emch & Wendy Ng eds., Wang Xiaoye:Liber Amicorum, Concurrences, 2019,pp.27-41.長期分持這一條件適用的情形與剝離相似,都是交易方存在橫向重合,且集中后實體市場地位顯著提升,市場上其他競爭者不能對其形成有效競爭約束。從對象看,被附加“長期分持”條件的通常是獨立的業(yè)務單位,可能是集中前就存在的子公司,也可通過新設實體去實現(xiàn)獨立運營,但分持業(yè)務應當很容易與交易方的其他業(yè)務分離開來,以便后期互相獨立運營。在長期分持救濟中,要求義務人在一定期限內不整合相關業(yè)務,維持交易前的競爭狀態(tài),因此,往往能在一段時間內達到與結構救濟相同的效果。但從執(zhí)行和監(jiān)督的角度看,長期分持又和剝離救濟有著根本區(qū)別:合并已經獲得批準,分持業(yè)務之間的分離是有期限的;義務人需要長期持續(xù)地履行分持相關義務,執(zhí)法機構也需要對義務人進行持續(xù)監(jiān)管。
有研究認為,長期分持在執(zhí)行中主要面臨以下問題:一是長期分持中各項規(guī)定一般較為模糊,因此具體執(zhí)行中容易因為對義務的理解和執(zhí)行方式等有所分歧而發(fā)生爭議。二是實現(xiàn)長期分持的具體義務難度很高,導致監(jiān)督難度提高。具體義務非常復雜提高了有效監(jiān)督的難度,同時對監(jiān)督主體的能力也有很高要求。(21)參見韓偉:《中國經營者集中附條件案中的長期分持》,載《經濟法研究》第18卷,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219-240頁。因此,救濟決定表述更清晰,履行義務的操作方案更詳細,都有利于救濟的執(zhí)行??傮w來看,長期分持的執(zhí)行中有三方面重點:
一是相關主體間保持業(yè)務獨立。這種業(yè)務獨立涵蓋的具體內容包括企業(yè)生產運營的各個方面,即研發(fā)生產、采購與銷售、行政管理、人事以及財務等各個環(huán)節(jié)。對于通過獨立法人實體形式來運營保持獨立業(yè)務的案件,通常還包括對集中后實體行使股東權利限制的內容。
二是建立信息防火墻。建立防火墻既可以作為單獨的救濟措施存在,也是分持必不可少的一部分。經營者集中完成后,盡管有分持的要求,但要求保持獨立的經營者從法律結構和商業(yè)預期上與原來的獨立競爭者已有本質區(qū)別,雙方的信息交流或業(yè)務往來不可避免,因此競爭性敏感信息的保護就非常重要。
三是確保競爭狀態(tài)。長期分持的一系列措施是救濟的手段而非目標,保持獨立是為了實現(xiàn)維持市場現(xiàn)有競爭狀態(tài)的目的。因此,長期分持一般要求有關經營者在市場中作為有效競爭者繼續(xù)存在和發(fā)展,避免集中對市場競爭狀況產生重大不利影響,幫助現(xiàn)存市場競爭者不斷發(fā)展和壯大,或給潛在競爭者提供機會,使他們有足夠時間進入相關市場。
保證供應一般要求經營者在集中完成后,按照一定條件和標準繼續(xù)供應特定產品或提供相關服務。保證供應這一非剝離救濟措施在多個司法轄區(qū)均有類似案例,通常適用于交易方在某市場具有較高份額或優(yōu)勢地位、客戶依賴度較高、市場競爭者數(shù)量較少,導致集中完成后可能產生封鎖效應的案件。在這種情況下,要求集中完成后經營者繼續(xù)保證供應有助于確保下游競爭者繼續(xù)參與市場競爭,保護消費者利益。例如,在歐盟空客/賽峰案中,交易雙方承諾將持續(xù)向賽峰現(xiàn)有的主要客戶提供部分關鍵組件,并基于透明且非歧視的條款保證對任何主要第三方的供應。(22)歐盟COMP/M.7353空客/賽峰案(2014)的救濟決定規(guī)定:“合資企業(yè)承諾將參與承諾設備投標,并在被選定的情況下向提出要求的任何第三方主承包商供應承諾設備、與賽峰目前的主要客戶就承諾設備簽訂框架供應協(xié)議;且合資企業(yè)將在透明和非歧視的基礎上向任何第三方主承包商供應承諾設備。且空客和賽峰承諾向歐洲航天局工業(yè)監(jiān)察專員提供賽峰過去就承諾設備的供應簽訂的所有協(xié)議中包含的所有相關價格、折扣、交貨時間表和條件、質量標準和正常運輸條件,作為向任何第三方主承包商供應承諾設備的基準?!苯Y合各個司法轄區(qū)“保證供應”救濟措施的內容,執(zhí)行中重點關注以下幾點:
