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懷榮 石飛飛
(中國海洋大學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山東 青島 266100)
李絳(764—830年),字深之,是中唐杰出宰相、政論家,有《李相國論事集》《李深之文集》等作品傳世?!侗渴旨健酚衫罱{收集,薛弘慶整理而成。因李絳曾于唐憲宗、唐穆宗兩朝擔任兵部尚書,故名?!缎绿茣肪砦迨拧端囄闹救分浻小把霊c《兵部手集方》三卷”。注曰:“兵部尚書李絳所傳方。弘慶,大和河中少尹?!盵1](P1572)“大和”(827—835年)是唐文宗年號,弘慶為薛玨長子。(1)參見《新唐書》卷七十三下《宰相世系表三下》,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3041頁。李絳收集的醫(yī)方如何傳到薛弘慶手中,史籍缺載?!端问贰肪矶倨摺端囄闹玖芬嘀洝袄罱{《兵部手集方》三卷”。[2](P5314)《兵部手集方》已經(jīng)亡佚,其中的醫(yī)方散見于《證類本草》《本草綱目》等后世醫(yī)療典籍中,(2)參見葛政《亡佚隋唐醫(yī)方書考略》,中國中醫(yī)科學院2020年博士學位論文。尹占華廣泛收集各類醫(yī)籍中的佚文,完成了《兵部手集方》的輯佚,(3)尹占華輯有唐人十一種醫(yī)方文獻,《兵部手集方》為其中之一,集33條佚文,共計39方。參見尹占華《唐宋文學與文獻叢稿》,天津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609—615頁。本文凡引用《兵部手集方》,均采用尹占華輯本。該輯本佚文主要出自《證類本草》,本文在必要時以《本草綱目》所著錄同一醫(yī)方佚文予以補充,同時標注佚文在《證類本草》中的出處。葛政對《兵部手集方》有詳細考證。(4)葛政對7種亡佚隋唐醫(yī)方做了詳細考證,有關(guān)《兵部手集方》的考證中統(tǒng)計“《證類》引《兵部手集方》37條佚文,共計47方?!眳⒁姼鹫锻鲐逄漆t(yī)方書考略》,中國中醫(yī)科學院2020年博士學位論文,第128—134頁。部分論文對《兵部手集方》中若干藥方的藥用價值和流傳情況做了探討。(5)如劉更生、王均寧《香連丸源流發(fā)展與應用述略》,《中成藥》1999年第1期。相似的文獻如:張雪燕《香連丸治療潰瘍性結(jié)腸炎的實驗研究及其組方配伍探討》,山東中醫(yī)藥大學2004年碩士學位論文;陳寶忠、王志國《香連丸的研究進展》,《中醫(yī)藥信息》2004年第3期;李勝志、史殿龍《香連丸的源流及衍變》,《中醫(yī)藥學報》2004年第3期。
《兵部手集方》所收均為驗方,且與僅簡單記載藥材、服藥方法的傳統(tǒng)藥方集有明顯不同。李絳身居高位,所與交游者也多為朝中要員。故部分醫(yī)方用文學敘事筆法,同時記錄了當時政壇名人的醫(yī)療故事。但就筆者所見,在以往的研究中,這些材料多未受到關(guān)注,也沒有從醫(yī)療角度對《兵部手集方》進行研究的成果。本文擬對其中兩個典型驗方做細致剖析,以探討其在中唐醫(yī)療史和歷史人物研究方面的價值,并希望能對中唐醫(yī)療文學研究有所啟發(fā)。
療毒瘡腫、號叫臥不得,人不別者方
取獨頭蒜兩顆,細搗,以麻油和,厚傅瘡上,干即易之。頃年,盧坦侍郎任東畿尉,肩上瘡作,連心痛悶,用此便差。后李仆射患腦癰,久不差,盧與此方,便愈。絳得此方,傳救數(shù)人,無不神效。[3](P614)(6)(宋)唐慎微著,郭君雙等校注:《證類本草》卷二九“葫(蒜也)”條引,中國醫(yī)藥科技出版社2011年版,第713頁。
此藥方中稱盧坦任東畿尉時,“肩上瘡作,連心痛悶”,用此方得以治愈。有關(guān)盧坦早年仕履情況,李翱《故東川節(jié)度使盧公傳》(以下簡稱《盧公傳》)曰:“盧坦字保衡,河南人……初任韓城縣尉,歷宣城、鞏、河南三縣尉。其吏河南知捕賊,杜黃裳為河南尹……”[4](P6462)《新唐書·盧坦傳》也說:“(盧坦)仕為河南尉,時杜黃裳為尹。”[1](P4958)據(jù)《舊唐書》卷十三《德宗紀下》,貞元五年(789年)三月“以給事中杜黃裳為河南尹”,[5](P367)可知,盧坦患病即在河南縣尉任上,時間當在貞元五年或稍后。
