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明瑤 賈穎妮 [廣東金融學院財經(jīng)與新媒體學院,廣州 510630]
《鑄劍》是魯迅在《故事新編》中的壓卷之作,魯迅曾認為:“《故事新編》真是‘塞責’的東西,除《鑄劍》外,都不免油滑?!?“《故事新編》中的《鑄劍》,確是寫得較為認真?!雹傩≌f改編自干寶的志怪小說《搜神記》中的《三王墓》,講述了少年眉間尺報父仇的故事,頗具奇幻色彩。在十六歲生日的晚上,眉間尺因老鼠的響動起身,從母親口中得知父親死亡的真相,立誓要用雄劍為父親報仇。小說開頭部分標新立異,不寫眉間尺的父仇,反以眉間尺夜間捕殺老鼠起筆,借眉間尺對老鼠“憎惡——同情——憎惡”的態(tài)度變化,折射出眉間尺優(yōu)柔寡斷的性格,為后續(xù)復仇情節(jié)的展開做了良好的鋪墊。
在南來作家劉以鬯的短篇小說《蟑螂》中,不難發(fā)現(xiàn)對于《鑄劍》開頭部分的借鑒。丁普同樣經(jīng)歷了對蟑螂“憎惡——同情”的兩個循環(huán),其對蟑螂感情的左右搖擺,與《鑄劍》中的眉間尺十分相似。(如下表)此外,兩部小說的人物形象和象征也不乏近似之處。
盡管劉以鬯沒有公開表明過對《鑄劍》的借鑒,《蟑螂》亦有較大可能受到《鑄劍》自覺或非自覺的影響。這可以從兩個方面做出推斷。一方面,魯迅是20 世紀的文學泰斗,作品享譽文學界,劉以鬯亦深耕文學多年,被譽為“香港文學跟五四現(xiàn)代文學之間重要的橋梁”②,對魯迅的作品應有一定了解;另一方面,劉以鬯在小說《酒徒》中多次談及魯迅,在《記葉靈鳳》中更對《魯迅全集》的注釋亦能如數(shù)家珍。③但正如劉以鬯對于作品創(chuàng)新的要求:“如果我要娛樂自己的話,只可以在能力范圍內(nèi)磨削敏感與警覺,用實驗性技巧寫一點不落俗套的小說?!雹堋扼搿吩诮梃b《鑄劍》的同時,也展現(xiàn)了對《鑄劍》主題的突破以及劉以鬯的獨特思考與個人美學追求。
瑞恰慈認為:“不同于本體和喻體的相仿,象征物與被象征物之間總是缺乏相同之處……而兩者之間的聯(lián)系靠的是社會的文化淵源?!雹蓓f萊克和奧斯丁·沃倫則認為:“比喻性語象靠復現(xiàn)就變成象征性語象?!雹蘧C合這兩種觀點,象征不同于比喻,體現(xiàn)在象征物與被象征物之間有著文化的關聯(lián),且會在文中多次復現(xiàn)。在《蟑螂》與《鑄劍》兩部小說中,有一對相似的象征物出現(xiàn),即蟑螂和老鼠。蟑螂和老鼠都是會寄居在人類家中,給人類帶來骯臟、惡心感受的生物。但細究作品的實際呈現(xiàn),兩者的象征卻有著主客體的區(qū)別。
在學界對《鑄劍》的研究中,老鼠的象征意義眾說紛紜。有學者認為老鼠象征著眉間尺的敵人,即革命者在革命過程中面對的敵人;另有學者認為老鼠就象征著眉間尺自己,老鼠干擾眉間尺的睡眠,正如眉間尺也作為一只老鼠干擾著“王”的睡眠。眉間尺可以輕而易舉地踏死老鼠,正如“王”也可以輕而易舉地殺死眉間尺。老鼠究竟象征什么,或可從文本中尋找答案。筆者認為,老鼠象征著腐朽的大王與官吏,有如下三個理由。第一,在象征物的形貌方面。描述老鼠的形貌時,作者將老鼠描述為“濕淋淋的黑毛,大的肚子,蚯蚓隨的尾巴”⑦,描繪出老鼠的丑陋,肥胖和身體不均勻的特點。而小說中對官吏的描寫恰是“不是老頭子,便是矮胖子,個個滿臉油汗”,對大王的描述是“正中坐著一個畫衣的胖子,花白胡子,小腦袋”,這與老鼠的“丑陋”“肥胖”“濕淋淋”何其相似,可見,他們的形貌特點與老鼠極為吻合。