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愛琳
摘 要:作為少數(shù)以法國大革命為背景的文學經(jīng)典文本,《雙城記》在修辭手法的運用上獨樹一幟,充分彰顯了作品極高的文學價值。本文通過分析矛盾修辭、象征以及反諷這三種代表性的文學修辭在文本中的使用,深入探討作者如何通過這些修辭手法生動地勾勒出時代的血雨腥風,借此巧妙地表達他的社會見解和政治意圖,從而充分體現(xiàn)出了文學在社會批判和建構(gòu)方面不可替代的作用。
關鍵詞:矛盾修辭 象征 反諷 政治意圖
《雙城記》是英國作家狄更斯創(chuàng)作的一部歷史小說。它以法國大革命為背景,講述了在革命前中后不同時期巴黎和倫敦兩座城市及其人民的命運沉浮。馬內(nèi)特醫(yī)生因法國貴族的陷害,被囚禁在巴士底獄長達18年;其女露西卻與法國貴族達內(nèi)墜入愛河,同時也被馬內(nèi)特的朋友卡爾頓苦苦追求。但命運作弄,求而不得的卡爾頓在最后時刻假扮達內(nèi)接受死刑,他的殉情既拯救了自己,也成全了露西與達內(nèi)的愛情。小說在這樣的雙線交織下不斷推進,情節(jié)跌宕起伏、扣人心弦。
文學修辭作為一種“偏離常規(guī)的表達方式”[1] 是文學作品中常用的表現(xiàn)手法,對于作品在藝術上的成功不可或缺,它還可以幫助作者更巧妙地表達自己的思想和情感。本文嘗試通過分析小說《雙城記》中文學修辭的使用情況,來解讀它們在表達作者的政治意圖方面是如何發(fā)揮作用的。文學作品可以通過對現(xiàn)實的反映、反思乃至批判來表達作者的政治意圖。這種政治意圖可以是作者的政治態(tài)度、政治主張,也可以是作者的政治理想和政治追求,其表述方式可以是直接的也可以是隱晦的。而作者選擇通過修辭手法來表達政治意圖,往往是含而不宣或者追求某種特殊的效果。這些都可以在《雙城記》中找到例子。狄更斯正是通過巧妙運用矛盾修辭、象征和反諷等修辭手法,來表達自己對大革命時代的政治生活和革命斗爭的反思。
一、大革命前:矛盾修辭與社會沖突
矛盾修辭,也稱“矛盾語”,英文單詞是“oxym-
oron”。該單詞由“睿智”(oxus)和“愚蠢”(moros)這對矛盾語義組合而成。由此可見,它是一種將兩個相互矛盾的詞語或短語組合在一起的修辭手法。雖然看似荒謬,卻能產(chǎn)生意想不到的效果,使語言更具形象性和表現(xiàn)力,因為它巧妙地揭示出了事物的現(xiàn)象與本質(zhì)之間的矛盾情況。
小說一開頭對當時的時代狀況的描寫就是矛盾修辭最好的例子。“那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糟的時代;是智慧的年代,也是愚蠢的年代;是信仰的紀元,這是懷疑的紀元;是光明的季節(jié),也是黑暗的季節(jié);是希望的春天,也是絕望的冬天;一切盡在我們之前,我們之前卻也空無一物;我們會直接進入天堂,我們會直接墜入另一個方向?!保?]這段話將兩組矛盾的詞匯并置,產(chǎn)生了強烈的反差和對比的效果,將當時的時代矛盾性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也為小說的發(fā)展奠定了基調(diào)。在財產(chǎn)分配上,這是貴族階級最好的時代,卻是窮人和無產(chǎn)者的最壞的時代。貴族階層壟斷著社會財富,過著奢侈糜爛的生活,而底層的廣大人民卻在貧窮與苦難中死死掙扎。老百姓“除了一張皮和一副骨頭,他們實在也沒有什么可保全的了” ,而權(quán)貴們卻終日紙醉金迷。這構(gòu)成了當時主要的社會矛盾,也從根本上導致了革命的爆發(fā)。