方中稱盧坦為“侍郎”,按《舊唐書》卷一百五十三《盧坦傳》曰:
及武元衡為宰相,以坦為中丞,李元素為大夫,命坦分司東都,未幾歸臺?!拢鰹樾ǔ赜^察使。(元和)三年,入為刑部侍郎、鹽鐵轉(zhuǎn)運使,改戶部侍郎、判度支。元和八年,西受降城為河徙浸毀,宰相李吉甫請移兵于天德故城。坦與李絳葉議,……事竟不行。未幾,出為劍南東川節(jié)度使。[5](P4092)
盧坦任侍郎的時間,《舊唐書》本傳以為是元和三年(808年),但李翱《盧公傳》曰:
權(quán)德輿為戶部侍郎,請為本司員外郎,尋轉(zhuǎn)庫部兼侍御史知雜事,未久,遷刑部郎中,……五年冬,遷刑部侍郎,充諸道鹽鐵轉(zhuǎn)運使,減冗職八十員,自江之南補置付之,院監(jiān)使無所與。數(shù)月,轉(zhuǎn)戶部侍郎,判度支。[4](P6463-6464)
另據(jù)《舊唐書》卷十四《憲宗紀》,元和五年(810年)十二月,“以前宣歙觀察使盧坦為刑部侍郎,充諸道鹽鐵轉(zhuǎn)運使”。[5](P433)六年(811年)夏四月,“以刑部侍郎、鹽鐵轉(zhuǎn)運使盧坦為戶部侍郎、判度支”,[5](P434-435)又據(jù)《舊唐書》卷十五《憲宗紀下》,元和八年(813年)八月,“以東川節(jié)度使潘孟陽為戶部侍郎、判度支,盧坦為梓州刺史、劍南東川節(jié)度使”。[5](P447)盧坦任刑部侍郎似應從后者為元和五年(810年)。則醫(yī)方所述“侍郎盧坦”所對應的時間,當在元和五年(810年)十二月至元和八年(813年)八月間。醫(yī)方接著提到“后李仆射患腦癰,久不差,盧與此方便愈”。這里的“后”應在盧坦任“侍郎”之后,其中的“李仆射”應指李吉甫。
按《舊唐書》卷十四《憲宗紀上》記載,元和六年(811年)春正月,“以淮南節(jié)度使、中書侍郎、同平章事、趙國公李吉甫復知政事、集賢殿大學士、監(jiān)修國史”。[5](P434)《新唐書》卷一百四十六《李棲筠傳附李吉甫傳》也說:“元和二年,杜黃裳罷宰相,乃擢吉甫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裴垍病免,復以前官召吉甫還秉政?!盵1](P4739-4741)
又《舊唐書》卷一百四十八《李吉甫傳》曰:
(元和)二年春,杜黃裳出鎮(zhèn),擢吉甫為中書侍郎、平章事?!淠?筆者按:指元和三年)九月,拜檢校兵部尚書,兼中書侍郎、平章事,充淮南節(jié)度使,上御通化門樓餞之。在揚州,每有朝廷得失,軍國利害,皆密疏論列?!迥甓?,裴垍病免。明年正月,授吉甫金紫光祿大夫、中書侍郎、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監(jiān)修國史、上柱國、趙國公?!途拍甓┎∽?,年五十七。[5](P3993-3996)
李吉甫再度擔任宰相的時間為元和六年(811年)正月至元和九年(814年)十月,這與《舊唐書》卷十五《憲宗紀下》(元和)九年春正月“李吉甫累表辭相位,不許”[5](P448)“冬十月甲辰朔。丙午,金紫光錄大夫、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集賢大學士、監(jiān)修國史、上柱國、趙國公李吉甫卒”[5](P450)的記載是一致的。那么作為醫(yī)方記錄者的李絳在這期間的任職情況又是怎樣的呢?《舊唐書》卷一百六十四《李絳傳》曰:
(元和)六年,猶以中人之故,罷學士,守戶部侍郎,判本司事?!菤q(筆者按,指元和六年),將用絳為宰相,前一日,出承璀為淮南監(jiān)軍。翌日,降制,以絳為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同列李吉甫便僻,善逢迎上意,絳梗直,多所規(guī)諫,故與吉甫不協(xié)?!四?,封高邑縣男。絳以足疾,拜章求免。九年,罷知政事,授禮部尚書。十年,檢校戶部尚書,出任華州刺史。[5](P4287-4290)