一是明確保證供應的產品或服務范圍。保證供應的范圍是救濟措施的核心內容,直接決定了救濟決定執(zhí)行的邊界,因此必須明確且容易識別。一般來說,救濟決定中要對該范圍予以明確規(guī)定,既有效解決競爭關注,也確保在監(jiān)督執(zhí)行中保護經營者正常經營活動。
二是明確供應的條件和標準。一般來說,保證供應條款要求遵循非歧視原則。實踐中如何判斷是否符合該原則較為困難,因此救濟決定中也需要確定相對明確的判斷標準。從供應對象來看,保證供應的救濟一般適用于所有提出相關要求的客戶,不宜對供應對象進行限制。
三是明確是否可能存在例外情形。在一些案件中,根據(jù)行業(yè)慣例或義務人進行供應的特殊要求,有時候義務人會在承諾中明確不需供應的相關情形。例如,在美國諾斯洛普·格魯門/軌道科學案中明確了不適用的相關情形。
不得捆綁搭售要求集中后的經營者不得捆綁或搭售某些特定產品。經營者通過合并或收購能夠實現(xiàn)迅速擴張,但也可能引發(fā)封鎖效應。如果相鄰市場上的產品之間能夠形成組合,那么集中后實體可能會獲得將競爭優(yōu)勢從一個市場傳導到另一個市場的能力,從而可能在另一個市場獲得競爭優(yōu)勢。(23)See Guidelines on the assessment of non-horizontal mergers under the Council Regulation on the control of concentrations between undertakings, OJ C 265 (18 October 2008).針對這種競爭關注,我國執(zhí)法機構適用“不得搭售”條件較多。歐美在一些濫用市場支配地位案件中也有類似措施,例如歐盟2005年對可口可樂公司濫用市場支配地位調查的有關裁決內容中涉及不進行搭售的承諾。(24)歐盟可口可樂公司濫用市場支配地位案(2005年)中,公司承諾:如果協(xié)議中將客戶同意采購公司一個或多個飲料產品作為公司向該客戶供應公司品牌產品的前提條件,公司將不簽署該等協(xié)議,或協(xié)議里該條款失效;不設立目標或增長回扣??煽诳蓸凡辉賳渭儶剟钇湎M者購買與之前相比相同或更多數(shù)量的可口可樂產品,不再向其客戶提供任何折扣。如果可口可樂的客戶想要購買碳酸軟飲料,這將使其從其他碳酸軟飲料供應商處購買產品更加容易;不得利用可口可樂最強的品牌產品來銷售不流行產品??煽诳蓸凡坏靡髢H想要購買一個或更多其熱銷品牌產品(如:普通可樂或芬達橙味汽水)的客戶同時購買其他可口可樂產品(如:雪碧或香草味可樂)。同樣地,如果客戶承諾與其熱銷產品一起購買其他產品或為整個產品組保留貨架空間,可口可樂將不再向這些客戶提供折扣。
在此類救濟執(zhí)行過程中,需要注意以下內容:
一是明確不得搭售的產品和區(qū)域范圍。確定產品范圍是執(zhí)行義務的第一步,因此,在救濟決定中必須進行明確規(guī)定。同時,根據(jù)個案情況不同,不得搭售適用的區(qū)域范圍也不一樣。在救濟執(zhí)行中,區(qū)域范圍的不同會使義務人履行義務的范圍和對象有顯著區(qū)別,應當根據(jù)救濟決定要求進行確定。
二是明確相應的交易要求。根據(jù)案件具體情況,要求義務人不得搭售的具體交易方式也各有區(qū)別。例如,歐盟2005年對可口可樂公司濫用市場支配地位案進行調查中,明確不得利用可口可樂最強的品牌產品來銷售不流行產品??煽诳蓸凡坏靡髢H想要購買一個或更多其熱銷品牌產品的客戶同時購買其他可口可樂產品等。
