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佳樂

（西南大學 重慶 400715）

一、門在電影視聽語言中的作用

（一）電影景框

“框”作為一個在各種視覺藝術(shù)中被頻繁使用的元素，具有吸引觀看者眼球、強調(diào)框中內(nèi)容的作用。框在電影中也發(fā)揮著同樣的作用。

19 世紀末，在愛迪生“電影視鏡”的基礎(chǔ)上，盧米埃爾兄弟研制出了“活動電影機”，并在1895年12 月28 日向社會公映了他們拍攝的12 部紀實短片。電影以一個將每秒24 格的連續(xù)畫面投射在某一固定景框內(nèi)的形式出現(xiàn)在大眾的視野中。后來，愛森斯坦在電影蒙太奇理論的基礎(chǔ)上提出了“畫框論”，巴贊提出了長鏡頭理論中的“窗戶論”。他們都從事實和理論角度出發(fā)，說明電影是“景框”中的藝術(shù)。

（二）電影景框中門的框中框作用

電影中的門框在構(gòu)圖中一般起強調(diào)作用。影視景框就像一道矩形屏障，一個分離器，它首先屏蔽與分離景內(nèi)和景外的兩個空間。電影在制作時強調(diào)有限的景內(nèi)空間，制作者力求通過其有限的景內(nèi)空間塑造出無限的景外空間，并以此影響景外觀眾生活的現(xiàn)實空間。自觀眾開始看電影，他們就被銀幕框框進電影畫面中，而畫面中的框中框就是電影的重音符。

在《我的父親母親》這部電影中，兒子是講述者。兒子在回憶父親告訴他第一次見到母親的場景時，導演采用了聲畫對位的方式。此時展示母親樣貌的鏡頭是父親的視點鏡頭，畫面中母親站在門框里，框內(nèi)背景為純黑色，框外為墻面，母親的形象被門框框住，將門框內(nèi)與門框外分隔開。門框內(nèi)，加上母親衣服色彩的對比作用，畫面整體因為門框這一視覺語言大大增加了這一形象的視覺沖擊力。在父親的眼里（父親的視點鏡頭里），畫面中只有門框內(nèi)這一明眸皓齒的女子，鏡頭前推，畫面中人物比例不斷放大，更加凸顯母親的美麗，母親與父親的心靈距離也不斷拉近。在電影《控方證人》中，導演以關(guān)門這一視覺形式強調(diào)律師和女仆的沖突，通過門框?qū)⒋藭r畫面的重心放在二者的爭吵上，畫面中雖然人物多，并且二者占畫幅比例小，但是仍能讓觀眾注意到二者的沖突。在這里，導演利用門框這一視覺語言，為二者的沖突加上了重音符。在許多電影中，門框都發(fā)揮了類似的作用，例如電影《穿裘皮的維納斯》中，女偵探走進來的鏡頭；電影《西西里的美麗傳說》中，瑪蓮娜開門主動找小男孩幫她買煙的鏡頭等。

電影中的門在畫面構(gòu)圖中還可以起到對比作用。門作為一個景框，可以對電影空間起到分割作用，導演利用攝影技法，將門內(nèi)與門外不同的空間進行對比。在電影《霸王別姬》中，小蝶衣的母親帶他第一次來戲園的時候，導演就運用門框所構(gòu)成的屋內(nèi)屋外不同光影的對比來暗示人物的前途和命運，小蝶衣被送入黯然無光的戲園子內(nèi)，人物從光明走向黑暗，也暗示了程蝶衣的悲慘命運。在電影《末代皇帝》中，溥儀被迫離開皇宮，在這個鏡頭里，溥儀的小與宮門的大形成了對比。導演利用仰拍、大全景、深焦的攝影方式，使宮門內(nèi)溥儀的弱與宮門外日軍的強形成對比。導演通過宮門道出了此時人物的弱小、無奈、悲傷。

