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溶冰,段明利
(浙江工商大學 會計學院,浙江 杭州 310018)
堅持全面依法治國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基本方略,黨的十九大報告更是對此進行了積極的戰(zhàn)略部署。隨著法治進程的推進,上市公司涉訴數(shù)量與金額逐年攀升。2010年,滬深A股涉訴上市公司有269家,占A股總公司數(shù)的13.04%。而到2020年涉訴企業(yè)顯著增加,全年達1563家,占A股總公司數(shù)的37.75%,涉訴總額過億元的公司超過700家。訴訟風險已成為影響公司發(fā)展的重要因素,嚴重危害公司的聲譽及持續(xù)經(jīng)營的不確定性[1]。從外部審計視角來看,訴訟風險較高的公司通常難以保障其財務報告的質量,會增加審計師的審計風險[2]。受現(xiàn)代風險導向審計模式指導的審計師,需要設計合理可靠的審計措施以應對這一風險。
已有文獻表明,關鍵審計事項是審計師應對與揭示公司風險的有效措施[3]。2016年12月23日,財政部發(fā)布了《中國注冊會計師審計準則第1504號——在審計報告中溝通關鍵審計事項》,明確要求A+H股上市公司自2017年1月1日起在審計報告中披露關鍵審計事項,其余非A+H股上市公司自2018年1月1日起在審計報告中披露關鍵審計事項。新審計報告改變了傳統(tǒng)的“二元制”審計報告?zhèn)€性化信息匱乏的局面,可以向投資者傳遞審計師風險應對信息[4]。比如,振興生化(1)“振興生化”(證券代碼:000403)現(xiàn)已更名為“派林生物”。在2017年審計報告中披露了一項關鍵審計事項,在其事項描述段中,審計師陳述了該公司存在因證券虛假陳述而被自然人起訴的訴訟案件。該案件會對振興生化的財務狀況和經(jīng)營成果產(chǎn)生較大的影響,即該訴訟風險會給上市公司帶來財務風險和經(jīng)營風險,在其事項應對段中,審計師主要披露了針對該訴訟案件風險應對的過程。那么,關鍵審計事項能否成為揭示公司訴訟風險背后會計信息質量問題的有效措施。從審計師的審計風險應對視角看,審計師應當對具有較高訴訟風險的企業(yè)提高警惕,審視與治理層溝通關鍵審計事項的性質與數(shù)量的程度,以期將審計風險降低至可接受的低水平。那么,審計師對企業(yè)訴訟風險的重視行為將如何展現(xiàn)?其存在著何種作用機制?還將帶來怎樣的經(jīng)濟后果?對此類問題的解答,能夠揭示出審計師應對訴訟風險可能的方式。
關于公司訴訟風險的研究,學者們從審計師和公司兩個角度進行討論。第一,從審計師角度。有學者認為,被審計單位的訴訟風險越高,代理成本越高[2],經(jīng)營風險越高[2,5],為應對訴訟風險帶來的審計風險,審計師會采取增加審計收費[5-6]、出具非標準審計意見[7]、增加審計程序、延長審計報告時滯等[8]應對措施。第二,從公司角度。有學者認為,高訴訟風險公司會降低選擇高質量審計師的概率[2,9],為緩解企業(yè)訴訟風險帶來的融資約束,會選擇購買審計意見[10]。
關于關鍵審計事項的研究,學者們主要從信息溝通機制、事項選擇原則以及影響因素幾個方面展開討論。第一,信息溝通機制。有學者認為,傳統(tǒng)的審計報告提供的信息過于標準化,關鍵審計事項的“事項描述段”則傳遞了公司增量信息[11],“審計應對段”打開了審計過程的“黑匣子”,提高了審計工作的透明度和審計報告的質量[12]。第二,事項選擇原則。研究者認為,關鍵審計事項與被審計單位的重大錯報風險或特別風險、重大管理層判斷以及重大交易或事項等有關,能夠反映公司存在的會計信息質量風險和經(jīng)營風險。關鍵審計事項一般涉及收入確認、資產(chǎn)減值、關聯(lián)方交易以及成本費用確認等項目[13],其中收入確認與資產(chǎn)減值是審計師最為關注的重點事項[14]。第三,影響因素?,F(xiàn)有文獻發(fā)現(xiàn)關鍵審計事項的披露受到公司業(yè)務復雜程度[15]、校友關系[16]、審計委員會性別[17]等公司層面因素的影響,也受到審計師個體特征和審計收費[18]等審計師層面因素以及年報問詢函[19]等監(jiān)管層面因素的影響。
由此可見,目前學術界對公司訴訟和關鍵審計事項均已形成了一定數(shù)量的研究成果,但針對審計師如何使用關鍵審計事項應對公司訴訟風險的研究則較為罕見。劉穎斐和張小虎的研究從數(shù)量上揭示了關鍵審計事項數(shù)量與訴訟風險的關系[6]。然而,除數(shù)量外,作為一份不再具備標準化的文本,審計師對不同企業(yè)的關鍵審計事項的闡述方式也會存在較大的不同。語言作為行為的映射,關鍵審計事項的文本信息是否能夠透露審計師應對公司訴訟風險的行為仍然值得探討與研究,且相比于數(shù)量,文本似乎更能揭示審計師的風險感知,因為數(shù)量無法揭示風險的性質,而文本的差異則能彌補這一不足。為此,本文將以2017—2020年滬深兩市A股上市公司為樣本,分析并檢驗公司訴訟風險對審計師披露的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的影響。
