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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克思思想的法蘭西淵源
        ——一項文化地理學的考察

        2023-03-14 04:52:06
        山東社會科學 2023年10期
        關鍵詞:人民出版社恩格斯馬克思

        姚 遠

        曾經(jīng)獲評“千年第一思想家”的馬克思在人類思想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頁。國內(nèi)外學術界一般偏好聯(lián)系德國古典哲學(特別是黑格爾哲學)闡釋馬克思,并且由此產(chǎn)生了很多有分量的學術思想成果,這些研究成果使馬克思思想空間中許多曾經(jīng)晦暗不明的領域得以澄明。但我們不能因此就不再想象一種相對獨立于德國古典哲學語境的馬克思的形象。如果努力汲取和接續(xù)馬克思經(jīng)典文本研究的前沿成果,直面馬克思本人思想原像的立體性和豐富性,我們就更應該重視馬克思思想的法蘭西淵源,以便在此基礎上確立一種理解馬克思整體思想原理的新視角。(1)參見[意]德拉-沃爾佩:《盧梭和馬克思》,趙培杰譯,重慶出版社1993年版;[法]傅勒:《馬克思與法國大革命》,朱學平譯,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楊洪源:《政治經(jīng)濟學的形而上學:〈哲學的貧困〉與〈貧困的哲學〉比較研究》,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5年初版、2018年再版;楊洪源:《〈哲學的貧困〉再研究:思想論戰(zhàn)與新世界觀的呈現(xiàn)》,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21年版。

        一、馬克思鮮明的文化地理意識

        實際上,筆者所選擇的研究角度在列寧的經(jīng)典論述那里可以獲得充分的印證,他是將馬克思的思想淵源納入馬克思傳記寫作的第一人。列寧在《馬克思主義的三個來源和三個組成部分》中指出:“馬克思學說是人類在19世紀所創(chuàng)造的優(yōu)秀成果——德國的哲學、英國的政治經(jīng)濟學和法國的社會主義的當然繼承者?!?2)《列寧全集》第23卷,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2版增訂版,第41—42頁。在《卡爾·馬克思》一文中也認為:“馬克思是19世紀人類三個最先進國家中的三種主要思潮——德國古典哲學、英國古典政治經(jīng)濟學以及同法國所有革命學說相聯(lián)系的法國社會主義——的繼承者和天才的完成者。”(3)《列寧全集》第26卷,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2版增訂版,第52頁。這篇文章的提綱(1914年3—7月)特別以黑體字、著重號和左右長括號三重強調(diào)形式,將“三個來源”烘托于全文之首,且按照縱向書寫順序依次表述為:“英國政治經(jīng)濟學。德國古典哲學。法國政治斗爭?!背叭齻€來源”之外,整份提綱中其他比較重要的強調(diào)字眼是“哲學”和“政治”。參見《列寧全集》第26卷,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2版增訂版,第372—375頁。法國社會主義當然不是筆者本文中指認的“法蘭西淵源”的全部,但列寧的論斷無疑已經(jīng)明確蘊含著國別因素,只不過先前的引證者留意的主要是學科因素罷了。通過下面的論述我們就會充分認識到,馬克思乃是一位具有高度敏銳的文化地理意識的思想家。

        (一)歐陸文化比較思潮及其在馬克思那里的表現(xiàn)

        早在1838年夏季學期,馬克思在柏林大學就研修過地理學家李特爾(Karl Ritter)教授的“普通地理學”課程。(4)參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版,第940頁。馬克思的文化地理意識是19世紀上半葉風行于歐洲大陸的文化比較思潮的反映。例如,1800年柏克的《法國革命論》一書的德譯者弗里德里?!じ?Friedrich Gentz)就全面細致地比較了美國革命和法國革命的基本特征、來龍去脈和首要原則,發(fā)現(xiàn)了這兩次表面相似的革命的根本區(qū)別。(5)參見[德]根茨:《美法革命比較》,劉仲敬譯,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4年版。1810年法國的斯塔爾夫人(Madame de Sta?l,也譯作斯太爾夫人)以法國文化為參照系,從風土人情、文學藝術、哲學與倫理、宗教熱情四個方面對比分析了德意志文化。(6)斯塔爾夫人這部《論德國》(De l’Allemagne)的第二部分中譯本,參見[法]德·斯太爾夫人:《德國的文學與藝術》,丁世中譯,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1832—1834年德國猶太詩人海涅(Heinrich Heine,馬克思的摯友)為了回應斯塔爾夫人的某些誤解,在巴黎用法文發(fā)表了《德國文學的當前狀況:續(xù)斯塔爾夫人論德國》和《論德國宗教和哲學的歷史》,力求以切合法蘭西話語體系和認知習慣的方式,客觀地、跨文化地介紹了德國的精神事件。(7)參見[德]海涅:《浪漫派》,薛華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德]海涅:《論德國宗教和哲學的歷史》,海安譯,商務印書館1974年修訂第2版。作為夏多布里昂1827年美洲游記的一種學理延伸,1835年法國人博蒙(Gustave de Beaumont)的《瑪麗,或美國的奴隸制》和托克維爾(Alexis de Tocqueville)的《論美國的民主》(第二卷出版于1840年)同時問世,并且成為聯(lián)系法國文化評論美國政治社會狀況的經(jīng)典文獻。馬克思曾在《論猶太人問題》里將這兩本書跟英國人托馬斯·漢密爾頓(Thomas Hamilton)的《美國人和美國風俗習慣》一并加以引用。甚至可以說,馬克思有關市民社會的“猶太精神”的反思,主要就是從這三本書里有關美國社會風俗的分析中汲取靈感的,畢竟“在北美,猶太精神對基督教世界的實際統(tǒng)治已經(jīng)達到明確的、正常的表現(xiàn)”(8)參見[法]夏多布里昂:《前往美洲:夏多布里昂游記》,馮道如、侯敏譯,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4年版;[法]博蒙:《瑪麗,或美國的奴隸制》,裴亞琴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法]托克維爾:《論美國的民主》(全兩卷),董果良譯,商務印書館1988年版;《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版,第169、171、180、193頁。需要說明的是,夏多布里昂是托克維爾的上一輩親屬?!犊肆_茨納赫筆記》含有《美國人和美國風俗習慣》1834年兩卷德譯本的摘錄筆記,參見Marx-Engels-Gesamtausgabe (MEGA), IV/2, Dietz Verlag, 1981, S. 266-275。。最后,馬克思的青年黑格爾派友人赫斯(Moses Hess)為回擊戈爾德曼(Eduard Goldmann)1839年的《歐洲五頭政治》(即圍繞法、英、奧、普、俄而確立的保守的世界史圖景),在1841年出版了《歐洲三頭政治》一書,用黑格爾主義的話語體系書寫法國大革命之后德、法、英的“三國演義”,主張“德國的自由和法國的自由是相互作用的,這件事有著現(xiàn)代的本質(zhì)的傾向”,而英國因素的介入則為時人理解歐洲未來的社會—政治自由提供了關鍵助益。(9)參見[德]赫斯:《赫斯精粹》,鄧習議編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20、34、35、37頁。