從反面來說,作為復仇者的宴之敖體貌特征是“黑須黑眼睛,瘦得如鐵”,“兩點磷火般的眼睛”,黑瘦精干,與肥胖油膩的老鼠全然不同,也與大王、官吏的形象形成鮮明對比。這更說明了老鼠的象征意義。第二,從小說的結構方面來看,眉間尺的“憎惡——憐憫——憎惡”的情感轉(zhuǎn)變,也照應著眉間尺的刺殺“準備復仇——復仇失敗——再次復仇并成功”的行動。因為害怕傷人的憐憫之心,眉間尺錯過了復仇的最佳時機,只好向宴之敖求助;眉間尺最終踏死了老鼠,也照應著大王的頭最終死在鼎中。兩者在小說結構上的照應,是小說構思精巧、結構縝密的體現(xiàn)。第三,從文化傳統(tǒng)來看,在我國最早的一部詩歌總集《詩經(jīng)》中的《魏風·碩鼠》一篇中,就將腐敗的官僚們比作肥大的老鼠,而“縱觀魯迅的文學創(chuàng)作,他與《詩經(jīng)》之間的文學靈犀是非常密切的”⑧。綜合以上三條依據(jù),筆者推斷老鼠象征著腐朽的大王和官吏,現(xiàn)實中即為殘暴、專橫的反動統(tǒng)治者。在《鑄劍》當中,眉間尺與老鼠存在鮮明的主客之別,老鼠象征著眉間尺的復仇對象,承受著眉間尺主觀情感的憎惡與憐憫。從單純的象征物層面,老鼠“夜夜咬家具,鬧得他不能安穩(wěn)睡覺”,老鼠干擾眉間尺的生活,與眉間尺處在對立面;從被象征物層面,眉間尺的父親死于大王之手,大王是眉間尺的復仇對象,兩者鮮明對立。因此,無論是對老鼠的殺或救,眉間尺的行為始終是主體對于客體的行為,老鼠及其代表的象征物與眉間尺有清晰的區(qū)隔。
而在《蟑螂》中,對立轉(zhuǎn)化為統(tǒng)一的形態(tài),即主人公要毀滅的客體對象亦是主人公的投射。在小說前半段,蟑螂與丁普是對立關系,蟑螂侵占丁普的生存空間,它們咬爛了丁普的信封,還在丁普的西裝上咬了幾個小洞,引起了丁普要消滅蟑螂的惱怒。這與《鑄劍》中老鼠咬壞家具、影響安眠的情節(jié)相似。此時,丁普還認為自己與蟑螂之間存在懸殊的權力關系,丁普對自己的權力洋洋自得:“他的尊嚴已受到傷害,非在那只蟑螂身上表現(xiàn)他的權威不可。他具有殺死蟑螂的能力,必須將那只蟑螂殺死?!雹崛欢S著丁普做了被蟑螂圍捕追殺的噩夢,丁普設身處地體驗了蟑螂的生活,由此“已徹底了解弱者的痛苦,處在這種環(huán)境里,得不到任何幫助”。主人公逐漸意識到權力關系有可能倒轉(zhuǎn),“一切都調(diào)換了位置,他的權力已消失”,他不得不自覺地站在蟑螂的立場思考:“如果這個世界根本沒有人類的話,生活在這個世界里,該是多么的美好。”丁普的思考愈深,見聞愈多,當他再次見到斷腿的蟑螂,他便想起了“中過馬票而跳樓自殺的周金財”等人和事,意識到生命在現(xiàn)實世界的渺小,更意識到人之于世界、命運就如同蟑螂之于人,是渺小脆弱的。斷腿的祖母懷著強烈的求生欲望,艱難地存活著,這與斷腿后艱難求生的蟑螂何其相似?由于對人類生命的憐憫,丁普對憎惡的蟑螂也產(chǎn)生了不忍的情緒。至此,蟑螂的象征意義得到揭示,蟑螂與丁普的主客關系也消失了。丁普同情蟑螂,而蟑螂也象征著人類(丁普),在主客的統(tǒng)一中,《蟑螂》揭示了關于人類生命的本真思考。
新批評學派認為:“悖論是表面上荒謬實際上真實的陳述,在文字上表現(xiàn)為一種矛盾的形式,矛盾的兩個方面是同時出現(xiàn),而在一個真理上統(tǒng)一起來。”⑩《鑄劍》中,善惡的悖論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眉間尺身上曾有著十分善良的成分,但這種善良,非但沒有成為有益于復仇的美德,反而被母親指責為“你似的性情,能行大事的么”,成了眉間尺復仇的不利因素。