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方澤
(湖北工業(yè)大學藝術設計學院,湖北武漢 430068)
根據截止于2021年的維基百科全球票房數據排名,在前100部高票房影片中有26部是超級英雄類電影,將近1/3的比例,這足見超級英雄題材在世界上不俗的影響力。無論是Dc的超人、蝙蝠俠,小丑,抑或是漫威的鋼鐵俠、蜘蛛俠,美國隊長等各式樣的英雄人物,都已是大眾耳熟能詳的IP形象。而“反超級英雄”題材的出現和創(chuàng)作,又為美國漫畫與影視行業(yè)注入了一股全新的血液,掀起一場對創(chuàng)作價值觀與社會思考的浪潮。
反超英題材的誕生,是先鋒派創(chuàng)作者們對于時代與社會的深刻思考與體悟,進行的一場大膽嘗試的開拓性藝術創(chuàng)作。
作為典型的大眾藝術,漫畫與漫改影視劇無論在主題、風格范式還是價值取向方面都投射著時代精神與大眾文化。1938年,NAP國家聯合出版社(National Allied Publications)出版漫畫Action Comics,漫畫的封面上,一個孔武有力身著藍色制服與紅色披風的英雄,拉開了美國漫畫潮的創(chuàng)作序幕,這一時期也就是人們所稱的“黃金時代”(1930s),此時超級英雄題材開始進入大眾的視野,各式的超級英雄也此后逐漸推出。
彼時的美國處于經濟大蕭條的危機和二戰(zhàn)的背景之中,物質生活條件的困頓讓美國大眾不得不嘗試轉為追求一種精神上的文娛體驗。一個由肌肉線條勾勒的、身材魁梧挺拔、擁有著異于常人的超能力,懲惡揚善并解救人民于水深火熱中的超人,無疑成功博得了美國人的心,構筑了他們心中所渴求的“救世主”的模樣,又代表了一種至上的美國精神。而美國本身缺乏一定的歷史文化積淀,缺乏類似我們本土已有的傳統(tǒng)神話體系和豐富的神話人物與故事情節(jié),讓美國人在創(chuàng)造自己的超級英雄時反而沒有那么多束縛,在其故事的創(chuàng)制上有著更大的發(fā)揮空間,也為后來題材的發(fā)展奠定了堅實基礎。
二戰(zhàn)結束后,美國社會經濟、政治、文化都經歷了巨大的變化,乘坐了歷史快車的美國人民的生活品質開始有了大幅的提升,物質條件的改善讓人們的精神文娛需求開始發(fā)生轉變,曾經那種傳統(tǒng)概念上的超級英雄的熱度逐漸降低。而人們似乎也厭倦了過于格式化與格式化的敘事模式,超級英雄睥睨天下的能力和自身完美無缺的形象也很難再讓觀眾提起興趣,人們更想看到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在天上遙不可及的英雄也應該回到“人間”[3]。而創(chuàng)作者們似乎也感受到了民眾的文娛需求也有所改變,而“白銀時代”(1950s)便在此時接踵而至。
值得一提的是,“白銀時代”期間漫畫曾受到過重創(chuàng)。紐約心理學家Dr.Frederic Wertham認為蝙蝠俠與羅賓是未出柜的同性戀伴侶,而這會引導青少年建立錯誤的觀念,社會應該全面禁止漫畫發(fā)行。他于1954年撰寫書籍Seduction of Innocence指出當時的漫畫充斥著暴力、同性戀、色情等諸多不良因素,對于青少年的負面影響是非常嚴重的。盡管書中的理論部分不夠完善,卻仍在家長中引起了千層浪,家長們開始抗議,社會反漫畫的浪潮興起,以至于美國國會不得不成立漫畫準則管理局(Comic Code Authority),只有通過了CCA審核,印有CCA標志的漫畫書才可以公開發(fā)售。這嚴重打擊了當時的漫畫行業(yè),大量的漫畫公司受到了重創(chuàng)。但在之后兩年不到的時間里,DC推出了自家的新角色—閃電俠,并且大獲成功,讓美漫重新崛起。而這也被視作是白銀年代到來的標志。此時的英雄人物更為飽滿,整體表現為“認知自身缺點且自我懷疑”的性格特征。例如人物綠燈俠,隨著人物的成長開始有了對自身的懷疑和反思,思考自己的所作所為與心路歷程的轉變。相比于黃金時代在人物性格塑造上更進了一步。
