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佳辰 王亦佳

小說《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是史蒂芬·茨威格的代表作之一。小說中的女主人公身患重病、即將離世，她寫下最后一封信件，向她愛慕了多年的人講述她這些年以來的情感。女主人公的情感轉(zhuǎn)變，恰好可以通過弗洛伊德人格結(jié)構(gòu)理論的三個部分進行分析和探討。

一、弗洛伊德人格結(jié)構(gòu)理論

在弗洛伊德人格結(jié)構(gòu)理論中，人格被視為從內(nèi)部控制行為的一種心理機制，人格結(jié)構(gòu)的每一個部分都會決定一個人在某種情境下的行為特點。弗洛伊德認為，一個完整的人格結(jié)構(gòu)應該由三個部分組成：本我、自我和超我。

本我常不顧現(xiàn)實需要，只遵循“快樂原則”來滿足自身需要。自我則存在于本我和超我之間，它受現(xiàn)實社會影響，去實現(xiàn)本我?guī)淼淖陨硇枰耐瑫r，又受超我意識下對于道德規(guī)范的強烈限制。自我意識需要擁有足夠強大的力量去維持三者間的平衡。超我則按照道德規(guī)范對于人類的意識需要進行限制，行為處事常常會自我約束，在違反道德要求時，會使人產(chǎn)生強烈的內(nèi)疚感。這三者之間相互作用、相互影響、相互聯(lián)系，以此來滿足人的基本需要與目的實現(xiàn)。若三個部分中有任意一個部分出現(xiàn)與另外兩個部分間強烈的矛盾沖突時，人就會處于一種失常狀態(tài)，工作、生活等方面隨之也會受到一定程度上的影響，導致不健全人格的形成。

二、作者與作品介紹

（一）作者介紹

史蒂芬·茨威格（1881—1942），奧地利小說家、詩人，先后在維也納與柏林學習哲學與文學，畢業(yè)后周游各國，與奧地利心理學家弗洛伊德結(jié)識，并深受其影響。

茨威格擅長刻畫和描繪人物的性格與心理，用細膩的筆法將有不幸遭遇的女主人公的故事記錄下來，再一點點剖析其不幸背后的精神匱乏與道德敗壞，通過一些看似平淡卻令人唏噓感慨的文字來反映其想要表達的真實內(nèi)涵。《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則是茨威格這種風格小說的代表。

（二）作品介紹

《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描述了一個女人與一位作家之間長達十幾年的感情故事。女人寫了在人世間的最后一封信，向她所喜歡的作家R道出了她這么多年來的愛戀與心酸。

整部小說以第一人稱視角，通過信件體獨白的方式表現(xiàn)出女主人公在漫長的等待中，小心翼翼且不求所得地愛著作家R的人物形象。隨著故事的深入，茨威格用極其冷靜的敘事風格將男性基因中的游戲人間和女性的癡情執(zhí)著進行了一種悲天憫人的深刻揭示。在故事的最后，作家R讀完這封來自陌生女人的絕筆信后，似乎真的想起了與陌生女人之間相處的夜晚，卻又只是模模糊糊回憶起些許零碎的記憶。通讀全文，茨威格以一種含蓄內(nèi)斂的方式，向廣大讀者揭開了人性的迷霧及其對愛情的反思。

三、女主人公的情感意識轉(zhuǎn)變—基于弗洛伊德人格結(jié)構(gòu)理論

在《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中，讀者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這位陌生女人強烈的情感狀態(tài)。按照信件的敘述脈絡(luò)來看，可以將其分成如下五個時間節(jié)點：第一，女主人公十三歲時初遇作家R；第二，與母親和繼父一起搬家至因斯布魯克；第三，再次回到維也納與作家R重逢；第四，女主人公生下與作家R的孩子；第五，女主人公的離世。

以上五個階段，陌生女人所表現(xiàn)的情感意識均有一定程度上的不同。因此，通過弗洛伊德的人格結(jié)構(gòu)理論中的三個部分來分析陌生女人的心理及情感方式的轉(zhuǎn)變，具有一定的可分析性和思考價值。

（一）本我意識的出現(xiàn)、發(fā)展與消散

在小說也就是信件的開篇，女主人公就直白而又清楚地點明她對作家R的感情：“雖然你沒有認識過我，但我始終還是愛著你?！贝耐耠S后也對讀者進一步地解釋了這位寫信的陌生女人對作家R情感的起因。

這位陌生女人與作家R的相識是在她十三歲的那一年。那時的她自小失去了父親，與母親相依為命，兩個人過著深居簡出、艱苦清貧的生活。在此之前，女主人公的鄰居則是一個粗鄙、窮兇極惡的人。長時間生活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女主人公的整個童年處于一種壓抑而又痛苦的狀態(tài)。彼時的她正處于青春期，她渴望父愛，對愛情也是懵懂的，但作家R的到來讓她內(nèi)心的種子開始萌芽、生長。在這位年僅十三歲的女孩子眼里，這位與以往租客不同的英俊瀟灑的年輕男性散發(fā)著奇特、神秘的魅力。

