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豪,高 宸
(澳門大學 中文系,澳門 氹仔 999078)
中國古代多數(shù)文體的成熟都經(jīng)歷了“尊體”的歷程。但每個文體“尊體”過程又各有不同,與其所處時代的政治、思想等方面有著極強的關聯(lián)。從整個文學史著眼,不同的文體成熟的順序有先后,在歷史上流行的時期也有先后,文體地位也有尊卑上的變化,既受到前代文體影響,同時也影響后代文體。那么在何種意義上才算是完成“尊體”,以及“尊體”在文體發(fā)展期間的運作機制是什么,仍然是需要考察的。兩漢時期,賦體成功地完成“尊體”過程,躋身于“一代之文學”,賦體的尊體策略也為后世所借鑒。如果用現(xiàn)代文論話語來審視賦體的“尊體”,這一過程同時也是一個“經(jīng)典建構”的過程,不僅包含文學自身發(fā)展規(guī)律,還蘊含著其他非文學的諸多要素,值得綜合考量。
“賦”作為一種文體,從最初創(chuàng)制到成為“一代之文學”,“尊體”是其中重要的一環(huán)。所謂“尊體”是指將某一種文體推尊到經(jīng)典的文學地位,在中國文論史上,“尊體”意識在先秦時期就模糊地出現(xiàn)了,如《詩經(jīng)》“六義”中所體現(xiàn)的早期分類意識,以及《尚書》中如《堯典》《舜典》,以及《泰誓》《費誓》《秦誓》等通過篇章名稱進行的潛在文體區(qū)分,都構成了“尊體”意識的先導。但直到魏晉南北朝時期,關于“尊體”的系統(tǒng)性理論著作才第一次面世,較有代表性的有曹丕《典論·論文》、陸機《文賦》、摯虞《文章流別論》,和以辨體為基礎的劉勰《文心雕龍》,可以說這一時期,已有相當多的文體從創(chuàng)作和理論上完成了尊體的過程。而據(jù)汪超先生考證,“尊體”這一批評術語真正出現(xiàn)在古代文論中,要到清代況周頤的詞論了。在古代所有文體中,“賦”是其中最先完成尊體過程的文體,也因此具有典范性,為后世其他文體的尊體過程提供了借鑒意義。吳訥《文章辨體凡例》中認為“文辭以體制為先”,徐師曾引陳洪謨語“文莫先于辨體,體正而后意以經(jīng)之”,這首先意味著將一種文體與其他文體區(qū)分開來,出現(xiàn)偏離人們原本認識的“變異”,“變異”并不僅僅發(fā)生在一篇文章中,而是普遍出現(xiàn)的一種傾向。文章體式的變化被識別出來,體認為新的文體,就是“辨體”,同時也是尊體的前提。此外,吳承學先生最早從辨體與破體意義上對文體風格、個性的闡釋,同時也是理解尊體的前提:“‘辨體’論的本質是‘文體個性’論,因為它是強調(diào)文體的藝術個性,反映了古人對藝術文體風格多樣性的追求。”可以說一種文體只有在體制、風格上先獨立出來,與其他文體有了清晰的劃界,才有談論尊體的可能,因此辨體是尊體的第一步。
在賦論中,漢人的辨體,并不是從賦如何獨立的角度上探討的,而是從賦如何吸收其他文體充實自身的角度論證的,這與賦這種文體在發(fā)生時的特點有關,北美漢學家康達維的一個比喻非常精妙,“中國文學中的‘賦’正如石楠花一般,也包括了幾種不同的種類,原來的文體和早先的一些文體相配則產(chǎn)生了一種新文體,而這種新文體后來反而被認為是這種文體的典型形式,這是指西漢辭賦家創(chuàng)作出新文體‘賦’而言。”就賦的源頭來講,可歸納出的就有五種之多,并且這些來源之間并不互斥,分別為“詩源說”“《詩經(jīng)》《楚辭》說”“《詩》《騷》諸子說”“縱橫家言說”“隱語說”。除去“隱語說”涉及的其他文體類型不甚明顯,其他四類幾乎都涉及其他文體對賦體形成的影響,這里以最為主流的“詩源說”和“《詩經(jīng)》《楚辭》說”為例略做考察。
“詩源說”是所有說法中最為流行的,班固《兩都賦序》中所言“賦者,古詩之流也”更是廣為流傳,又云“或以抒下情而通諷喻,或以宣上德而盡忠孝”。但是班固這里的論述并未在體制上說明詩與賦的關系?!稘h書·藝文志·詩賦略》中提到“傳曰:‘不歌而誦謂之賦,登高能賦可以為大夫?!愿形镌炻Z,材知深美,可與圖事,故可以為列大夫也?!迸c《兩都賦序》不同,這里班固提到的“賦”更傾向于動詞屬性,有誦讀的意思,是賦體的一種功能。但是這里的賦仍然不是辨體意義上的“詩源說”,辨體意義上的“詩源說”更多是將賦體的形成與“六義”中的“賦”結合起來,鄭玄注《周禮·大師》說:“賦之言鋪,直鋪陳今之政教善惡?!