《新唐書》卷一百五十二《李絳傳》也說:
(元和)六年,罷學士,遷戶部侍郎,判本司?!勖坑性冊L,隨事補益,所言無不聽,欲遂以相。而承璀寵方盛,忌其進,陰有毀短,帝乃出承璀淮南監(jiān)軍。翌日,拜絳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以足疾求免,罷為禮部尚書?!?元和)十年,出為華州刺史。[1](P4839-4843)
據(jù)《舊唐書》卷十四《憲宗紀上》,(元和六年)六月,李絳在戶部侍郎任。同年十二月,“制以朝義郎、守尚書戶部侍郎、驍騎尉、賜紫金魚袋李絳為朝議大夫、守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5](P436-439)
綜上可知,元和六年夏四月至元和八年八月間,盧坦任“戶部侍郎”;李吉甫元和六年正月至元和九年十月任宰相;李絳元和六年遷戶部侍郎,同年十二月任宰相,元和十年,出為華州刺史。則元和六年四月至十二月,盧坦與李絳同為戶部侍郎,李吉甫則為宰相。從元和六年十二月至元和八年八月近兩年間,李吉甫與李絳同為宰相,盧坦為戶部侍郎。因此,元和六年四月至八年八月這兩年四個月,與醫(yī)方中的敘述最為切近。這期間,盧坦為戶部侍郎。而可稱“李仆射”者,非李吉甫莫屬。李吉甫用盧坦的這一驗方治愈“腦癰”當在此期間。
《新唐書》卷一百五十九《盧坦傳》:“初,坦與宰相李絳議多協(xié),絳藉為己助,及坦出半歲而絳罷?!盵1](P4960)《舊唐書》卷十五《憲宗紀》則說,(元和九年)二月,“制朝議大夫、守中書侍郎、同平章事、上柱國、高邑男李絳守禮部尚書,累表辭相位故也”。[5](P449)上引《舊唐書》李絳本傳說“絳以足疾,拜章求免。九年,罷知政事,授禮部尚書”。[5](P4290)實際上,盧坦外放與李絳罷相,都與李吉甫有關(guān),而直接的導火索則源自元和八年(813年)西受降城事件。這一年西受降城為河徙浸毀,宰相李吉甫請移兵于天德故城。結(jié)果盧坦、李絳及城使周懷義都持反對意見。(7)李翱《故東川節(jié)度使盧公傳》曰:“八年,西受降城為河所壞。城使周懷義上言宰相,議徙天德故城。”所記與兩唐書《盧坦傳》不同,見李翱《故東川節(jié)度使盧公傳》,(清)董誥等《全唐文》卷六百四十,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6464頁。因此“吉甫不悅,出坦為東川節(jié)度”。[1](P4960)《舊唐書》卷十五《憲宗紀下》曾提到,(元和)九年春正月,“李吉甫累表辭相位,不許”。[5](P448)結(jié)果到十月,即“暴病卒”。李吉甫辭相位,可能與身體有關(guān)。而盧坦將這一驗方贈予李吉甫,治愈他的腦癰,或當在元和六年或七年。
李吉甫之死,是否與之前的“腦癰”有關(guān),因史料缺失,不得而知?!侗渴旨健匪洝隘煻警從[”驗方,不僅揭示了三位名人為正史所忽略的私人史,也反映了中唐時期“癰疽”之疾及其療治的實際情況。李吉甫與盧坦、李絳雖政見不同,但他們以此方療疾,并加以傳播,惠及他人的行為,則是典型的醫(yī)療史佳話。
療多年惡瘡、百方不差,或痛焮走不已者方
爛搗馬齒(莧)傅上,不過三兩遍。此方出于武元衡相國。武在西川,自苦脛瘡,焮癢不可堪,百醫(yī)無效。及到京城,呼供奉石蒙等數(shù)人,療治無益。有廳吏上此方,用之便差。[3](P615)(8)(宋)唐慎微著,郭君雙等校注:《證類本草》卷二十九“馬齒莧”條引,中國醫(yī)藥科技出版社2011年版,第727頁。