在權(quán)力分配上,這是統(tǒng)治階級的天堂,卻是被統(tǒng)治階級的地獄。社會政治制度上實行的是君主制,國王大權(quán)獨攬,貴族階層享有特權(quán),凌駕于人民之上,而人民被剝奪了政治權(quán)利和民主自由。 “壓迫是唯一不朽的哲學”,這是權(quán)貴們唯一信奉的“真理”,而人民被視為擠在黑暗洞穴里的“老鼠”。在政治思想上,這是當權(quán)者光明的時代,卻是無權(quán)者黑暗的時代。啟蒙運動的政治理想已經(jīng)播下了自由平等的種子,但封建王權(quán)制度試圖將它扼殺在搖籃中,統(tǒng)治階層以極權(quán)和暴政對抗一切啟蒙思潮和運動。但只要統(tǒng)治者的“屋頂仍能遮住藍天”,他們就會不惜一切代價讓底層人民產(chǎn)生敬畏。作者深刻地批判了當時社會的兩極分化和階級對立,暗示社會沖突一觸即發(fā),革命必然到來,其政治意圖也表露無遺。此外,小說開頭這句話還是復合修辭的代表,除了矛盾修辭,它還使用了排比、對仗、重復乃至頭韻等修辭手法。這句話在結(jié)構(gòu)上句式工整對稱、整齊劃一,在氣勢上磅礴恢宏、張力十足,創(chuàng)造出一種節(jié)奏感,具有很強的藝術感染力。
小說還在多處使用了類似“活死人”的矛盾措辭,并借此刻意塑造出一群“活死人”群像。從開篇馬內(nèi)特醫(yī)生被釋放到結(jié)尾卡爾頓橫死斷頭臺下,“活死人”的悖論表述和矛盾修辭籠罩著整部小說,給讀者心理投射了巨大的陰影。馬內(nèi)特醫(yī)生的出場就被描述為一個“活死人”形象:他常常陷入對過去的“陰暗的沉思”而自絕于人,只有女兒露西是唯一能夠喚醒他的人,她就是連通他的過去和現(xiàn)在的那根“金線”[3]。馬內(nèi)特醫(yī)生被錯誤地監(jiān)禁在巴士底獄多年,而在被囚禁期間,他與世界、家人和他以前的生活完全隔絕,處于半死的狀態(tài)。這種煢煢孑立的慘狀使他深受其害,并導致他精神恍惚、情緒不穩(wěn)定和心理扭曲。當他被釋放并與女兒團聚時,最初根本無法認出她,也無法完全融入周圍的世界中。在這個意義上,馬內(nèi)特醫(yī)生成了一個極度矛盾的人。他在心理和情感上遭受的創(chuàng)傷使他成為一“活死人”,因為他無法擺脫麻木和與現(xiàn)實脫節(jié)的狀態(tài),就像一個從死亡中復活的人一樣。無怪乎作者干脆把他被釋放獲得自由的章節(jié)直接命名為“復活”,借他遭受的苦難與他最終重新融入正常社會之間的對比來突顯復活的主題以及過去的陰霾對人造成的巨大影響。同時,作者力圖通過“活死人”的悲哀來批判造成這種后果的罪惡的社會制度,也影射了這種冷酷制度必然的僵死和覆亡的命運。
小說中的法國貴族和富商階層被作者描繪成極端自私和無情的代言人,他們對窮人和無產(chǎn)者的苦難毫不在意,甚至還在這些人的傷口上不斷撒鹽,可謂殘忍至極。他們的驕奢淫逸與窮人和無產(chǎn)者的貧困和饑荒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們雖“活著”但在道德上已經(jīng)“死”了。此外,大革命時期的監(jiān)獄被描繪成地獄般的存在,囚徒們被剝奪了一切人的權(quán)益。這些人在生理上“活著”,但他們的生活條件卻如“死者”一般,將死之人唯有反抗才能獲得新生的救贖。最后,主人公之一的卡爾頓,在革命中自愿承受死刑以拯救一位無辜的男子。這個行為突顯了他的道德覺醒和人性光輝,他以死獲得了新生,由此與社會的冷漠和人性的自私形成巨大反差。
總之,《雙城記》通過矛盾修辭,生動地展現(xiàn)了社會中的不公和冷漠以及對立階級的沖突。作者巧妙地利用這一修辭手法突出了社會問題,使讀者不斷思考政治、人性和道德問題,并告誡人們?yōu)榱吮苊獬蔀椤盎钪钡乃廊?,就有必要對畸形的社會制度進行改革乃至暴風驟雨般的革命。
二、大革命中:象征修辭與革命的兩面性