        下面我們來看看馬克思本人在思想轉(zhuǎn)型時期的若干重要表述:“即使我否定了1843年的德國制度,但是按照法國的紀年,我也不會處在1789年,更不會是處在當代的焦點。……在法國和英國行將完結的事物,在德國現(xiàn)在才剛剛開始。這些國家在理論上反叛的、而且也只是當作鎖鏈來忍受的陳舊腐朽的制度,在德國卻被當作美好未來的初升朝霞而受到歡迎?!诜▏陀?問題是政治經(jīng)濟學或社會對財富的統(tǒng)治;在德國,問題卻是國民經(jīng)濟學或私有財產(chǎn)對國民的統(tǒng)治?!?10)《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版,第201、204頁?!蔼q太人問題依據(jù)猶太人所居住的國家而有不同的表述。在德國,不存在政治國家,不存在作為國家的國家,猶太人問題就是純粹的神學問題?!诜▏@個立憲國家中,猶太人問題是立憲制的問題,是政治解放不徹底的問題?!挥性诒泵赖母髯杂芍荨辽僭谄渲幸徊糠帧q太人問題才失去其神學的意義而成為真正世俗的問題?!?11)《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版,第168頁?!癧德國]西里西亞起義恰恰在開始時就具有了法國和英國的工人起義在結束時才具有的東西,那就是對無產(chǎn)階級本質(zhì)的意識。……必須承認,德國無產(chǎn)階級是歐洲無產(chǎn)階級的理論家,正如同英國無產(chǎn)階級是它的國民經(jīng)濟學家,法國無產(chǎn)階級是它的政治家一樣?!?12)《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版,第390頁。不難發(fā)現(xiàn),以上論述明確建構了一種稍顯粗略的文化地理類型學。這一工作顯然離不開馬克思抵達法國后開始的新的學術思想涉獵,也離不開他駐留克羅茨納赫時在歐洲國別史方面所下的苦功夫(《克羅茨納赫筆記》簡直像是馬克思的“未來流亡攻略”)。(13)值得注意的是,恩格斯在刊登于巴黎《前進報》的《英國狀況:十八世紀》一文中,向我們提供了另一種粗略的文化地理類型學。這篇文章1844年初寫完(可能原本作為留給《德法年鑒》以后發(fā)表的稿件,一直被壓著),經(jīng)馬克思協(xié)助,當年8月31日開始分四次在《前進報》上連載。文章的主要構思顯然得到了馬克思的認可,二人的終生友誼亦始于此時。其實,我們甚至可將馬克思的鮮明的文化地理意識往前追溯到更早的時期。比如,他在1843年上半年就指出,與通過大革命“使人恢復為人”的法國相比,德國是“最完善的庸人世界”,是“政治動物世界”,甚至即便同“最偉大的德國人”相比,“一個最平凡的荷蘭人”也仍然是“公民”。馬克思自感在德國“什么事情也干不了”,故而他再也“不能呼吸普魯士空氣”。(14)參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版,第49、54、55、57頁?!丁春诟駹柗ㄕ軐W批判〉導言》將此種沮喪和悲憤心情化為一幅德國社會生活的諷刺畫,其中有“各個社會領域相互施加的無形壓力”,有“普遍無所事事的沉悶情緒”,有“以政府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的卑劣事物”,于是“實際生活缺乏精神活力,精神生活也無實際內(nèi)容”。(15)參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版,第202、212頁。又比如,剛剛擔任《萊茵報》編輯的馬克思曾在1842年11月致信萊茵省總督沙培爾(J. W. E. von Schaper,1842年8月至1845年在任),宣稱《萊茵報》“一貫強調(diào)北德意志科學,使之同法國學說和南德意志學說的膚淺形成對比”,因此算得上“把北德意志精神——新教精神引進萊茵省和南德意志來的第一家萊茵地區(qū)的和整個南德意志的報紙”。(16)參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版,第38、627頁。拋開這封信為維護《萊茵報》而采取的委曲求全的政治辯護策略不談,馬克思的言論至少表明他不僅深諳不同國家或民族的文化差異,而且深諳普魯士王國境內(nèi)不同地區(qū)的文化差異:相對于柏林所在的官方氣息濃厚的北德意志,地處西南邊境且有過長期被法國統(tǒng)治經(jīng)歷的萊茵省顯得較為自由。當然,跟國際差異相比,一國的內(nèi)部充其量只有程度上的差異。他在1842年7月9日——當時的《萊茵報》還蒸蒸日上——語重心長地告訴盧格(Arnold Ruge):“您不要以為,我們在萊茵省是生活在一個政治的埃爾多拉多[Eldorado,即幻想中的黃金國度]里。要把《萊茵報》這樣的報紙辦下去,需要極其堅強的毅力?!?17)《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版,第31頁。

        (二)馬克思與他生活過的主要城市

        將《萊茵報》(1842年1月1日起正式發(fā)行)的創(chuàng)辦地點定在萊茵省的科隆,而非其省會城市科布倫茨,這是很有文化地理方面的講究的(若干年后,馬克思恩格斯又選擇在科隆創(chuàng)辦第一份馬克思主義報紙《新萊茵報》)。科隆是彼時德國僅次于柏林的大城市,地處萊茵河西岸德法文化交匯區(qū)要沖,天主教徒和資產(chǎn)階級自由派勢力強大,給馬克思的印象是“好友眾多”但文化上較為“喧鬧”。我們沿著這樣的線索追尋下去就會發(fā)現(xiàn),馬克思對自己長期旅居的多個城市都給出過文化地理評價。例如,關于波恩他談到,“離波恩的教授們這么近使我感到受不了”,因此一度打算遷居科隆。關于柏林,他說那里彌漫著容易弄巧成拙的“庸俗氣氛”,是最適合“自由人”折騰的地方(恩格斯曾在1842年作過一幅題為《盧格在柏林“自由人”中間》的諷刺畫)。馬克思恩格斯合作出版的第一部專著《神圣家族》就是批判1842年成立的柏林“自由人”的(1843年以后,布魯諾·鮑威爾逐漸向自己狹隘的家庭圈子收縮,很難再被視為該組織的精神頭目),這也可被視為他倆對柏林文化圈的清算。后來的《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則是第二次集中清算,其中專門談到青年黑格爾派的觀念和教養(yǎng)不單單是德國式的,而且“還完全是柏林的(durch und durch Berlinisch)”,他們抄襲黑格爾學說這一事實“只有那些熟悉柏林氣氛的人”才能真正明白。(18)參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120、121、124、163、173、190、198、200、201、210、215頁;《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版,第27、29、32—33、63頁。關于巴黎,馬克思在信中將其親切地稱為“新世界的新首府”,其仰慕和興奮之情溢于言表。作為大衛(wèi)·哈維推崇的“現(xiàn)代性之都”, 巴黎既是那時歐洲大陸最重要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中心,也是自由主義者、民主主義者、社會主義者和共產(chǎn)主義者最集中的城市,被人戲稱為就連當?shù)氐目諝庵卸汲錆M了左翼激進思想(特別是社會主義)的種子。(19)盧格1844年3月24日的一封信中描述了德、俄、法三國著名激進人士在巴黎聚餐的場景,出席者包括盧格、馬克思、巴枯寧、貝爾奈斯、勒魯、勃朗等(參見楊金海主編:《馬克思主義研究資料》第33卷,中央編譯出版社2015年版,第135頁)。關于英國首都倫敦,盡管整個說來英國無產(chǎn)階級的“文化素質(zhì)不及法國人”,但馬克思仍然堅信“倫敦對于考察資產(chǎn)階級社會是一個方便的地點”。于是,當有人建議馬克思從倫敦遷居日內(nèi)瓦的時候(這樣至少可以大大縮減日用開銷),馬克思這樣答復道:“考慮到各種情況,這暫時還辦不到。我只有在倫敦才能完成自己的著作。”其重要的文化地理考慮因素之一便是那里坐落著大英博物館和倫巴第街,包括政治經(jīng)濟(學)在內(nèi)的全球信息盡在掌握,以及那里會通過萬國工業(yè)博覽會(1851年5月1日—10月15日,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世界博覽會)之類的活動展示人類科技的最新成就。凡此種種的文化特殊性,都是英國其他發(fā)達城市(例如引起馬克思巨大興趣的工業(yè)城市曼徹斯特)不可比擬的。(20)參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2卷,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527頁;《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9卷,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2版,第26、323頁;《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93頁;[德]魏特林:《和諧與自由的保證》,孫則明譯,商務印書館1960年版,第5頁?!顿Y本論》有一處提到,殖民者為倫敦搜集到的埃及、古亞述等地的某些文物,能夠提供古代協(xié)作勞動過程的見證。此外,倫敦擁有資本主義世界最發(fā)達的金融系統(tǒng)和最惡劣的工人居住狀況(緊隨其后的是紐卡斯爾和布里斯托爾),這些深具典型意義(參見《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87、759、761頁)。

