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佳宇,仇劍崟
中國精神衛(wèi)生調查[1]結果顯示,成年抑郁癥終生患病率高達6.8%。心境低落是抑郁癥主要的臨床特征,無法有效調節(jié)情緒是誘發(fā)和維持抑郁癥患者低落情緒的重要因素,過往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抑郁癥患者異常的執(zhí)行功能對情緒調節(jié)策略的影響方面。而近年來的研究結果顯示,情緒偏好和情緒調節(jié)動機[2-5]在抑郁癥患者異常的情緒調節(jié)策略中也起到了重要作用[6-8]。例如,難過的時候,我們會選擇聽悲傷的音樂,而這不僅無法幫助我們緩解悲傷,反而會使我們更加沉浸在這種情緒中。這種模式在抑郁癥患者中表現(xiàn)為主觀報告更高水平的對于消極情緒的偏好,并且更多地選擇消極情緒刺激[2-3]。同時,他們也更多地使用反芻等情緒調節(jié)策略來增強對消極情緒刺激的反應[9],從而影響情緒。情緒偏好(emotion preference)指在具體情境下希望獲得的情緒[6]。情緒調節(jié)動機(emotion regulation motivation)是個體希望通過某種情緒達到的具體目的[10],包括享樂動機(henodic/pleasure motives)和工具性動機(instrumental/utility motives)[7]。享樂動機指個體傾向于追求愉悅、降低痛苦,而工具性動機指在特定情境下,個體試圖通過體驗某種情緒來實現(xiàn)其他目標,如在考試前保持適當?shù)慕箲]來促使自己更好地復習,此時具體的情緒體驗是幫助個人實現(xiàn)其他目標的一種方式。因此,本文從抑郁癥患者異常的情緒偏好出發(fā),探究其對抑郁癥患者的情緒調節(jié)策略的影響。并綜述不同理論模型,探究情緒調節(jié)動機特征在其中的作用。
2.1 情緒偏好特征 抑郁癥患者對消極情緒有異常的偏好。Arens等[4]和Punkanen等[3]的研究中,要求抑郁癥患者報告在何種程度上想要感受到愉悅、悲傷和平靜,使用利克特5點評分來評估患者的情緒偏好[4,11],結果顯示,他們對悲傷情緒有更多偏好。Kim等[12]通過詢問抑郁癥患者和健康對照在日常生活中通常想要體驗的愉悅和悲傷情緒,使用利克特7點評分同樣發(fā)現(xiàn),雖然相比于消極情緒,抑郁癥患者和健康對照都更希望體驗積極情緒,但是抑郁癥患者自我報告的悲傷情緒偏好水平更高[2-5,9],并且和他們在情境選擇任務中對于悲傷圖片和音樂的選擇傾向正相關[13]。
Vishkin等[14]使用國際情緒圖片系統(tǒng),李紅等[5]則使用中國情緒圖片系統(tǒng),選擇中性、快樂和悲傷3種效價的刺激,要求評估對于不同效價圖片的喜愛程度(是否愿意再看一遍)和對應的情緒感受,結果均顯示,抑郁癥患者對于消極圖片的喜好程度更高,而且更愿意再次選擇消極圖片。使用音樂刺激的研究同樣發(fā)現(xiàn)了類似結果,Yoon等[2]通過情緒音樂選擇任務(The Emotional Music Selection Task)和在此基礎上改編的音樂選擇任務(Music Choice Task),發(fā)現(xiàn)抑郁癥患者更傾向于選擇悲傷的和低喚起度的音樂,因而同樣顯示了抑郁癥患者對于消極情緒的異常偏好,并和他們的異常情緒調節(jié)策略有密切關系[3]。
2.2 情緒偏好特征對情緒調節(jié)策略的影響 依據(jù)Tamir[7]提出的情緒調節(jié)動機模型,異常的情緒偏好會導致異常的情緒調節(jié)策略和情緒狀態(tài)。Kalokerinos等[15]同樣指出,情緒偏好會影響情緒形成的不同階段的調節(jié)策略,包括情境選擇、注意分配、認知重評和情緒表達。