武元衡(758—815年)是中唐著名的文人、政治家,他曾兩度任宰相,據(jù)《舊唐書》卷十四《憲宗紀》,(元和)二年(807年)正月,“以戶部侍郎、賜緋魚袋武元衡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賜紫金魚袋,以中書舍人、翰林學士李吉甫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5](P420)據(jù)《舊唐書》卷一百五十八《武元衡傳》,同年十月,因當時朝廷剛剛平定蜀地,新任節(jié)度使高崇文“理軍有法,而不知州縣之政。上難其代者,乃以元衡代崇文,拜檢校吏部尚書,兼門下侍郎、平章事,充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5](P4160)接替高崇文任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這是武元衡第一次任宰相,時間為元和二年正月至元和二年十月。
醫(yī)方中的“武在西川”,即指武元衡任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據(jù)《舊唐書》卷十四《憲宗紀》記載,(元和)八年(813年)二月,“以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吏部尚書、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上柱國、臨淮郡開國公、食邑二千戶武元衡復入中書知政事,兼崇玄館大學士、太清宮使”。[5](P445)
武元衡在元和八年二月被征還,并重新拜相。他任西川節(jié)度使七年,實際為五年五個月?!杜f唐書·武元衡傳》曰:
高崇文既發(fā)成都,盡載其軍資、金帛、帟幕、伎樂、工巧以行。元衡至,則庶事節(jié)約,務以便人。比三年,公私稍濟。撫蠻夷,約束明具,不輒生事。重慎端謹,雖淡于接物,而開府極一時之選。八年,征還。至駱谷,重拜門下侍郎、平章事。[5](P4160)
《新唐書》卷一百五十二《武元衡傳》亦曰:
崇文去成都,盡以金帛、帟幕、伎樂、工巧行,蜀幾為空。元衡至,綏靖約束,儉己寬民,比三年,上下完實,蠻夷懷歸。雅性莊重,雖淡于接物,而開府極一時選。[1](P4834)
因武元衡是在蜀地被高崇文掏空之后接任,其難度可想而知。上引文中“庶事節(jié)約”“撫蠻夷”“綏靖約束,儉己寬民”“下完實,蠻夷懷歸”及“開府極一時選”,都對武元衡的政績做了高度肯定。武元衡在返京途中作有《元和癸巳余領(lǐng)蜀之七年奉詔征還二月二十八日清明途經(jīng)百牢關(guān)因題石門洞》:
昔佩兵符去,今持相印還。天光臨井絡,春物度巴山。鳥道青冥外,風泉洞壑間。何慚班定遠,辛苦玉門關(guān)。[6](P3551-3552)
從詩題可知,武元衡返京走的是古蜀道中的褒斜道。“百牢關(guān)”在今陜西省勉縣西南,“石門洞”為人工開鑿的隧道洞,位于今漢中市與勉縣交界的褒谷南口。《全唐詩》題下注“一作石洞門”,誤。褒斜道的北出口在眉縣的斜谷?!榜樄取睘閮樀?駱谷道)的北出口,在今陜西周至西南。以今天的距離計算,勉縣北至眉縣約240公里,眉縣向東到周至縣約65公里。從百牢關(guān)到駱谷,大約還有數(shù)天的行程。故從此詩可知,武元衡對自己重新拜相,應該知道得更早,而并非如《舊唐書》所說,是“至駱谷”才得知。詩中“兵符”“相印”兩句,寫出其春風得意之情。唐代節(jié)度使是地方軍政首腦,故詩人以班超自比,表達了對自己在西川功業(yè)的自信。
武元衡患“脛瘡”的具體時間不可考,按醫(yī)方中“百醫(yī)無效”,到京城才治愈的記載,當在任職西川后期,即元和八年被重新起用之前。武元衡返京后,先由“供奉”石蒙等繼續(xù)治療,但仍無效果。在《兵部手集方》的其他醫(yī)方中,也出現(xiàn)了“供奉”,如“治產(chǎn)后腹中鼓脹不通轉(zhuǎn),氣急,坐臥不安”方中,就提到了“供奉輔太初”,此人與石蒙顯然都是醫(yī)生。這里的“供奉”,應指翰林醫(yī)官,或翰林院醫(yī)待詔,對此需稍作說明。