        然而,在關于馬克思的政治經(jīng)濟學研究經(jīng)歷特別是歷史唯物主義形成過程的主流敘事中,文化地理因素即便不是完全缺位的,也可以說是無關宏旨的。這一事實或許是由于我們處在全球信息交流極為便捷、網(wǎng)絡空間迅速擴張的時代,對文化地理界線的感知力趨弱,習慣于按照作為整體的西方去想象歐美各國。事實上,在馬克思生活的時代,那些國家絕不像百余年前那樣幾乎是齊頭并進的。這種主流敘事模式的核心支撐文本是馬克思寫于1859年的《〈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序言》。那么這篇“序言”到底有沒有提示過文化地理因素呢?馬克思對自身思想發(fā)展的幾個階段的敘述,存在一些引人關注的側重點方面的差異。關于大學時期的敘事既略去了時間信息,也略去了地點信息,僅僅包含著學業(yè)課題及其主次順序(哲學—歷史—法學)。關于《萊茵報》經(jīng)歷的敘事只有時間信息(“1842—1843年”,由于他限定了出任編輯這個條件,實際上只涵蓋1842年10月15日至1843年3月18日(21)故而這里沒有覆蓋馬克思《萊茵報》時期的全部作品,比如關于新聞出版自由問題就是明顯遺漏。),沒有具體地點信息,談到他首次遇到的某些經(jīng)濟問題和(此時他去掉了擔任編輯這一限定條件)法蘭西社會思潮的德國回響。關于《黑格爾法哲學批判》手稿的敘述有隱含的時間信息(即《萊茵報》被查封之后),但無地點信息。他第一次同時提供時間信息和地點信息的著作是《德法年鑒》(1844年在巴黎出版)。他明確提到的第二個地點是布魯塞爾,先是給出相對模糊的時間線索,即被巴黎方面驅(qū)逐之后,隨后他又在敘述同恩格斯的合作時補充了1845年春這個更準確的時間?!兜乱庵疽庾R形態(tài)》《哲學的貧困》(同時出版于布魯塞爾和巴黎)、《共產(chǎn)黨宣言》(在倫敦出版)、《雇傭勞動與資本》都是布魯塞爾時期的作品。馬克思第三次同時提供時間信息和地點信息的場合,是倫敦時期的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工作,它重啟于1850年,斷斷續(xù)續(xù)延續(xù)到1859年,作為《資本論》前奏的《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第一分冊》是在這個階段公開出版的首部代表作。

        在筆者看來,《〈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序言》傳達了一系列或許很有意義的信息。對于馬克思畢生的研究主題即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來說,在他居住或停留過的眾多城市中(22)馬克思一生中去過的城市共計70余座,詳情參見[蘇]阿多拉茨基主編:《馬克思年表》,張惠卿、李亞卿譯,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757—758頁。,法國首都巴黎、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和英國首都倫敦是三個關鍵城市。相對而言,波恩(波恩大學所在地)、柏林(柏林大學所在地)、科隆(《萊茵報》和《新萊茵報》的創(chuàng)辦地)、克羅茨納赫(《克羅茨納赫筆記》和《黑格爾法哲學批判》手稿的撰寫地)等普魯士城市并沒有那么重要,或者說沒有發(fā)揮主要作用。在巴黎、布魯塞爾和倫敦之中,前兩個尤其重要而且密不可分。馬克思在這兩個城市的研究工作具有直接的連續(xù)性和關聯(lián)性(比如他的“比雷摘錄筆記”前一部分基于巴黎版,后一部分基于布魯塞爾版)。更為關鍵的是,他正是在這兩個城市居留期間先后發(fā)現(xiàn)了“法的關系和國家形式根源于物質(zhì)的生活關系”和“經(jīng)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這兩個歷史唯物主義最核心的基本原理,并為之賦予膾炙人口的隱喻式表述(有機體隱喻+建筑隱喻)。相對而言,倫敦之于馬克思的意義,則幾乎完全在于獲取政治經(jīng)濟(學)最新素材方面的便利,也就是說,倫敦對馬克思的思想立場和方法論原則的影響并不顯著,或者說在來到倫敦之前,他的思想發(fā)展已經(jīng)發(fā)生質(zhì)變并基本定型,所需要的只是材料的漸次填充和及時更新。綜上所述,巴黎—布魯塞爾時期才是使馬克思成為馬克思的關鍵時期,是他人生的高光時刻,而巴黎和布魯塞爾正是法蘭西文化地理圈中的兩大中心城市。當年比利時剛從荷蘭獨立出來(1830年宣告獨立,1839年得到荷蘭承認),首都布魯塞爾工商業(yè)發(fā)達,有“小巴黎”之美譽,其法語人口在上流社會和市民階級中占據(jù)支配地位。為了跟荷蘭劃清界限,再加上法國的文化吸引力和拿破侖的長期占領,當?shù)卦谡Z言政策上獨尊法語,大致可以算作文化地理意義上的法蘭西城市。(23)參見環(huán)球情報員:《布魯塞爾:比利時首都,為何由荷蘭語城市變成法語城市?》,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5272015,訪問日期:2022年11月14日;劉軍:《在布魯塞爾踏尋馬克思的足跡》,《光明日報》2018年5月2日。此外,恩格斯的一處評論有助于我們把握法蘭西文化地理圈的范圍:“如果法國報紙說,薩瓦在語言上和風俗上同法國一致,那么這種說法至少用于瑞士法語區(qū)、比利時瓦隆區(qū)以及拉芒什海峽的英屬諾曼底群島也是同樣正確的。”(《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9卷,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2版,第448頁。)不過,被瓦爾特·本雅明尊為“19世紀的首都”的巴黎,才是馬克思確定的流亡生涯第一站(1843年10月11日或12日抵達),因此尤其值得我們深入探討。

        二、馬克思流亡生涯的開啟與作為首站的巴黎

        就某些思想家特別是唯心主義哲學家而言,他們的主要思想體系同他們棲身的城市之間一般沒有顯著聯(lián)系,也就是說,思想的歸思想,生活的歸生活。但馬克思屬于另一類思想家,他對文化地理環(huán)境更加敏感,敏感到不愿迎合,說走就走,畢竟他所理解的幸福在于“斗爭”,而不幸在于“屈服”。(24)參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588頁。此處引用的文獻是馬克思寫于1865年4月的《自白》。

        (一)流亡去向的斟酌

        學術界通常比較看重思想與歷史的關聯(lián),而不太重視思想與地理的關聯(lián),似乎后一關聯(lián)僅僅具有偶然性的意義故而不應成為嚴肅的學術研究的課題,這使得我們至今沒有認真審視馬克思與法蘭西文化地理圈的思想關系。當然,筆者在此要求訴諸文化地理學的考察,絕不等于倒向馬克思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第三條中明確反對過的“環(huán)境決定論”。事情的真相是這樣的:普魯士當局查封《萊茵報》之后并沒有下令驅(qū)逐馬克思,也就是說,他的流亡生涯是有意識、有目的、自主選擇的結果。他能夠大致預判遷居法國之后將會置身于怎樣的文化生活世界,并且渴望融入那個新世界。因此,這里存在的不是被動的地理決定論,而恰恰是主動的自我重新塑造。法國對馬克思的吸引力可從孔德的如下夸張說法中得到某種印證:“自從羅馬帝國滅亡,特別是查理曼稱帝以后,無論就社會還是就地理意義而言,法國始終是這一或許能被稱為人類中心的西歐的中心。”(25)馮瑋編譯:《科學·愛·秩序·進步——孔德〈實證主義概論〉精粹》,湖北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87—88頁。甚至我們可以這樣設想,如果馬克思始終悶在普魯士那樣的思想文化氛圍中,我們或許無緣得見歷史唯物主義在他的手里創(chuàng)立。正如我們?nèi)粢^察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和現(xiàn)代化浪潮對當代中國發(fā)展的影響,應該首選那些市場經(jīng)濟和現(xiàn)代科技發(fā)達的城市那樣。

        1843年的馬克思英語還不夠好(只能借助法譯本或德譯本鉆研英國的社會主義和政治經(jīng)濟學文獻),也沒有實地走訪過英語國家,他有理由暫且排除海峽對面的英國和大西洋彼岸的美國。(26)1845年夏天,馬克思先是在恩格斯的陪同下,用一個多月的時間游歷了倫敦和曼徹斯特(仿佛是為后來移民作準備)。后來,他為躲避普魯士政府的迫害,于同年10月17日和11月10日兩次聯(lián)系特里爾市市長格爾茨(F. D. G?rtz),要求獲得遷居美國的必備材料。12月1日,普魯士批準馬克思的請求,馬克思由此得以正式脫離普魯士國籍(參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3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593頁)。事實上,馬克思直到1853年1月28日才首次嘗試直接以英文寫作。馬克思主義刑事法的經(jīng)典文獻《死刑?!撇碱D先生的小冊子?!⒏裉m銀行的措施》是馬克思用英文為《紐約每日論壇報》撰寫的首篇文章。先前他主要依賴恩格斯或皮佩爾(W. Pieper)對德文底稿進行英譯(參見魯克儉、李靖新弘等:《西方馬克思學的形成和發(fā)展》,中央編譯出版社2021年版,第238頁)。但馬克思依然有法國之外的重要備選項比如瑞士。須知,他在那邊是有一定關系基礎的,刊載《評普魯士最近的書報檢查令》的《德國最新哲學和政論界軼文集》(1843年,盧格編輯),以及刊載布魯諾·鮑威爾、赫斯等人經(jīng)典篇章的《來自瑞士的二十一印張》(1843年,海爾維格編輯),都在瑞士出版。瑞士也的確曾被列為《德法年鑒》的候選出版地,可是那里的政治氣候不盡如人意。馬克思在1843年9月致信盧格時寫道:“連蘇黎世也服從來自柏林的指揮。所以事情日益明顯:必須為真正思維著的獨立的人們尋找一個新的集結地點?!?27)《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版,第63—64頁。正是在這封信里,鑒于瑞士蘇黎世州政府在德國方面施壓之下,不斷查禁進步書籍出版商福祿培爾(Julius Fr?bel)的活動并向他提起訴訟,馬克思同意了盧格的巴黎之行。又比如盧森堡大公國,它在1815—1866年都是德意志邦聯(lián)的成員國,且由普魯士軍隊駐防,也明顯不適合馬克思。當然,縱然在法國范圍內(nèi),巴黎也不是唯一可能的選擇。我們知道,馬克思最早(1843年3月)選擇的目的地是法國邊境城市斯特拉斯堡,他甚至套用法國外交家塔列朗(Talleyrand-Périgord)的名言,宣稱“除了斯特拉斯堡(充其量再加上瑞士)以外,其他一切地方都不是原則,而是陰謀”(28)參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版,第51、631。馬克思的巴黎藏書里就有一本關于塔列朗的著作。。但這主要出于經(jīng)濟因素方面的考慮,因為巴黎的日用開銷難以承擔。最終,(除了合作者的動議這個外在因素之外)文化地理因素方面的考慮占據(jù)了上風,巴黎成為馬克思流亡的首站,具體落腳于圣日耳曼區(qū)田鳧路38號。