本文可能的邊際貢獻是:第一,已有研究是通過對審計費用的研究考察審計師是否對訴訟風險作出了應對,但是很難解釋究竟是風險溢價還是審計師應對所致,而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的變化會更為直觀地反映審計師風險應對過程;第二,本文從財務風險和經(jīng)營風險兩個機理路徑開展研究,可以打開訴訟風險對審計師披露的關鍵審計事項作用關系的“黑匣子”;第三,本文可以豐富公司風險與審計師互動的相關理論。
在不確定的環(huán)境下,個體在進行風險決策時會以初始值也就是“錨”為依據(jù),根據(jù)獲得的新信息進行判斷和決策,這種初始值對最終判斷和決策的顯著影響被稱為錨定效應[20]。審計業(yè)務通常需要審計師依據(jù)審計職業(yè)判斷對可獲得的審計證據(jù)及被審計單位歷史信息做出審計決策,因此審計師職業(yè)判斷中存在著明顯的錨定效應[21]。審計師在確定關鍵審計事項時需要利用職業(yè)判斷(2)關鍵審計事項是注冊會計師根據(jù)職業(yè)判斷認為對本期財務報表審計最為重要的事項。,以往年度確定的關鍵審計事項會對當期關鍵審計事項的確定產(chǎn)生錨定效應。因此,如果上市公司內部和外部環(huán)境沒有發(fā)生重大變化,那么審計師依據(jù)職業(yè)判斷確定的關鍵審計事項往往與以往年度的相似度較高[14,22]。
基于現(xiàn)代風險導向審計理論,審計師會注重對企業(yè)所面臨的風險因素進行評估和應對,當公司訴訟風險越大,審計師感知到訴訟風險引致的重大錯報風險越大。根據(jù)“深口袋理論”,委托人和代理人通過支付審計費用,將風險轉嫁給審計師,公司訴訟風險引致的重大錯報風險可能會增加審計師的執(zhí)業(yè)風險[23]。關鍵審計事項可以視為審計師履職記錄的特殊工作底稿,具有一定的“免責效應”[24]。為應對公司訴訟風險帶來的執(zhí)業(yè)風險,審計師有動機通過披露相關領域的關鍵審計事項來減免自身責任[3-4]。同時,當公司訴訟風險越大,審計師未來因審計失敗而被訴訟的概率越大,審計師通過披露關鍵審計事項來減免自身責任的動機就越強烈。因此,公司的訴訟風險越大,相應領域的重大錯報風險越大,審計師會采取更多的應對措施,增加審計程序、擴大實質性測試的范圍、加強與治理層的信息溝通,重新確定關鍵審計事項的數(shù)量和內容,致使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降低。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1:上市公司訴訟風險越高,審計師披露的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越低。
本文認為,公司訴訟風險通過提升財務風險和經(jīng)營風險兩個途徑增大重大錯報風險,進而降低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公司訴訟風險可能因流動性危機增大上市公司財務風險。一方面,公司訴訟風險越大,上市公司越可能要承擔法律訴訟費、敗訴時的巨額賠償?shù)瘸杀?,從而加大上市公司對資金的需求;另一方面,公司訴訟風險會增加企業(yè)違約風險,降低其債券信用評級,被訴訟企業(yè)獲得信貸條款變得更加嚴格,公司債務融資成本更高[25]。資金需求增加和資金供給短缺會增大企業(yè)陷入財務困境的風險,陷入財務困境的公司會增大財務報告舞弊的風險[26]。
公司訴訟風險可能因經(jīng)營不確定性增大上市公司經(jīng)營風險。一方面,公司訴訟風險越大,上市公司資產(chǎn)遭遇查封、扣押和凍結等裁定的可能性越大,給公司后續(xù)經(jīng)營帶來風險;另一方面,公司訴訟向外界傳遞了一種信用缺失的信號,影響上市公司和供應商以及客戶之間的合作,增大了公司的盈利波動性[5]。為滿足投資者對上市公司的業(yè)績預期,經(jīng)營風險增大了上市公司重大錯報風險[26]。
因此,訴訟風險越大,上市公司面臨的財務風險和經(jīng)營風險越大,審計師感知到的重大錯報風險越大,審計師會增強自身努力程度和更加勤勉盡責,體現(xiàn)在關鍵審計事項中可能披露更多的個性化信息,從而降低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2a:公司訴訟風險通過增加財務風險,致使審計師降低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