此時，存在于女主人公內(nèi)心深處的本我意識逐漸生長，按照弗洛伊德的早期思想發(fā)展理論來解釋這一行為意識，即整個人類的活動和發(fā)展，都是受潛意識和本我所影響，這決定了人類的一切行為。而女主人公在過去十三年所有的想法、欲望、情感均都被壓抑，這些情感能量慢慢轉(zhuǎn)化成了一種情結(jié)，即“埃勒克特拉情結(jié)”，也就是俗稱的“戀父情結(jié)”。此時，剛好走進陌生女人生活中的作家R，使得她的壓抑的全部情感開始顯現(xiàn)，這也使得這種情感從初見時就格外強烈。因此，在女主人公意識到自己對作家R的情感后，本我意識也同樣在現(xiàn)實生活中的行為方面所展現(xiàn)，它進而影響著女主人公做了許多瘋狂的事情：她嫉妒可以常常待在作家R身邊，與他生活在一起的仆人約翰；會親吻作家R摸過的門把手；甚至是將他扔掉的雪茄煙頭小心收好，視作圣物；也會在巷子里看他的房間燈是否亮著，以感受到作家R的存在。

但在三年后，女主人公的母親改嫁，她要跟隨母親、繼父搬家至因斯布魯克，她一想到要與作家R分離，突然就有了一種很明確的感覺：“如果不能留在你身邊，我是無法活下去的?！贝藭r，她的本我意識隨著情感的轉(zhuǎn)變而變得愈加強烈，在強烈本我意識的驅(qū)使下，女主人公嘗試了各種方法想要繼續(xù)留在作家R身邊，最后仍以失敗告終。

在與作家R分離的三年里，女主人公一直沉浸在悲痛中，只想與深藏在心靈深處的作家R單獨在一起。在她十八歲時，隨著身體的發(fā)育，內(nèi)心深處情欲的覺醒，以及逐漸成熟的女性意識，她想要與作家R見面的心情愈加濃烈和熾熱。所以，當她再次從因斯布魯克回到維也納時，她才覺得這生活中的一切事物再度有了生氣。這越來越強烈的感情，打破了本我與自我、超我之間的能量平衡。最后，女主人公的這份超出本我的能量，則會分散在自我與超我的部分之中，至此，本我意識開始漸漸消散。

（二）超我意識下的完美情感觀念

女主人公的超我意識為她塑造了一個完美的愛情觀念，正因如此，她將自己與作家R有關(guān)的一切都并沒有對他直言相告。

從女主人公兒子去世這個圍繞整部小說的情節(jié)來說，這位深情卻又小心翼翼愛著作家R的陌生女人始終認為他不會相信—像她這樣只是與他匆匆邂逅的陌生女人，會對他這樣的花花公子堅貞不渝。因此，她害怕作家R不相信這是她與他的孩子，也擔心作家R覺得她只是謀求他名下的財產(chǎn)。

暗戀了十幾年作家R的女主人公，對于作家R所展現(xiàn)出來的“人設(shè)”十分清楚與了解。她對此給予作家R展現(xiàn)出個性的概括則是“熱情又健忘，一往情深又用情不?！?。像作家R的這種“對于愛情，只喜歡輕輕松松、毫無拘束，并不想負擔任何責任”的態(tài)度，也是女主人公隱瞞自己有了他們孩子的一個重要因素。因為超我意識所產(chǎn)生的自責與愧疚感，女主人公不想作家R被孩子牽絆住，也不想他會因為失去自由而痛恨她。所以，女主人公決定，“我寧愿獨自承擔所有后果，也不愿意變成你的負擔”。女主人公強烈的自尊心要求作家R不借助任何外在提示，看他是否能通過自己的記憶來辨認出，她是那個在他剛搬到維也納時所認識的鄰居家的那個十三歲的小女孩兒，也是那個與他有了孩子的女人。她希望在作家R心里，她是不同的，是與他身邊的其他女人區(qū)分開來的。

除此之外，在與作家R的愛情中，在超我意識的影響下，女主人公的行為多是滿足作家R的快樂與需要。她可以為了滿足作家R的需要，毅然決然地拋棄了那位給予自己良好生活條件的男朋友，再次來到了作家R的身邊。

弗洛伊德的人格結(jié)構(gòu)理論下的超我意識，要求按照道德準則對人的欲望和行為多加限制。但更加值得一提的是，女主人公為了讓作家R的孩子過著優(yōu)渥、快樂、富裕的生活，而選擇去出賣自己的身體，與一個又一個有錢的男朋友，又或者是闊氣的情人交往。這種行為方式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是違背了超我意識下的道德準則。但對于女主人公來說，有關(guān)名譽和一切社會意義上的法律、習俗、外界的輿論與作家R的幸福、等價的情感回報相比，都不具有約束力。