        (二)巴黎之行的若干合理性

        馬克思的這個選擇有其充分的合理性,值得稍微展開論述。第一,就其密友圈子的動向來說,《德法年鑒》的聯(lián)合主編盧格已在1843年7月19日率先奔赴巴黎(22日在布魯克貝格的費爾巴哈處停留,25日在克羅茨納赫的馬克思處停留,月底在科隆見到赫斯和福祿培爾),并在赫斯的陪同和引介下,于8月上旬至10月初跟當?shù)氐睦蒸?、路易·勃朗、拉馬丁、德薩米、卡貝、拉梅耐、喬治·桑等法國知識界名流接洽(當時蒲魯東不在巴黎),而出版商福祿培爾也在9月15—21日期間抵達巴黎,積極籌備德法書店開張的事宜(主要涉及股份認購問題)。(29)參見楊金海主編:《馬克思主義研究資料》第27卷,中央編譯出版社2015年版,第344、352頁;楊金海主編:《馬克思主義研究資料》第33卷,中央編譯出版社2015年版,第113—118、122頁?!兜路觇b》辦事處和發(fā)行部后來定在瓦諾街22號。這里還需要就巴黎方面的約稿對象作一番簡要說明。圣西門的門徒、創(chuàng)辦《獨立評論》(曾被盧格視為新刊物的藍本)的勒魯是法國思想家中最精通德國古典哲學的人物,不過他比較偏愛的是謝林哲學(與之相關,馬克思約請費爾巴哈寫批判謝林的文章,也有友情提醒勒魯?shù)挠靡?。勃朗的五卷本《十年史》已出版三卷,這三卷有盧格作序(1843年6月底至7月初)的德譯本(1843年8月出版)。1842年蒲魯東因《什么是財產(chǎn)?》(1840年)一書開始震動德國思想界。自由主義政治家拉馬丁在當時被認為帶有一定的社會主義思想氣質(zhì),他1843年春的議會發(fā)言經(jīng)常成為赫斯寫作《萊茵報》巴黎通訊的要點。德薩米剛剛出版《公有法典》(1842年)??ㄘ惒痪们鞍l(fā)表《伊加利亞旅行記》(1840年)并創(chuàng)辦了《人民報》。想必這些人都很清楚,巴黎是他們熟悉的歐陸城市中唯一能夠有力屏蔽普魯士影響的地方。第二,法蘭西文化構成馬克思思想的底色。他曾給精通法語著作的赫斯留下了這樣的第一印象(1841年9月2日于科隆):“如果把盧梭、伏爾泰、霍爾巴赫、萊辛、海涅和黑格爾結合為一個人(我說的是結合,不是湊合),那么結果就是一個馬克思博士?!?30)楊金海主編:《馬克思主義研究資料》第27卷,中央編譯出版社2015年版,第303頁。筆者想指出的是,在1835年10月以來的六年間,馬克思先后在波恩大學和柏林大學長期接受正宗的普魯士文化訓練,并跟青年黑格爾派保持密切的交流。然而,彼時初識馬克思的赫斯,竟然一眼就能看出他身上彌漫著強烈的、甚至具有主導性的法蘭西文化氣質(zhì)。只要對比一下不那么親近法國的德國友人此一時期對馬克思的印象(31)比如,后來成為柏林“自由人”核心成員的愛德華·梅因?qū)懙?1841年1月14日于柏林):“最近,我認識了一位很能干的青年黑格爾分子——馬克思……他是布魯諾·鮑威爾的親密朋友?!?楊金海主編:《馬克思主義研究資料》第27卷,中央編譯出版社2015年版,第296頁。),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前述事實很能說明問題,而這自然離不開“真正的18世紀的‘法國人’”亨利?!ゑR克思給予的家庭熏陶。(32)參見中央編譯局編:《回憶馬克思》,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1、112頁。關于馬克思的家教背景,應該指出的是,亨利?!ゑR克思深受法國18世紀科學、宗教、藝術觀念的熏染,經(jīng)常給馬克思朗誦伏爾泰和拉辛的作品。亨利?!ゑR克思還曾在特里爾自由主義反對派中心“文學俱樂部”的周年紀念宴會上,向法國國旗致敬并高唱《馬賽曲》,因此被普魯士政府視為“可疑分子”而遭到審訊(參見郝立新主編、臧峰宇副主編:《馬克思主義發(fā)展史(第一卷):馬克思主義的創(chuàng)立(1840—1848)》,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112頁)。不難想象,這種文化氣質(zhì)在旅居巴黎和布魯塞爾期間一定會被放大。于是我們看到,在《1844年經(jīng)濟學哲學手稿》《巴黎筆記》和《布魯塞爾筆記》所摘錄的著作中,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以正面或中性立場引證的資料中,法語文獻均占據(jù)絕對支配地位,這些事實也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確證馬克思唯物史觀的法蘭西淵源。第三,法語也是馬克思的母語之一。馬克思的故鄉(xiāng)特里爾(德語稱謂Trier/法語稱謂Trèves),作為萊茵省的西部邊境城市位于德法文化交匯地帶。馬克思出生前特里爾曾經(jīng)歷了長期的法國統(tǒng)治,法語也一度上升為官方語言。(33)1793年,法國革命軍進占特里爾。1801年,特里爾被正式劃入法國版圖,實行法蘭西法制。1814年,拿破侖帝國垮臺,特里爾并入下萊茵大公國,后者又并入普魯士王國。就宗教信仰而言,彼時除普魯士派任的官員及其家屬之外(比如1816年進駐特里爾的行政區(qū)首席顧問威斯特華倫一家),特里爾人就像法國人那樣幾乎都是天主教徒。特里爾人往往兼通德語和法語,普魯士警察局長施梯伯在1854年的一份有關馬克思體貌特征的報告里面便提到,馬克思操著“萊茵地區(qū)口音的德語和法語”(34)[德]克利姆:《馬克思文獻傳記》,李成毅等譯,河南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5頁?!墩軐W的貧困》(Misère de la philosophie,1847年)是馬克思第一部用法語撰寫的著作。??梢哉f,雖然從普魯士政府的角度看,法國是入侵者,是敵國,但對馬克思而言卻堪稱文化和語言上的另一個祖國,其向移民生活的過渡也就比較容易實現(xiàn),簡直怡然如在家園。要是沒有這種雙母語背景,馬克思便難以主持整個《萊茵報》的編輯工作,因其同時開設了德國專欄和法國專欄(35)參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版,第41頁;陳東英:《赫斯與馬克思早期思想關系研究》,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24—25頁。對法國懷有強烈好感的赫斯曾長期擔任《萊茵報》編輯(1842年1月—12月),主要負責處理來自巴黎的稿件,甚至在1842年12月成為《萊茵報》派駐巴黎的固定通訊員。《萊茵報》當然還有其他欄目,比如刊發(fā)恩格斯撰寫的通訊的不列顛與愛爾蘭專欄。,而且,我們也很難想象馬克思會創(chuàng)辦《德法年鑒》這種以雙語征稿的刊物(36)現(xiàn)存的出自馬克思之手的《〈德法年鑒〉辦刊方案》就是以法文書寫的。盧格則用德文和法文分別撰寫了一份辦刊方案。,或者逐字逐句地修訂《資本論》第一卷的魯瓦(Joseph Roy)法譯本(1872—1875年,44分冊)。第四,巴黎本身的優(yōu)越性非同一般。在19世紀,作為首都倫敦無法決定英國的命運,華盛頓無法決定美國的命運,但巴黎卻由于法國中央集權制而具備完全壓倒外省的力量。從大革命時代開始,“巴黎已成為法國本身”,成為整個國家各處運動的原動力所在,成為權力、藝術和工業(yè)的集聚地。(37)參見[法]托克維爾:《舊制度與大革命》,馮棠譯,商務印書館1992年版,第111—115頁。圣西門《實業(yè)家問答》(《1844年經(jīng)濟學哲學手稿》曾引證該書)里面的看法能夠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當時社會主義圈子的意見:歐洲的“政治利益”(les intérêts politiques)要看法蘭西,而法蘭西的“社會利益”(les intérêts sociaux)要看實業(yè)階級規(guī)模最龐大、勢力最強盛的巴黎。(38)書中進一步提出,如果巴黎的實業(yè)家能夠組織起來,那么全法國乃至整個西歐的實業(yè)家的組織就指日可待,這樣一來,歐洲封建體系的瓦解和實業(yè)體系的確立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參見[法]圣西門:《圣西門選集》第二卷,董果良譯,商務印書館1982年版,第75—76頁,譯文有改動;Saint-Simon, Catéchisme des industriels, premier cahier, Paris, 1823, p.48)??梢韵胍?當時的巴黎能為馬克思提供有效、及時和充分的信息,這是法蘭西文化地理圈乃至整個歐洲大陸的其他城市不能比擬的。而公共領域的自由討論和信息的全面自由獲取,是始終保持極高社交活躍度的馬克思尤為看重的(39)馬克思不是純粹書齋里的學者,從1835年往后,或許只有在克羅茨納赫的那幾個月才是他相對遠離社交的平靜治學時期,大學期間馬克思就是波恩的特里爾同鄉(xiāng)會和詩人社團、柏林的“博士俱樂部”的積極分子(參見[蘇]阿多拉茨基主編:《馬克思年表》,張惠卿、李亞卿譯,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4頁)。1835—1838年馬克思給父母的信中所提到的馬克思的生活開支足以顯示他有多么活躍,大大小小的聚會和酒宴堪稱家常便飯(參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版,第520—570頁)?!词乖诤商m短暫旅行期間都不忘“根據(jù)這里的和法國的報紙來判斷”時局(40)參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版,第54—55頁。。馬克思關于物質(zhì)生活條件在社會意識領域的客觀制約作用的論述首先在他個人生活經(jīng)驗中得到了充分印證,事實上,他在開展革命的理論活動伊始之所以奮力高揚新聞出版自由和積極支持《萊茵報》,其中的一個重要動機就是破解現(xiàn)在所謂的“信息繭房”效應,讓萊茵省居民有機會獲知本地官方渠道以外的信息。總之,馬克思巴流亡黎和他在主題選擇、理論立場、思想氣象等方面的明顯轉(zhuǎn)折之間存在著某種可以識別的共振關系。(41)變化當然是逐漸發(fā)生的。馬克思抵達巴黎前后,《德法年鑒》的支持者們已開始就各種基本問題交換意見,馬克思也參與了這些討論。他在1843年11月21日的書信中還提到,自己最近“經(jīng)過長期爭吵之后”斃掉了赫斯等巴黎本地投稿人的(持共產(chǎn)主義見解)的文章(參見楊金海主編:《馬克思主義研究資料》第33卷,中央編譯出版社2015年版,第122、124頁)。列斐伏爾認為,巴黎時期是馬克思畢生最關鍵也是最多產(chǎn)的時期,該時期的論著構成了馬克思哲學發(fā)展的核心。(42)參見魯克儉、李靖新弘等:《西方馬克思學的形成和發(fā)展》,中央編譯出版社2021年版,第205—206頁。

