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曼 華中科技大學
中國粉絲文化的雛形出現于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大多表現為青少年對于當時盛行的以香港“四大天王”為代表的港臺明星的狂熱崇拜和追捧,這一時期的粉絲也被稱為“追星族”,追星族以學生為主,行動具有分散性。多為個人自發(fā)購買偶像的海報等產品,行動組織性較低,現象范圍也比較小。進入新世紀,隨著選秀節(jié)目以及偶像產業(yè)的興起,因為喜歡某個明星或是組合而形成的追星群體越來越龐大,追星族根據fans的音譯重置了新的名稱——粉絲,逐漸形成粉絲群體,粉絲文化也日漸興盛。通信技術的演進與社交媒體的發(fā)展,為粉絲提供了更多可用的渠道、平臺、內容以及自主發(fā)聲的機會來參與文化實踐行動。2018年,《偶像練習生》等選秀綜藝節(jié)目爆紅后粉絲團擁有了一個更具親和力的名字——飯圈,粉絲通過社交媒體相互連接在一起,形成了各類的粉絲組織,集結在一起開展集體行動,自發(fā)地為偶像在各大平臺打榜做數據。飯圈的內部有著嚴密的組織架構,精確的分工,粉絲來自不同地區(qū)、不同年齡段和不同職業(yè),運用著自己的專業(yè)知識,貢獻自己的空余時間和富余金錢義務地為偶像提供支持。飯圈行動逐漸成為一個顯著的青年文化現象,飯圈動態(tài)不斷成為各界關注的焦點,從飯圈女孩出征香港,再到疫情期間協力捐贈物資款項,飯圈成為一種強大而有凝聚力的互聯網組織,得到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
互聯網時代新媒介技術的易于掌握與可接觸性,使包括粉絲在內的普通受眾獲得了一種新媒介賦權,可以在各種平臺上相對自由地表達觀點、創(chuàng)作內容,這也使得飯圈的集體行動更加豐富多樣,粉絲行動已經開始突破圈層壁壘,涉及文化生活和政治領域,一方面粉絲行動對社會生活都有著積極的影響,粉絲的消費、做數據等行動推動著相關文化產業(yè)鏈的發(fā)展,飯圈出征行動的粉絲民族主義精神激發(fā)了新一代年輕群體對祖國的熱愛;另一方面,粉絲的非理性行為也不可避免地帶來了很多負面影響。在互聯網時代,粉絲行動已經是一個富有現實意義的研究對象。
國外學者的研究以將粉絲行動與參與式文化結合,將其置入文化環(huán)境和政治環(huán)境之中,對其展開理論與實踐的研究,研究范式偏向于對于粉絲具體行動的實證主義研究,并根據研究結論提出了粉絲行動主義理論。
粉絲行動主義(Fan Activism),即通過動員粉絲而發(fā)展出的公民參與和政治參與活動,就是粉絲如何在粉絲社群里通過粉絲文化消費獲得資本、知識和力量,轉移到更大的比如政治和公共文化領域。粉絲行動主義不僅僅追求保障粉絲們的共同利益,或以偶像的名義做慈善事業(yè)以擴大其影響力,也會以現有的粉絲群體為連結點,支持許多與偶像本身并無直接關系的社會議題,往社會領域、政治領域轉移,形成一種與“娛樂消費”無關的亞文化。
國外關于粉絲行動主義的研究大概可以分為三類:
(1)將粉絲行動和政治參與結合
從2010年開始,許多粉絲學者開始考慮粉絲行為與政治參與之間的關系。Bennet(2012)在他的論文中將粉絲行動定義為社會動員的一種形式,他提出明星會利用社交媒體平臺向他們的粉絲群發(fā)出行動呼吁。Shresthova(2012)將粉絲的行動定義為政治參與的一種形式,“我們廣泛使用‘公民參與’一詞來概括公民參與,傳統(tǒng)政治行動和各種形式的行動主義等活動,目的是抓住粉絲行動主義的各種表現形式”。
(2)關注粉絲行動中名人的角色