此外，門還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電影的景深鏡頭中，成為多個電影空間的連接點，在縱深上擴展了有限的電影景框，豐富了畫面內(nèi)容。在影片《永恒和一日》中，詩人來到以前居住的屋子，影片以現(xiàn)實呈現(xiàn)的方式描繪了亞歷山大看到的夢境，門在此時連接了屋內(nèi)、陽臺和海灘三個空間。導演通過空間和時間的長鏡頭讓觀眾真實且冷靜地思考，極大地豐富了影片內(nèi)容。在電影《困在時間里的父親》中，導演充分發(fā)揮了門在電影空間中的連接作用，使用門將家、雜物間、醫(yī)院走廊、療養(yǎng)院等多個不同的空間巧妙地連接起來，設計了異常多的、違背現(xiàn)實功能性的門，實現(xiàn)了對“家”這一本應有安全感的空間的切割，同時也暗示觀眾，門是時間/記憶的出入口，而安東尼正是一個彷徨不可前行者。影片《悲情城市》《霸王別姬》《東京物語》《教父》等都使用了這樣的拍攝手法。

二、電影中門的典型象征意義

（一）自由之門

門是人物所在的封閉、狹小空間和外界未知、廣闊的空間的連接點，在影片中，人物跨越門，擺脫之前的桎梏，進入更自由的世界。在此類影片中，門就是自由的象征。

在電影《楚門的世界》中，楚門從小到大都生活在一座名叫桃源島的小城，對于楚門而言，他的生活是那么正常和普通。但是實際上，楚門周圍的一切都是虛假的。他是一部紀實性肥皂劇《楚門的世界》的主人公，他被欺瞞、禁錮在一座巨大的攝影棚里。在知道真相之后，楚門開始想盡辦法逃離這座城市。在影片最后，克里斯托弗導演將事件的來龍去脈告知楚門，并告訴他，外面的世界和桃源島一樣充滿了謊言和欺詐，如果選擇繼續(xù)呆在這里，他會繼續(xù)享受被保護的生活。楚門站在門口，這個門連接已知和未知、分離虛擬和現(xiàn)實、象征禁錮和自由。最終，楚門選擇跨越這道門，進入未知的現(xiàn)實世界，放棄保護和舒適，奔向自由。

這部影片通過“門”這一特殊的意象，將人物對于自由的向往具象化。門這一意象在此部影片中象征的就是楚門不惜一切代價追求的自由。

在影片《為奴十二年》中，所羅門最終被解救出來，打開了象征著自由的門，終于結(jié)束了自己十二年的奴隸生活，和自己的家人團聚，重回自由身。影片《胭脂扣》的結(jié)尾，如花親眼見到違背誓言的十二少在人世間凄慘偷生的樣子，終于放下了心中對這段愛情的執(zhí)念，走出了院門，向著“下面”（陰間）去了。如花從情愛與怨念的束縛中解脫出來，恢復自由，開始了下一世的輪回。在影片《蘋果酒屋的法則》中，荷馬離開了自己一直生長的孤兒院，開始探索未知的世界，導演也通過一個開門的動作來表現(xiàn)這一點。在這類影片中，門象征著自由，導演通過影片中的主人公跨越“門”這個意象，來表現(xiàn)人物對門外/內(nèi)的自由的向往。

（二）人性之門

門在象征層面上是“兩種狀態(tài)，兩個世界，已知和未知，光明和黑暗之間的出入口。”僅一門之隔，一切就會大不相同。門作為一個有著多重解釋的復雜的意象，在影片中也時常被當作與之同樣復雜多變的人性的象征。

在影片《羅生門》中，故事是從云游和尚、砍柴人、乞丐三人在羅生門下躲雨閑聊開始的。影片中，三人對同一件事情的描述各不相同，但是事件的真相只有一個，人們或因掩蓋自己的罪行或因美化自己的道德或因彌補自己的過失，在不同程度上對事件的真相進行加工，使得案件變成一團迷霧?！傲_生門指人世與地獄之界門，事實與假象之別?！痹谶@部影片中，羅生門下三人的講述貫穿全片，黑澤明導演用羅生門這一意象來隱喻人性光明面之下的陰暗面。在影片最后，雨過天晴，三人在門的另一側(cè)發(fā)現(xiàn)了被遺棄的嬰兒?？巢袢藳Q定收養(yǎng)棄嬰，他抱著孩子，從門的另一側(cè)向著夕陽走去。導演最后的安排道出了羅生門所象征的復雜人性，并給壓抑的城門（人性）灑下了微弱的陽光和希望。