        三、跨文化交往視野中的馬克思:以《德法年鑒》為例

        盧格在1843年5月24日致費爾巴哈的信中寫道:“我們想在國外完全自由地印行刊物并一掃舊《年鑒》具有的平庸、煩瑣、審慎等不適用的東西,為此,[我們]將同幾位最著名的法國人……合辦這個刊物,從而他們可以立即同我們(每個人都懂法語)一起撰稿并且攜手組織某種形式的編輯部?!?43)楊金海主編:《馬克思主義研究資料》第27卷,中央編譯出版社2015年版,第344—345頁。這是對《德法年鑒》編輯規(guī)劃的較早說明,其籌辦工作跟馬克思遷往巴黎之事息息相關。這份刊物由盧格和馬克思聯(lián)合主編(1843年10月中旬至12月上旬由馬克思獨自負責),1844年2月下旬首次印行(銷往德國的2500本絕大部分被沒收),旋即受到一眾德國報刊(例如《科隆日報》、奧格斯堡《總匯報》、萊比錫《德意志總匯報》)的圍攻,隨后由于編輯方針不統(tǒng)一(1844年3月26日馬克思和盧格決裂)和財政困難(出版社的出資人不滿于《德法年鑒》的政治內(nèi)容)而夭折,馬克思本人于1844年4月14日正式發(fā)布??堵暶鳌?有趣的是,《聲明》中唯一強調(diào)的字眼是“巴黎”)?!兜路觇b》在馬克思思想的發(fā)展過程中舉足輕重,被視為他從革命民主主義轉(zhuǎn)向共產(chǎn)主義的里程碑。梅林曾評價道:“在《德法年鑒》上……唯物史觀的幼芽已經(jīng)生長起來,它們在法蘭西文化的陽光下很快就揚花抽穗了。”(44)[德]梅林:《馬克思傳》,樊集譯,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第96頁?!兜路觇b》的重要理論意義在馬克思兩次有關自己研究計劃的著名總結中得到印證,同時也是在《〈1844年經(jīng)濟學哲學手稿〉序言》(1844年8月中旬)和《〈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序言》(1859年1月)提到過的文獻:前者三次提到《德法年鑒》,而且明確指出其中業(yè)已包含著《1844年經(jīng)濟學哲學手稿》的理論要點;后者兩次提到了《德法年鑒》(45)馬克思的這兩次引證似乎想要提請讀者參閱《德法年鑒》,然而以下事實不得不使筆者打消這樣的猜測:《德法年鑒》在出版之初就已經(jīng)被德國大量查禁,普通德國讀者在時隔15年之后的1859年很難在坊間尋得此書,而僅存的希望即1850年底委托海爾曼·貝克爾編纂《卡爾·馬克思文集》的計劃也在1851年破滅,因為貝克爾在4月印行第一分冊后即被捕入獄(參見楊金海主編:《馬克思主義研究資料》第33卷,中央編譯出版社2015年版,第93—96頁)。馬克思或許在暗示,概要地包含著自己政治經(jīng)濟學研究初步成果的《德法年鑒》文章是和恩格斯的“天才大綱”(寫于1843年9月底10月初到1844年1月中旬)同時問世的。換言之,不能僅僅因為《1844年經(jīng)濟學哲學手稿》晚于《國民經(jīng)濟學批判大綱》,就認定馬克思在這方面受到恩格斯的引領和激發(fā)。馬克思恩格斯在1844年3月至9月之間的頻繁通信未能保存下來,或許只有那些材料才能真正揭示事情的來龍去脈。,而且同時向讀者提供了相應的準確出版時間和地點信息,這樣的待遇其他文獻絕無僅有,甚至超過了我們耳熟能詳?shù)摹豆伯a(chǎn)黨宣言》。學界有關《德法年鑒》及其收錄文獻的研究成果已經(jīng)很多,本文僅從跨文化交往的視野對其進行考察。