“待詔”之職,起于漢代,名目甚多,長于醫(yī)學的“本草待詔”為其中之一。(9)參楊鴻年:《漢魏制度叢考》,武漢大學出版社1985年版,第124頁。這一制度為唐代所繼承,據(jù)《舊唐書》卷四十三《職官志二》“翰林院”條記載,天子在大明宮、興慶宮、西內(nèi)、東都、華清宮“皆有待詔之所。其待詔者,有詞學、經(jīng)術(shù)、合煉、僧道、卜祝、術(shù)藝、書奕,各別院以稟之,日晚而退。其所重者詞學”。[5](P1853)而《新唐書》卷四十六《百官志一》曰:
唐制,乘輿所在,必有文詞、經(jīng)學之士,下至卜、醫(yī)、伎術(shù)之流,皆直于別院,以備宴見……玄宗初,置“翰林待詔”,以張說、陸堅、張九齡等為之,堂四方表疏批答、應和文章;既而又以中書務劇,文書多壅滯,乃選文學之士,號“翰林供奉”,與集賢院學士分掌制詔書敕。開元二十六年,又改翰林供奉為學士,別置學士院,專掌內(nèi)命。[1](P1183)
據(jù)此,唐初即有“待詔”制度,《舊唐書·職官志》所列舉的“待詔”名目中雖未明確提到“醫(yī)待詔”,但據(jù)《新唐書》的記載及醫(yī)藥為人生必備的性質(zhì)來看,“醫(yī)待詔”肯定是存在的。那么,“醫(yī)待詔”是否可稱“供奉”呢?回答是肯定的,這在《舊唐書·方伎傳》中即有明證?!杜f唐書》卷一百九十一《方伎傳·明崇儼傳》曰:
明崇儼,……父之小吏有善役召鬼神者,崇儼盡能傳其術(shù)。乾封初,應封岳舉,授黃安丞。會刺史有女病篤,崇儼致他方殊物以療之,其疾乃愈。高宗聞其名,召與語。悅之,擢授冀王府文學。儀鳳二年,累遷正諫大夫,特令入閣供奉。[5](P5097)
《舊唐書》同卷《嚴善思傳》也說:
嚴善思,同州朝邑人也。少以學涉知名,尤善天文歷數(shù)及卜相之術(shù)。初應消聲幽藪科舉擢第。則天時為監(jiān)察御史,兼右拾遺、內(nèi)供奉。[5](P5102)
明崇儼、嚴善思所擅之“卜?!薄凹啃g(shù)”之類,在唐代的“待詔”中,與“醫(yī)”是并列的。既然此二人被稱為“供奉”,待詔中的醫(yī)生,當然也可以這樣稱呼。需要說明的是,“翰林待詔”名稱的出現(xiàn),要到唐玄宗設立翰林院之后?!短茣肪砦迨摺昂擦衷骸睏l曰:“(翰林院)開元初置……蓋天下以藝能技術(shù)見召者之所處也?!盵7](P977)之后,唐玄宗大約在開元十年(722年)前后,又設翰林供奉(10)有關(guān)翰林供奉設立的見,參傅璇琮《李白任翰林學士辨》,《文學評論》2000年第5期。。這是對翰林待詔中為皇帝起草重要文書的文學之士的專稱。到了開元二十六年(738年),“又改翰林供奉為學士,別置學士院”。至此,學士院從翰林院獨立出來。但“玄宗設立學士院別置翰林學士后,翰林待詔和翰林供奉仍然存在,只是從此以后二者在性質(zhì)上的區(qū)別漸漸縮小,甚至趨于彌合。由于專門設立了執(zhí)掌起草內(nèi)詔、拜免將相的翰林學士,翰林待詔和翰林供奉本來名詞化的意義漸漸向動詞演化,而專門用來指稱‘待詔’或‘供奉’于翰林院”。[8]因此,《兵部手集方》中出現(xiàn)的“供奉”,即為翰林醫(yī)官或翰林院醫(yī)待詔。能入選翰林院醫(yī)待詔者,在醫(yī)術(shù)方面自然有其專長,但石蒙等人的治療竟然無效。
武元衡獲得“廳吏”奇方治愈“惡瘡”的時間,自然在回京之后。在此之前,李絳于元和六年(811年)十二月拜相。在武元衡返京后,李吉甫、李絳與武元衡同時為宰相?!杜f唐書》卷一百五十八《武元衡傳》曰:“時李吉甫、李絳情不相葉,各以事理曲直于上前。元衡居中,無所違附,上稱為長者。”[5](P4160)因與李吉甫不合,李絳在元和八年(813年)即屢次上表辭相位。元和九年(814年)二月,終于得到憲宗的批準,改任禮部尚書。元和十年(815年)二月,出為華州刺史。武元衡則于元和十年(815年)六月三日被刺客殺害。李絳開始留意醫(yī)方的時間雖不可考,但肯定比較早。武元衡的“多年惡瘡”及其因此方獲得奇效,必然會引起他的注意。故李絳從武元衡處獲得此方,當在元和八年武元衡返京至元和十年二月間武元衡病愈后。