Millgram等[13]使用基于行為表現(xiàn)的任務(Behavioral Performance-based Task)探究抑郁癥患者的情緒偏好對于情緒調節(jié)策略和情緒狀態(tài)的影響。患者首先學習如何通過認知重評的方式來增加/降低對于情緒圖片的不同情緒反應,其次針對不同的情緒圖片,自主使用認知重評來調節(jié)不同情緒,并寫下認知重評的內容以評估策略使用的有效性。結果顯示,與健康對照相比,抑郁癥患者不僅存在異常的情緒偏好(如希望降低自己對積極圖片的積極情緒反應),并會影響情緒調節(jié)策略的有效使用,從而影響情緒。情緒調節(jié)選擇范式(Emotion Regulation Choice Paradigm)則能夠在此基礎上同時探究抑郁癥患者除了認知重評以外的不同情緒調節(jié)策略的選擇,研究同樣發(fā)現(xiàn)了類似的結果[16]。因而,與健康對照相比,抑郁癥患者似乎沒有那么想要獲得積極情緒體驗,從而使用更多的策略降低積極情緒[17],并且這一傾向與情緒偏好顯著相關[6]。
已有研究[18]結果顯示,即便告知被試在對抗和合作情境下,不同的情緒狀態(tài)能夠幫助他們在任務中有更好的表現(xiàn),抑郁癥患者在對抗和合作情境下表現(xiàn)出的情緒偏好沒有顯著差異,而健康對照在對抗情境中,更傾向于選擇誘導憤怒的刺激,從而體驗到更高水平的憤怒,并在之后的對抗任務中有更好的表現(xiàn)[10]。因此,抑郁癥患者異常的情緒調節(jié)動機影響他們的情緒偏好,從而使得他們的情緒調節(jié)策略和具體情境的匹配程度更低[9]。具體來講,抑郁癥患者可能存在維持消極情緒狀態(tài)以避免情緒不穩(wěn)定[6]、通過消極情緒獲得自我認同[4]、通過低喚起度的刺激舒緩情緒[2]和過度希望通過積極情緒獲得益處[10,18-19]等異常的工具性動機,從而影響他們的情緒偏好。
首先,Vanderlind等[6]認為,廣泛性焦慮患者中的對比回避模型(the Contrast Avoidance model)[20]也可以用于解釋抑郁患者的異常情緒偏好。例如,若演講焦慮的個體在觀看公眾演講圖像前進行放松練習,當他們暴露在圖像下時會有更明顯的生理反應,而在觀看前就開始擔憂可以幫助他們降低暴露時的恐懼反應[21]。針對廣泛性焦慮患者的研究[22]指出,擔憂可以幫助他們回避情緒波動,但是無法幫助他們降低負面情緒的絕對水平[23],即擔憂增強了個體基線水平的消極情緒,從而避免后續(xù)的其他刺激快速提升他們的消極情緒水平。而擔憂不僅影響個體對恐懼刺激的反應,也影響個體對悲傷刺激的反應,并且抑郁患者的反芻可能與焦慮患者的擔憂想法有關,因此這一機制可能與抑郁癥也有關[24]。這一解釋認為,抑郁癥患者的情緒調節(jié)動機是避免情緒的不穩(wěn)定,因此傾向于去體驗長期的,但是不那么強烈的消極情緒,而不是短期但強烈的消極情緒[25]。
其次,基于自我驗證(self-verification)理論[4],個體長期且一致的自我概念會引導個體的行為,因而傾向于選擇更加熟悉和自我概念一致的情緒狀態(tài),以獲得認同感。Arens等[4]通過情緒偏好動機量表探究抑郁癥患者和健康對照的享樂動機和自我驗證動機,例如,“我選擇這個音樂片段是因為它讓我感到快樂/平靜和放松/有活力”或“我選擇這個音樂片段是因為它讓我覺得像我自己/確認我的自我感知/看到了真實的自己”。結果顯示,和健康對照相比,抑郁患者更傾向于選擇悲傷音樂片段,同時報告了更高水平的自我驗證動機,而健康對照則報告更多的享樂動機。并且,低自尊個體可能因為他們不相信自己值得或有能力感受到不同的情緒而更少地嘗試去修復自己的悲傷情緒[26]。Swann等[27]同樣指出,個體可能會通過體驗具體的情緒來驗證他們對自己的感知。因此,抑郁癥患者出于維持自我概念(消極自我)的情緒調節(jié)動機,更傾向于選擇會誘發(fā)消極情緒的刺激和維持消極情緒的情緒調節(jié)策略。