眲⑽酢夺屆罚骸胺蟛计淞x謂之賦。”劉勰《文心雕龍·詮賦》:“《詩》有六義,其二曰賦。賦者,鋪也;鋪采摛文,體物寫志也?!编嵭?、劉熙、劉勰將“六義”中的“賦”從寫作手法的角度與賦體相連,雖然“六義”中的“賦”與賦體的具體關系無法說清,但是這種說法顯然有了辨體的意義?!啊对娊?jīng)》《楚辭》說”相比“詩源說”與賦體體制的形成相關度更高,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辭賦不分”“辭賦并稱”,《史記·屈原賈生列傳》:“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辭而以賦見稱?!?。劉勰《文心雕龍·詮賦》:“賦也者,受命于詩人,拓宇于楚辭也。”祝堯在《古賦辨體》中直接指出:“《離騷》為辭賦祖”,“賦家專取《詩》中賦之一義以為賦,又取《騷》中贍麗之辭以為辭”。宋玉創(chuàng)作了早期賦中的典范之作,而宋玉同時也是楚辭作家,其賦體風格受到楚辭的諸多影響,揚雄《法言·吾子》區(qū)分了“詩體賦”和“騷體賦”:“詩人之賦麗以則,詞人之賦麗以淫。如孔氏之門用賦也,則賈誼升堂,相如入室矣;如其不用何?”揚雄的評價顯然與儒家的詩教傳統(tǒng)有關,但我們關注的是,比起之前很多論家體用不分,揚雄已明確地提到了楚辭對賦體制定型的作用。
文體是一種體式,實際載體是文本本身。不能脫離文本談文體,也不能脫離文體談文本。上文已經(jīng)談及,“文體”本身也是一種關于分類的范疇,尊體的首要步驟是“辨體”,是在現(xiàn)有的篇章創(chuàng)作中被識別、分類出來的。那么在讀者那里,文體中的哪些篇目,在何時被當作賦體存在?從哪些篇目開始,文體的地位獲得了提升?在筆者看來,“推尊文體”的內(nèi)涵還應被看作一個經(jīng)典建構的過程,需要讀者對“典范性”作品進行反復確證才能實現(xiàn)經(jīng)典化。文學經(jīng)典問題的提出,在中西文論中都有悠久的歷史,《說文解字》中對“經(jīng)”的解釋為:“經(jīng),織也?!?《說文解字·糸部》)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中解釋道:“織之從絲謂之經(jīng)。必先有經(jīng)而后有緯。是故三綱五常六藝謂之天地之常經(jīng)。大戴禮曰。南北曰經(jīng)。東西曰緯?!薄暗洹痹凇墩f文解字》中解釋為“典,五帝之書也,從冊在丌上,尊閣之也。莊都說,典,大冊也”(《說文解字·丌部》);“典,經(jīng)也”(《爾雅釋言》);“法也”(《廣韻》)。“經(jīng)典”并稱的說法最早在兩漢時期產(chǎn)生,大多包含法度、權威、典范的內(nèi)涵?!敖?jīng)”在漢代主要指地位最高的儒家著作;“典”就是典籍?!敖?jīng)”“典”二字合而言之,指地位至高、具有代表性和指導意義的著作。這個概念后來逐漸被引申到文化藝術領域中,又和典范的概念相結合,成為一種創(chuàng)作范式和標準。文體發(fā)端的“辨體”時期,文章體制是通過作者對這種類型的書寫,在自覺或不自覺的反復中形成的,而這個過程中逐漸出現(xiàn)了被讀者確證的典范性的作品?!暗浞缎浴弊髌返某霈F(xiàn)對尊體極其重要,這意味著文體體制上的諸多特點得以很好地呈現(xiàn),更意味著這種寫作方式成為一種后人可以模仿學習的模式,至此我們才可以說一種文體真正被確立起來。推尊文體的另一方面,文體地位的不斷提高,同時意味著其影響的擴大,而這也依賴于“典范”文本的流傳,文人創(chuàng)作中的互文征引,作品評點、理論創(chuàng)造上的相互借鑒,這種文體的影響的擴大,也促成了尊體更“尊”。
文學史上指認的“賦”體的最初確立,基本都以宋玉為開端,辨別方法主要以考察賦的定名情況,和主要幾個選本的分類情況。最早創(chuàng)作賦體作品,并以賦名篇的是荀況,荀況《賦篇》中收錄現(xiàn)存《禮》《知》《云》《蠶》《針》五篇。此時,賦的諸多基本特質已經(jīng)在荀賦中奠定了,如字句上的工整程度,押韻的基本情況,鋪陳其事的特點,以及“遁詞以隱意,譎譬以指事”的創(chuàng)作手法。荀況之后,宋玉成為賦的又一個代表作家,《文選》中收錄了宋玉《風賦》《高唐賦》《神女賦》《登徒子好色賦》,比起荀況來說,宋玉的賦在體制上有所擴大,采用了主客問答的形式,并且宋玉作為楚辭的大家,在賦的創(chuàng)作中吸收了楚辭的創(chuàng)作題材和手法,清人程廷祚在《騷賦論》中集中評價道:
荀卿《禮》《知》二篇,純用隱語,雖始構賦名,君子略之。宋玉以瑰偉之才,崛起騷人之后,奮其雄夸,乃與《雅》《頌》抗衡而分裂其土壤,由是詞人之賦興焉?!稘h書·藝文志》稱其所著十六篇,今雖不盡傳,觀其《高唐》《神女》《風賦》等作,可謂窮造化之精神,盡萬類之變態(tài),瑰麗窈冥,無可端倪。其賦家之圣乎!后之視此,猶后夔之不能舍六律而正五音,公輸之不能捐規(guī)矩而成方圓矣。于是綴詞之士響應景從。
可以說直到宋玉《高唐賦》《神女賦》這種體制完備的典范作品出現(xiàn),賦體真正與其他文體區(qū)分開來。從現(xiàn)存史料上看,劉歆《七略》中出現(xiàn)“詩賦略”,《漢書·藝文志》序中記載“詔光祿大夫劉向校經(jīng)傳諸子詩賦”,都出現(xiàn)了“詩賦并稱”的現(xiàn)象,說明當時賦已經(jīng)成為與詩并列的體式之一了。
枚乘的《七發(fā)》效仿者甚多,可以看作賦體影響擴大的一個表現(xiàn),被當時的文壇普遍接受?!捌摺斌w是賦體中的一種,《文心雕龍·雜文》中記載:“自《七發(fā)》以下,作者繼踵。觀枚氏首唱,信獨拔而偉麗矣。及傅毅《七激》,會清要之工;崔骃《七依》,入博雅之巧;張衡《七辨》,結采綿靡;崔瑗《七厲》,植義純正;陳思《七啟》,取美于宏壯;仲宣《七釋》,致辨于事理。自桓麟《七說》以下,左思《七諷》以上,枝附影從,十有余家?!薄镀甙l(fā)》的經(jīng)典化和蕭統(tǒng)密不可分,蕭統(tǒng)將“七”體在《文選》中獨立出來,可以說是對這一體制的極大肯定,甚至出現(xiàn)了“七”體與賦體的分離?!捌摺斌w是騷體賦向漢大賦的一個過渡,到漢大賦充分發(fā)展的時期,賦就真正確立了自己獨特的文體特征,作為一種代表性文體在文人士族中廣為接受。漢武帝時期迎來了賦體的發(fā)展高峰,這與漢武帝本人對辭賦的喜好極其相關,漢武帝自己也有辭賦創(chuàng)作,并重用當時的辭賦家。《史記·司馬相如列傳》中就刊載了漢武帝發(fā)現(xiàn)司馬相如的全過程。就司馬相如的賦而言,他的價值并不在開創(chuàng)了新的寫作方式,而是將之前賦體中已經(jīng)逐漸展現(xiàn)出的“修辭性”推到了極致?!蹲犹撡x》之后的作品,確立了漢賦“麗”的特質,也是文學自覺意識的前啟。吉川幸次郎將其稱為一種“新價值的確立”。司馬相如的經(jīng)典化,或者說漢大賦的經(jīng)典化,表現(xiàn)為他常常作為這一時期的代表作家加以回顧,六朝時期“枚馬”“揚馬”并稱的現(xiàn)象非常多,模仿這一風格的創(chuàng)作也蔚為大觀。“綺麗”的風格雖然在文學史上褒貶不一,但是就風格本身的特質而言,是人們普遍承認的賦體特征。
經(jīng)典建構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方面,就是經(jīng)典建構的歷史性,和經(jīng)典本身的流動性特征。20世紀70年代,西方語境中文學經(jīng)典問題引發(fā)了強烈的論爭,哈羅德·布魯姆(Harold Bloom,1930—2019)在《西方正典》中用“canon”指涉“經(jīng)典”(中文標題譯為“正典”),這一詞語最初源于宗教有“宗教法規(guī)”“傳世之作”的內(nèi)涵,后來才進入文學、藝術、音樂等其他領域。在《西方正典》的開篇“經(jīng)悲歌典”中,他贊同阿拉斯戴爾·弗勒(Alastair Fowler,1930— )關于文學體裁經(jīng)典化的看法:“有關經(jīng)典構成的一個很有見地的理論是阿拉斯戴爾·弗勒在《文學的類型》(1982)中提出的。他在‘文學經(jīng)典和體裁等級’一章中論述道:‘文學去偽變化總是與重估由經(jīng)典作品所表達的體裁有關?!恳粫r代里都有一些體裁比其他文體更具經(jīng)典性?!笨梢姛o論中外,文體之間的競爭關系都是存在的,所謂“一代有一代之文體”,這種競爭關系一方面存在于現(xiàn)有的不同文體、不同文學樣式之間,另一方面存在于已經(jīng)存在的前人的經(jīng)典序列之間。正如T.S.