武元衡出將入相,位極人臣,在中唐時期有著很高的地位。關(guān)于他在西川治療的情況,醫(yī)方中雖然只用了“百醫(yī)無效”四個字,但可以想見,作為地方最高長官,他和他的屬下肯定想盡了各種辦法多方求治。在返京之后,身為宰相,又受到憲宗的高度信任。因此,在醫(yī)方“呼供奉石蒙等數(shù)人療治無益”一句的背后,隱含著已動用了朝廷從各地延攬的名醫(yī),但最后取得奇效的卻是未留下姓名的“廳吏”獻出的驗方。于賡哲說:“唐代官方醫(yī)學是‘服從’、尊重民間醫(yī)學的,若要討論兩者之間的影響,后者對前者的影響似乎更大一些?!盵9](P35)“廳吏”的驗方,可為此論之一證。
前述三位中唐名人都是“癰疽”類疾病患者,只不過發(fā)病的部位不同。這類疾病在唐代發(fā)病率較高。據(jù)李燕捷以唐代精英階層患病情況所做的統(tǒng)計,人為死亡、腦血管病、傳染病、瘡瘍、服長生藥等是致死率最高的五種疾病。[10](P255)于賡哲認為,影響唐代一般民眾的疾病主要有:“‘瘧疾’‘天行病’‘卒病’‘腫病’‘生產(chǎn)’‘赤白痢’‘患腹’‘血癰’‘風黃病’‘水痢’‘赤眼’”。[11](P10)其中的“瘡瘍”“腫病”“血癰”,都屬于“癰疽”類疾病。對這類疾病的發(fā)病原因及危害,《黃帝內(nèi)經(jīng)》下《靈樞》卷十二《癰疽》有專門的論述:
寒邪客經(jīng)絡之中則血泣(通“澀”),血泣則不通,不通則衛(wèi)氣歸之,不得復反,故癰腫。寒氣化為熱,熱勝則腐肉,肉腐則為膿,膿不瀉則爛筋,筋爛則傷骨,骨傷則髓消,不當骨空,不得泄瀉,血枯空虛,則筋骨肌肉不相榮,經(jīng)脈敗漏,薰于五藏,藏傷故死矣。[12](P1461-1462)
可見,這種疾病非常危險,致死率較高。如盛唐著名詩人孟浩然“病疽背卒”,[1](P5779)徐鉉也說,孟浩然“疾發(fā)背而亡”。(11)相關(guān)的記載,又如徐鉉《翰林學士江簡公集序》,(清)董誥等《全唐文》卷八百八十一,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9214頁;王士源《孟浩然集序》:“開元二十八年,王昌齡游襄陽,時浩然疾發(fā)背且愈,相得歡甚,浪情宴謔,食鮮疾動,終于冶城南園,年五十有二?!薄度莆摹肪砣倨呤?,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3837頁。中唐另一位官員薛存慶,于穆宗長慶元年(821年)二月,以宣慰使身份前往幽州的途中,“疽發(fā)于背卒”。[1](P4689)“發(fā)背”在古代也是背部癰疽的專稱。如由明人江瓘所撰、我國第一部中醫(yī)醫(yī)案專著《名醫(yī)類案》第九卷、第十卷就匯集了各類“癰疽”病的醫(yī)案,[13](P351-442)這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明代以前這類疾病及其治療情況。
盧坦、李吉甫和武元衡在中唐時代都位高權(quán)重,他們因獲得奇方而得到救治,李絳則不僅“傳救數(shù)人,無不神效”,還將這些驗方及其真實可靠的療效在《兵部手集方》予以詳細記錄。這為醫(yī)方的傳播和后世醫(yī)家學習提供了極大的方便。就現(xiàn)存文獻來看,上述兩則驗方,均得到后世醫(yī)家的普遍重視,為不少醫(yī)學著作所轉(zhuǎn)錄,現(xiàn)就筆者所見擇要列舉如下。先看“療毒瘡腫”方的轉(zhuǎn)錄情況:
1、《本草圖經(jīng)》卷十七“葫”條引
李絳《兵部手集方》:療毒瘡腫,號叫臥不得,人不別者。取獨頭蒜兩顆,細搗,以麻油和,厚傅瘡上,干即易之。頃年盧坦侍郎任東畿尉,肩上瘡作,連心痛悶,用此便差。后李仆射患腦癰,久不差,盧與此方便愈。絳得此方,傳救數(shù)人,無不神效。[14](P587)
2、《證類本草》卷二九“葫(蒜也)”條引
療毒瘡腫、號叫臥不得,人不別者。取獨頭蒜兩顆,細搗,以麻油和,厚傅瘡上,干即易之。頃年,盧坦侍郎任東畿尉,肩上瘡作,連心痛悶,用此便差。后李仆射患腦癰,久不差,盧與此方便愈。絳得此方,傳救數(shù)人,無不神效。[15](P713)
3、《普濟方集要》卷二百七十三“諸瘡腫”附論引