假設2b:公司訴訟風險通過增加經(jīng)營風險,致使審計師降低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
財政部于2016年12月發(fā)布的《中國注冊會計師第1504號——在審計報告中溝通關鍵審計事項》要求披露關鍵審計事項,A+H股上市公司自2017年1月1日起執(zhí)行(2016年年度報告),非A+H股上市公司自2018年1月1日起執(zhí)行(2017年年度報告)。由于縱向文本相似度是以上一年的文本信息為基準,因此,本文研究樣本為2017—2020年的A股上市公司。關鍵審計事項原始數(shù)據(jù)來自巨潮資訊網(wǎng)下載的審計報告,手工整理后并通過Python計算文本相似度。其他變量數(shù)據(jù)均來自CSMAR數(shù)據(jù)庫。本文對初始樣本進行了如下處理:(1)剔除了金融類和保險類上市公司;(2)剔除了被ST、*ST、PT處理的上市公司;(3)剔除了上市不到一年的公司;(4)剔除了存在缺失值的上市公司。經(jīng)處理后,本文最終得到了7971個公司-年度樣本。為克服離群值的影響,本文對連續(xù)變量進行了1%和99%的縮尾處理。
1. 被解釋變量: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Similarity)。借鑒已有文獻的做法[27-28],本文首先利用Python3.9軟件通過Jieba中文分詞工具對文本進行分詞并刪除停用詞,其次使用TF-IDF算法進行文本特征選擇,然后對每個文本的詞頻向量化處理,最后計算各公司相鄰年度文本的余弦相似度。我們采用相鄰年度關鍵審計事項的余弦相似度來衡量各公司關鍵審計事項的縱向文本相似度,數(shù)值越小表明該公司前后兩年的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程度越低。
2. 解釋變量:公司訴訟風險(Lawsuit)。借鑒已有研究[1,8],本文從三個維度構建公司訴訟風險指標。(1)公司是否存在訴訟(Lawsuit_dum),若公司當年存在被告訴訟取值為1,否則取值為0。(2)公司訴訟數(shù)量(Lawsuit_num),表示公司當年被告訴訟次數(shù)加1取自然對數(shù)。(3)公司訴訟金額(Lawsuit_money),用公司當年被告訴訟金額之和加1取自然對數(shù)表示。
3. 控制變量:借鑒現(xiàn)有文獻[16,19],本文選取公司規(guī)模(Size)、資產(chǎn)負債率(Leverage)、成長性(Growth)、總資產(chǎn)凈利率(Roa)、現(xiàn)金流量(Cfo)、存貨與收入比(Inventory)、應收賬款與收入比(Arec)、股權集中度(Top1)、獨立董事比例(Indenp)、董事會規(guī)模(Lnboard)、兩職合一(Dual)、公司年齡(Age)、是否四大(Big4)、審計意見(Opinion)等作為控制變量。此外,本文還控制了年度固定效應(Year)和行業(yè)固定效應(Ind)。相關變量的具體定義見表1。本文對所有回歸系數(shù)的標準誤進行了公司層面的聚類調整。
表1 主要變量設置及說明
為了檢驗假設1,即訴訟風險對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的影響,本文構建了如下回歸模型:
Similarityi,t=α1+α2Lawsuiti,t+∑Controlsi,t+∑Ind+∑Year+εi,t
(1)
根據(jù)前文的論述,本文預期α2的系數(shù)顯著為負,表明上市公司訴訟風險越大,審計師出具的關鍵審計事項段文本相似度越低。
表2報告了各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tǒng)計結果。審計師出具的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Similarity)的最大值為1.000,最小值為0.160,標準差為0.190,表明當期我國上市公司的關鍵審計事項的縱向文本相似度存在較大差異。公司是否存在訴訟(Lawsuit_dum)均值為0.120,表明約12.0%的樣本公司存在公司訴訟,說明樣本公司整體存在一定的訴訟風險;公司訴訟數(shù)量(Lawsuit_num)最小值為0,表明公司被訴訟數(shù)量為0,最大值為4.230,說明公司被訴訟數(shù)量最大為67件,標準差為0.440,表明上市公司之間訴訟差異較大;公司訴訟金額(Lawsuit_money)最小值為0,最大值為15.560,表明最大訴訟金額為572.29億元,標準差為2.460,進一步說明不同上市公司訴訟風險差異較大。
表2 主要變量描述性統(tǒng)計表