三是明確是否存在例外情形。在一些案件中,救濟決定可能會明確存在“正當理由”,但有的案件中,救濟決定沒有例外情形。例如,在英偉達收購邁絡思案中,我國執(zhí)法機構救濟決定中沒有常見的“沒有正當理由”規(guī)定;在英飛凌收購賽普拉斯案中,則列出了“沒有正當理由”這一前提。對正當理由的判斷,一般來說應當在救濟決定中明確,如果沒有明確,則可以適用《反壟斷法》的一般性規(guī)定。義務人應當和執(zhí)法機構提前溝通,評估確定有關情形是否構成“正當理由”,避免因對審查決定的誤解而發(fā)生違規(guī)行為。
保證互操作性一般要求集中后實體繼續(xù)保持原有水平的互操作性,確保自身產品之間、自身產品和第三方產品之間的互操作性水平保持一致。保證互操作性的主要目的是確保不因集中一方在某一市場上的優(yōu)勢地位,通過技術層面的封鎖傳導到其他集中方所在的市場,產生封鎖效應。如果封鎖效應發(fā)生,則競爭者不能與集中后實體在相關市場展開有效競爭。在安謀、捷德和金雅拓組建合營企業(yè)等交易中,歐盟和中國均使用了保證互操作性的救濟。保證互操作性的執(zhí)行要求與行業(yè)、產品緊密相連。由于涉及行業(yè)多為高科技或軟件業(yè)等,實際執(zhí)行中需要專業(yè)復雜的技術判斷。一般而言,保證互操作性救濟的執(zhí)行需要注意以下內容:
一是明確涉及的產品。和其他非剝離救濟類似,保證互操作性的執(zhí)行中首先應當明確適用對象。例如,英特爾/邁克菲案救濟中涉及的是使用英特爾CPU和芯片組的產品。在我國的博通收購博科案中,涉及的是光纖通道適配器與光纖通道交換機之間的互操作性。
二是互操作性的具體要求,包括程度、方式等。從博通收購博科案和安謀、捷德和金雅拓組建合營企業(yè)案看,不同案件中救濟決定詳略程度不完全一致。在博通收購博科案中,在自用和對外互操作性水平上,我國決定中的表述是“不低于+不歧視”,而歐盟的表述則是“相同”。在安謀、捷德和金雅拓組建合營企業(yè)案中,二者各有側重,歐盟的比較基準更為具體,即:提供給合營企業(yè)(或合營企業(yè)的其他母公司)的條件與提供給外部其他第三方的條件對比。從公布信息的及時性和獲取信息的渠道上,歐盟規(guī)定了具體的時間期限和官網公布的要求。在一些案件中,為確保相關產品之間的互操作性處于同一水平,義務人還需要為第三方競爭者的產品互操作性提供必要的支持(如認證支持)。
三是是否需要遵守特定保密要求。由于確?;ゲ僮餍粤x務的存在,在一些案件中,義務人有可能取得第三方的相關信息,在這種情況下,還可能負有相應的保密義務,需要對保密信息范圍、涉及人員、保密措施等作出規(guī)定。
開放救濟是非剝離救濟常見的類型之一。從廣義來說,開放使用涉及的范圍十分廣泛,包括基礎設施、網絡、平臺、知識產權等關鍵技術等。歐盟委員會《關于可接受的救濟通告》指出,在一些案件中,歐委會已經接受了計劃授予關鍵基礎設施、網絡、關鍵技術(包括專利、專有技術或其他知識產權)以及關鍵原材料使用權的救濟。(25)See Commission Notice on remedies acceptable under Council Regulation (EC) No139/2004 and under Commission Regulation (EC) No 802/2004, OJ C 267, (22 October 2008).在開放救濟中,除了開放平臺、網絡等之外,許可使用也是非常典型和重要的一類。我國關于經營者集中限制性條件的規(guī)定中,許可通常涉及關鍵技術,包括專利、專有技術或其他知識產權。許可使用既可以作為一項單獨救濟措施,也常在剝離救濟中適用。開放救濟的執(zhí)行重點包括:
一是明確開放救濟的有關要求。救濟決定一般要明確開放使用的對象、相關服務、條款和條件(如公平、合理及非歧視條款)、評估標準等內容。根據(jù)開放對象的不同,條款和條件也會有所不同,一般在救濟決定中有明確要求。例如,針對特定第三方、不特定第三方的許可會有所區(qū)分,同時是否屬于標準必要專利對許可的條款和條件也會有所影響。根據(jù)案件情況的不同,可能要求對不特定第三方進行“公平、合理、無歧視”的許可,也可能要求義務人對依賴于知識產權的特定第三方進行排他性的許可。如果目前市場上對許可存在明確的條款和條件,可以依照商業(yè)慣例進行;如果市場上沒有明確的條款和條件,則該條款和條件(包括定價)應當在承諾中明確規(guī)定。同時,如果授予許可向許可方傳輸競爭敏感信息,還應提出保密方面的要求。在標準必要專利許可中,一般會要求義務人遵守“公平、合理、無歧視”原則,涉及多個方面,例如許可費的協(xié)商,轉許可條件,仲裁,不得尋求禁令等內容。同時,一些案件還會有公開公示要求。
二是開放救濟中的費用問題。實施開放救濟的一個難點是如何設定開放的價格和條件。歐盟委員會在研究中發(fā)現(xiàn),開放市場的承諾不能得到有效落實,根本原因是進入條件設計不好,同時這類開放承諾自身的監(jiān)督難度較大。(26)See DG COMP European Commission, Merger Remedies Study (Public version) 165 (October 2005),available at http://ec.europa.eu/competition/mergers/legislation/remedies_study.pdf,last visited on Jun.9,2022.開放救濟會包含一個非歧視性的準入條款,但是,準入條款,特別是使用費的確定難度較大。在開放救濟的執(zhí)行中,要注意使用費的設定應當遵循一定的標準和路徑,避免過高或過低。如果過低可能導致資產使用率降低,減損義務人的正當權益;但如果過高,則可能導致救濟無效。歐盟《關于可接受的救濟通告》指出,為了使其有效,這些承諾必須包括對其實施監(jiān)督所必需的程序性要求,例如為基礎設施設立單獨賬戶,以便對涉及的成本進行復核,(27)參見2002 年7月10日COMP/M. 2803-Telia/Sonera案;2003年4月30日COMP/M. 2903-Daimler-Chrysler/Deutsche Telekom/JV案。以及適當?shù)谋O(jiān)控設置。(28)See Commission Notice on remedies acceptable under Council Regulation (EC) No139/2004 and under Commission Regulation (EC) No 802/2004, OJ C 267, para 66(22 October 2008),
三是開放救濟執(zhí)行中的爭議解決。由于開放救濟直接面向第三方市場主體,第三方在執(zhí)行中可以發(fā)揮重要作用,同時也較容易產生各類爭議。歐盟鼓勵通過仲裁機制解決爭議,其集中救濟通告指出,通常情況下,此類監(jiān)督應由市場參與者本身完成,例如那些希望得益于承諾的企業(yè)。通過仲裁程序使用快速爭議解決機制,或通過涉及國家管理機構(如該市場上有該等機構)的仲裁程序可以使第三方自行強制實施承諾。(29)參見COMP/M. 2876-Newscorp/Telepiú案;COMP/M. 3916-T-Mobile Austria/Tele. ring案。
總體而言,非剝離救濟種類多種多樣,具體形式難以窮盡,無法完全列舉,需要根據(jù)案件的特點和競爭問題具體確定。各個司法轄區(qū)會根據(jù)案件情況和市場競爭狀況做出具體要求。例如,除了前文討論的非剝離救濟外,美國還使用過防火墻、透明義務、禁止報復、禁止特定締約方式、禁止特定激勵安排等。在歐盟,還包括長期排他性合同的變更等。