象征修辭(symbolism)作為一種文學手法,主要通過符號、象征物或意象來傳達概念、傳遞思想和感情。解讀象征手法,要超越其字面意義,通過聯(lián)想賦予其深層內(nèi)涵,并與作者的思想意圖建立正向的關聯(lián)。
首先,小說將巴黎和倫敦作為對比雙城,用意深邃,象征意義豐富。一方面,巴黎是革命的發(fā)生地和革命風暴的中心,而倫敦遠離革命,相對平靜。兩相比較,巴黎象征著動蕩與不安,是黑暗的化身,而倫敦象征著秩序與穩(wěn)定,是光明的代表。但隨著革命風暴波及歐洲,英國獨善其身的孤島地位也越發(fā)搖搖欲墜。另一方面,巴黎被賦予了希望與重生的象征意義,而倫敦則充斥著僵化與死亡的氣息。這些都折射出作者對時代風云變幻所持的矛盾心理以及他在政治立場上的曖昧不清。作者渴望政治變革,期待迎接嶄新的社會制度,但也不愿看到舊時代就此被徹底顛覆和拋棄,因為他并不確定這種政治選擇的未來和前途。
其次,小說構(gòu)建了許多富含象征意義的意象。巴士底獄因關押了無數(shù)的政治犯而臭名昭著,醫(yī)生馬內(nèi)特在這里被關押長達18年,幾乎成了一個“活死人”。這座監(jiān)獄象征著王權(quán)的絕對權(quán)威和貴族階級對人民的無情壓迫,是極權(quán)和專制統(tǒng)治的代表。雖然它堅不可摧,但作者刻意避開正面描寫它固若金湯的工事,直到第二十一章才讓它正式出場,可極具諷刺的是,這也是它最后一次在小說中出現(xiàn)。正是在這一天,革命者如“海洋”般,發(fā)出“震聾耳朵的怪叫,驚奇的呼嘯”涌入巴士底監(jiān)獄,摧毀了它的“深壕溝、單吊橋、巨大石墻和八個大塔”[4],他們占領了這座象征封建統(tǒng)治的堡壘。同樣在這一天,馬內(nèi)特和無數(shù)的囚徒罪犯一同被釋放,重獲自由和新生。巴士底獄的被攻克象征著腐朽的封建制度已經(jīng)徹底喪失人心,個人反抗暴政的決心與人民為自由平等而戰(zhàn)的信心在此匯合并以摧枯拉朽之勢把落后的政治勢力送進了歷史的墳墓。但不能忽視的是,作者同時也把革命者描繪成近乎瘋狂的暴徒,一個個仿佛中了“復仇女神”的魔咒,暴力革命的殘忍和血腥,可見一斑,表現(xiàn)出作者對于政治革命極端暴力的不恥。
斷頭臺則是另一個具有強烈象征意味的意象。它是革命的工具,被革命者用來斬殺無數(shù)有罪之人,但它也被用來處決無數(shù)革命者的朋友和戰(zhàn)友。主人公卡爾頓慘死于斷頭臺下就是一個例證。所以,它一方面是革命的需要,另一方面成了濫殺無辜的代名詞,象征著革命的殘暴和血腥。作者帶著近乎調(diào)侃的語氣對斷頭臺進行了非常生動的描寫,“它是治療頭痛的特效藥,防止頭發(fā)發(fā)白絕對有效;它能使面色特別白嫩;它是國家牌剃刀,能把一切剃得一干二凈……它是人類再生的標記。它取代了十字架”。嘲笑之余,讀者不免生出一種莫名的恐懼感,因為字里行間流露的不正是斷頭臺的嗜血和無情嗎?這些描寫反映出作者看到了革命的兩面性:進步性和殘暴性,這就不難解釋為什么作者對待革命抱有一種矛盾的心理。由此可見狄更斯的政治意圖,一方面批判了舊制度的腐朽,肯定了革命在推動社會進步方面的積極作用,但因為革命可能帶來巨大的社會動蕩和破壞,所以另一方面他也比較隱晦地表達了對革命的保留意見和復雜的情緒態(tài)度。顯然,作者并不贊成暴風驟雨般的革命,但也無法任由現(xiàn)有制度繼續(xù)腐爛下去。為此,作者讓卡爾頓主動走上斷頭臺,以仁慈的犧牲精神和人道主義善舉消解政治矛盾、化解階級斗爭、調(diào)節(jié)人際關系和改良社會制度。