的確,眉間尺的善良和搖擺,使他既沒有報復老鼠以獲得心靈的愉快,又沒有真正地拯救生命。他對老鼠處置方式的反復躊躇,相較于直接殺死老鼠,在客觀上反而虐待了老鼠,給老鼠增添更多痛苦。善與惡的悖論首先體現(xiàn)在眉間尺的復仇過程中。孤身復仇時,眉間尺的善良使他畏首畏尾,一開始“怕那看不見的雄劍傷了人,不敢擠進去”,將要行刺時又怕劍尖傷了干癟臉的少年,只好將復仇計劃修改為“在南門外等候他回來,給父親報仇罷”。眉間尺的善良,使他錯過了刺殺大王的機會,正義的復仇根本無從開展。善良反而阻礙正義的復仇,這是《鑄劍》的悖論之一。善與惡之間的悖論,更體現(xiàn)在宴之敖協(xié)助的條件。為殺死大王,宴之敖提出要眉間尺的頭顱。令無辜者眉間尺死去,這是惡的,而復仇又代表著正義,要以惡的手段迂回地達到善,這是《鑄劍》的善惡悖論之二。換言之,復仇,或稱革命的善惡悖論,即代表善的復仇本身有著惡的成分,善反而有可能對復仇有害。因這樣的悖論,《鑄劍》為那些追求道德絕對正當?shù)母锩咛峁┝藚⒖己途尽?/p>
在《蟑螂》中,劉以鬯由殺死老鼠的善惡悖論,上升到生物之間的權力悖論。起初,丁普認為自己天然地擁有消滅蟑螂的權力,他懷著一種扭曲的報復心理,認為蟑螂是應該被消滅的:“他蓄意要殺死那只蟑螂,除了表現(xiàn)權力外,還想以此作為一種發(fā)泄?!睔⑺荔耄贿^是他生活中微不足道的一點宣泄。而隨著丁普體驗、思考的加深,他認識到這種權力就像J.丹佛斯所描繪的情形,發(fā)生在人類身上,是十分恐怖的。因此,他選擇救下斷腿的蟑螂,將蟑螂放在紙盒里由自己喂養(yǎng),還扔掉了所有的殺蟲水。此處存在兩種矛盾,首先,蟑螂斷腿由丁普造成,而放在紙盒里喂養(yǎng)也出自丁普的手筆。丁普使蟑螂斷腿的原因是憎惡,將蟑螂放在盒子里的原因是“以為這垂死的蟑螂抵受不了寒冷的侵襲”,是一種憐憫。而實際上,這兩件事都是丁普對于蟑螂生命的主觀干涉,只不過以一正一反兩種行為表現(xiàn)出來。無論是殺死蟑螂,還是救下蟑螂,都是丁普憑個人意愿對蟑螂做出的處置。那么,他因自認為“濫施權力”產(chǎn)生的惻隱之心,實際上只是以另一種權力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將蟑螂擲入水仙盆時,丁普享受“我是神”般權力的快感;而在圣誕節(jié)救下蟑螂,未嘗不是將自己看作能夠拯救蟑螂的上帝。丁普的拯救不過是對蟑螂生命的又一次擺弄,談何對生命價值的敬重。其次,丁普與蟑螂的對立關系本身就來自于兩人生存空間的爭奪,蟑螂咬壞了丁普的信封和西裝。文中寫道:“丁普竟將蟑螂們基于本能的求食行為視作侵襲。這種侵襲,他是不能容忍的。”蟑螂對丁普的侵襲,只是源于求生的本能,卻給丁普帶來不少麻煩。在丁普動了惻隱之心后,他救下了斷腿的蟑螂,還把所有的殺蟲水扔掉了。但是,生物之間生存資源的爭奪是如此殘酷,丁普放棄對蟑螂的捕殺,可以預見的是,蟑螂便會不斷繁衍,侵占丁普的生存空間。在正常生存環(huán)境被侵襲時,丁普能夠始終不使用殺死蟑螂的權力嗎?丁普重視蟑螂的生命價值、克制個人的權力,這種善良與生物生存的法則先天地相違背。以丁普樸素的生死哲學,難以處理這種悖論的情形??梢灶A料的是,丁普也許終有一天像眉間尺踏死老鼠一樣,為了生存再次使用殺蟲水。在這樣的悖論中,小說產(chǎn)生文本的空缺,為讀者留出思考的空間。
