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錦生
(河北經貿大學 商學院,河北 石家莊 050061)
本文從貨幣、資本本質出發(fā)探討金融的源起,通過剖析金融脫實向虛的根源、機制和表現(xiàn),揭示金融從服務實體經濟到主宰實體經濟的功能異化之路。通過梳理馬克思主義各學派對金融資本主導積累體制的剖析,揭示經濟運行實踐中金融對實體經濟從疏離到主導的異化之路,以及實體經濟對金融發(fā)展的最終制約作用。
金融化研究文獻很多,如果從金融與實體經濟關系角度來審視金融化,表現(xiàn)為價值積累逐漸獨立于使用價值生產和流通的金融化,就是金融“脫實向虛”的過程。因此探究資本積累擺脫使用價值生產和流通的根源,以及這種根源與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內在聯(lián)系,成為必須首先解決的問題。本文將金融“脫實向虛”溯源至兩個層面:貨幣虛擬化和資本虛擬化。
追根溯源,金融關系起始于貨幣基礎,作為資本積累調節(jié)過程的貨幣流通,成為分析的邏輯起點。馬克思揭示了貨幣的商品本源,“貨幣是和其他一切商品相對的一般商品”。貨幣將商品內在使用價值與交換價值的矛盾,外化為貨幣與整個商品界的對立。雖然起源于貨幣商品,但作為價值形式演變完成形態(tài)的貨幣,最終必將擺脫特定的使用價值,成為僅僅由社會關系賦予價值的貨幣符號,這是貨幣虛擬化的內在邏輯。在貨幣物質實體逐漸虛擬化的過程中,貨幣所代表的價值實體也處于虛擬化過程中。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本質特征,是“用貨幣生產貨幣”。貨幣轉化為資本,來源于資本主義再生產過程中貯藏貨幣,作為借貸資本以商業(yè)信用或銀行信用形式,重新進入資本主義生產過程。借貸資本理論揭示了在貨幣貯藏職能導致購買力缺失基礎上,發(fā)展出貨幣支付職能。在貨幣支付職能基礎上發(fā)展起來的信用貨幣創(chuàng)造,構成了金融體系的基礎。如果信用貨幣的發(fā)行,超出了勞動產品所蘊含的價值實體,那么缺少勞動產品支撐的信用貨幣價值,只能是由社會關系賦予的虛擬價值。貨幣作為一種表示社會關系的社會形式,社會關系賦予其價值的本質,決定了其最終的虛擬化。
馬克思指出,信用關系產生的基礎是商品交換。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確立,導致普遍化和擴大化的商品生產和交換關系。伴隨信用制度這個“自然基礎”的發(fā)展,信用關系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得到了真正的發(fā)展。在馬克思的理論中,資本主義信用體系由商業(yè)信用和銀行信用組成。資本積累過程中由于利潤率下降而產生的過剩資本,從產業(yè)資本、商業(yè)資本中分離出來,由于信用關系的作用,取得了生息資本的形式。信用關系使貨幣作為資本來執(zhí)行職能時,貨幣變成了資本商品。利息的存在,使得資本商品形式得以進一步發(fā)展。利息能夠從任何一個收入流中產生,為收入流的資本化、即虛擬資本的形成,奠定了基礎。在生息資本基礎上產生的虛擬資本,由未來收入流的要求權組成。作為對未來收入索取權的權利證書,虛擬資本價值額的變動,和其有權代表的現(xiàn)實資本的價值變動,完全無關?!拔镔|財富的對立的社會規(guī)定性,——物質財富同作為雇傭勞動的勞動之間的對立,——離開生產過程,已經表現(xiàn)在資本所有權本身中”。虛擬資本徹底拋棄了資本的物質屬性,這既揭示了虛擬資本的來源,又指出“虛擬”的本質含義,是指不具有勞動價值論意義上的價值。
