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夢潔
1986年劉靖之在第二次中國新音樂研討會中進行總結講話,他認為《中國近現代音樂史》是完全站在共產黨觀點上寫的,只能算得上是一本“中共音樂史”,既不全面,又不客觀,不能夠反映中國音樂史的現狀。自此次發(fā)言后,便引起了音樂史學界關于如何“重寫音樂史”的研究和探討。
1988年,受到文學界“重寫文學史”的啟發(fā)和影響,戴鵬海首次提出了“重寫音樂史”這一口號,他認為音樂學界受到“左”傾的影響更為深重,音樂史重寫迫在眉睫,但在此時卻沒有引起轟動。直到2001年另一篇論文的發(fā)表,才引起學界的重視,隨后馮文慈、汪毓和、居其宏、馮長春等眾多學者對此進行了爭論。
這次爭論的對象主要是中國近現代音樂史,其最初的內涵以及核心的實質內容是對中國近現代音樂史研究中“左傾”思想的反駁。進而引發(fā)對音樂史觀的反思,所以他們需要重新進行審視,力求擺具有時代特征的“階級斗爭說”、“庸俗社會學”等錯誤思想的影響。
筆者在進行這一爭論的資料搜集時,發(fā)現學者在論文中對于“重寫”一詞的理解都不盡相同,大家都不在一個層面上對話,又怎能進行有價值的交流,得出有益于學界發(fā)展的結果呢?基于此,我認為首先要明確關于“重寫”的一系列概念。
1、“重寫”的概念
對于“重寫”這個概念,我們可以參考一下眾多學者的理解。
《上海文論》——“重寫文學史”欄目主持人陳思和教授關于“重寫”一詞有個較為簡潔明了的解釋,他認為:“‘重寫’的意思很簡單,就是把你今天對現代文學的新的理解寫下來?!绷好赫J為重寫可分為個別重寫、局部重寫和徹底重寫三個層次。汪毓和認為“重寫”應是對自己不妥當的認識以及不準確的事實,進行不斷地進行修正。
劉靖之認為“重寫”應該是由原作者將其著作全部推翻,重新進行寫作。戴鵬海與劉靖之的思想無異,他將汪毓和先生著作中的部分分歧上升到整部作品的否定,認為應該把《中國近現代音樂史》全部推倒重來,“整個重寫”,避免“左傾”思想給中國近現代音樂史研究帶來的影響。
基于以上學者對“重寫”一詞的理解及交流,我們可以發(fā)現“重寫音樂史”之“重寫”并非是像劉靖之所說的推翻一切,進行重新寫作,而是在原有的基礎上,利用新的研究方法、史觀檢測等重新對其內容進行審視與修改。就如居其宏所說:“該肯定的肯定之,該繼承的繼承之,該發(fā)揚的發(fā)揚之,該揚棄者揚棄之,該改正者改正之,該否定者否定之,經驗要吸收,教訓要記取,該總結的認真總結,以求在前人和以往的基礎上把當代中國的音樂史學研究推向新境界?!雹偎哉f,筆者認為,“重寫音樂史”之“重寫”是在原有內容的基礎之上,在繼承過去理論成果的基礎及體系上,利用唯物史觀對其進行檢測,將不符合現代標準的做出修改,使之符合現代的標準。同時也要尊重歷史,可以在原有基礎上增加新的史料,不應當全盤否定。
2、由誰來“重寫”
學界提出了“重寫音樂史”這一口號,在上文中我們也明確了“重寫”的概念,由此往下,便應探討由誰去“重寫”這一問題。關于這一問題,學者們也有著不同的看法。
汪毓和先生認為作者對著作的“修訂”可看作是“重寫”的一種。汪毓和先生也這樣付諸了行動,他多次對著作《中國近現代音樂史》進行修訂,站在客觀的角度對自己著作進行審視,力求準確客觀。與其相對,劉靖之學者認為“重寫”不應以自身出發(fā),應以第三者的角度來寫,這樣不摻雜個人主觀意識,更為客觀。梁茂春認為:“沒有自覺地‘重寫音樂史’的學者,就不是一位稱職的學者;沒有以‘重寫音樂史’為職責的音樂史家,就不是一位富有獨創(chuàng)精神的音樂史家?!雹?/p>