《蟑螂》的開頭部分與《鑄劍》有著十分相似的情節(jié)結構,都以主人公對憎惡的動物(蟑螂、老鼠)的情感變化為主線,串聯(lián)起主人公的行動,闡發(fā)作者的寫作意圖。不同的是,《鑄劍》中眉間尺殺死老鼠的橋段,只是小說的開頭,無法完整地揭示小說的主旨。這一部分只是對眉間尺性格的揭示以及對眉間尺后續(xù)復仇的一種互文。在敘事結構上,老鼠作為象征,起到了讖語式的效果。然而,這只是小說的片段,并不完整,傳達的觀念有限。例如,在這一部分的末尾,眉間尺的母親發(fā)出疑問:“可是你在做什么?殺它呢,還是在救它?”這句話有著哈姆萊特“生存還是死亡”般的哲學意味。但受小說本身創(chuàng)作意圖的限制,這句對白只引出了眉間尺的母親對眉間尺性格的嘆息,并未得到深入的闡發(fā)。
在《蟑螂》中,劉以鬯對這一生死命題進行了深入的挖掘。當丁太太看到丁普將蟑螂放在紙盒里喂養(yǎng),她的疑問與眉間尺的母親十分相似:“這算什么意思?”只不過,相較于《鑄劍》的開頭部分,劉以鬯對這一命題有了新的突破,點破了“殺與救”行為潛藏的生死對立,進而討論對權力對生命的克制與放縱。小說中,借由丁普的所見所聞所思,羅列了有關于生死的諸多人和事。這些人和事大體可分為幾類:(1)有著強烈求生欲望的人:如丁普斷腿的祖母,(2)意外失去生命的人,表演時喪命的德國女藝員、駕MG 在郊外失事的青年、寒流襲港凍死的人;(3)想要放棄生命的人:如跳樓自殺的周金財、服毒自殺的少女、賭場外跳海自殺的婦人。(4)與權力毀滅生命有關的實例,如“二戰(zhàn)”盟軍的電影,J·丹佛筆下走向毀滅戰(zhàn)爭的人類……劉以鬯對生死觀的闡發(fā)并非通過說教的方式,而是逐一列出諸多事例,引起讀者自覺的思考和選擇。實際上,(1)與(2)是對(3)與(4)事例的反思與詰問。祖母的生命與苦楚為伴,祖母卻頑強生存,與死亡搏斗;意外事故頻頻發(fā)生,生與死僅僅一線之隔。既然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抵抗死的求生本能如此強烈,為何有人選擇自己結束自己的生命,又為何人的生命會遭到同類大規(guī)模的毀滅?在生命如此寶貴、脆弱的基礎上,主人公產(chǎn)生了商業(yè)社會擠壓人、毀滅人的思索:“他(周金財)是跳樓自殺的。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他是被殺的?!比绻皇鞘艿缴鐣膲浩?,周金財不會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反諷之處在于,丁普對朋友周金財?shù)姆Q呼也是“中過馬票的周金財”,劉以鬯借此隱晦地展現(xiàn)當時的社會中的人際感情關系已經(jīng)被社會經(jīng)濟關系完全遮蔽,經(jīng)濟關系成了人的立身之本。金錢的喪失,使人如跳海的婦人,失去生存的意志。
除了商業(yè)社會的壓迫,小說另討論了權力引發(fā)的毀滅戰(zhàn)爭,人類的生命在戰(zhàn)爭中大批毀滅。如篇末的一段敘述,圣誕節(jié)前凍死了三個人,而“坐在火爐旁吃暖鍋的人”,猶嫌天氣不夠冷?!啊小娜擞械奶?,‘無’的人非凍斃街頭不可?!倍∑諏⑺荔霗嗔Φ淖晕壹s束,指涉了劉以鬯對于社會平等與人道主義的呼喚。劉以鬯由蟑螂與人類在生存中產(chǎn)生的沖突,層層遞進,闡發(fā)城市病影響下的精神癥候,為當代人如何確立自己的生命觀提供了參考?!扼搿愤@部作品也轉(zhuǎn)為與《鑄劍》截然不同的主題,由革命過程的隱喻轉(zhuǎn)向時代生活中生死哲理的探求。