在貨幣與資本雙重虛擬化基礎上,馬克思論述了金融功能異化的根源。馬克思指出,資本積累的真正目的,是以貨幣形式存在的價值?!皢栴}不在于剩余價值從何而來,而在于剩余價值借以貨幣化的貨幣從何而來”。貨幣與資本雙重虛擬化,賦予信用具有無限擴張的潛力。生產信用的金融體系,通過決定貨幣利潤實現(xiàn)與否,決定資本主義生產目的實現(xiàn)及再生產的可能性,獲得了支配性地位。當金融體系具有決定實體經濟生存與否的權利后,其目的就絕對會超越僅僅服務實體經濟的界限,而追求金融利潤的最大化。金融逐漸開啟由服務實體經濟,向主宰實體經濟的異化之路。馬克思從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本質特征入手,探討了金融體系“脫實向虛”的制度性根源。伴隨資本主義信用制度發(fā)展,資本分化導致資本積累分化:產業(yè)資本積累和虛擬資本積累并存。但與產業(yè)資本積累和貨幣資本積累不同的是,虛擬資本可以雙重甚至多重存在。由于虛擬資本價格是預期收入的資本化,當競爭加劇導致平均利潤率下降進而利息率下降時,虛擬資本的價值積累在資本主義經濟中具有潛在擴大的趨勢。
隨著生產社會化程度的不斷提高,資本主義生產關系隨之進行調整,體現(xiàn)資本占有關系社會化的資本形態(tài),呈現(xiàn)出從私人資本、股份資本、壟斷資本向金融資本演進的過程。希法亭提出“金融資本”理論,用以概述自由競爭階段向壟斷階段過渡時期,資本主義信用關系的新發(fā)展。在馬克思將信用區(qū)分為商業(yè)信用和銀行信用的基礎上,希法亭將銀行信用按使用目的不同,劃分為流通信用和資本信用。資本信用具有把閑置貨幣,轉化為執(zhí)行職能的貨幣資本的能力,導致銀行和企業(yè)之間“由暫時的利害關系變?yōu)殚L遠的利害關系”。信用發(fā)展強化了銀行和產業(yè)間關系,而股份公司則直接提供了銀行資本和產業(yè)資本的融合平臺。希法亭將股份公司本質,定義為“資本證券的可轉移性和讓渡性”。當股份制度占據主導地位后,股份資本總額,即資本化的收益證書——股票的價格總額,無需同最初轉化為產業(yè)資本的貨幣資本一致。希法亭提出“創(chuàng)業(yè)利潤”這一經濟范疇,對股份公司中虛擬資本運行進行了理論概括。由帶來利潤的資本,向帶來利息的資本轉化所形成的差額,就是歸創(chuàng)業(yè)者所有的“創(chuàng)業(yè)利潤”。希法亭認為,隨著股份公司逐漸占據主導地位,創(chuàng)業(yè)利潤吸引銀行通過發(fā)行股票投資于股份公司,必然造成銀行與產業(yè)之間的個人聯(lián)合,“控制銀行的虛擬資本的所有者與控制產業(yè)的資本所有者,越來越合而為一。如我們已經看到的,當大銀行愈益獲得對虛擬資本的支配權時,更是如此”。伴隨銀行與產業(yè)關系的日益密切,銀行資本與產業(yè)資本日益結合為金融資本。在工業(yè)資本和銀行資本融合的同時,銀行處于金融資本的權力中心地位,一定程度上主導了壟斷公司的資本運作和企業(yè)兼并。希法亭將“實際轉化為產業(yè)資本的銀行資本,即貨幣形式的資本,稱為金融資本”,高利貸資本、銀行資本和金融資本之間呈現(xiàn)否定之否定的關系。作為高利貸資本和銀行資本綜合的金融資本,消滅了資本的特殊性質,是資本采取的最高和最抽象的表現(xiàn)形式,并“占有社會生產的成果”。希法亭的“金融資本”理論,強調了產業(yè)資本與銀行資本的融合趨勢。但股票的發(fā)行和買賣,導致財產運動不再取決于生產過程,而變成一個不涉及使用價值的、單純所有權證書流通的過程。與此同時,股份公司的崛起,導致了資本所有權的二重化。投入生產過程的職能資本,其所有權控制在具有法人財產權的公司手里。公司所有權,則控制在股票所有者即股東手里。股東對職能資本沒有要求權,只擁有法律賦予的對職能資本收益的要求權。擁有職能資本,和擁有法律賦予的對職能資本的特殊權利之間的區(qū)別,成為經濟分為生產性領域和金融部門的根源。資本所有權二重化形成的最終結果,是生產資本積累和金融資本積累并存的態(tài)勢,并預示了兩者積累的最終分離趨勢。