在關于救濟類型選擇的爭論中,一個常見的觀點是,結構救濟之所以優(yōu)于行為救濟,最主要的原因之一是行為救濟的監(jiān)督更加困難。為什么更困難呢?執(zhí)法機構和學者們認為存在以下一些原因:一是從救濟決定本身來看,其表達比較模糊,而且存在內在的不確定性。執(zhí)法機構作出決定時,難以對未來的市場競爭狀況作出全面預測,尤其是經營者的商業(yè)行為涉及產品、交易、競爭者等多種復雜因素,導致行為救濟往往不能那么精準和明確。二是從義務人角度看,義務人有動機規(guī)避救濟的實施,也更容易規(guī)避救濟的實施。對經營者來說,追求利益最大化是其經營目的,而救濟措施對經營者的商業(yè)活動進行限制,違背其利益最大化追求,經營者從內心更傾向于不遵守救濟措施。(30)See Ken Heyer,Optimal Remedies for Anticompetitive Mergers,26(2)Antitrust 26,26-31(2012).行為救濟本身內容較為模糊,商業(yè)活動又非常復雜,經營者容易找到機會和方式進行規(guī)避。三是從監(jiān)管機構角度看,行為救濟的監(jiān)督時間長、成本高、監(jiān)督難度較大。即使通過監(jiān)督受托人進行監(jiān)管,也不過是將執(zhí)法機構的成本轉移到了義務人。四是從市場參與者的角度看,信息的不對稱性會給投訴舉報帶來較大難度,義務人和第三方之間的商業(yè)關系也會給市場參與者進行監(jiān)督帶來壓力。五是從市場整體福利看,行為救濟可能導致對市場的過度干預和扭曲,引發(fā)腐敗俘獲。(31)參見葉軍:《經營者集中反壟斷控制限制性條件的比較分析和選擇適用》,載《中外法學》2019年第4期。即使行為條件能有效解決競爭關注,由于這類救濟往往對經營者商業(yè)行為長期直接干涉,也可能造成市場競爭的扭曲,降低效率。(32)See Ariel Ezrachi, Under (and Over) Prescribing of Behavioural Remedies, The University of Oxford Centre for Competition Law and Policy Working Paper(L)13/05, available at https://www.law.ox.ac.uk/sites /files /oxlaw/ccl p_l _13-05. pdf,last visited on Mar.7,2019.
事實上,從經營者集中救濟監(jiān)督的角度看,在實踐中剝離救濟和非剝離救濟的優(yōu)劣之分并非那么顯著。監(jiān)督執(zhí)行成本沒有預想得高,弊端沒有預想得明顯。(33)參見前引〔31〕,葉軍文。經濟合作與發(fā)展組織(OECD)報告曾經指出,結構救濟也不一定總是比行為救濟更有效且成本更低。(34)See OECD Policy Roundtables 2011, Remedies in Merger Cases (2011).
第一,從救濟設計本身看,無論何種救濟都會存在較大的不確定性。非剝離救濟的不確定性體現(xiàn)在執(zhí)行過程中,而剝離救濟的不確定性則主要體現(xiàn)在救濟效果上。第二,從義務人角度看,無論何種救濟,內在本質都是違背經營者商業(yè)利益最大化的。義務人都有動機和能力進行規(guī)避。而且剝離救濟對經營者的商業(yè)利益限制更為明顯,且一旦完成,執(zhí)法機構更難判斷救濟實施中是否存在規(guī)避情形。相反,行為救濟實施時間長,在面臨嚴格監(jiān)管的情況下,義務人也更可能遵守自己作出的承諾來避免出現(xiàn)違法行為。第三,從執(zhí)法機構角度看,無論是對剝離救濟或是其他救濟的監(jiān)督,復雜程度和成本主要因個案具體情況而異,而非主要取決于救濟類型。例如,剝離救濟執(zhí)行中,如果資產范圍、資產存活性、買方選擇等任何方面出現(xiàn)意想不到的情況,都可能導致救濟實施和監(jiān)督中需要投入大量精力和成本進行應對。而有的行為救濟,反倒可能因為內容簡單明了而不需要太多監(jiān)督工作。第四,從監(jiān)督強度看,剝離救濟的監(jiān)督,盡管總體期限短,但在較短期限內,需要密集全面的監(jiān)督,例如,剝離救濟中當事方和監(jiān)督受托人可能都需按月報告進展情況。而非剝離救濟盡管總體時限較長,但在沒有發(fā)生違規(guī)情形時,往往報告頻率較低。例如,有的案件僅按年度提交相關報告。第五,從市場參與者角度看,在剝離救濟的實施中,除了潛在買方,其他市場參與者往往很難對剝離救濟的程序和效果進行監(jiān)督。在非剝離救濟中則不同,競爭者、客戶等其他參與方可能從救濟的實施中獲益,反而更有動力去監(jiān)督救濟的實施。