綜上所述，女主人公的超我意識便是以作家R的快樂和幸福為最高準則，且不在意是否會違背現(xiàn)實世界的道德準則。一旦女主人公考慮到自己的行為將會有損作家R的快樂，超我意識便會令她產(chǎn)生自責和罪惡感。也正因如此，她不愿直言相告上述的一切便可以解釋通。

（三）回歸現(xiàn)實世界的自我意識

深受本我與超我影響下的女主人公，在回歸現(xiàn)實世界的自我意識時，則在遭受著本我“愛而不得”與超我“愧疚自責”的情感折磨。信件的末尾中提到：“有這樣一個女人這樣愛你，但是你從來都不記得她。如果我的死亡會給你帶來痛苦，我就無法安心地死去?！痹谶@種“我希望你記得我，又害怕你記得我”的矛盾心理下，女主人公的心理狀態(tài)和精神世界已經(jīng)處于一種極度崩潰與復雜的狀態(tài)，所以屬于現(xiàn)實世界的自我意識則開始漸漸回歸。

在自我意識回歸到現(xiàn)實社會以后，女主人公回想自己從十三歲遇到作家R開始，直至最后因病死亡的這十幾年間，她清楚地意識到作家R所表現(xiàn)出來的不同“人設(shè)”：一個是斯文、瀟灑的年輕帥氣的作家形象，而另一個是游戲人間的花花公子形象。

自我意識是以現(xiàn)實世界的背景下去實現(xiàn)本我的欲望，同時又要服從超我的道德制度。那么，將視角回溯到小說的開頭，也就是這位陌生女人與作家R相識的那一年，女主人公早在那時就意識到了作家R的這種獨特的雙重性格。又或者女主人公這十幾年所深愛的作家R，只是一個受現(xiàn)實世界影響下的自我意識與壓抑著情感下的本我意識中和而產(chǎn)生的一個完美的愛人形象。女主人公這種低到塵埃、近乎病態(tài)的暗戀，也說明了她處于自我意識的完全缺失，被本我意識所支配的狀態(tài)。但被本我主宰的她，縱使知道作家R不缺女人愛慕，卻還是死心塌地舍身忘我愛著他。

所以，在小說的最后，回歸自我意識的女主人公選擇在自己將不久于人世時寫了這封信件給作家R，女主人公清楚，自己無論如何做，又或者是將兩人相識的過往與兒子出世的事情告訴給作家R也不會有什么實質(zhì)性意義的改變，女主人公也不會實現(xiàn)自己完美愛情的愿望。最后，她的自我意識逐漸開始消失，轉(zhuǎn)變?yōu)楝F(xiàn)實生活中平淡與沉默的情感表達。

在整篇小說中，女主人公的本我意識和超我意識爆發(fā)了極其強烈的、無法平衡的矛盾沖突，并貫穿始終。能夠使自我、本我、超我三者處于能量守恒的狀態(tài)，最終只有一種方式才能將一切歸于平靜，也就是女主人公的死亡。在茨威格筆下，奪走女主人公兒子生命的流感，也同樣成為女主人公死亡的原因。本我意識與超我意識的情感隨著女主人公的死亡平息了下來，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減弱，最后消失殆盡，趨于能量守恒狀態(tài)。至此，本我、自我、超我三者相互平衡。弗洛伊德人格結(jié)構(gòu)處于平衡狀態(tài)，女主人公最后獲得了健全的人格。

本文通過弗洛伊德人格結(jié)構(gòu)理論，將《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中女主人公的情感意識通過“自我意識”“本我意識”“超我意識”進行了相關(guān)的解讀，深層次地分析了造成女主人公不健全人格的原因。從女主人公的視角出發(fā)，隨著年齡的增長，她對自己執(zhí)著多年的愛情重新審視，最后在無可調(diào)和的人格結(jié)構(gòu)下，迎來了最終的結(jié)局。

小說圍繞著女主人公“我是愛你的，但你是自由的”心理狀態(tài)來寫，描述了女主人公的愛而不得和悲慘的結(jié)局。女主人公的愛情無疑是可悲的，直到死亡，她也未能得到自我救贖，甚至回首自己的一生，從未為自己活過。而這一心理狀態(tài)對廣大讀者有著意義深遠的啟示：首先，學會自我反省，探索本我的潛意識欲望，時刻將自己的自我、本我、超我保持能量守恒的狀態(tài)。其次，通過維持內(nèi)心狀態(tài)的平衡，努力實現(xiàn)自我、本我、超我三者的統(tǒng)一平衡，使自身發(fā)展處于一種平穩(wěn)且高效的狀態(tài)。最后，不要將愛情視作全部，若要愛別人，先要好好愛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