        (一)《德法年鑒》與“法德科學聯(lián)盟”計劃

        由于先前在《萊茵報》的工作經(jīng)歷和人脈關系,馬克思在同法國方面合作的事情上可謂輕車熟路。而對于《德法年鑒》這種以下列要點為己任的進步報刊來說,巴黎確是一片再合適不過的沃土:論述有影響力的人物、學說和當代政治問題,“鞭撻和匡正”某些報紙的“奴顏婢膝和卑鄙行徑”,評介德法兩國“那些開辟并繼續(xù)推進我們正在跨入的新時代”的出版物,為了“人類和自由”而不懈奮斗。(46)參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版,第215頁。不過,筆者在此想提醒讀者留意《德法年鑒》(Deutsch-Franz?sischeJahrbücher)的刊名顯示出來的、似乎帶有某種悖論色彩的宗旨,即試圖在政治—軍事上相互敵對、經(jīng)濟上相互競爭的兩個大國之間實現(xiàn)跨文化的會通與整合,借用當時的提法,即確立“法德科學聯(lián)盟”(franz?sisch-deutschen wissenschaftlichen Alliance)。這不僅是指建設發(fā)表兩國學人論著的共同的理論陣地,或者建立兩國知識界的友好互動組織,更是指實現(xiàn)法德兩國近乎相互對立的思想特性的辯證統(tǒng)一。一言以蔽之,《德國年鑒》被查封之后,應該趁勢籌辦“《德法年鑒》,這才是原則,是能夠產(chǎn)生后果的事件,是能夠喚起熱情的事業(yè)”(47)參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版,第52、67、74頁。?!胺ǖ驴茖W聯(lián)盟”的建立要求馬克思采用特別的類推思維或類比遷移,這樣的操作在《萊茵報》時期已現(xiàn)端倪,比如“如果說有理由把康德的哲學看成是法國革命的德國理論,那么,就應當把胡果的自然法看成是法國舊制度的德國理論”(48)《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版,第233頁。,但直到流亡于法蘭西文化地理圈的時期才成為系統(tǒng)的思想計劃。首先涉及話語體系的對接,它有時表現(xiàn)得好像只是術語翻譯問題。例如,《論猶太人問題》頻頻使用法文詞匯,其實意味著馬克思感到德文里缺乏完全一致的對應物,就像他曾經(jīng)談到拉丁文“res publica”無法準確譯成德文。他不得不把法文單詞“homme”(人)譯解為市民社會的成員(das Mitglied der bürgerlichen Gesellschaft),把“droits de l’homme”(人的權利)譯解為市民社會成員的權利。同樣,后來的《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又以法文單詞“bourgeois”和“citoyens”,分別對譯柏林方言“Unjebildeten”和“Jebildeten”,甚至系統(tǒng)比較了德法英三門語言的資產(chǎn)階級生活關鍵詞對譯,例如德文中的“Verkehr”即法文和英文中的“commerce”。(49)參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版,第23頁;《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版,第182頁;《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135、255頁?;蛟S與此相關,馬克思的好友海涅曾表示,德國人所談的“唯心論”和“唯物論”,翻譯成法國人的術語就是“唯靈論”和“感覺論”(參見[德]海涅:《論德國宗教和哲學的歷史》,海安譯,商務印書館1974年修訂第2版,第57頁)。一旦越過語言的天然界線,馬克思便展開跨文化領域的類推,這種類推特別圍繞著被稱為“共產(chǎn)主義者用法文寫的所有著作中最有哲學意義的作品”的蒲魯東的《什么是財產(chǎn)?》展開。(50)參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版,第483—484頁。恩格斯表示(1843年10月23日),在全部法文著作里,他最希望見到這本書推出英譯本。在他看來,蒲魯東“是用法國方式表達我們用德國方式所表達的東西”,此人想在政治經(jīng)濟學上效仿“黑格爾為宗教、法等做過的事情”?!叭绻5录酉壬逊▏钠降群偷聡摹晕乙庾R’稍微比較一下,他就會發(fā)現(xiàn),后一個原則按德國的方式即用抽象思維所表達的東西,就是前一個原則按法國的方式即用政治語言和具象思維的語言所說的東西?!瘪R克思甚至提出,蒲魯東之于現(xiàn)代政治經(jīng)濟學,正如西耶斯之于現(xiàn)代政治學。(51)參見《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56、263—264、266、601頁。我們在青年恩格斯那里也會見到這樣的類推,但由于他關注的重點在英國,所以他更經(jīng)常把英國的情況設想為理解問題的參照系。比如他提出:“17世紀英國革命恰恰是1789年法國革命的先聲。在‘長期國會’里,很容易識別相當于法國制憲議會、立法議會和國民公會的三個階段。”(《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版,第530頁。)若從文化地理的角度看,馬克思稱恩格斯從“另一條道路”得出相同見解,這里的“另一條道路”是指以英國(而非法國)文化為基準和中心的研究。從1842年11月開始為馬克思的《萊茵報》寫英國新聞通訊,到1843年末1844年初撰寫《評卡萊爾》和《國民經(jīng)濟學批判大綱》,再到1845年春前往布魯塞爾跟馬克思會合,一直縈繞在恩格斯心頭的主題是“英國社會史”??梢?馬克思關心的是作為類型/典型/范例/樣本的思想,或曰思想的“Typus”,這是類推的基礎。《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序言”以諷刺手法勾勒的那位“好漢”形象,也正是“最近的德國革命哲學家們的典型(Typus)”(52)《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10頁。譯文有改動。。

        “法德科學聯(lián)盟”是一部分青年黑格爾派成員的核心訴求。例如,路德維?!べM爾巴哈在得到馬克思關注的、被廣泛視為《黑格爾法哲學批判》方法論原則重要源頭的《關于哲學改造的臨時綱要》(1842年)里已經(jīng)提出:“真正的、與生活、與人同一的哲學家,必須有法國人和德國人的混合血統(tǒng)。……心情,是女性的原則,是對于有限事物的官能,是唯物主義的所在地——這是法國式的想法;頭腦,是男性的原則,是唯心主義的所在地——這是德國式的想法。心情是革命的,頭腦是改良的;頭腦使事物成立,心情使事物運動?!?53)《費爾巴哈哲學著作選集》(上卷),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59年版,第111—112頁。同樣在1842年,盧格在構成《黑格爾法哲學批判》之先聲的報刊文章里宣告:“當前時代似乎處于‘抽象的理論人’與‘片面的政治人’、亦即德國人與法國人的相互教化之中。如果說天主教妨礙了精神自由,則新教的抽象物——其令人極其不安的頂點出現(xiàn)在黑格爾那里——則妨礙了政治自由?!叨柬氝h遠超出這種互利互惠迄今達到的既有狀況?!?54)[德]盧格:《黑格爾法哲學與我們時代的政治》,姚遠譯,載《當代國外馬克思主義評論》總第16輯,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92頁。到1843年,盧格甚至以拉丁諺語“Nulla salus sina Gallis”(無高盧,即無拯救),作為倡議“德國人和法國人的思想聯(lián)盟”的評論文章的結束語。(55)參見[法]傅勒:《馬克思與法國大革命》,朱學平譯,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134頁。至于赫斯,他綜合了“法國社會主義的發(fā)展和德國哲學的發(fā)展”,亦即綜合了“圣西門和謝林、傅立葉和黑格爾、蒲魯東和費爾巴哈”,還稱費爾巴哈是“德國的蒲魯東”。(56)參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580頁;[德]赫斯:《赫斯精粹》,鄧習議編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11—112頁。馬克思在很大程度上認同這一宏偉的努力方向,盡管他對簡單化、公式化的類型學和類推法持保留意見。因此,他順理成章地同盧格、赫斯等人攜手創(chuàng)辦《德法年鑒》,又特地向費爾巴哈發(fā)出約稿函(1843年10月3日)。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法蘭西社會思潮進一步激發(fā)了令馬克思感到苦惱的、有待解決的系列疑問,我們應當從這個角度看待馬克思在法蘭西文化地理圈流亡階段的整個思想轉(zhuǎn)型。