時間推至“青銅年代”(1970s),嚴格意義上的“反超英”題材開始出現,此時的美漫主題開始涉及一系列的社會問題,如政治、經濟、文化、階級與貧富差距等等,超級英雄有了明確的人性,也有著凡人的通病。這一時期的典型人物就是金剛狼,超級英雄似乎不再是像之前一樣偉岸的象征,英雄也有可能會是一名癮君子,也會如普通人一樣在時代洪流的進程中掙扎并抗爭[4]。
來到“摩登年代”(1980s),《守望者》的出版發(fā)行引起了社會反響,這也是真正意義上“反超英”題材開始映入大眾的視線眼簾,故事的情節(jié)也有了更多錯綜復雜的轉折性和戲劇性,更為重要的是,此時的“英雄”人物性格相比于之前有了更多的沖突,這與在“黃金時代”中所體現出來的英雄人物有著截然不同的個性特征。此時的創(chuàng)作者開始劍指人性,對于人性開始有了較為深刻的思索與探討,并在作品創(chuàng)作中展現出來,人物羽翼更加豐滿,也予觀眾更具“血肉”和“性情”的真實感。從當時的時代背景來看,美國人早已挨過了“經濟大蕭條”時期,生活水平與物質條件的逐步改善與提升,人民群眾的綜合素質、受教育程度的提高,也表明了一種更高層次的精神文娛需求是美國人所希望享受到的。此時傳統(tǒng)的“超級英雄”所體現的“偉光正”“高大上”的光鮮亮麗形象已經難以滿足人民群眾的需要,《守望者》的出現,一定程度上滿足了群眾的需求,又讓以其為特殊代表開啟了一場“反超英”題材的創(chuàng)作風潮,《黑暗騎士》和《V自仇殺隊》都是同時期的產物,它們同樣也得到了美國人的喜愛與支持。這是一場大膽卻又富有生機活力與創(chuàng)造性的藝術實踐探索,這一批的創(chuàng)作者們立足于時代,扎根于社會,揣摩人性,在題材的創(chuàng)作中轉變了價值觀念以制作出更符合時代需求的影藝作品,也為后來一系列優(yōu)秀的影視、游戲、動畫等系列作品奠定了較為扎實的基礎。
反超英與超英題材所表現出本質差異,是不同時代觀眾在不同社會成長環(huán)境中所形成的不同價值觀念的直觀投射。作為DC旗下最為強大的角色之一,“超人”無疑是“偉大、光明,正義”的化身,被農場主撫養(yǎng)長大的他相信絕對的善良,永遠對人性保留著信任,不愿意過分地去傷害他人,并且,更會為了保護對他來說過于脆弱的地球和人類而在自身的潛意識里去極度克制自己的力量,這樣的特點使他經常被本已落敗的對手暗算。超人的個性所表現出的三觀很大程度上體現了在美國漫畫角色人物創(chuàng)作初期的風格和特點,非黑即白的人物有著明確的性格特征。
電影BrightBurn/《魔童》是一部典型的“反超英”題材的作品,《魔童》的原型啟發(fā)就來自于超人。同樣是從天而降具有神力的能力者,但主角布蘭登自己的成長過程與超人截然不同,他缺乏正確的價值觀引導,身邊同學對他冷嘲熱諷,心生愛慕的女同學鄙夷他。謾罵、刻薄、冷漠以及父母的殺心最終讓他心灰意冷,當他第一次殺了人以后,惡的封印就此破除了。殺戮開始變得隨心,沒有對他人生命價值的憐惜感,體內的邪惡開始被喚醒和釋放,催化了惡之花的盛開。一個反派式的主角人物便開始了自己的黑化之旅[5]?!赌放c《超人》都有著相同的故事開頭,但結局卻與《超人》背道而馳。盡管影片表達的是一種純粹惡的理念,且在故事情節(jié)和人物塑造上也不如《超人》,但3000萬的票房數據(成本僅600萬)也一定程度上說明了人們也對于這類型的“反超英”題材有了關注與思考,愿意為其買賬。如何妥善處理個人在成長環(huán)境中會遇到的各類問題,在擁有能力的時候又如何秉持內心的善良與正義,不去濫用能力,恣意妄為,成了超級英雄和編劇導演們都需要思考并關注的焦點。
傳統(tǒng)的光明正義的英雄形象似乎并不能很好地滿足大眾的胃口,他們更想看到在影片里那些隱喻著對于人性本源的分析和變化。所以在以《魔童》為例的一系列“反超英”題材電影中都可以看出創(chuàng)作者們在時代高速發(fā)展的背景下,對于題材內核的價值觀迭變作出了探索和嘗試,對于故事情節(jié)的把握和結局走向、人物性格的塑造,相比于曾經的“超英”主義題材有了更多的向度。這也很好區(qū)分了二者的異同和所體現的內涵架構。
反超英題材的創(chuàng)作層出不窮,但每一部影片的創(chuàng)作都不能繞開對于自我以及社會的批判性思考,對角色的刻畫都源于人性本身和社會大環(huán)境潛移默化的塑造作用。