最后,小說中葡萄酒的血色同樣具有深刻的象征意義,代表著革命的血腥、暴力復仇的殘忍和社會的動蕩不安。作者甚至用了一整章來生動描寫了這一主題,在第五章《酒店》中,開篇就是因為疏忽而導致酒桶翻落破裂,血紅色的葡萄酒涌出,流溢街頭。所有人都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如饑似渴地舔飲滿地的葡萄酒。地點正好是革命前最躁動的巴黎圣安東區(qū),“這是鮮紅的葡萄酒,它濺污了巴黎圣安東郊區(qū)狹窄的街道地面,也染紅了很多雙手”[5]。 男人和女人,就連吃奶的嬰兒也未能幸免,此刻的暢飲預示著即將到來的法國大革命的大規(guī)模屠殺和流血事件。作者的渲染讓葡萄酒的血色成為革命的前兆,象征著即將到來的血腥的沖突和大量的死亡。 與此同時,葡萄酒的血色也是暴力復仇的象征?!皬统鹋瘛钡掳l(fā)日夫人就是在葡萄酒潑濺街頭的同一天出場的,這絕非偶然,更不必說她經(jīng)營的葡萄酒店是革命者聚集的場所。她不單純是一個革命者,同時還被作者塑造成一位過度嗜血的反派人物。她的革命之路見證了她從“一位愛國者墮落為一個惡魔”的歷程[6],她甚至還被冠以“女恐怖分子”的名號。[7] “但她們中沒有一個比這位無情的女人(指德發(fā)日夫人)更令人膽寒的了……她性格堅韌、無所畏懼,精明果敢……”[8]一位無情冷血的報復者的形象躍然紙上。為了復仇,她對厄弗蒙德侯爵家族趕盡殺絕,就連侯爵的侄子達內(nèi)都不愿放過。達內(nèi)為人正直善良,因不滿家族對人民的剝削壓迫而主動放棄貴族身份,后改名到倫敦擔任一名法語教師謀生。通過這樣的對比,讀者在不知不覺中對暴力革命的危害加以反思,從而達成了在思想上矯枉過正的效果。此外,葡萄酒的“血污”象征著社會的混亂和動蕩不安,它的渾濁也暗示了革命的前途未卜和國家命運的不確定性。葡萄酒常常在歡快的場合用來慶祝,代表了享受和愉悅。但作者反其道而用之,突顯并反諷了危機四伏的社會,迫使讀者意識到現(xiàn)有秩序即將崩潰和現(xiàn)世道德的土崩瓦解。它代表了作者對社會和人性在政治層面重構(gòu)的愿望。
三、大革命后:反諷修辭與無謂的犧牲及理想的折翼
在文學作品中,當現(xiàn)實與期待出現(xiàn)背離就會產(chǎn)生反諷(irony)。常見的有言語反諷、情境(節(jié))反諷等,一般會產(chǎn)生諷刺、戲謔和幽默的修辭效果。
卡爾頓是最后一批被送上斷頭臺的人。隨著卡爾頓的壯烈犧牲,故事的矛盾逐一化解,小說接近尾聲,法蘭西也迎來了新的歷史篇章。卡爾頓的耶穌式的受難象征著大革命動亂的結(jié)束,同時開啟了后革命的共和時期。但作為一個悲劇性人物,這一殉情行為竟然成了小說最大的反諷,為小說畫上了一個發(fā)人深省的驚嘆號??栴D才華橫溢卻頹廢墮落,找不到生存的意義和生命的價值,最終選擇以極端的方式了結(jié)了自己年輕的生命??栴D對露西的愛真摯而深厚,曾親口許下承諾,“我愿為你和為你所愛的人做任何事。我愿抓住一切機會為你和你所愛的人做出任何犧牲”[9],而他一直也是這樣做的,甚至為了心愛的人將自己的生命視如草芥;為達內(nèi)去赴死固然體現(xiàn)了他的無私和偉大的奉獻精神,但也是對他自己生命的冷漠和踐踏??栴D懷揣美好的理想,但這理想?yún)s葬送在現(xiàn)實的斷頭臺上。革命因卡爾頓的殉道而平添幾分悲壯,但革命后王朝復辟卻又無情地剝奪了他犧牲的意義。卡爾頓身上體現(xiàn)了英雄主義和理想主義,除了在道德感化和人道主義上的力量,他并沒有憑借一己之力改變現(xiàn)實,只不過是為現(xiàn)實披上了一層浪漫主義的面紗,為革命的無情和暴力戴上了溫柔而仁慈的面具。在這個意義上,卡爾頓因為自身的勇敢反倒成就了他在世界文學史上獨一無二的悲劇性人物的經(jīng)典形象。