本文將樣本企業(yè)按照是否存在訴訟風險分組,進行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差異的單變量分析,結果如表3所示。結果顯示,存在訴訟風險的公司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的均值與中位數(shù)分別為0.772和0.806,而非公司訴訟組的公司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的均值與中位數(shù)分別為0.824和0.869,均值檢驗和中位數(shù)檢驗顯示公司訴訟組在1%的水平上均顯著小于非公司訴訟組,這表明和非公司訴訟組相比,在存在公司訴訟的樣本中,審計師出具的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顯著降低,初步支持了本文的假設1。
表3 主要變量按是否存在訴訟分組后的均值和中位數(shù)差異檢驗
表4列示了訴訟風險與關鍵審計事項的本文相似度的回歸結果。列(1)、列(2)和列(3)是未加入控制變量的回歸結果,公司是否存在訴訟(Lawsuit_dum)、公司訴訟數(shù)量(Lawsuit_num)和公司訴訟金額(Lawsuit_money)的系數(shù)分別為-0.035、-0.031和-0.005,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負;列(4)、列(5)和列(6)為進一步加入控制變量后的回歸結果,公司是否存在訴訟(Lawsuit_dum)、公司訴訟數(shù)量(Lawsuit_num)和公司訴訟金額(Lawsuit_money)的系數(shù)分別為-0.019、-0.018和-0.003,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負。這些結果表明,公司的訴訟風險越高,審計師披露的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越低,本文假設1得到支持。
表4 訴訟風險與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
本文進行了如下穩(wěn)健性檢驗:(1)采用傾向得分匹配,以是否存在公司訴訟為處理變量,控制變量為協(xié)變量,采用最近鄰進行1∶1匹配,采用匹配后的樣本進行回歸;(2)參考已有研究[8,29],構建多時點雙重差分模型,設置虛擬變量Didi,t,在樣本區(qū)間內,若企業(yè)i在t年首次發(fā)生訴訟,則t年及之后取值為1,否則為0,控制變量與主回歸控制變量一致,控制個體固定效應和時間固定效應;(3)控制公司層面的個體固定效應;(4)將自變量滯后一期;(5)采用關鍵審計事項當期與上年度的條數(shù)比和LDA算法計算的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分別替換被解釋變量;(6)設置公司是否多次訴訟的啞變量,將公司訴訟金額采用ln(訴訟金額+1)/ln(總資產(chǎn))度量;(7)增加審計師變更和會計師事務所變更這兩個控制變量;(8)在基準回歸的基礎上控制行業(yè)乘以年度的固定效應。上述穩(wěn)健性檢驗的結果(未列示,備索)均與基準回歸結論一致,因此本文研究結論是穩(wěn)健的。
1. 訴訟類型異質性的影響
不同的訴訟類型對審計師披露的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的影響存在差異。和未決訴訟相比,已決訴訟對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的降低作用更顯著。原因在于,已決訴訟是公司當年發(fā)生過的、有既定結果的事實,最終結果是給企業(yè)帶來經(jīng)濟利益的流出,會對當期財務報表產(chǎn)生重要影響,給企業(yè)帶來的經(jīng)營風險和財務風險更大,引致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顯著降低。為了驗證未決訴訟和已決訴訟對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影響的差異化,參考已有研究[30],本文將自變量按照是否已經(jīng)判決劃分為未決訴訟(Lawsuitno)和已決訴訟(Lawsuityes)兩組,并對模型(1)分別進行檢驗。表5回歸結果顯示,已決訴訟Lawsuityes_dum、Lawsuityes_num和Lawsuityes_money回歸系數(shù)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負,而未決訴訟Lawsuitno_dum、Lawsuitno_num和Lawsuitno_money的回歸系數(shù)均不顯著。這表明審計師針對已決訴訟的企業(yè)具有更高的風險感知,訴訟風險對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的影響主要體現(xiàn)在已決訴訟的情形。