綜合以上,筆者認為只要是符合唯物史觀標準的,能夠將其內容進行修正的,都可以作為“重寫”的執(zhí)筆人,但前提是一定具備豐厚的音樂底蘊。
3、為什么“重寫音樂史”
作為編撰史學書籍的作者,需要秉持公正客觀的政治態(tài)度,不被當時的環(huán)境所影響,而在“大躍進”時期撰寫的史學著作,尤以汪毓和的《中國近現代音樂史》為代表被認為受到“左傾”思想的影響,而其作為教科書會影響到青年人的思想覺悟及其身心健康。
在著作中,不能夠客觀的分析音樂家們的貢獻與缺陷,在進行評價時會根據個人的喜惡進行總結,具有主觀色彩。且受到階級的影響,對底層藝人關注太少,這點是古代音樂史與近現代音樂史兩者都欠缺的。
在現代生活中,隨著考古學的發(fā)展,將會發(fā)現出更多的文物及史料,而史料的發(fā)現,必然會引起音樂史實發(fā)生變化,也會使其更加接近真相,所以音樂史著作也必將重寫或進行修改。
基于以上,筆者認為,我們需要以當前的科學觀——唯物史觀對其內容進行檢測,將不符合唯物史觀的內容進行部分或局部修改,因史料的發(fā)現對音樂史造成改變的也要修改。由此,“重寫音樂史”這場爭鳴,最先要解決的就是對不合史實的成果進行重新梳理。
“史料為史之組織細胞”③,史料是進行研究的基礎,沒有史料何談研究,歷史的研究也是建立在豐碩的史料基礎之上的。參與這場爭鳴的大多數學者也肯定了史料的重要性,認為它是進行研究的首要準則。所以,在進行史料搜集的時候,我們要盡可能的搜集全面,確保我們所說的每句話都有據可依。
搜集史料之后,我們應該對其進行一個考究,確保它是否為史實?!笆妨虾褪穼嵤莾蓚€既有聯系又有重大區(qū)別的概念。所有已被發(fā)現或未被發(fā)現的史實都是確鑿無疑的史料,但并非所有已被掌握或未被掌握的史料都能被證明是鐵一般的史實?!本悠浜暝谶@句話里對二者的概念進行了區(qū)別解釋。在進行近現代音樂史研究時,我們首先要對史料盡可能全面的掌握,其次對史料進行分析、考證及整理,避免因二手資料或多手資料造成對事實的扭曲,并對其進行真?zhèn)蔚目甲C。將史料進行分析與考證后,便可以對其進行下一步的歸納和整理,這樣對于我們接下來的論文寫作有很大的幫助。
根據近現代音樂史的特殊性,筆者認為不應只局限于歷史留下來的文本或考古資料,應該多搜集一些音樂的音響資料,同時也可對近現代音樂人物進行訪談,多收集真實可信、具有史料價值的史實。
史學觀念,隨著研究者的年齡增長、環(huán)境變化及知識構成等方面而發(fā)生變化,學者的史學觀念變了,那么他看待歷史的角度與深度也會隨之發(fā)生變化。由此可能會造成他對某些歷史現象與歷史事實的誤讀、曲解或者歪曲,所以我們需要用科學的方法——唯物史觀對其進行檢測。
梁茂春認為,解決“重寫音樂史”這一問題的關鍵,就在于對“史學觀”的科學認知及合理定位。居其宏在論文中指出汪毓和先生多次對其著作“重寫”,但其實質未變的根本原因在于:“汪先生沒有找準自己的病根——其問題的根本癥結正在歷史觀上?!雹芩运岢霰仨殞χ袊F代音樂史研究進行“史觀檢測”,應以科學的唯物史觀為出發(fā)點與落腳點,確保研究者能夠具備實事求是的客觀精神。
“時刻保持進步的科學史學的觀念,是續(xù)寫、書寫音樂史的必然,如果忽視史觀的科學性,那么歷史研究將會誤入歧途?!笔酚^檢測是“重寫音樂史”的關鍵。我們也要以此為戒,學習科學的唯物史觀,利用到接下來的學習與認識當中。