        (二)馬克思遷居法國前后的思想變動:以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工作為例

        這里筆者想專門比較一下《黑格爾法哲學批判》手稿和《〈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以便進一步澄清《德法年鑒》所承載的跨文化交往價值。相較于《萊茵報》時期和克羅茨納赫時期之間的思想關系,克羅茨納赫時期和巴黎時期之間的思想關系更值得比較研究。因為發(fā)表在《萊茵報》上的文章和馬克思此后五年的作品,是在形式上因而在性質(zhì)上根本不同的東西(筆者無意據(jù)此否定已被闡明的立場區(qū)別)。青年黑格爾派機關報《萊茵報》,全稱《萊茵政治、商業(yè)和工業(yè)日報》(RheinischeZeitungfürPolitik,HandelundGewerbe),這不是學術刊物或者論文集,而是一份報紙,更確切地說是一份日報。如果說書籍、小冊子、雜志因其主題而有特定讀者群,那么日報則是面向大眾的?!度R茵報》或許有其特殊性,相比于一般報紙只是單純地提供“政治事實”,它更加注重滿足讀者對“政治思想”的興趣。但日報終歸是日報,其發(fā)表的文章應具有一定的通俗性。當然,正如《萊茵報》發(fā)表的文章《德國和法國的日報》指出的那樣,所謂“通俗”與其說在于娛樂消遣、表達生動、順應民眾觀念、迎合黨派觀點,不如說在于以其清晰易懂的思想給人以啟迪?!度R茵報》刊載的文章的主題幾乎都是當時客觀的新聞事件,彼此之間缺乏顯著的聯(lián)系或連續(xù)性,因此撰稿人和編輯部必須對各種信息進行篩選,用馬克思的話說就是日報如同生活本身那樣總是“常變常新”(57)參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版,第352、403頁;[德]赫斯:《赫斯精粹》,鄧習議編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55頁。。即使像《歷史法學派的哲學宣言》(寫于1842年7月底至8月6日)這樣純學理性質(zhì)的文章,其實也是在回應以下新聞事件:普魯士成立了法律修訂部,任命薩維尼為法律修訂大臣(1842年2月28日),通過修改邦一級和省一級的現(xiàn)行法律規(guī)定鞏固封建法律關系。某些修法結果剛剛在《萊茵報》刊登出來(6月底至7月初)就立即引發(fā)熱議。(58)參見楊金海主編:《馬克思主義研究資料》第33卷,中央編譯出版社2015年版,第85頁;《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版,第1016—1017頁??纯瘩R克思在《萊茵報》上對各類報刊資料的旁征博引,就不難發(fā)現(xiàn)其消息有多么靈通(另一方面,維持高效暢通的信息網(wǎng)也是一項極為考驗從業(yè)者精力的工作)。誠然,馬克思發(fā)表在《萊茵報》的不少文章都是長篇連載的報道,也頗有理論分析的深度和力度,但它們與馬克思自主設置議題而作出的學術成果不可同日而語,馬克思的“從公共舞臺(der ?ffentlichen Bühne)退回書房”的著名表述所透露出來的正是二者的明顯區(qū)別。(59)參見《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91頁。譯文有改動。

        那么,從《黑格爾法哲學批判》手稿到《〈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馬克思的思想有何巨大進展呢?學界對此已有很多研究,但基于文化地理學的闡釋仍然鮮見。在筆者看來,如果說《黑格爾法哲學批判》手稿的要義可概括為——借用馬克思1842年3月5日書信中的提法——批判黑格爾構想的內(nèi)部國家制度,對抗“立憲君主制這個徹頭徹尾自相矛盾和自我毀滅的陰陽同體物(Zwitterding)”(60)《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版,第23頁。譯文有改動。,那么《〈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則表明馬克思已經(jīng)充分意識到整個德國式現(xiàn)代化問題或曰“現(xiàn)代問題的德國形式”(der deutschen Form der modernen Probleme)的特殊性——中譯本將“modern”和“jetzig”通譯為“現(xiàn)代(的)”,從而遮蔽了馬克思的概念區(qū)分——而《黑格爾法哲學批判》手稿僅僅觸及了這個大問題的一小部分,即“德國政治意識和法意識”(des deutschen politischen und rechtlichen Bewu?tseins)。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中,無論是宗教批判相對于其他批判的前置角色,抑或經(jīng)由“副本”探究“原本”的研究進路,都歸因于這一切是“就德國來說”才成立的——全文的開頭兩個單詞正是“Für Deutschland”。(61)《神圣家族》序言首句同樣限定了“在德國”(in Deutschland),并提出“我們的闡述自然要取決于闡述的對象”(參見《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53頁)。然而,法國的情況截然不同,那里“理論和實際向來同步而行;甚至有時理論在實際后面亦步亦趨”(參見[德]赫斯:《赫斯精粹》,鄧習議編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57頁)。筆者認為,馬克思表達出來的認識上和議事日程上的飛躍,以及由此造成的某種思想發(fā)展的不連續(xù)性,主要源于跨文化的有利觀察方位,特別是從德國轉(zhuǎn)到法國之后(也就是說,只有在法蘭西文化地理圈才能足夠真切地看清德國狀況的特殊性),否則,馬克思在行文的關鍵地方用法國紀年(franz?sischer Zeitrechnung)衡量德國革命前景,讓“高盧雄雞的高鳴”(das Schmettern des gallischen Hahns)喚醒睡夢中的德國人(即德國問題的法國答案),就不免成為無厘頭的做法了。與《〈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同時完稿的《論猶太人問題》——同時自主寫作的幾篇文章之間通常存在問題意識上的牽連纏繞甚至相互支撐——亦可表明馬克思正在根據(jù)業(yè)已經(jīng)歷大革命的法國評判舊制度下的德國,否則,我們就很難理解馬克思何以從開篇的德國猶太人對解放的渴求,而最后引申出法國“人權宣言”批判和(以法國大革命為典型的)政治革命的歷史意義及其限度。

        《德法年鑒》所唱響的德法之間跨文化整合的磅礴旋律,始終伴隨著馬克思的整個巴黎時期乃至布魯塞爾時期。1844年8月7日和10日在《前進報》分兩次連載的《評一個普魯士人的〈普魯士國王和社會改革〉一文》應當引起我們的重視。該文是馬克思在巴黎《前進報》刊發(fā)的首篇文章,不僅是他在《德法年鑒》停刊(1844年2月底)之后的首度公開亮相,而且總結了僅以胚芽形態(tài)存在于《德法年鑒》中的理論成果,匯聚了馬克思在巴黎時期的全部主要研究線索,即法哲學批判、法國革命史、現(xiàn)代工業(yè)狀況、國民經(jīng)濟學批判、青年黑格爾派和歐洲無產(chǎn)階級運動。這篇文章很可能就是馬克思在1844年8月11日致信費爾巴哈時,隨信附上的那篇可在其中“看到我的法哲學批判的某些成分”的文章。在正式刊行的次日寄出,時間剛好對得上,文中也的確包含著(但又沒有經(jīng)由標題明示出)法哲學批判的思想成果,并且呼應著書信中向費爾巴哈專門強調(diào)的“社會”這個字眼。(62)現(xiàn)有考證結論認為附件是指《〈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這是存在疑問的。導言刊登于《德法年鑒》(此乃收信人所在國重點查禁的刊物),未聞可供單獨寄送的油印本,且在已有正式發(fā)表版的時候也不宜寄送手稿本。再者,寫信時間距離文章發(fā)表相隔長達半年,而且費爾巴哈還是謝絕向《德法年鑒》投稿的人士,此舉易生尷尬。

        《評一個普魯士人的〈普魯士國王和社會改革〉一文》針對盧格1844年7月27日發(fā)表于《前進報》的文章而作(63)有關盧格政治思想及其同馬克思關系的詳細考察,參見朱學平:《從古典共和主義到共產(chǎn)主義——馬克思早期政治批判研究(1839—1843)》,中國法制出版社2018年版,特別是第117—170頁;[英]奇蒂:《馬克思1842年對國家基礎的看法》,姚遠譯,載《歷史法學》2015年總第9卷;王代月:《青年馬克思走向政治批判的“盧格因素”研究》,《北京行政學院學報》2015年第1期。,但這只是一種外部契機,實則借此清算盧格所代表的普魯士政治法律意識,彰顯德法文化視野的根本差異,宣揚那些經(jīng)常處于普魯士官方(特別是柏林)政治文化盲區(qū)的“社會缺陷”(socialen Gebrechen)、“社會運動”(socialen Bewegung)、“社會革命”(socialen Revolution)等等的重大意義(馬克思為了凸顯德法文化差異,其所拼寫的形容詞“社會的”均采用了法文)。該文雖然始終沒有指明所評論的文本的作者是盧格,卻在開篇處以獨占一行的自然段和醒目的文字形式強調(diào)“一個普魯士人”(Ein Preu?e)這一署名,此種非常規(guī)操作明顯是為了突出作者的文化地理典型性,而非其個體性。在一定意義上,對盧格的批判構成了對《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原初構思的自我清算。(64)對盧格的批判和對鮑威爾等人的批判,在馬克思那里具有全然不同的意義。盧格雖然也屬青年黑格爾派,但不屬于所謂“神圣家族”,所以他未被列入《神圣家族》的批判范圍(馬克思和盧格已絕交,不存在顧及情面的問題)。盧格雖然也出現(xiàn)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但他的思想不屬于馬克思所謂的“我們從前的哲學信仰”——盧格主要影響了馬克思在1842—1843年的思想走向,對恩格斯的影響微乎其微。《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只是在相隔很遠的幾處簡單調(diào)侃盧格,比如借用意大利假面喜劇男主角的名字“格拉齊安諾博士”(Dottore Graziano)稱呼他,但沒有予以專門的批判。而且,讀者或許會注意到,鮑威爾和施蒂納都被冠以具有神圣家族色彩的名字(“圣布魯諾”和“圣麥克斯”),但盧格(和費爾巴哈)沒有這樣的稱謂。這些事實都表明,盧格(和費爾巴哈)的理論缺陷與鮑威爾和施蒂納的理論缺陷在性質(zhì)上是截然不同的。因為《黑格爾法哲學批判》雖已揭示了政治國家的非自主性(即受制于市民社會),卻并未深入市民社會問題本身,更不要說資產(chǎn)階級和無產(chǎn)階級的階級劃分和階級對立了。相反,國家形式問題始終被置于該手稿討論的中心。至于《神圣家族》,其論辯對手布魯諾·鮑威爾及其伙伴法赫爾、施里加(齊赫林斯基的筆名)、埃德加·鮑威爾等等雖是清一色的德國人,但該書大半篇幅的論辯圍繞著法國文化生活主題展開,例如法國社會主義、法國大革命、“人權宣言”、法國唯物主義、歐仁·蘇的《巴黎的秘密》。馬克思后來這樣概括《神圣家族》的思想成果和直接后果:“自從發(fā)現(xiàn)神圣家族(der heiligen Familie)的秘密在于世俗家庭(die irdische Familie)之后,世俗家庭本身就應當在理論上和實踐中被消滅。”(65)《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00頁。