當然,和剝離救濟相比,非剝離救濟的監(jiān)督確實也面臨特殊的困難,這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難以形成統(tǒng)一的標準和做法。非剝離救濟的類型多種多樣,要求各不相同,因此,很難對如何監(jiān)督非剝離救濟作出總結。相反,剝離救濟內容相對統(tǒng)一,程序也基本一致。二是沒有成熟的經驗可循。歐美等影響力較大的司法轄區(qū)優(yōu)先適用剝離救濟,又有較大國際影響力,因此剝離救濟的實施和監(jiān)督已經形成了較為成熟的經驗。相比而言,非剝離救濟適用的歷史不長,主要是影響較小的經濟體采用較多,救濟類型又紛繁復雜,本身難以進行體系化總結,因此尚未形成成熟經驗。當然,這些問題并不源于非剝離救濟本身比剝離救濟監(jiān)督難度更大,而在于實踐經驗的不足。事實上,在經營者集中救濟制度實施早期,執(zhí)法官員和學者對剝離救濟的執(zhí)行也紛紛指出各類難點問題。例如,OECD在2003年關于救濟的討論中,就提出了剝離救濟可能面臨的種種問題,包括適格買方的選擇、資產價值的保持等。(35)See OECD,Merger Remedies 27 (2003).因此,在執(zhí)法中選擇救濟時,應當更多考慮案件實際情況和市場競爭特點,而非救濟的類型。而且,隨著經營者集中審查經驗的豐富以及非剝離救濟執(zhí)行經驗的增長,對非剝離救濟的監(jiān)督也會逐步成熟完善。
從其他司法轄區(qū)經驗看,對非剝離救濟的監(jiān)督更多強調個案分析,以及主要監(jiān)督方式的總結。從原則和方式上看,對非剝離救濟的監(jiān)督可以參照剝離救濟。例如,歐盟《可接受的救濟通告》中明確,考慮到非剝離承諾的寬泛范圍,無法一般性和綜合性地就非剝離承諾的執(zhí)行進行具體規(guī)定和要求。但是執(zhí)行剝離承諾的原則同樣適用于其他類型的承諾。例如,如果一項許可的受益人需要得到歐委會的批準,那么將考慮有關批準買方的各種因素。由于非剝離承諾可能在較長的一段時間內持續(xù),同時又較為復雜,在監(jiān)督這類救濟時,需要有一些特定的監(jiān)督方法,而且可能需要很高的監(jiān)督成本。(36)See Commission Notice on remedies acceptable under Council Regulation (EC) No139/2004 and under Commission Regulation (EC) No 802/2004, OJ C 267(22 October 2008).
由于非剝離救濟的監(jiān)督長期且具有持續(xù)性,執(zhí)行和監(jiān)督過程中必須根據(jù)不同的非剝離救濟特點,采取不同方式,把握不同重點。例如,對于積極行為救濟,義務人在執(zhí)行中必須按照救濟決定要求履行相應義務。對于消極行為救濟,義務人應當加強合規(guī)培訓,促使和確保相關人員不會出現(xiàn)救濟決定所禁止的行為??傮w而言,考慮到非剝離救濟的特點,可以采用以下方式提高救濟的有效性,降低監(jiān)督成本。
一是全面提高救濟措施的可操作性。針對不同的非剝離救濟,應當在審查決定中明確相應的監(jiān)督方式、內容和范圍。最優(yōu)的做法是,像剝離救濟一樣,在審查決定中即對非剝離救濟的監(jiān)督方式、內容、流程等明確做出規(guī)定。如果在審查決定中未作出具體規(guī)定,在救濟決定作出后,執(zhí)法機構和義務人應當就救濟措施如何執(zhí)行進行詳細商討,并明確如何對救濟執(zhí)行開展監(jiān)督。如果救濟決定本身較為明確,可以按照救濟決定的要求開展監(jiān)督工作;如果救濟決定本身較為原則,那么義務人制定詳細的操作方案、監(jiān)督受托人制定詳細的監(jiān)督工作計劃則很有必要。通過制定和討論雙方的工作方案,可以對救濟決定的理解達成共識,同時明確監(jiān)督工作的重點、頻率和方式等內容。