在貨幣與資本雙重虛擬化的基礎上,資本主義生產具有的貨幣與金融本質,使信用關系逐漸滲透到資本主義經濟的各個環(huán)節(jié)。作為生產信用關系的金融體系,得到巨大發(fā)展。伴隨資本主義企業(yè)組織形式的演變,金融資本積累逐漸凌駕于生產資本積累。金融從服務于實體經濟逐漸“脫實向虛”,逐漸脫離實體資本循環(huán),更多以虛擬資本的形式,介入了金融、保險和房地產部門等虛擬經濟部門的金融循環(huán),逐步形成了金融資本主導的積累體制。對于當前金融資本主導積累體制的運行機制及運行績效,馬克思主義各學派提出了自己的分析框架。
對于金融化與實體經濟之間的關系,最有代表性的分析由壟斷資本學派做出。壟斷資本學派提出“雙層積累體制”概念,以反映金融資本主導的積累體制。通過回歸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分析方式,壟斷資本學派將資本積累問題置于分析的核心。壟斷資本主義階段,剩余吸收總體條件的破壞,從生產力和生產關系兩個方面,加劇了實體經濟的停滯趨勢。由于存在“過度積累問題”,因此停滯必然成為壟斷資本主義時代的經濟常態(tài)。除了一些非經濟因素,如國家支出、經濟浪費以及重大技術創(chuàng)新等,金融部門擴張,成為刺激經濟發(fā)展的主要途徑。斯威齊將之稱為“資本積累過程的金融化”,與之相伴隨的“金融爆炸”成為對抗停滯的主要力量。金融化導致資本主義經濟在生產性基礎上,形成巨大的“金融上層建筑”。伴隨金融市場發(fā)展和金融規(guī)制逐步解除,金融資本積累擺脫了生產過程限制,發(fā)展為獨立的積累過程,產業(yè)資本積累與金融資本積累并存。金融資本的積累周期,脫離了生產資本周期的束縛。壟斷資本學派不否定金融擴張的財富效應,對于實體經濟發(fā)展具有刺激作用。但與金融擴張相伴隨的債務積累,才構成了金融化的本質。
在剖析金融資本主導積累體制的運行機制時,首先要分析的是其協(xié)調機制。畢竟在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fā)之前,作為福特主義積累體制的替代,金融資本主導積累體制,保持了資本積累的贏利性和連續(xù)性。作為研究資本積累中介制度的調節(jié)學派和社會積累結構學派,分別用“金融引導增長體制”和“新自由主義體制”,來概括金融資本主導積累體制的內在運行機制。按照調節(jié)學派和社會積累結構學派的觀點,內生于協(xié)調資本積累過程矛盾中的相關制度形式,具有促進資本積累的應有之意。法國調節(jié)學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布瓦耶,提出“金融引導增長體制”強調體制要素之間的兼容性。調節(jié)學派分析以企業(yè)作為中心,企業(yè)內部金融與勞動關系的不同,構成不同的企業(yè)組織形式?!敖鹑谝龑г鲩L體制”最本質的特征,是金融體系取代勞資妥協(xié)制度,占據了經濟運行的中心地位,并導致企業(yè)治理模型、競爭方式、勞資關系、貨幣政策目標、公共預算和稅收體系變化。