        四、結語

        作為馬克思思想核心組成部分的歷史唯物主義原理和方法,在其創(chuàng)立過程中明顯受到文化地理因素的推動和制約:一方面涉及人際交往、居住環(huán)境、工業(yè)生產(chǎn)、商業(yè)市場、建筑設施、交通網(wǎng)絡等事項;另一方面涉及19世紀的書報出版發(fā)行情況,比如語種、出版地、館藏地、編輯立場、印刷數(shù)量、訂閱范圍、銷售渠道,這直接導致馬克思在歷史唯物主義形成期收藏、購置、閱讀、摘錄、批注、正面或中立地引證的大部分著作是法國人的著作,甚至他對英國政治經(jīng)濟學和社會主義著作的閱讀也主要借助法譯本,并且參閱和倚重法譯者提供的各類注釋材料。(66)比如,《1844年經(jīng)濟學哲學手稿》筆記本I的一段斯密論述,實際上是《國富論》法譯者加爾涅(Germain Garnier)撰寫的腳注(參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版,第239頁)。按照筆者在先前發(fā)表的作品中詳加闡明的那樣,馬克思在這一階段的核心隱喻、時代意識和理論目標的出場,要么直接受惠于法語學者的教誨(比如孟德斯鳩、魁奈、盧梭、圣西門、薩伊、西斯蒙第、基佐、卡貝、巴爾扎克、德薩米、博蒙、托克維爾、比雷),要么主要結合法國歷史(比如法國大革命及其“人權宣言”的優(yōu)先性)加以適用和發(fā)展。人們或許沒有注意到,《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最著名的第十一條,即“哲學家們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問題在于改變世界”(67)《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02頁。,其實也是在用法蘭西文化的主流立場審視德意志文化的主流立場,即不僅要有學理的內(nèi)向性(新教底色),還要有行動的外向性(天主教底色)。這當然不是說法國沒有神學家和哲學家(盡管相對于德國來說,19世紀上半葉的法國在這方面的確乏善可陳),而是說置身巴黎和布魯塞爾的馬克思,前所未有地深切感受到德國古典哲學門徒的意識形態(tài)性質(zhì)(例如在猶太人事務上孜孜不倦地追求“單純理論領域內(nèi)的解放”)(68)參見《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97頁。,感受到法蘭西文化特有的偉大的批判性實踐力量(與此同時,馬克思也用德國哲學的方式對法蘭西思想因素作了加工,使其具有高度科學化和理論化的形態(tài))。難怪有學者略帶夸張地宣布:“馬克思的父親是法國人,而馬克思起碼在思想歸屬上,同樣也是法國人?!?69)韓毓海:《偉大也要有人懂:一起來讀馬克思》,光明日報出版社、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2015年版,第25頁。

        文化地理因素時時刻刻糾纏著馬克思,而馬克思在決意流亡之前當然預見到這種糾纏,也樂意前往法蘭西文化地理圈承受并主動適應這種糾纏。他后來基于(但不限于)這種經(jīng)歷而概括出一個經(jīng)典題,即“觀念的東西不外是移入人的頭腦并在人的頭腦中改造過的物質(zhì)的東西而已”(70)《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2頁。同時參見姚遠:《歷史唯物主義法學原理中的有機體隱喻探源》,《人權法學》2022年第6期。。正是從巴黎時期開始,對馬克思來說重要的不再是德國眼中的世界,而是法國眼中乃至世界眼中的德國,他由此看清德國現(xiàn)狀的“時代錯亂”(Anachronismus)和舊制度(德國現(xiàn)狀的前身和本質(zhì)所在)當年犯下的“世界歷史性的錯誤”(weltgeschichtlicher Irrthum),重要的甚至不再是德國和法國之間的交往(Verkehr,其原型是商貿(mào)往來),而是歐洲范圍內(nèi)基于新興生產(chǎn)方式的廣泛交往,乃至勢不可擋的全球交往。在馬克思面前,地方的、區(qū)域的、民族的歷史轉(zhuǎn)變?yōu)?首先由巴黎和布魯塞爾呈現(xiàn)和詮釋的)世界歷史的巨幅畫卷正徐徐展開。這些正是置身法蘭西文化地理圈的流亡生涯帶給他的關鍵思想收獲,而對它們的深刻理解,無不要求我們認真對待馬克思思想的法蘭西淵源,正視其背后牽涉的既往解釋框架的薄弱環(huán)節(jié),進而發(fā)展出關于歷史唯物主義形成史的新的學術理論觀點,或者至少能夠表明此種解釋可為馬克思研究開辟更多的理論可能性。在此過程中,筆者逐步意識到,當年馬克思恩格斯在布魯塞爾決定聯(lián)系“與德國哲學的意識形態(tài)的見解的對立”來闡明“我們的見解”,這只是闡明業(yè)已形成的歷史唯物主義的契機之一。該契機之所以上升到首要地位,與其說是出于原理本身的內(nèi)在要求,不如說是馬克思恩格斯的共同經(jīng)歷使然,按照《〈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序言》中的提法即他們需要借此清算“我們從前的哲學信仰”。這里的主語是作為復數(shù)第一人稱的“我們”,而就在《〈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序言》論及《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手稿之前的那個自然段中,馬克思已經(jīng)表明他個人探索和創(chuàng)建歷史唯物主義的全部獨特道路,那個自然段的主語是作為單數(shù)第一人稱的“我”。人稱的變化總是關聯(lián)著發(fā)言者立場的變化,這一點尤其適用于能夠敏感地追問“這個‘我們’是誰?”的人,畢竟“我們”意味著某種共同的旨趣。(71)參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版,第291、413、446—450頁。與之相似,有人曾經(jīng)注意到,從博蒙1831年4月書信中的“我們”到托克維爾1832年1月書信中的“我”,意味著二人原定的美國研究合著計劃的變更(參見[美]曼斯菲爾德、[美]溫思羅普:《〈論美國的民主〉的意圖與結構》,徐衍譯,載《思想史研究·第十輯:托克維爾與現(xiàn)代政治》,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132頁)。對“我們”這個稱謂的修辭—哲學反思,參見馬天俊:《“我們”批判》,《東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2年第5期。因此,不妨嘗試著得出這樣一個結論:既然歷史唯物主義是面向哲學社會科學的整體觀點和方法,那么一切具有鮮明意識形態(tài)性質(zhì)的東西都可以成為闡明的契機。如果說德國古典哲學和英國古典政治經(jīng)濟學是馬克思恩格斯共同的思想背景,那么在法蘭西文化氛圍中的長期浸潤則規(guī)定著馬克思創(chuàng)立歷史唯物主義過程的特殊性,而這種特殊性的第一次公開表達就是在《德法年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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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論馬克思對“治理的貧困”的批判與超越
        馬克思像
        寶藏(2022年1期)2022-08-01 02:12:28
        馬克思人的解放思想的萌芽——重讀馬克思的博士論文
        色彩的堆積——邁克爾·托恩格斯作品欣賞
        少兒美術(2020年6期)2020-12-06 07:37:14
        我可以咬你一口嗎
        Alienation and Struggle of the “Happy Housemaker”
        馬克思、恩格斯對中國的觀察與預見
        抉擇
        全國新書目(2016年3期)2016-04-20 23:38:10
        馬克思的“知本”積累與發(fā)現(xiàn)
        湖湘論壇(2015年4期)2015-12-01 09:2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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