在時間上,近現代音樂史比古代音樂史更接近于我們的生活,同時,近現代音樂史也是在真正意義上開啟了與西方音樂交流的新篇章,這也是不同于古代音樂史的顯著特征。所以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不能簡單地用撰寫古代音樂史的標準去衡量它。
在古代,人們對音樂的研究多集中在宮廷音樂上,由此忽視了底層勞動人民的音樂。在近現代音樂研究中,由于思想的解放,落后的封建文化遭到拋棄,越來越多的人注意到底層人民的音樂,使得音樂具有百花齊放的狀態(tài),呈現出與古代音樂史不太相同的一面。所以,在“重寫音樂史”時,要注意到時代環(huán)境的變化,盡量還原當時的社會及人民的生活面貌,積極挖掘近現代音樂中的深刻內涵。
在新時代,每個領域都在高速發(fā)展,音樂研究也應如此。如果僅限于學科內的研究,那么我們研究成果也會很局限。所以我們應該學習跨學科和交叉學科的研究方法,增強研究價值。如結合歷史學、哲學、心理學等學科的研究方法。在進行音樂研究時,我們可以結合當時的歷史背景,從作者的心理情感出發(fā),這樣我們便能對其有更深層次的理解。
在寫作時,基于對史料理解的不同,研究者得出的結論也不相同。這是由于每位學者不同的知識深度與廣度所導致的,我們應該允許并且理解他人得出不同的結論,促進音樂史學的多元化發(fā)展。當然,在近現代音樂史研究中,我們還需注意到由于時間的原因,許多研究者可能是歷史的經歷者,那么他在研究中可能會出現一些主觀感受,或許會造成歷史偏頗,我們應該以此為鑒,避免出現主觀臆測,在史料的基礎上用史實說話,盡量做到客觀全面。
歷史的復雜性、豐富性、無限性是能使我們無限的接近歷史,但卻無法窮盡真正的歷史。在這次“重寫音樂史”的討論中,我們在質疑前輩們著作中所出現的缺陷時,也應該了解到他們所處的時代背景,不能因其中部分的不夠客觀而否定整部著作的學術價值、以及他們?yōu)榇烁冻龅男难?,更不能忘卻汪毓和等前輩們?yōu)橹袊F代音樂史所奉獻的豐功偉績。
“重寫音樂史”這一爭鳴,是我國音樂史學科建設長期積累的結果。這次爭論的首要意義是讓人們聽到了其他人的意見,同時也為學術思想上的蛻變做了理論基礎,為中國音樂史研究的良性發(fā)展做了思想準備。從這次爭鳴來看,它雖然討論的是“重寫音樂史”,但隨著時間的發(fā)展以及更多的學者參與進來,這一討論主題逐漸發(fā)展成為對整個音樂學界的反思,對其音樂史觀的反思,其所涉及的寬度與廣度是我們一開始所未能預料的,不論結果如何,都會使學者對當今史學研究進行深刻的反思。正是由于這次的爭鳴,才使得我們的觀念追隨上新時代的腳步,只有觀念的轉變才是真正的改變,由此來看,這次爭鳴對于音樂史學乃至整個音樂學科都有著廣泛且深刻的影響,這為中國音樂的健康發(fā)展奠定了穩(wěn)固的思想基礎。■
注釋:
① 居其宏.史觀檢視、范疇拓展與學科擴張——陳聆群、汪毓和兩篇文章讀后談“重寫音樂史”[J].中國音樂學,2003,(04):5-15.
② 梁茂春.重寫音樂史——一個永恒的話題[J].黃鐘(中國.武漢音樂學院學報),2002,(03):3-4+12.
③ 梁啟超.中國歷史研究法[M].中華書局,2016:1.
④ 居其宏.史觀檢視、范疇拓展與學科擴張——陳聆群、汪毓和兩篇文章讀后談“重寫音樂史”[J].中國音樂學,2003,(04):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