再次,通過喚起度更低的音樂刺激來舒緩情緒可能是抑郁癥患者存在消極情緒偏好的另一種解釋。有研究[2-3]將情緒刺激分成喚起度和效價兩個維度,結果顯示抑郁患者和健康對照在選擇不同的情緒效價方面沒有差異,但是在不同喚起度方面存在差異。即他們的情緒調節(jié)動機是通過選擇低喚起度的刺激來獲得平靜的狀態(tài)[2],從而降低焦慮和痛苦。而由于大部分悲傷音樂等消極情緒刺激的另一個特征是低喚起度,因此可能喚起度才是患者選擇消極刺激的原因。
最后,對情緒價值的異常期望也可能是導致患者情緒偏好異常的原因[10,18-19]。Gross[28]的研究顯示,當要求被試在模糊的音樂刺激下有更多愉悅情緒時,與沒有受到該要求的被試相比,前者的愉悅程度反而降低了;若向被試呈現(xiàn)一篇過度描述幸福能夠帶來的好處的文章,他們觀看愉悅影片時的積極體驗更少。因而,過高評估愉悅的價值會導致個體在積極刺激下有更少的積極體驗[29]。并且,當抑郁癥患者認為自己無法有效改善消極情緒時,對愉悅價值的過度評估和抑郁癥狀之間存在顯著正相關[30]。因此,抑郁癥患者可能會高估或低估某種情緒的潛在價值[7],從而導致他們無法依據(jù)不同情境靈活調整自身的情緒偏好[19]。
當前已有的研究結果顯示,抑郁癥患者異常的情緒調節(jié)動機會影響他們的情緒偏好,從而導致異常的情緒調節(jié)策略和情緒。雖然已有相關理論解釋情緒調節(jié)動機是如何影響情緒偏好的,但是這些理論之間仍未達成一致。
首先,研究工具的局限性限制了對于這些理論進一步的驗證。已有研究[21]基于對比回避模型發(fā)展出了相關的量表,后續(xù)研究可以考慮使用該量表來驗證模型能否解釋抑郁癥患者的異常情緒調節(jié)動機和情緒偏好。而由于情緒調節(jié)動機可能是外顯的,也有可能是內隱的[7,31],雖然已有部分研究[32]發(fā)展了外顯情緒效用量表(Explicit Emotional Utility Survey)和內隱情緒效用任務(Implicit emotional utility task),但目前已有的測量情緒調節(jié)動機的方法以主觀報告為主[2]。因此,后續(xù)研究可以結合以上研究方法,進一步探究內隱情緒調節(jié)動機和外顯情緒調節(jié)動機之間的關系及其對情緒偏好的影響。另外,如何選擇合適的實驗材料以探究情緒喚起度的影響,主觀報告和行為學任務之間的一致性也需要后續(xù)研究進行探討。
其次,部分研究結果無法用已經提出的理論來解釋,如悲傷的音樂也有可能帶來愉快的情緒體驗[33]。另一項研究[11]顯示,被試通過體驗和表達悲傷以尋求幫助,因此在希望獲得幫助的情緒調節(jié)動機的指導下,傾向于選擇體驗消極情緒。因而,如何整合以上理論來解釋不同的研究結果是后續(xù)探究情緒偏好和情緒調節(jié)動機在抑郁癥中的作用的重點。
最后,基于以上內容,后續(xù)的研究可考慮探究抑郁癥患者是否可通過學習接納情緒和對消極情緒保持非評判的態(tài)度來改善不合理的情緒價值期望,從而改變情緒偏好和情緒調節(jié)策略。辯證行為療法同樣指出需要平衡接納和改變,其中改變包括通過愉快事件清單等方式,幫助個體在消極情緒狀態(tài)下選擇能夠誘發(fā)積極情緒的音樂或活動,而不是沉浸在消極情緒中。因此,今后也可考慮探究這些療法中的具體技術能否有效干預抑郁癥患者的情緒調節(jié)動機和情緒偏好,從而改善他們的情緒調節(jié)策略和情緒狀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