取獨頭蒜兩顆細搗,以麻油和,厚敷瘡上,干即易之。頃年盧垣侍郎,東畿人,肩上瘡作,連心痛悶,用此便差。后李仆射患腦癰久不差,盧與此方便愈。絳得此方敷救數(shù)人,無不神效。[16](P217)
4、《食物本草》卷六“葫”條引
李絳《兵部手集方》云:毒瘡腫毒,號叫臥眠不得,人不能別者。取獨頭蒜兩顆搗爛,麻油和,厚傅瘡上,干即易之。屢用救人,無不神效。盧坦侍郎肩上瘡作,連心痛悶,用此便差。又李仆射患腦癰久不差,盧與此方亦差。[19](P115)
5、《神農(nóng)本經(jīng)會通》卷五“葫”條引
《手集方》療毒瘡腫號叫、臥不得、人不別者,取獨頭蒜兩顆,細搗,以油和麻厚敷瘡上,干即易之。又肩上瘡作,連心痛悶,用此便差。[20](P348)
6、《瀕湖醫(yī)案》卷十七“痛疽發(fā)背醫(yī)案”(二)引
按李絳《兵部手集方》云:毒瘡腫毒,號叫臥眠不得,人不能別者。取獨頭蒜兩顆搞爛,麻油和厚傅瘡上,干即易之。屢用救人,無不神效。盧坦侍郎肩上瘡作,連心痛悶,用此便差。又季仆射患癰久不差,盧與此方亦差。[18](P118)
7、《本草綱目》卷二六“葫”條引
(蘇)頌:經(jīng)言葫散癰腫。按李絳兵部手集方云:毒瘡腫毒,號叫臥眠不得,人不能別者。取獨頭蒜兩顆搗爛,麻油和,厚傅瘡上,干即易之。屢用救人,無不神效。盧坦侍郎肩上瘡作,連心痛悶,用此便差。又李仆射患腦癰久不差,盧與此方亦差。[17](P1599)
8、《繆希雍醫(yī)學全書》卷十七“惡瘡”條引
毒瘡腫痛,號叫臥眠不得。取獨頭蒜兩顆,搗爛,麻油和,厚傅瘡上,干即易之。屢用救人,無不神效。曾有患肩上瘡,連心痛悶;又有患腦癰,久不差。用此并愈。[21](P605)
9、《本草述》卷十五“葫”條引
(蘇)頌曰:經(jīng)言葫散癰腫,按李絳《兵部手集方》云:毒瘡腫毒號叫,臥眠不得,人不能別者,取獨頭蒜兩顆搗爛,麻油和,厚傅瘡上,干即易之,屢用救人,無不神效。[22](P429)
10、《〈本草述鉤元〉釋義》卷十五“葫”條引
毒瘡、腫毒號叫,臥眠不得,人不能別者,取獨頭蒜兩顆搗爛,麻油和,厚傅瘡上,干即易之,屢用神效。凡癰疽發(fā)背,惡瘡腫核,初起有異,皆可用獨頭蒜,切如小錢厚,貼頂上灸之,三壯一易,大概以百壯為率,一使瘡不開大,二使內(nèi)肉不壞,三瘡口易合,一舉而三得之。(但頭及項以上切不可用此,恐引氣上,更生大禍)[23](P533)
11、《集試秘覽》卷七“瘡毒癰疽”條引
(《兵部手集方》)有惡瘡腫痛,號叫眠臥不得,人不能別者。取獨頭蒜兩顆,揭爛,麻油和,厚敷瘡上,干即易之。屢用救人,無不神效。[24](P632)
12、《覆載萬安方》(下)卷六十二“葫”條引
《兵部手集方》:瘵毒瘡腫號叫,臥不得又不別者,取獨頭蒜兩顆,細搗以麻油和,敷瘡上,干即易之。頃年盧坦侍郎在東幾(筆者按,“幾”當為“畿”之誤)尉,肩上瘡作連心痛問,用此便差。后李仆射患腦癱,久不差,盧坦與此方便愈。絳方傳救數(shù)人,無不神效。[25](P1478)
再看“療多年惡瘡”方的轉(zhuǎn)錄情況:
1、明·樓英《醫(yī)學綱目》卷二十“心小腸部”引
(《兵部手集》)多年惡瘡不差,或痛癢生釁爛,研馬糞并齒灰傅上,不過三兩遍效。武良相在蜀,足脛有瘡,痛不可忍,得此方,便差。[26](P414)
2、明·李時珍《本草綱目》菜部二十七卷引
多年惡瘡,百方不差,或痛焮不已者。并爛搗馬齒傅上,不過三兩遍。此方出于武元衡相國。武在西川,自苦脛瘡焮癢不可堪,百醫(yī)無效。及到京,有廳吏上此方,用之便差也。李絳紀其事于兵部手集方。[17](P1656)
3、明·王肯堂《證治準繩》卷五“疥”條引
多年惡瘡不差,或痛癢生釁。爛研馬糞并齒灰敷上,不過三兩遍效。武良相在蜀,足脛有瘡,痛不可忍,得此方便差。(《兵部手集》)[27](P753)
4、清·魏之琇《續(xù)名醫(yī)類案》卷五十四“臁瘡”條引
李絳記武元衡相國在西川且苦脛瘡,焮痛不可堪,百醫(yī)無效。及到京城,呼供奉石礞(12)筆者按:“石礞”,其他醫(yī)方多作“石蒙”,其生平事跡無考。等數(shù)人療治無益。有廳吏上此方,用之更差。其方云:療多年惡瘡百方不差或痛焮走不已者,并爛搗馬齒莧敷上,不過三兩度愈。(《李絳兵部手集》)[28](P788)
