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杳
打水的人搖搖晃晃
令他吃力的不是木桶里的水
而是自身的重量
他可以清空木桶,但無法清空自身
他可以把水灌入瓜果
但無法把自身放進任何事物
他永遠提著自己走,不斷灑出自己
而井則不然
井有深深的石壁,有相連的地下河
井不屬于容器
它對水的要求也很低。一些
瓦罐在井口破碎,其實它們離水還很遠
棗栗色,埋頭在空地上吃草
兩片唇一旋,幾盞藍野菊便消失了
凹陷的脊背上露出遠山
與電視上,畫中,雕塑
及語言里的馬皆不同
仿佛是另一種動物,高大、結(jié)實
陌生的逼迫感,猛然戰(zhàn)栗
想觸碰它是困難的
它抬起頭,眼睛如飽溢的石油湖
一只看向我們,一只在另側(cè)矚望遠方
奔跑并不經(jīng)常發(fā)生,僅是有限的瞬間
晨靄中我走出屋,看見男主人坐在圈旁
磨刀。將有一只羊
在這個清晨死去,旭日般釋放出鮮紅
只為迎接遠方來的客人
無窮多客人
從遠方來到,為此羊群變得更加壯大
濕冷草香中,牧人黝黑的臉孔一閃
起身拉開柵門走進羊群
于輕微的騷動中
一只羊被捉住提了出來,嘴里還含有草料
死亡是什么時候選中它的
剛剛,還是在磨刀時,或者遠在那之前
母親的智慧遠勝于我
烹飪的智慧,縫補的智慧,零錢的智慧
洗去衣物上各種污漬的智慧
而我只有寫詩的智慧
少得可憐的智慧僅遺傳了她的數(shù)分之一
母親愛過,將我?guī)У绞篱g作證
恨過,用一面破碎的鏡子
她已抵達皺紋與白發(fā),站在窗子邊
眺望,我正走在一排楓樹下
她愛看云,說那是潔白的瓷器
她可能比我更像詩人
在夜里長久醒著,睡不著,也不說話
觀察蘆葦,最容易感到時間的流逝
春天蘆芽青綠,像懵懂的疑問冒出水面
之后它們迅速生長,在雨水里仰頭
仿佛被什么催促著打開葉片
瘦長的綠色三角旗
在風中飄動,宣布了對湖水的占領(lǐng)
蜻蜓與鳥,成為它們的子民
在雜亂的莖葉間棲身
秋天降臨,蘆葦又迅速黃成一片
川劇變臉般轉(zhuǎn)換了色彩
水畔的帝國成為遺址,蜻蜓與鳥不見蹤跡
迅速的生長與枯亡
在人類眼中多么驚訝與感嘆
深青的湖水旁,緬懷蘆葦
像面對課本,不斷重溫該如何生活
螞蟻在書桌上爬,小且醒目
如芝麻滾動,忙碌又孤單
它能理解發(fā)生了什么嗎?人的意志
改變了自然,我動用暴力
將它同那束野菊,一并采回了家
微渺之軀在紙上轉(zhuǎn)圈,陷入茫然
或者——
它并不茫然,且從不知茫然是何物
它也不憤怒、不恐懼、不憂傷,甚至不逗留
它用爬代替思考,代替問
從龐雜的生活中翻越出去
雨后,整座城市陷入潮濕,像悲傷
不留死角。汽車碾過柏油路面
濺起細小的水花
鳥飛走,開始懷疑云朵
一滴水掛在枝頭,倒看世界
孩子們趕往學校
賣菜的農(nóng)人占據(jù)路口
青菜因沐浴又長了一次
信號燈遠遠亮起,來到近前
卻熄滅了。煙蒂、石子,和螞蟻
在路旁黏成一團
往事,記憶,衣柜,受潮彎曲
衣服沉重發(fā)緊,水杯冷下來
在潮濕中呼吸吃飯工作,像悲傷
生銹了,但又不知該與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