艾略特(Thomas Stearns Eliot,1888—1965)在其著名的《傳統(tǒng)與個人才能》一文中認為,整個文學傳統(tǒng)可以被看成一個體系,新的藝術作品被創(chuàng)作出來后,之前的藝術作品都會受到其影響,體系想要繼續(xù)存在就必須有所修改,每件藝術品和整個體系之間的關系、比例、價值就得到了重新調(diào)整,舊事物和新事物之間通過這種方式取得了一致。因此,經(jīng)典化理論在某種程度上提醒我們,中國古代文體“尊體”的過程,從來都不是某一種文體的問題,而是一個動態(tài)的、流動的體系,“尊體”所涉及的文體價值也依據(jù)“文本間性”“文體間性”得以區(qū)別開來,不同作品之間的互文,不同文體之間的互滲,亦構成“尊體”環(huán)節(jié)之一。但值得提醒的是“尊體”與“經(jīng)典化”并不同一,文體序列與作品序列并不能等同,文體是一種分類概念,而作品序列則是一個集合,雖然都可以被看作一種體系,體系之間的運作機制并不相同。
古人的辨體理論主張文各有體,吳訥《文章辨體》中“文辭以體制為先”的論斷影響深遠,吳承學先生認為這種“先”存在于時間和邏輯上,同時也存在于價值。這就觸及了第二個理解“尊體”的方面,即提高文體體裁價值?!啊墩f文》高稱也?!稄V韻》重也,貴也,君父之稱也。”(《康熙字典·寸部·九》)“尊”字本身包含著地位上的優(yōu)越,推尊文體,本意是抬高文體的體裁價值。文體創(chuàng)制之初并沒有尊卑優(yōu)劣雅俗的劃分,但是不同文體創(chuàng)制時間、實際用途、語言形式、題材、地域等差異,會導致實際上的文體價值問題。在文學自覺意識較為薄弱的兩漢時期,文體之“尊”常常與政治、倫理、道德等一系列非文學因素相關聯(lián)。因此賦體的辨體是通過“宗經(jīng)”完成的。許結先生曾提出這樣一個矛盾:“‘賦’之體,但古人的批評糾纏不清的正在于,一方面以尊賦體而區(qū)分他體,尤其是‘詩’體,構成詩與賦功能與風格的不同,一方面偏偏又將其分體歸于‘經(jīng)義’,并將賦作擬效《詩》作視為‘以經(jīng)尊賦’的批評高標。”筆者認為如果將以上談及的尊體的兩個向度結合起來,或可解釋這個矛盾,即尊體首先要進行辨體,再提升其文體地位。在尊體過程中,首先要與其他文體區(qū)分開來獲得文體獨立,否則尊體的對象是不存在的。然后才能談論提升文體地位的問題,這樣便可以解釋,為何既需要與詩體相區(qū)別,又要通過詩體建立聯(lián)系來提升文體地位。當然這兩個過程并非完全分開,而是相互交融的。不斷辨體的同時也在努力提升文體地位,文體體認本身是一個動態(tài)的過程,即便完成尊體,文體自身向前發(fā)展又會經(jīng)歷破體、辨體、尊體不斷循環(huán),逐漸完善自身。
完成賦體的辨體過程,就完成了尊體過程的一個步驟,也落實了尊體的第一層含義。如何提升文體地位,則是尊體過程中最為關鍵的問題。賦體的尊體過程與“宗經(jīng)”有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我們認為賦體在“《詩》本位”前提下漢賦推尊的幾個策略,分別為以“風”尊體、以“雅頌”尊體,以“比興”尊體的幾種模式,這一方面是出于文體發(fā)生學的考慮,因為“賦”本為“六義”之一。另一方面,文學批評中的“文本于經(jīng)”的傳統(tǒng),在某種程度上不斷將新的文體納入正統(tǒng)文體之中,與五經(jīng)關系越近,則文體出身越高貴。劉勰秉承尊體觀念創(chuàng)作的《文心雕龍》,前三篇《原道》《征圣》《宗經(jīng)》三位一體,“‘經(jīng)’者也,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鴻教也?!薄拔褰?jīng)”由于秉承圣人之道,因此應成為文的典范。
故論說辭序,則《易》統(tǒng)其首;詔策章奏,則《書》發(fā)其源;賦頌歌贊,則《詩》立其本;銘誄箴祝,則《禮》總其端;紀傳銘檄,則《春秋》為根:并窮高以樹表,極遠以啟疆,所以百家騰躍,終入環(huán)內(nèi)者也。若稟經(jīng)以制式,酌雅以富言,是仰山而鑄銅,煮海而為鹽也。故文能宗經(jīng),體有六義:一則情深而不詭,二則風清而不雜,三則事信而不誕,四則義直而不回,五則體約而不蕪,六則文麗而不淫。揚子比雕玉以作器,謂五經(jīng)之含文也。夫文以行立,行以文傳,四教所先,符采相濟。勵德樹聲,莫不師圣,而建言修辭,鮮克宗經(jīng)。是以楚艷漢侈,流弊不還,正末歸本,不其懿歟!