以上所舉轉(zhuǎn)錄《兵部手集方》的醫(yī)學典籍,只是眾多醫(yī)學典籍中的一部分。如“療多年惡瘡”方,在《古今圖書集成醫(yī)部全錄》(13)(清)陳夢雷等編《古今圖書集成醫(yī)部全錄》卷一百九十八“臟腑身形”(下),第5冊,北京: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1963年版,第2227頁。《四庫提要著錄叢書》(14)(明)王肯堂《證治準繩》,《四庫提要著錄叢書·子部》,第144冊,北京:北京出版社2010年版,第484頁。等大型叢書中,也有著錄?!丁幢静菔觥点^元》在轉(zhuǎn)錄“療毒瘡腫”方的同時,并沒有拘泥于《兵部手集方》原來的治療方法,而是對“發(fā)背”的灸法及頭、項之癰疽的治療禁忌,又有新的發(fā)明和發(fā)現(xiàn)。而從日本學者梶原性全所撰《覆載萬安方》,則可窺見“療毒瘡腫”方在域外的傳播??偟膩砜?,后世及域外醫(yī)學著作的轉(zhuǎn)錄,說明這兩個驗方的實際療效得到了進一步反復的驗證。這與唐代醫(yī)學形成了穿越時空、遙相呼應的態(tài)勢。
范家偉認為,唐代文人撰集方書的目的,“是將試而有驗的藥方加以整理及流傳,……他們特別重視驗方搜集,曾經(jīng)試而有驗的藥方,他們都努力捜集”。[29](P150)這也是我國歷代醫(yī)家、文士,甚至像“廳吏”那樣的普通人一直在做的工作。就《兵部手集方》而言,被奇方治好的患者,往往又成為奇方的傳播者。這當然并不限于本文所論及的兩個驗方,也不限于《兵部手集方》,它其實是中國古代醫(yī)方傳播、醫(yī)學發(fā)展的一種常態(tài)。只不過一般人不具備李絳那樣收集和傳播驗方的能力罷了。李絳與薛弘慶共同完成的《兵部手集方》原書雖然佚失了,但從歷代醫(yī)學典籍對本文所述兩個驗方的轉(zhuǎn)錄及進一步探索發(fā)展來看,其為患者解除痛苦乃至挽救生命的療效,在一千多年來已得到進一步的驗證。當然,具備如此療效的遠不止這兩個驗方,而應包括這部醫(yī)學典籍中更多的驗方。如其中的香連丸治痢方,(15)《證類本草》卷七“黃連”條轉(zhuǎn)錄此方曰:“以宣連、青木香分兩停同搗篩,白蜜丸如梧子,空腹飲下二三十丸。日再,如神。其久冷人,即用煨熟大蒜作丸?!敝袊t(yī)藥科技出版社2011年版,第198頁。至今仍然為中醫(yī)界所關(guān)注與研究。(16)可參考黃潔瑤、劉丹寧、楊璐嘉《香連丸有效成分的急性毒性和長期毒性實驗研究》,《西南大學學報》2020年第8期;唐舒婷、廖桂彬、龔嘉倩《基于網(wǎng)絡藥理學聯(lián)合分子對接探析香連丸治療潰瘍性結(jié)腸炎的分子機制》,《中藥新藥與臨床藥理》2021年第3期;劉昌順、胡艷楠、夏婷《香連丸中的8種功效成分在小鼠體內(nèi)的組織分布》,《世界科學技術(shù)——中醫(yī)藥現(xiàn)代化》2021年第3期。其當代醫(yī)療價值,也可作為《兵部手集方》影響力經(jīng)久不衰的證據(jù)之一。
醫(yī)療與健康、生命緊密相關(guān),牽涉身心疾病、療愈及其間的情感體驗等多方面的問題。從對人和社會的影響而言,說它是人類永恒的話題,似不為過。醫(yī)療兼跨多學科、多領(lǐng)域的特點,決定了醫(yī)療文學研究必須有“大文學”的視野。本文所探討的兩個驗方,對患者痛苦體驗、醫(yī)者情況及療效的敘述,雖然極為簡略,但與詩歌之余味、繪畫之留白,頗有相通之處。其與當時歷史、政治及人物生平多有聯(lián)系,堪稱是匯通醫(yī)療、歷史、文化乃至文學的典型個案。而在歷代醫(yī)案和醫(yī)方中,與之類似、具有一定故事情節(jié)的醫(yī)療敘事不乏其例。因此,本文在揭示中唐醫(yī)療、歷史及人物研究為學界所忽略的一些細節(jié)之外,也包含了對醫(yī)療文學研究之路進行嘗試性探索的意圖。限于篇幅,在此不擬展開。希望在日后的研究中,能做出更深入的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