表5 訴訟類型異質性分析
2. 內部控制質量的影響
內部控制會影響訴訟風險與審計師披露的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的關系。一方面,在內部控制質量較高的企業(yè),當公司發(fā)生訴訟風險時,管理層會及時做出應對措施,將訴訟風險給企業(yè)帶來的負面影響降低到最小[8],由此降低了企業(yè)的財務風險和經(jīng)營風險。另一方面,即使面臨訴訟風險,有效的內部控制也會降低企業(yè)發(fā)生重大錯報風險的概率,有利于提高企業(yè)的信息透明度[26]。因此,本文預期,和內部控制質量較高的企業(yè)相比,在內部控制質量較低的企業(yè),訴訟風險降低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這一作用更加顯著。
為了驗證上述推論,本文采用迪博內部控制指數(shù),將樣本按照中位數(shù)分為內部控制質量高、低兩組,回歸結果如表6所示?;貧w結果顯示,在內部控制質量低的樣本中,Lawsuit_dum、Lawsuit_num和Lawsuit_money的回歸系數(shù)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負,而在內部控制質量高的樣本中,Lawsuit_dum、Lawsuit_num和Lawsuit_money均不顯著。組間系數(shù)差異檢驗結果的P值為0.002、0.000和0.003。由此可見,訴訟風險降低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這一作用在內部控制質量低的樣本中更加顯著。
表6 企業(yè)異質性分析:內部控制質量
3. 外部法律環(huán)境的影響
外部法律環(huán)境的差異性會影響訴訟風險與審計師披露的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的關系。一方面,從審計客觀環(huán)境看,在法律水平較高的區(qū)域,外部監(jiān)管機構通常更加專業(yè)高效,投資者保護力度更大[31],被審計單位因審計失敗被發(fā)現(xiàn)的概率較高,審計師面臨的執(zhí)業(yè)風險較大;另一方面,從審計師主觀角度看,在法律環(huán)境較好的區(qū)域,會計師事務所配置的審計資源也較多[32],當公司訴訟風險發(fā)生時,審計師有足夠的審計資源與治理層重新溝通關鍵審計事項。因此,本文預期,和外部法律環(huán)境較差的樣本相比,在外部法律環(huán)境較好的樣本中,訴訟風險對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的降低作用更顯著。
為了驗證上述推論,本文采用樊綱市場化指數(shù)中的市場中介組織發(fā)育和法律制度評分衡量外部法律環(huán)境,將外部法律環(huán)境高于全國中位數(shù)的樣本劃分為外部法律環(huán)境較好組,低于中位數(shù)的劃分為外部法律環(huán)境較差組,回歸結果如表7所示?;貧w結果顯示,在外部法律環(huán)境較好的樣本中,Lawsuit_dum、Lawsuit_num和Lawsuit_money的回歸系數(shù)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負,而在外部法律環(huán)境較差的樣本中,Lawsuit_dum、Lawsuit_num和Lawsuit_money的回歸系數(shù)均不顯著。組間系數(shù)差異檢驗結果的P值為0.005、0.006和0.016。由此可見,訴訟風險降低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這一作用在外部法律環(huán)境好的樣本中更加顯著。
表7 企業(yè)異質性分析:外部法律環(huán)境
基于前文理論分析,構建模型(2),從財務風險和經(jīng)營風險進行機制檢驗,本文預期交互項系數(shù)μ4顯著為負。
Similarityi,t=μ1+μ2Lawsuiti,t+μ3Oscorei,t(Busi,t)+μ4Lawsuiti,t×Oscorei,t(Busi,t)+μ5Controlsi,t+∑Ind+∑Year+εi,t
(2)
為檢驗假設2a,即財務風險作用機制,本部分采用Ohlson提出的“Oscore”[33]反映企業(yè)財務風險,其值越大,企業(yè)財務風險越大?;貧w結果如表8列(1)至列(3)所示,交互項系數(shù)分別為-0.010、-0.006和-0.001,均至少在5%的水平上顯著為負,表明隨著財務風險的增加,訴訟風險對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的降低作用顯著增加,假設2a得到支持,即證實了存在財務風險的作用機制。