“宗經(jīng)”一方面在于五經(jīng)確實在文體上有開創(chuàng)性作用,文章本身可以作為后世的典范,另一方面,經(jīng)學的溯源在漢代“獨尊儒術”的大一統(tǒng)背景下,有助于政治合法化。在學界,漢賦與《詩》關系的問題的研究已經(jīng)蔚為大觀?!耙再x傳經(jīng)”“以經(jīng)尊賦”成為當時漢賦創(chuàng)作的特點,形成了漢賦用《詩》的文學傳統(tǒng),通過“直引”“論詩”“樂歌”“取義”“取辭”等方法,形成《詩》與賦之間的互文,我們更具體指出漢賦尊體與《詩》之“六義”的關系,從以“風”尊體,到以“雅頌”尊體,再到以“比興”尊體,形成了從立體、辨體,到破體從而尊體的回環(huán)過程。
筆者基于前人的研究,試歸納這些策略如何幫助賦體躋身于正統(tǒng)文體地位?;痉譃橐韵聨讉€方面:首先仍然是在源頭上認為賦體出于經(jīng)學,上文已經(jīng)提及的“詩源說”,從體制的確定來看,賦體在最早期定體意義上受到《楚辭》的影響更大,體制也更接近《楚辭》,但是“詩源說”仍然占據(jù)最主流的地位,其原因便有尊體上的考量。其次,在功能上賦體注重“諷諫”和“美頌”,“諷諫”這一功能來源也被看作和《詩》的“諷喻”功能相一致?!妒酚洝に抉R相如列傳》中批評道:“相如雖多虛辭濫說,然其要歸引之節(jié)儉,此與《詩》之風諫何異。揚雄以為靡麗之賦,勸百風一,猶馳騁鄭衛(wèi)之聲,曲終而奏雅,不已虧乎?”劉熙載《藝概·賦概》:“古人賦詩與后世做賦,事異而意同。意之所取,大抵有二:一以諷諫,《周語》‘瞍賦矇誦’是也;一以言志,《左傳》趙夢曰‘請皆賦以卒君貺,武亦以觀七子之志也’?!边M諫納言最初在周朝的時候已經(jīng)成為一項政治制度,據(jù)《禮記·王制》記載,“天子齊戒受諫”,“諷諫”傳統(tǒng)對于文學來說的重要地位,在于可以借此發(fā)揮士階級的政治理想,與統(tǒng)治階層間接對話。賦體擁有這項功能,意味著他的讀者屬于整個社會的統(tǒng)治階層,其文體地位必然升高。賦體的另一個功能是“美頌”,這一過程與賦頌在文體上的互滲相關,在賦體形成早期有“賦頌連稱”“賦頌并稱”甚至“賦頌不分”的情況出現(xiàn)?!稘h書·敘傳》稱司馬相如作品“多識博物,有可觀采,蔚為辭宗,賦頌之首”,《論衡·自紀》云“深覆典雅,指意難睹,唯賦頌耳”,《漢書·揚雄傳》載揚雄“正月,從上甘泉,還奏《甘泉賦》以風”,王充《論衡·遣告》則謂“揚子云上《甘泉頌》,妙稱神怪”。賦與頌的體制是非常相近的,但是頌體因其祭祀功能,在創(chuàng)制之初地位就比賦體高,上文中提及賦體的訴說對象是上層的統(tǒng)治階級,而頌則直接與神明對話,“賦頌并稱”自然有潛在的文體地位提升的效果。再次,在文體風格上,賦想要進入正統(tǒng)文體的序列,就必須走向雅正莊嚴。揚雄區(qū)分“詩人之賦”和“辭人之賦”除了有風格上的辨別,也有價值上的判斷,正所謂“詩人之賦麗以則,辭人之賦麗以淫”。“雅”在“六義”中也與祭祀相關,加上和頌體相連的“頌美”功能的驅使下,文體傾向于“雅正”,既是提升文體地位的手段,也是方法??傮w而言,漢賦通過“經(jīng)學”尊體,開創(chuàng)了后世其他文體以類似的策略尊體的典范。值得注意的是,賦體的尊體并不是一種簡單的對《詩》的攀附,《詩》作為更早創(chuàng)制的文體,本身包含著可以借鑒后世的藝術手段和方法,且義理借鑒和體制借鑒又是兩個問題,不可混為一談。此外賦體并不能簡單地看成一個內(nèi)部同一的整體,明代徐師曾在《文體明辨》中將賦體劃分為古賦、俳賦、文賦、律賦四類,古賦創(chuàng)制最早,“三國、兩晉以及六朝;再變而為俳,唐人又再變而為律,宋人又再變而為文”,每一類的特點不盡相同,賦體的文體地位提升后,也一直在變化發(fā)展。