Bennet(2012)以某位音樂家運用社交媒體為一位粉絲尋找一位捐腎者的案例論述了粉絲的行動與名人和對他們之間的聯系的熟悉程度直接相關,對于作者而言,名人、粉絲和社區(qū)之間存在著復雜的關系,粉絲和名人達到一定程度的“親密關系”時,粉絲的參與行動就變得明確和高效。Earl and Kimport(2009)對粉絲行動的研究發(fā)現,高度組織化的線上活動非常普遍。名人也正在利用社交媒體宣傳他們的活動,利用網絡進一步傳播信息,以接觸到更多的受眾。通過社交媒體平臺,名人、粉絲及其所有相互關聯的網絡和社區(qū)可以非常迅速地融合在一起,努力實現一個共同的目標。
(3)關注粉絲行動主義在文化中的實踐形式
有許多學者從將粉絲行動主義理解為日常文化抵抗行為的角度出發(fā),研究在這種情況下可以觀察到哪些粉絲活動,發(fā)現粉絲行動通常與各自的偶像和媒體產品有關的新材料的創(chuàng)作、挪用和復制有關。數字時代,諸如編輯圖像、制作視頻、生產周邊衍生產品、進行宣傳分發(fā)等活動形式也得以促進。
總體而言,國外關于粉絲行動的研究一大鮮明的特點即多以具體的行動案例出發(fā)進行實證分析。研究大多是通過對觀察具體的粉絲行動來獲取經驗,再對具體事例和經驗進行歸納總結出粉絲行動主義等的一系列理論,多采用描述的分析方法,從理論上進行推理,研究的主要目的仍在于對粉絲行動的解釋和說明,且國外學者對粉絲行動研究多為褒獎、肯定的態(tài)度,偏向于鼓勵粉絲的參與性政治、文化行動,歌頌粉絲行動對文化體制、政治體制的抵抗性,少有研究關注到粉絲行動中的規(guī)范性問題。
在CNKI中檢索篩選,得出“粉絲文化”相關研究計203條。研究粉絲現象的學科眾多,研究多從社會學、傳媒學、文化學、教育學等學科角度出發(fā),這方面如王亞娜(2014)等從不同學科研究了粉絲文化的不同側面。而以“粉絲行動”為關鍵詞對文獻進行高級檢索,直接聚焦于粉絲行動的相關研究還很匱乏。根據已有文獻內容,筆者擴大了檢索范圍,增加諸如“飯圈集體行動”“粉絲愛國主義”“應援行動”等關鍵詞進行檢索之后發(fā)現,國內學術界現有的對粉絲行動的研究可以歸納成三大類型。
(1)選取粉絲行動的某一類型或某一具體行動展開分析
例如經濟層面的粉絲消費、集資,話語輿論層面的脫粉回踩、話語暴力,生產層面的粉絲文化生產與數字勞動,政治層面的粉絲愛國主義行動等。劉海龍(2017)分析了粉絲群體的愛國主義行動邏輯,提出由于粉絲群體在跨國和跨地區(qū)活動中常常將“愛國”作為打擊某些競爭對手的武器。丁珂玥、胡菡菡(2019)聚焦于粉絲集資這一集體行動。還有學者對粉絲的愛國主義集體行動、飯圈“撕×現象”、粉絲公益行動等開展研究。
(2)聚焦于媒介技術對于粉絲行動的影響
互聯網與媒介技術的發(fā)展催生了多樣化的虛擬社區(qū)平臺,為粉絲的集體行動提供了實踐場所,粉絲的行動如何被影響和改變也是值得探究的重要議題。不少學者都提出媒介技術為粉絲賦權的觀點。張建敏(2019)認為媒介技術的發(fā)展是影響粉絲行動的場域、具體行為。
(3)研究粉絲行動的內在邏輯
王偉紅(2018)對商業(yè)文化環(huán)境背景下,粉絲的網絡集體行動的內容、方式、內生規(guī)律和影響因素進行了研究。范岳亞(2019)指出偶像崇拜與集體認同共同構成了粉絲社群成員加入集體行動的動力源泉。馬志浩、林仲軒(2018)以公共物品理論作為行為框架對粉絲的應援行動進行研究。柴悅(2020)在分析選秀節(jié)目粉絲社群集體行動的意義時探討了粉絲集體行動的背后因素。