表8 機制分析
為檢驗假設2b,即經(jīng)營風險作用機制,本部分借鑒王竹泉等的研究[34],采用息稅折舊攤銷前利潤率標準差的累積分布概率來衡量經(jīng)營風險(Bus),息稅折舊攤銷前利潤率標準差的累積分布概率越大,企業(yè)盈利的波動程度越大,企業(yè)的經(jīng)營風險也越大?;貧w結果如表8列(4)至列(6)所示,交互項系數(shù)分別為-0.061、-0.054和-0.008,均至少在5%的水平上顯著為負,表明隨著經(jīng)營風險的增加,訴訟風險對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的降低作用顯著增加,假設2b得到支持,即證實了存在經(jīng)營風險的作用機制。
當上市公司訴訟風險越高,上市公司的財務風險和經(jīng)營風險增大,審計師會降低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這會給上市公司帶來什么經(jīng)濟后果呢?借鑒許年行等的經(jīng)驗研究[35],本文使用負收益偏態(tài)系數(shù)(Ncskew)度量股價崩盤風險,數(shù)值越大表示股價崩盤風險越高,具體計算方法、模型構建和控制變量均參考上述文獻。表9列(1)至列(3)實證結果顯示,公司訴訟風險會增大未來股價崩盤風險;表9列(4)至列(6)實證結果顯示,公司訴訟風險與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的交乘項系數(shù)均顯著為負,說明審計師對公司訴訟風險的披露降低了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提高了財務報告的信息質量,抑制了由公司訴訟風險引致的未來股價崩盤風險。
表9 經(jīng)濟后果分析
本文以我國2017—2020年A股非金融企業(yè)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的數(shù)據(jù)為研究樣本考察公司訴訟風險對審計師披露的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的影響。研究發(fā)現(xiàn),當上市公司的訴訟風險較高時,審計師會加強與治理層的信息溝通降低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以規(guī)避自身審計風險。進一步分析發(fā)現(xiàn),在已決訴訟、內部控制質量較低、外部法律環(huán)境較好的地區(qū),審計師更有可能降低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而財務風險和經(jīng)營風險是公司訴訟風險降低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的作用機制。此外,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的降低,抑制了因公司訴訟風險引致的股價崩盤風險。
基于研究結論,本文得出如下啟示:第一,從審計師的角度來看,公司訴訟風險加大了審計師的執(zhí)業(yè)風險,而關鍵審計事項的披露具有一定的“免責效應”,因此,審計師應密切關注被審計單位的訴訟等風險信息,重視關鍵審計事項文本信息的披露,為投資者提供被審計單位的個性化信息。第二,從上市公司的角度來看,有效的內部控制會降低訴訟風險給企業(yè)帶來的負面影響。因此,上市公司應當加強內部控制建設,加強公司針對訴訟事件的風險管理能力。第三,從投資者角度來看,審計師披露的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降低,會抑制訴訟風險引致的股價未來崩盤風險。因此,投資者應當關注審計師披露的關鍵審計事項,及時掌握上市公司存在的訴訟風險等風險信息。第四,從監(jiān)管部門的角度來看,外部法律環(huán)境越好,訴訟風險對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降低作用越明顯。因此,監(jiān)管部門應當重視正式制度建設,營造良好的外部法律環(huán)境,同時密切關注審計師是否充分披露上市公司訴訟等風險信息。
本文的研究也存在一定局限性,僅通過關鍵審計事項文本相似度無法全部挖掘出關鍵審計事項豐富的文本信息。構建語調、可讀性等指標來進一步挖掘關鍵審計事項的文本內容以及審計師如何從語調、可讀性等方面應對訴訟風險,這些都值得未來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