筆者認為,尊體的過程并不能簡單地在文體地位提升后就算完成。對于賦體來說,尊體的過程和經(jīng)典化過程相結合是通過“互文性”(intertextuality)達到的,之所以引入“互文性”,是因為這個術語相較于中國現(xiàn)有“用典”“征引”,更具一種泛文學的傾向,或者說文本之間的關系本身也是值得關注的,在這個相互影響的場域里,我們才能更清楚地看待文本意義和價值的構成?!盎ノ男浴币脖环Q為“文本間性”,涉及俄國形式主義、結構主義、解構主義、精神分析等多個領域,最早克里斯蒂娃(Juila Kristeva,1941— )在《符號學》一書中使用了這個術語,在符號學那里“文本間性”意味著文本意義總是超越文本的范圍,不斷地變化游移,陳永國對“互文性”進行了簡單的概括:“它包括:一、兩個具體或特殊文本之間的關系(一般稱作transtexuality);二、某一文本通過記憶、重復、修正,向其他文本產(chǎn)生擴散性影響(一般稱作intertexuality)。”這里提到的第二個層次非常重要,對于賦體的經(jīng)典化建構來說,對其他文本的擴散性影響,同樣是“尊體”的一部分,或者說已經(jīng)走向了“破體”。“宗經(jīng)”本身就可以看作一個互文的過程,通過與經(jīng)學的互文提升自己的文體地位。在宗經(jīng)的過程中,引《詩》用《詩》,同時也是通過互文來擴大文體的影響力,與同時代和歷史已存的其他文體競爭,甚至也要面對未來不斷出現(xiàn)的新的文體的挑戰(zhàn)。賦體在六朝時期,基本上已經(jīng)體制完備,也積累了一批具有典范性的作品序列,賦體也逐漸成為被征引、被借鑒的對象。如杜甫“以賦為詩”借鑒賦體的體制特點創(chuàng)作的長詩《北征》,就有直接對班昭《東征賦》、潘岳《西征賦》結構上的借鑒。柳永“以賦為詞”也通過賦將詞的體制進行創(chuàng)新,最為明顯的如《望海潮》,詞作中的鋪排方式和篇幅上拓展,和賦體非常接近,他進而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慢詞長調(diào)”。這也是一種關于賦體的互文,與詩歌、散文、戲曲、小說等文體的互滲,也意味著讀者群體的擴大,讀者的構成也涵蓋了從上層統(tǒng)治階級到下層普通平民,正是在這樣的反復征引和使用中,“典范”性作品的影響擴大了,承載作品的文體地位自然又會進一步提升。
早期賦體的辨體過程,常常出現(xiàn)“以賦傳詩”“辭賦并稱”“賦頌分離”“詩賦并稱”“賦頌連稱”的現(xiàn)象,這可以看作一種文體互滲,不過不同時期的互滲對于“賦體”而言是不同的。細細考察就能發(fā)現(xiàn),以上提及的互滲現(xiàn)象,幾乎都是其他文體特征對賦體滲入,進而幫助其完成體制確定。某種程度上說無論是“詩”、“辭”還是“頌”,在文體地位上都要高于賦體,此時的文體互滲,雖然也是不同文體間的相互影響,但“賦”主要呈現(xiàn)出接受者的姿態(tài),這與唐以后出現(xiàn)的“以賦為詩”“以賦為詞”等非常不同。六朝以后賦作為文體的體制基本成熟,也形成了眾多的類型,同時文體地位上也完成尊體的“賦”,逐漸轉化為影響其他文體的主導方。此時賦與其他文體的互滲,就不是出于一個辨體、定體的目的,更多的是創(chuàng)作上的求新,尋求破體變化。放在更大的文體學框架中看,不管是在尊體還是在文體互滲過程中,這種互文現(xiàn)象的作用是雙向的,各類文體在尊體過程中紛紛“原道”“宗經(jīng)”,在提升其自身文體地位的同時,經(jīng)學的地位也在逐漸鞏固之中。因此從尊體走向破體與參體,對同一文體和不同文體之間都是一個不斷互文的循環(huán)的過程,正如上文已經(jīng)強調(diào)過的,這個過程始終是動態(tài)的。破體是在原文體上的創(chuàng)新,但是尊體的經(jīng)典化規(guī)律,就是不斷地將新的東西納入整個文學的傳統(tǒng)中去,因此“尊體”之“尊”本就是一個相對價值。
就“以經(jīng)尊賦”而言,學界普遍注意到,賦這種文體是否真正起源于《詩》并不是真正重要的問題。在談論文體地位時,除了文學的內(nèi)部因素,文學的外部因素也極其重要,甚至就“尊體”而言已經(jīng)超出了文體內(nèi)部因素的決定地位。在中國古代,無法在創(chuàng)制之初就獲得較高文體地位的文體,似乎都會經(jīng)歷一種尊體焦慮?!妒酚洝に抉R相如列傳》曰:“相如雖多虛辭濫說,然其要歸引之節(jié)儉,此與《詩》之風諫何異?!睋从荨段恼铝鲃e論》中對賦的批評:
古詩之賦,以情義為主,以事類為佐。今之賦,以事形為本,以義正為助。情義為主,則言省而文有例矣;事形為本,則言當而辭無常矣。文之煩省,辭之險易,蓋由于此。夫假象過大,則與類相遠;逸辭過壯,則與事相違;辯言過理,則與義相失;麗靡過美,則與情相悖。此四過者,所以背大體而害政教,是以司馬遷割相如之浮說,揚雄疾辭人之賦麗以淫。