在影片《春夏秋冬又一春》中，金基德導演以春、夏、秋、冬、再一春五個章節(jié)講述主角人生，探討人之欲、人之孽、人生之輪回。影片中多處運用象征性的符號語言，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電影中的門。春因癡，幼年和尚越過了寺廟的大門，將石頭綁在青蛙、魚、蛇身上，破了佛教中不可殺生的戒律；夏因貪，少年和尚經(jīng)不住少女的誘惑，壓抑不住心中對情愛的欲望，越過了寺廟內(nèi)的小門，打破了佛教中的“戒色”一律；秋因嗔，成年和尚完全走出寺廟的大門后，女孩背叛了他，他壓抑不住心中的憤怒，將女孩殺害。在本片中，有形之門象征著無形之心門，一旦欲望超越理性建立的信仰，因果便會帶來罪孽反噬內(nèi)心。

在影片《黑暗面》中，導演利用一個表面是鏡子的隱形門，道出了人性的黑暗面。門內(nèi)是一個與世隔絕的暗室，兩個女人的命運因為門這一意象出現(xiàn)了戲劇性的互換，門這一意象也將人性的黑暗面展現(xiàn)出來。

（三）封建之門

門可以開，也可以合，可以導向自由，也可以將人禁錮。在許多影片中，門也時常被當作封建禮教的象征。

在影片《大紅燈籠高高掛》中，張藝謀導演運用了許多電影符號來進行隱喻，門就是其中十分具有沖擊力的意象之一。影片通過講述一個封建家庭里女人的悲慘命運，展現(xiàn)封建禮教對社會女性的荼毒。在影片中，導演多次使用門這一意象，傳達影片的主題。例如，在影片開頭，頌蓮走了無數(shù)個門，才進入自己的房間，導演利用多重門的束縛，展現(xiàn)出封建禮教制度的森嚴和壓抑。

（四）心靈之門

從抽象意義上說，影片中的門還象征隔離著愛和孤獨的心靈之門，人只有自己跨越心門才能用愛解救自己。

在影片《永恒和一日》的最后，亞歷山大重新回到自己以前居住的房間，隨著門漸漸打開，亞歷山大進入了美好的幻想，他看到了自己的母親，看到了海灘上的妻子，仿佛回到了過去的生活。他跨越自己的心門，將自己從孤獨中解救出來，在生命盡頭釋放了自己的心靈，最終遇到了愛，滿足了心里的空虛和孤獨。

在短片《自殺熱線》的最高潮部分，斯坦在生命的盡頭終于在幻想中看到了從門外走進來的妻子，然后，鏡頭朝著門前推，斯坦遺體從門內(nèi)抬出。此時，門在影片中也象征著斯坦的心門，斯坦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與妻子團聚，用愛跨越了孤獨。

在影片《卡比利亞之夜》中，卡比利亞被關(guān)在富豪明星的浴室中，隔著門洞的微光看著門外的人在愛欲中纏綿，而門內(nèi)的自己只能與小狗孤獨共眠。門在這里將卡比利亞與愛相隔，而卡比利亞奮力朝門外望去的動作，也暗示了她內(nèi)心的空虛、孤獨以及對愛的渴求。

除了上述四種類型，門還有許多象征意義，例如，《一代宗師》之中，門代表同門、師門，是一種認同的象征。在影片《盧旺達飯店》中，門代表人的信任，但是門并沒有起到承接主題的作用，所以影片沒有對此進行詳述。但不可否認的是，門的活動性和人們隨時可以走出門而進入自由天地的可能性，體現(xiàn)了門的意義和價值。門作為一個特殊的意象，在電影中具有空間結(jié)構(gòu)、敘事意象、象征要素等多重作用，因此，門在電影中被賦予了多樣的意義。

注釋：

①世界文化象征辭典編寫組，《世界文化象征辭典》，湖南文藝出版社，1992 年版，第616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