狄更斯是帶著極大的悲天憫人的哀婉來塑造這個人物形象的,通過這一極具爭議性的人物,作者表達了自己在政治意圖上的兩難困境。一方面,作者肯定了卡爾頓通過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來證明他對露西的愛的行為是一種自我價值實現(xiàn)和自我救贖的方式,也贊揚了他對社會正義以及人道主義精神的堅守。作者相信個體的力量在改變大事件上的價值,并認為人在極端情況下會展現(xiàn)出非凡的勇氣和愛的力量,體現(xiàn)了人類對美好事物的渴望與追求的共同心理趨向。作者把卡爾頓塑造成一位英雄本身也是對英雄主義的解構(gòu)與諷刺。卡爾頓并非傳統(tǒng)意義上的英雄,并不具備英雄應有的超凡品質(zhì),但一個自甘墮落的小人物也可以有非同一般的舉動。正是在卡爾頓這個逆襲的人物身上,作者強烈地寄托了人性和希望的力量以及個人行為在改變他人乃至推動政治事件上不可忽視的影響力。另一方面,卡爾頓的個人英雄主義行為終究不能實現(xiàn)革命的理想,甚至連革命的殘暴都無法掩蓋。畢竟政治斗爭有它客觀的規(guī)律和代價,并不會因為個人主義的行為而改變軌跡和結(jié)果??栴D給在血雨腥風的時代斗爭中的革命者帶來短暫的安慰和溫存,這個人物更多地代表了一種革命理想,是作者留給讀者們的最后的希望?;蛟S,稍稍能夠安撫讀者內(nèi)心創(chuàng)傷的就是卡爾頓赴死時留下的遺言,“復活在我,生命也在我,信仰我的人雖然死了,也必復活著;凡活著信仰我的人,必永遠不死”[10]。
“Liberty,Equality,F(xiàn)raternity,or Death!”(自由、
平等、博愛,或死亡?。?這句政治口號在小說中一共出現(xiàn)七次,它代表了革命的最高理想和革命者的終極目標,卻成了小說中最具反諷意味的政治宣言。革命者雖然高喊最美好的口號,但他們訴諸的常常是極端的暴力和壓迫手段。盡管這句口號的初心代表了對一個更公正、更平等和更友愛的社會的崇高愿望,但隨著革命的進行,理想的追求者和踐行者竟然制造了一個又一個嗜血和復仇的暴力循環(huán),“死亡”成了他們最終的歸宿。這是小說最觸目驚心的大字血書,是一個醒目的歷史叩問,寄寓了作者對革命的悲劇性諷刺。
革命雖然短暫推翻了專制貴族,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血腥的恐怖統(tǒng)治。這是一個極端政治暴力和大規(guī)模處決“犯人”的歷史時期,許多人在沒有任何公正審判的情況下被送上斷頭臺。革命政權(quán)走上了自我迷狂、自我惶恐和自我毀滅的不歸之路。諷刺之處在于,革命最初旨在追求自由和平等,卻陷入了殘酷的壓制和隨意暴力的時期。在末章《足音永逝》中,作者寫道:“再一次用類似的錘子敲擊人性使之變形,那就會把人性本身扭絞成歪曲的形象。再一次播種下同樣淫逸和壓迫的種子,就必然會結(jié)出同樣品種的果實來?!保?1]通過這句發(fā)人深省的話,我們可以感受到革命本身暗藏的反噬性和毀滅性,它表現(xiàn)出作者的循環(huán)歷史觀,即人類不可避免地在歷史中一次又一次地重復相同的錯誤和犯下相同的罪惡。在反諷和嘲笑的文字下隱藏著狄更斯敏銳的政治洞察力和獨到的歷史感悟力,從而增強了反諷元素對小說主題的升華作用,促使讀者對社會、歷史和人性產(chǎn)生深刻的反省和思考。
四、結(jié)語
《雙城記》是文學修辭的寶藏,它體現(xiàn)了小說突出的文學藝術價值,作者賦予其文學修辭的功用遠不止于此。由上述分析可見,作者還把文學修辭當作了政治評論的工具,寄托了自己深刻的政治見解和政治期許,但這幾乎是以秘而不宣的方式展開的,令讀者毫不察覺,避免了文學作品淪為單純政治化和道德說教的工具,同時還委婉曲折地表達了作者的政治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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