在賦體尊體過程中的辨體時期,對賦的批評聲音是非常多的,并且這種批評通常是比照“《詩》”的,摯虞提及的“背大體而害政教”明顯是依照詩教傳統(tǒng)來對賦的價值進行批評,在某種程度上說,是因為《詩》最早完成經(jīng)典化的文本,已經(jīng)成為上層禮樂文化的一部分,不斷塑造著人們的價值觀念和思維方式,漢人對于賦體的尊體焦慮就來自已經(jīng)形成的批評標準。此時的賦體尊體面臨兩條道路,一種是突破已有的評價方式,一種是將自身納入現(xiàn)有的評價體系中去。作為站在更晚近時間節(jié)點的今人,當然知曉古人最終選擇了“以經(jīng)尊賦”,但第一種方式不可能的原因,卻要仔細思考。
古人選擇“以經(jīng)尊賦”,與漢代“大一統(tǒng)”的學術觀念密切相關,學界論述成果亦已頗豐,在考察這一學術傳統(tǒng)與“尊體”的具體關系之前,筆者想就賦體在體制成熟時期的創(chuàng)作群體的身份進行考察?!段男牡颀垺ぴ徺x》篇中列舉了“辭賦之英杰”十家:
觀夫荀結隱語,事數(shù)自環(huán);宋發(fā)巧談,實始淫麗。枚乘《菟園》,舉要以會新;相如《上林》,繁類以成艷;賈誼《服鳥鳥》,致辨于情理;子淵《洞簫》,窮變于聲貌;孟堅《兩都》,明絢以雅贍;張衡《二京》,迅發(fā)以宏富;子云《甘泉》,構深瑋之風;延壽《靈光》,含飛動之勢:凡此十家,并辭賦之英杰也。
以《文心雕龍》中提到的荀況、宋玉、枚乘、司馬相如、賈誼、王褒、班固、張衡、揚雄、王延壽為例,此十家中除去荀況、宋玉為戰(zhàn)國時期賦家因此暫且不論,其他八位均是漢代賦家。賈誼除卻辭賦家的身份,還是漢初重要的思想家,文帝初,召為博士,講求儒法結合,興禮樂。班固家族中,儒學學者輩出,班固本人為官修史也秉承“綜其行事,旁貫通《五經(jīng)》”的原則,崇尚古文經(jīng)一脈,漢章帝召集當時儒生于白虎觀講授五經(jīng)異同,最終由班固編撰成《白虎通義》。揚雄《法言》《太玄》也是儒家內(nèi)部遵從孟子思想,模仿《周易》創(chuàng)作而成的,反對今文經(jīng)學。以天文地理而聞名的張衡,也通曉經(jīng)學,曾撰寫《周官訓詁》。司馬相如和王褒因為辭賦的出眾得以為仕。據(jù)臺灣學者簡宗梧先生考論,“依據(jù)《漢書·藝文志》,漢代人在賦家列名又在諸子列名的共有十家。而在諸子中,列名儒家的占九家”。漢代賦家但凡有“子書”傳世,基本皆為儒家。即使并未有著述傳世,也有在朝為官的經(jīng)歷,創(chuàng)作了很多宮廷題材的文學,客觀上也為“大一統(tǒng)”服務。漢宣帝時期,儒家思想在政治上的統(tǒng)治地位已經(jīng)確立了,在東漢末年以前儒學學者一直享有政權文官組成上的優(yōu)勢和獨尊地位。而在當時學術與王官的關系非常之近,選擇“以經(jīng)尊賦”就不僅是思想上的考量,也有利益上的影響。
從學術史來講,漢代初期結束了戰(zhàn)國時期的紛亂,進行政治、文化等領域的整合,走向了“大一統(tǒng)”,思想和學術上需要規(guī)范性。文學思想上的變化,就與當時儒家“經(jīng)學”的發(fā)展變化密切相關。奠定儒家學說在漢代正統(tǒng)地位的董仲舒,在建立其學術體系時有著強烈的政治目的,思想上的統(tǒng)一有利于政治社會上的統(tǒng)一。“獨尊儒術”目的是在百家之中確立一個“正統(tǒng)”,本身并不是禁止各家思想,而是將百家思想吸納進入正統(tǒng),成為一個綜合的學術體?!对姟纷鳛椤拔褰?jīng)”中較早被經(jīng)典化的文本,在當時設有博士官職,可見在漢代思想文化中,“五經(jīng)”起到了綱領性作用,最重要的是他規(guī)定著價值取向。在賦體的發(fā)展中,“宗經(jīng)”本身包含著文學創(chuàng)作中對《詩》的征引,也包含著起源中對“詩源”的體認,而影響最大的卻是通過《詩》引入的一套價值標準,賦體想要進入到經(jīng)典序列,就要加入這個價值體系之內(nèi)獲得合法性。中國文學內(nèi)部似乎與布魯姆提到的西方文學內(nèi)部“影響的焦慮”(the anxiety of influence)略有不同,對中國文學來說前代文學影響的焦慮確實是存在的,但并不僅僅源自一種經(jīng)典序列中的競爭,更多是源于一種合法性的焦慮。即使是創(chuàng)新,也往往打著復古的旗號。這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解釋為何“宗經(jīng)”會成為中國古代文體學中非常重要的一種思想。