二是靈活運用各種監(jiān)督手段和方式。非剝離救濟的監(jiān)督過程中要特別注重監(jiān)督受托人的使用和管理。由于非剝離救濟期限較長,監(jiān)督受托人的使用和管理非常重要。歐盟在監(jiān)督非剝離救濟中常常采用的方式包括:要求義務人委托監(jiān)督受托人并監(jiān)督承諾的執(zhí)行,在承諾中確立快軌制的仲裁程序,使市場參與者和義務人之間的爭議可以快速解決并得到執(zhí)行。在仲裁過程中,監(jiān)督受托人也能夠提供協(xié)助,使仲裁在較短時間內完成,爭議得到快速解決。(37)歐盟早期便開始在多起案件中適用監(jiān)督受托人以及快速仲裁機制。例如2002年7月10日Case COMP/M.2803-Telia/Sonera案;2003年9月2日Case COMP/M.3083-GE/Instrumentarium案;2003年9月29日Case COMP/M.3225-Alcan/Pechiney II案.同時,還可以根據(jù)非剝離救濟的特點,采用各種靈活的監(jiān)督方式。例如,被救濟的經營者集中涉及的一般是大型跨國企業(yè),這些企業(yè)自身具有較為成熟的流程管理體系和較為嚴格的合規(guī)要求。在非剝離救濟實施中,可以充分提高當事方的自主性,將非剝離救濟的各項要求納入當事方合規(guī)體系,既能保證救濟的有效實施,同時也降低案件的監(jiān)督成本。
三是充分發(fā)揮投訴舉報機制的作用。一方面,要提高救濟決定的透明度,讓市場參與者能夠充分了解救濟決定對義務人附加的條件和義務,以及進行投訴舉報的方式方法。其中,對與條件和義務的履行存在直接利益關系的第三方,義務人應當主動告知其承擔的相關義務。另一方面,投訴舉報機制的建立和有效運行也可以降低監(jiān)督成本。例如,對“公平、合理、無歧視”許可等救濟的監(jiān)督中,往往會涉及大量的許可合同。如果執(zhí)法機構或監(jiān)督受托人對所有合同逐一審核,既會造成極大的監(jiān)督成本,也會對當事方的商業(yè)活動造成影響。在這種情況下,通過完善社會監(jiān)督和舉報投訴處理制度,能及時偵測到違規(guī)行為,也可以大幅降低監(jiān)督成本。
四是引入有效的爭議解決機制。非剝離救濟往往容易出現(xiàn)涉及當事方和第三方的爭議,在這種情況下,由執(zhí)法機構或監(jiān)督受托人進行調查處理往往需要耗費較長的時間,因此,可以引入明確的爭議解決機制,如仲裁等,推動爭議快速高效解決。多個司法轄區(qū)經驗顯示,在救濟中規(guī)定仲裁條款可能是非常有用的。仲裁可用于解決救濟決定作出時無法適當確定的事項,例如準入費等。同時,也需要規(guī)定爭議解決程序從而解決救濟(例如禁止合同歧視)涉及的各方之間的爭議。(38)See ICN Merger Working Group,Analytical Framework Subgroup,MERGER REMEDIES REVIEW PROJECT Report for the fourth ICN annual conference,Bonn-June 2005.集中后實體可以將與救濟實施有關的爭議提交仲裁。當救濟旨在賦予第三方權利時,仲裁的使用尤其有用。仲裁小組有權向受害方提供私法救濟,而主管機構則有權作出公法制裁,例如罰款。歐盟在救濟方案中使用仲裁條款有相對長期的專業(yè)知識,使用仲裁條款的首起案例可以追溯到1992年(案件Elf/Aquitaine-Thyssen/Minol)。在韓國,主管機構可以將監(jiān)督救濟合規(guī)性和有效性的任務交給由競爭對手和客戶等感興趣的第三方組成的委員會。