總的來說,近年來國內的學者對于粉絲行動已經有了關注但相關研究不多,單就文獻量而言,研究主要關注點仍然在于粉絲的某一具體行動,仍然側重于觀察某一具體行動,根據觀察所得來的經驗進行實證分析,對粉絲行動進行解釋和說明。但相對于國外聚焦于實證主義研究范式,國內相關研究在對粉絲行動進行解釋說明的同時,已經有所關注到粉絲行動的內在規(guī)則、機制、粉絲行動的邊界和規(guī)范問題等,開始出現一種新的研究轉向。尤旖蕓(2019)對當今粉絲形象被污名化的原因進行了剖析,強調了粉絲應該規(guī)范自身行為。
在粉絲文化越來越興盛的今天,粉絲強大的組織行動的能力進入大眾視野,與此同時,學界也注意到需要對粉絲行動進行有效的規(guī)范和合理的引導,否則粉絲集體行動就容易變成烏合之眾的集體狂歡,極有可能擾亂正常的社會秩序,于是,關于粉絲行動研究出現一種新的轉向——關注粉絲行動的邊界與規(guī)范性問題。
關于粉絲行動的規(guī)范性研究,不同于實證研究對行動事件的描述分析,大多內涵研究者主觀的價值判斷,研究的目的在于獲得改良途徑,為粉絲行動確立邊界,推動粉絲集體行動的有序發(fā)展。
柴悅(2020)在分析選秀節(jié)目粉絲社群集體行動的意義時不僅探討了粉絲的行動邏輯,還對粉絲集體行動中存在的飯圈矛盾激化、虛假數據等問題進行了深入分析,以期為粉絲行動進行一定的約束和規(guī)范管理。李納米(2019)也點出了飯圈文化的“做數據”行動中損害公正的現象、飯圈集資無保障維權難等問題。而如何對其進行合理有效的規(guī)范,王佳運(2019)對粉絲群體的極端化行為的表現、原因、影響都進行了分析,最后對如何應對并引導規(guī)范粉絲行動展開了探討。胡曉菲(2020)提出“好粉絲”形象應該包括“粉絲道德”“追星知識”“追星能力”“個性特點”四個維度。
中國的粉絲文化誕生在的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正處于全球化進程之中,本土文化受到港臺影音、日本動漫、西方影視、日韓偶像等的沖擊?;ヂ摼W興起之后,社交媒體迅速發(fā)展,粉絲文化不斷受到各種外來文化和技術的影響而演變,可以說,中國的粉絲文化本身就是糅合了日本“宅文化”、韓國偶像文化等多種文化,粉絲行動在當今中國的形態(tài)比起西方而言更加復雜。再加之以及中國獨特的政治環(huán)境,審查制度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大眾媒體表達的自由觀點和意見,在這一過程中,國家承擔了更多的監(jiān)管、管理和把關角色,盡管互聯網的興起為“網民提供了想象中的賦權,他們第一次能夠干預制度化敘事的形成”,這也間接導致了中國的粉絲行動沒有那么強的政治屬性,反而隨著娛樂和流行文化在中國媒體領域的擴散具有非常強的娛樂化傾向。
因此,中國粉絲的實踐行動會關照龐大關系網絡,粉絲不僅需要處理自身與所在粉絲社群、粉絲社群與其他社群之間的關系,還必須處理粉絲社群與媒體、粉絲社群與平臺等錯綜復雜的社交關系,比如,粉絲的做數據行動不可避免的與平臺的互動。應該說,粉絲的各種集體行動已然成為一種復雜的社會文化現象,粉絲行動相關研究的實證分析固然必不可少,對于粉絲行動的內在邏輯、行動機制、行動中表現出的規(guī)范性問題等的定性研究重要性也開始凸顯。
現有的粉絲行動對粉絲行動中的經典現象和表現形式均有涉及,也開始著眼于領域中的前沿關注。由于粉絲行動研究在中國尚未形成一個獨立的學術領域,這些研究在當下的學術環(huán)境下并不是主流的學術話語。隨著粉絲文化及相關現象逐漸進入研究視野,對于粉絲行動的研究更避免表面對粉絲行動形式的研究,而重在把握粉絲行動邏輯,對粉絲行動中的規(guī)范性問題進行深入的解釋性研究,不斷進行理論挖掘和方法探索,只有這樣,才能有所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