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軍亮
“物象”,從一般意義上說,就是客觀事物,它是不依賴人而客觀存在的。文學作品中的“物象”已不單是客觀事物,而是被作者進行了人格化的創(chuàng)造,通過塑造物象來表情達意?!栋俸匣ā放c《哦,香雪》兩篇小說的物象比較典型,《百合花》的典型物象是印有百合花的被子,《哦,香雪》的物象是香雪向往的鉛筆盒。研究這兩個意象的支架作用,就能洞悉不說的主旨。
故事情節(jié)是小說的三要素之一,是人物形象展現(xiàn)和不說主題凸顯的憑借?!栋俸匣ā分饕獓@“送人”、“借被”與“救人”三個故事情節(jié)展開?!八腿恕钡那楣?jié)是鋪墊,是后面“借被”與“救人”兩個情節(jié)的前奏,“救人”的情節(jié)在某種程度上是虛寫,因而故事的核心情節(jié)是“借被”,通過“借被”將前后故事串聯(lián)起來。
圍繞“百合花被子”,文章展開了小通訊員與小媳婦的三次矛盾沖突:小通訊員想借到被子,新媳婦卻不愿借出被子;新媳婦借出了被子,小通訊員卻想還回被子;小通訊員犧牲后,不需要被子,新媳婦自愿獻出新被子。
通過物象“百合花被子”將小說的主要情節(jié)一一勾連,形成了一個完整的故事,在具體的細節(jié)中時常有鋪墊。因為“被子”的勾連,使小說情節(jié)更有張力,使小通訊員勤勞善良、純樸愛美、無私助人、勇于犧牲的性格特點得以次第呈現(xiàn),從而更好地揭示小說主旨。
《哦,香雪》中鉛筆盒是作者敘述的重點,圍繞鉛筆盒展開情節(jié)勾連:香雪想得到一個可以自動開關的鉛筆盒。小說通過問鉛筆盒,換鉛筆盒,再到得鉛筆盒三個情節(jié)逐一展開故事。香雪的鉛筆盒是當木匠的父親為她考上中學特意制作的,可在那寬大的泡沫塑料鉛筆盒面前顯得那樣笨拙、陳舊。為了用雞蛋換取鉛筆盒,她跳上火車,紅著臉告訴女學生,想用雞蛋和她換鉛筆盒,那位女生一定要把鉛筆盒送給香雪,香雪還是猛然把籃子塞到女學生的座位下面。因為換鉛筆盒,耽誤了香雪的及時下車,在黑夜里走了三十里地。
香雪沿著鐵路在黑夜里走路回家的片段描寫是小說中抒情較為濃烈的部分,香雪有了自動鉛筆盒,仿佛看時間的眼光都變了,她好像第一次看清了常見的風景,而這一切都源于那自動鉛筆盒。因為鉛筆盒的勾連,小說情節(jié)得以完整圓合。
《百合花》里的小通訊員、新媳婦在那撒滿百合花的被子關聯(lián)下,形象鮮明而有個性。作者塑造的小媳婦就是一個典型的人物形象。她沒有慷慨激昂的氣勢,也不是立于高地的英雄式人物,有的只是小人物的小情緒、小心思。這個小人物她是農(nóng)村剛結(jié)婚不久的新娘子,淳樸、善良。
撒滿百合花的被子是新媳婦的唯一嫁妝,面對小通訊員的登門借被子,新媳婦沒有答應,小通訊員抱怨說“老百姓死封建”,后經(jīng)文工團員的解釋和道歉,新媳婦把被子抱了出來。文末,小媳婦發(fā)現(xiàn)受傷的小通訊員,臉色煞白地驚叫一聲“啊”,隨后細心地為他擦拭身體,縫補衣服,用新被子墊蓋住了通訊員的遺體。圍繞“被子”的三次描寫,小媳婦的人物形象躍然紙上,使得人物形象更加豐滿。
新媳婦作為一個年輕的女性令小通訊員在借被子時靦腆、羞澀,才會引發(fā)借被子發(fā)生“矛盾”的情節(jié),小通訊員的形象特點也因“被子”而分外鮮明。