(39)See OECD Policy Roundtables 2011, Remedies in Merger Cases (2011).OECD報告專門討論了行為救濟監(jiān)督執(zhí)行中仲裁條款的使用,并總結了仲裁條款的“標準”特征:(1)采用“快軌程序”。為了反映此類程序的緊迫性,在這種情況下,仲裁條款往往會規(guī)定較短的提交文件期限,同時要求仲裁庭盡可能縮短諸如聽證、作出裁決等程序的時限。仲裁的時間表通常非常快。(2)受托人的協(xié)助。如果仲裁各方同意,仲裁庭通常有權在程序的所有階段向監(jiān)督受托人尋求幫助。當事人也可以要求受托人擔任調解員,以便在重新提交仲裁庭之前解決爭議。受托人也可以成為仲裁庭所處理問題的專家證人。(3)初步證據(jù)規(guī)則。許多仲裁條款規(guī)定,第三方只需要對案件提出初步證明。因此,如果第三方受益人可以對案件提出初步證明,而集中后實體不能提供相反證據(jù)時,仲裁庭必須作出有利于受益人的裁決。(4)主管機構的作用。仲裁條款應允許主管機構成為仲裁程序的積極參與者,即使是在主管機構主動發(fā)起時,例如,提交關于特定問題(如承諾的解釋)的法庭之友函。仲裁庭也可以尋求主管機構的協(xié)助,例如要求提供與仲裁庭裁決有關的信息。獲得此類信息肯定有助于有效和迅速完成仲裁程序。(5)公開要求。主管機構應有權發(fā)布仲裁裁決的非保密版本。這與仲裁程序嚴格的私密性和保密性有很大不同,仲裁程序通常沒有關于仲裁裁決的公開要求。(40)See OECD Policy Roundtables 2011, Remedies in Merger Cases (2011).
五是保持非剝離救濟實施的靈活性。非剝離救濟的實施是一個持續(xù)而動態(tài)的過程。在救濟實施中,市場情況可能不斷發(fā)生變化。這要求非剝離救濟的實施具有相應的靈活性,在不同的情況下監(jiān)督重點有所不同,同時根據(jù)市場競爭狀況不斷調整具體措施。如果市場競爭狀況發(fā)生了變化,還應當進行復審。復審既能保障當事方的利益,也可以確保救濟實現(xiàn)其應有目的。例如,如果市場競爭狀況發(fā)生變化,可能原有的救濟不再必要,這時可以提前解除相關義務。同時,也要進一步完善合規(guī)制度,對義務人未能履行條件或義務的行為嚴格查處,增強威懾力,包括變更原有的限制性條件,以確保達到救濟的效果。
經營者集中審查制度的有效性和權威性依賴于經營者集中救濟的實施。經營者集中救濟的實施是經營者集中審查的最后一道屏障,是整個經營者集中制度真正發(fā)揮效力的保障。事實上,無論經營者集中救濟確定得如何完美,如果不能按照決定予以落實,就會變成一紙空文。盡管歐美等司法轄區(qū)剝離救濟使用較多,從救濟實施角度而言,剝離救濟和非剝離救濟并無優(yōu)劣之分,從救濟設計、義務人、執(zhí)法機構、監(jiān)督強度或者市場參與者的角度看,剝離救濟并不比非剝離救濟具有天然優(yōu)勢。目前,常用的非剝離救濟有保持獨立性、保證供應、不得捆綁搭售、保證互操作性、開放救濟等各種類型,不同類型的救濟措施執(zhí)行中都具有自身特點,可以根據(jù)其特點采取不同方式,把握不同重點。同時,要加強對非剝離救濟監(jiān)督經驗的總結,不斷提高監(jiān)督工作有效性、降低監(jiān)督成本。例如,可以全面提高救濟措施的可操作性,靈活運用各種監(jiān)督手段和方式,充分發(fā)揮投訴舉報機制的作用,引入有效的爭議解決機制,保持非剝離救濟實施的靈活性等。我國《反壟斷法》實施以來,經營者集中審查制度已經基本建立,我國已經成為全球三大反壟斷執(zhí)法主要轄區(qū)之一,在經營者集中救濟實施方面也積累了諸多案例和經驗,尤其是在非剝離救濟的執(zhí)行和監(jiān)督方面具有鮮明特點,可以通過進一步梳理完善相關制度,充分發(fā)揮經營者集中制度的作用,在國際競爭規(guī)則制定中貢獻更大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