雖然“以經(jīng)尊賦”是漢賦尊體的主要策略,但是將賦體作為經(jīng)學的附庸是不對的,就外部功能而言,賦體是參與“大一統(tǒng)”建設的,“諷諫”功能雖在漢賦中沒有實際運用,但是在文體的功能設定上是有政治參與性的。此外,文人獻賦成為入仕的手段之一,東漢甚至設置了考賦取士的制度。漢大賦的“頌美”功能得到武帝、宣帝承認,逐漸取代了早期騷體賦的地位,這些都是鞏固“大一統(tǒng)”、建立漢代學術政治共同體的舉措。就文學自身的發(fā)展脈絡而言,漢代雖然沒有完全的文學獨立,但是奠定賦體具有“文學性”的文體特征已經(jīng)逐漸成熟了。許結認為從文化思潮看漢賦新體確立,可以得出這樣兩點結論:一是賦體文學觀與其他文體或學術思想一樣,均起著共建大文化的作用,而在此共建中,文學類創(chuàng)作之發(fā)展也自然與學術性著作產(chǎn)生離異;二是新賦體是在變革舊體基礎上兼綜前代文學,尤其改變了先秦文化認識人類的出發(fā)點,由從血緣宗族出發(fā)變?yōu)閺慕y(tǒng)一帝國利益出發(fā),其對自然的認知帶有強烈的主客觀交融的色彩,因此在兼綜的基礎上又表現(xiàn)出文學的創(chuàng)造性。今天我們再去看待賦體的尊體焦慮與宗經(jīng)傳統(tǒng)時,至少要分為三個層次:第一就是漢代辭賦大家的身份很多是經(jīng)學家兼辭賦家;第二,就是學界普遍注意到的漢代“大一統(tǒng)”與學術思想上的統(tǒng)一對文學評價標準的影響;第三,是文學參與經(jīng)學共建漢代文化,用“共建”一詞意在表明,賦體并不是經(jīng)學的附庸,從真正的政治參與和“文學自覺”兩方面都邁出了自己的一步。
文體的“體”在中國古代文論中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范疇,同時也是一個關于文學本質論的問題。一種文體的確立,實際上也關系著人們?nèi)绾慰创拔膶W”,選擇對哪種文體進行經(jīng)典化建構,也反映了這個時代的價值取向。漢賦“尊體”的機制和策略符合“大一統(tǒng)”文化下的對宏觀的宇宙意識的追求和實用性目的,也在此基礎上生發(fā)出潛在的審美意識。在今天,將賦的“尊體”與經(jīng)典建構聯(lián)系起來,實際上是一個用現(xiàn)代話語重新解釋古代文論的過程。新文化運動以后,中國的學術話語也分成了兩個系統(tǒng),古代文體與現(xiàn)代文體之間也有著極大的差異,但這并不意味著兩個系統(tǒng)都是封閉的,我們無法回避他們的碰撞。在當代文學批評中,中國傳統(tǒng)文論常常處于一種“失語”的狀態(tài),西方文論對中國文論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置換,很多古典批評語匯并不能很好地在當代發(fā)揮其批評效用,當代文論自己的話語規(guī)則還沒有建立起來,這時古典文論現(xiàn)代轉化的議題就顯得極為重要。今天無論如何去談論古代文學及其批評,都是在一個現(xiàn)代的語境的場域中,此“現(xiàn)代語境”既包含著西方在當代對中國學術的影響,也包含著中國當代已經(jīng)形成的話語體系。但研究如何轉化,比意識到這個問題更加困難。就本文中討論的“尊體”與“經(jīng)典建構”而言,筆者認為應關注“是什么”和“怎么說”的問題,這就要弄清楚“尊體”的理論內(nèi)涵,同時對其分解綜合進行系統(tǒng)化的闡釋?!白痼w”過程用現(xiàn)代語言體系描述,就可以看作一種“經(jīng)典建構”,它包含著這種文體從創(chuàng)制之初的體制成型,到典范確立,再到地位提升、影響擴大的一系列過程,但這并不是完全將這兩個概念等同,而是要看到“尊體”這一概念在兩漢時期思想背景下的不同,并補充到我們對于文體問題的認知中去,或許可以做出些許推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