《鑄劍》寫于1927 年四月三日的,?廣州左翼作家魯迅在目睹了女師大學潮、五卅運動、“三一八”慘案的發(fā)生后,將自己的革命認識與戰(zhàn)斗精神傾注于這部作品中。因此,這部小說的中心思想主旨也與時代緊密相關。在《鑄劍》中,魯迅所要探討的是“復仇”。眉間尺這樣一個剛剛成年,優(yōu)柔寡斷的復仇者,在宴之敖的指引下,具有了革命所必需的堅忍冷酷的品質(zhì)。終了,三個頭顱在鼎中搏斗,大王的頭死去,眉間尺的復仇得以成功。眉間尺與宴之敖,寄托著魯迅對革命者的要求以及對暴力革命的理解。
劉以鬯的《蟑螂》寫于1966 年,這時的香港無論是時代風潮、社會環(huán)境、文壇主流都與1927 年的廣州截然不同。這時的香港,商品經(jīng)濟盛行,社會紙醉金迷,物欲橫流。普通人面對的社會環(huán)境由殘酷的革命斗爭,轉(zhuǎn)向現(xiàn)代都市社會的種種弊病。在《蟑螂》一文中,不乏對社會環(huán)境的點明?!跋愀圻@幾年,人口激增,空間太小,建筑物只好向高空發(fā)展……這幾年,跳樓的人實在太多,大家對于諸如此類的新聞,不再感興趣?!鄙硖幊鞘协h(huán)境中的人,如丁普,產(chǎn)生“將這些窗戶里的動態(tài)當作戲劇來欣賞”的窺私欲;由于生活的壓力,丁普產(chǎn)生凌虐折磨蟑螂的一種病態(tài)心理;自殺的周金財,跳海自殺的婦女,無不是這種社會環(huán)境的縮影。在物欲膨脹的20 世紀60 年代香港,“蟑螂”有著卡夫卡《變形記》中格力高爾的意味,對生死哲學的思考也成為將要“異化”的人反抗的一種方式。結尾處丁普救下蟑螂的決定,展現(xiàn)了劉以鬯對都市人的人道主義關懷。
從《鑄劍》到《蟑螂》,能夠一窺香港文學對大陸文脈的繼承與開拓,無論是故事新編文體,抑或是意識流技巧,劉以鬯始終善于借鑒,敢于創(chuàng)新,在寫作“娛己”的作品時,不斷開拓小說表達的技巧和領域,表達深邃的個人思想。作為作家,他在寫作上的實驗和創(chuàng)新,不僅為香港文學注入新鮮的血液,更為后來的寫作者們帶來啟發(fā)。他由《蟑螂》闡發(fā)出的生死哲學,值得當代都市人不斷揣摩、思索。
①魯迅:《魯迅全集》(第14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7頁。
② 澎湃新聞專訪許子東,見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2715305.
③劉以鬯:《我與我的對話》,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330頁。
④ 劉以鬯:《劉以鬯經(jīng)典:酒徒,對倒,寺內(nèi)》(第一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8頁。
⑤⑥⑩ 趙趙毅衡:《重訪新批評》,四川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第118頁,第113頁,第152—153頁。
⑦ 魯迅:《魯迅全集》(第2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433—453頁。(文中相關引文皆出自同一版本,不再另注)
⑧ 那秋生:《魯迅與詩經(jīng)的文學靈犀》,《書屋》2020年第7期。
⑨ 劉以鬯:《寺內(nèi)》,人民文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203—250頁。(文中相關引文皆出自同一版本,不再另注)
? 魯迅:《魯迅全集》(第16卷),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