當漫威宇宙以一種不可阻擋的趨勢崛起之后,其他的公司也開始重視起了對于超級英雄IP的改編,除了華納手中的DC電影宇宙和CW電視臺的“綠箭宇宙”之外,近年來亞馬遜影業(yè)出品的《黑袍糾察隊》成了一匹黑馬。除了劇中血腥黃暴及獵奇的情節(jié)鏡頭讓觀眾看得大呼過癮刺激之外,更為重要的是劇本的構思創(chuàng)作與人物形象的深度刻畫,對于社會環(huán)境的真實譏諷,才是它斬獲人氣,口碑如潮的核心所在。
在這部劇中,沃特公司作為絕對的資本勢力,利用基因改造技術來打造擁有超能力的英雄人物,其目的并不是為了維護世界和平,除暴安良,真正的意圖在于塑造超級英雄的人物形象來作為娛樂圈的門面擔當,不斷地斂取流量和人氣,為自己帶來巨額的財富和收益。而這由幾個能力各異的超級英雄所組成的“超級七人組”,劇中的沃特公司則為他們打造了多樣的營銷方案,在自己的大部分時間里都是在進行各種各樣的商業(yè)活動,為公司牟取暴利。此外,這些超級英雄們各自在私下里都有著不凈的勾當與行為,濫用藥物、出入風月場所,甚至草菅人命等無所不盡其極。同時,對于這些英雄人物性格上的刻畫,編劇們也是有著深入考量,譬如殺人不眨眼的祖國人只對自己的兒子展示善良的一面;冷漠,習慣袖手旁觀的梅芙女王愿意為自己的同性愛人赴湯蹈火;喜歡羞辱女性的深海,在骨子里是一個極度自卑的人;作為正義使者的主角布徹爾,也是被復仇沖昏頭腦、一意孤行,偏執(zhí)暴力等因素加于一身的人物形象。這樣的人物處理更具張力,在性格刻畫上又有著對于人性本身的拆解和分析,彰顯出人性的矛盾性與復雜性的集合,讓角色的血肉更為豐滿的同時,對于社會問題的思考和批判也很好地體現在了敘事當中。
《黑袍糾察隊》里,有著許多爭議性、批判性的內容問題與元素也融合在內。譬如對于基因改造人類的所引發(fā)的人倫道德考量,對于社會特殊情感群體的照應以及社會上人權的思量和探討,種族和性別的歧視及各類型的社會騙局等,例如劇中存在的邪教組織所進行的拉人頭、收會費、賣課程、精神洗腦、斂取錢財等行為,以及對于資本掌控下的娛樂至死的社會現狀的映射和探討,都在深刻地反映著現實社會的真實處境,并且毫不避諱,鋪陳直敘。身處在一個復雜矛盾的多樣性社會中,受眾對于社會的考量和思慮也必然不同于以往。《黑袍糾察隊》里所體現的“反超英”的價值觀在這里展現得更為強烈,與受眾本身對于社會的思考會有一定程度的耦合,觀眾看劇時也會不由自主的代入,思考影片與現實的映射關系。創(chuàng)作者們承接超級英雄的內核,并加以改制成反超級英雄題材,相比前者有了更多的社會思考和對現實的直面揭露、大膽批判,這些是值得我們深思內省的,不應僅僅停留在回味部分鏡頭所帶來的爽辣刺激[6]。
從“反超英”題材的誕生,人們就能感受到近30年的創(chuàng)作者們對于不斷變更的社會思潮與價值觀的持續(xù)思考與銳意創(chuàng)新。他們根植于社會,立足于人本,以一種先鋒式的大膽姿態(tài)去探尋和挖掘英雄題材故事的更多可能性,并成功的開拓性創(chuàng)造了許多經典的人物與故事,為未來的創(chuàng)作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而隨著時代日新月異的進步與發(fā)展,越來越多的優(yōu)秀編導、導演,漫畫家等人投入了這樣的一場題材創(chuàng)作中,不斷地積累打磨出好的故事。相比于以往,或許會有題材內核轉變的更多可能,以及帶有時代性質的社會深層考量和研究。
“反超英”題材作為“超英”題材的延伸,無疑也是一種闡述故事,傳播理念,表達內涵的敘事主題。作為一種較為新興的題材,在創(chuàng)作上應還有著很大的空間,在“超英”題材創(chuàng)作日益同質化的今天,“反超英”也不失為一種更佳的選擇和出路。相信未來也會有越來越多優(yōu)秀的人才懷揣著獨特靈感與創(chuàng)作熱忱投入其中,為世界帶來更多膾炙人口的影視作品,譜寫出一段屬于“反超英”的影視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