整個宏觀經濟增長動態(tài)性,取決于金融市場預期、企業(yè)利潤增長和由中央銀行制定的利率變動性三者之間的兼容性上。調節(jié)學派側重于剖析金融資本主導積累體制,在資本主義經濟體系內部的協(xié)調機制。社會積累結構學派的代表人物之一科茨,將當代資本主義的社會積累結構界定為“全球新自由主義”,強調金融化與全球化之間的關系。以重構國家經濟作用為中心的新自由主義,將國家職能局限于界定產權、執(zhí)行合同和調節(jié)貨幣供給??拼挠米杂苫⑺接谢头€(wěn)定化,概括了這一新自由主義重構過程:取消商品市場和資本市場管制的自由化;國有企業(yè)和社會保障的雙重私有化;穩(wěn)定化指貨幣政策從促進低失業(yè)率或經濟增長目標轉向僅僅防止通脹,國家財政政策趨向于削減稅收和社會項目。全球層面新自由主義制度架構的最終形成,促進了生產和金融的全球化。作為資本主義權力結構的重組,“全球新自由主義”為金融全球化和生產全球化提供了制度框架;作為資本積累模式轉變的金融化,在新自由主義的制度框架下,為資本主義經濟全球化提供了條件。
雖然金融資本主導的積累體制,在一定程度上恢復了資本的盈利能力。但馬克思主義經濟學一直質疑其可持續(xù)性,2008年金融危機的爆發(fā),無疑驗證了這種質疑的合理性。壟斷學派指出,實體經濟停滯導致金融化,并以金融化作為抵抗經濟停滯的手段。但金融化導致債務經濟運行機制形成,不但不會消除危機的根源,反而會加劇資本主義的結構性危機。壟斷資本學派將金融化加劇資本主義停滯趨勢的這一事實,稱之為“停滯——金融化”陷阱。經濟所面臨的長期結構性問題,在于“一般性金融化危機的背后卻是停滯幽靈”。停滯已經成為壟斷資本主義時代經濟的常態(tài),需要的恰恰是對“持續(xù)擴張與繁榮時期”的解釋。相對于產業(yè)資本積累,金融資本積累具有流動性強的優(yōu)勢,這加劇了金融資本主導積累體制的失衡。但金融資本最終利潤來源,卻只能是產業(yè)資本循環(huán)過程中剩余價值的積累,資本主義實物生產過程,形成對金融資本積累的最終制約。生產資本在實物和價值上的雙重補償、以及勞動力再生產條件的滿足,客觀上形成了對金融資本積累的最終限制。社會積累結構學派的科茨指出,新自由主義體制內在的勞資力量失衡、以及政策導向變化導致的總需求不足、金融部門進行金融投機形成資產泡沫所導致的宏觀經濟不穩(wěn)定性、金融與生產全球化導致的商業(yè)周期同步化、以及美元作為國際貨幣導致的全球經濟失衡,使其增加了經濟的不穩(wěn)定性。壟斷資本主義經濟發(fā)展,并沒有擺脫停滯趨勢。
在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分析框架下,資本不僅是一種生產關系,更是一種過程。利用金融的社會化屬性,是資本克服自身限制的隱性邏輯。金融“脫實向虛”,根源在于資本和金融資本的內在社會屬性。金融資本一旦獲得“信用”這個基礎,就具有“一般資本”和“社會資本”性質,個人、社會和國家都被納入其權力建構過程中,最終形成金融資本主導積累體制。金融資本主導的積累體制,雖然提高了資本盈利能力,卻沒有能夠促進經濟增長。這意味著以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為基礎的制度變革,調節(jié)其內在矛盾的能力有限。資本積累矛盾能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推遲與緩解,但難以從根本上得到解決。資本主義金融危機的頻繁爆發(fā),既為我國警示了金融風險的存在,又為我國如何防范金融風險提供了教訓和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