《哦,香雪》中,不管是香雪父親特意制作的那笨拙、陳舊的木鉛筆盒,還是香雪同學及她后來用四十個雞蛋換來的自動鉛筆盒,其實都是香雪形象特點的反映。香雪是臺兒溝唯一考上初中的人,她每天都要到15 里以外的公社上學。木制的鉛筆盒被同學們嘲笑,同桌的自動鉛筆盒使香雪認識到了自己貧窮,意識到了臺兒溝的“老土”。香雪的木質(zhì)鉛筆盒和同學們自動鉛筆盒代表著鄉(xiāng)村和城市,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后來香雪勇敢地跳上火車,用四十個雞蛋換取了自動鉛筆盒,卻誤了下車,被火車載到了西山口,在黑夜里走了三十里地。
木制的鉛筆盒,代表了窮鄉(xiāng)僻壤地方人們的貧困和封閉,體現(xiàn)了香雪的單純與自然。換鉛筆盒的過程也同樣感受到了香雪的善良、純美和堅毅,小說借助“鉛筆盒”塑造了那個時代進步青年追求上進的性格。以香雪為代表的山里姑娘有著對山外文明的向往和追求,也有著擺脫封閉、愚昧和落后,走向開發(fā)、文明與進步的痛苦與喜悅。
《百合花》中撒滿白色的百合花素有“云裳仙子”之稱。因為其外表高雅純潔,西方天主教以白百合花為圣母瑪利亞的象征。在中國由于百合的種頭由鱗片抱合而成,往往取“百年好合”“百事合意”之意,是純潔的象征。
撒滿百合花的被子是剛過門三天的新媳婦的唯一嫁妝,小通訊員沒有借到,實屬正常。第二次“我”去借被子,訕訕地向小媳婦開口借被子,并講了一遍共產(chǎn)黨的部隊打仗為了老百姓的道理,半晌,她轉(zhuǎn)身進去抱被子了。文中的“半晌”點出了小媳婦內(nèi)心的矛盾糾結(jié),但最終還是拿出了唯一的嫁妝。
小媳婦得知通訊員犧牲后,要裝入棺材時,她劈手奪過被子,自己動手把半條被子鋪在棺材底,半條蓋在他身上。當衛(wèi)生員說被子是借老百姓的,小媳婦氣洶洶地嚷道“是我的”。從小媳婦的借被子到給通訊員鋪被子,很顯然,這條撒滿百合花的被子已經(jīng)從具體的物象上升到某種象征。在殘酷戰(zhàn)爭的背景下,百合花是人與人之間美好純潔的情感象征,是普通人的善良、淳樸的人性之美。
《哦,香雪》中的自動鉛筆盒是香雪冒著危險,被火車載到三十里外,用四十個雞蛋換來的。很顯然,文中的鉛筆盒也不是簡單意義上的學習工具,而是代表著香雪這一類人對精神文化層面的追求。
香雪生長在大山深處的臺兒溝,她和姐妹們被掩藏在大山那深深的皺褶里,開通的火車喚醒了沉睡千年的臺兒溝。香雪獨一無二的木頭鉛筆盒與同桌可以自動合上的鉛筆盒相比,顯得笨拙與陳舊,擁有一個可自動合上的鉛筆盒是香雪的夢想。這個鉛筆盒是一種心愿、一種追求與自尊的象征。這個鉛筆盒是香雪對現(xiàn)代文明的一種渴求,也是擺脫臺兒溝封閉落后的企盼。
在物象的選擇過程中,物象原來的具體特征,諸如大小、形狀、顏色等已經(jīng)淡化,在作者的精心雕琢下,已經(jīng)賦予了新的內(nèi)涵。
茹志娟的《百合花》和鐵凝的《哦,香雪》分別塑造了百合花被子和鉛筆盒兩個物象,它們早已脫離了原來的表皮,承擔起勾連、豐滿、象征的功能,顯得更加“晶瑩真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