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凡
“社交NB癥”(“社交牛逼癥”的縮略語)在誕生之初,并不是一個褒義詞。最初的“社?!保ā吧缃慌H恕钡暮喎Q)視頻是“令人不適”的,“社交NB癥”等同于嘩眾取寵、臉皮厚,諷刺的意味頗重。但隨著“社牛”視頻的爆火,“社交NB癥”這個概念也作為一個獨立的熱梗,經(jīng)網(wǎng)民不斷進行二次創(chuàng)作,讓它逐漸脫離嘩眾取寵,轉為“社恐”(“社交恐懼癥”的簡稱)的極端反義詞。網(wǎng)絡中的話語既有積極的又有消極的,那么“社牛”是如何在傳播過程中從消極的、令人討厭的行為發(fā)展成為一種偏正向進而被人接受欣賞的行為?當社會普遍出現(xiàn)消極情緒時,又該如何通過對網(wǎng)絡話語的構建引導群體的積極行為?本文以互動儀式鏈理論及話語權為視角,來分析最初讓人感到不適的行為是通過什么方式變得合理且讓受眾接受的。該研究可以幫助人們更好地理解互聯(lián)網(wǎng)話語述行性的邏輯,以及如何建構積極的網(wǎng)絡話語來引導群體的行為。
批判理論家和社會科學家認為,“話語”不僅表征、建構和折射社會現(xiàn)實,而且體現(xiàn)著權力關系。法國思想家米歇爾·福柯(Micheel Foucault)認為話語既生成意義,也生成了表征的主體、事物和權力之間的關系。話語權是通過話語來引導、支配或控制輿論或思想,進而影響他人思想和行為的能力。互聯(lián)網(wǎng)中的流行語往往是公眾高度關注的社會現(xiàn)象或事件,一方面反映當代人的社會心理和價值取向,另一方面反映不同時代主體身份認同的嬗變。
話語是社會行動的一種重要形式,通過對話語的建構可以引導群體的行為。2003年,蘭德爾·柯林斯提出互動儀式鏈理論:儀式參與者通過共同的關注點和相互聯(lián)系的情感產(chǎn)生了共享的身份認同和情感體驗,進而構建出新的社會定位和形象?!皟x式”在生活中是規(guī)范行為的秩序形式;現(xiàn)象上,是按某種既定程序進行的身體活動或行為并被群體成員普遍接受的。
2020年劉書博與李珍暉分析了瑜伽的興起和推廣是如何被商業(yè)建構的話語所影響;2021年羅敏以特朗普的推特消息為研究對象,分析了政治權利與話語之間的關系;2016年朱穎和丁潔用互動儀式鏈為分析視角,研究了政務微信與用戶之間的互動聯(lián)系。這些研究多從傳播者或權利主體的角度分析權利主體如何通過話語的建構以達到自身目的,對互動儀式鏈的研究大多停留在對某一現(xiàn)象的分析上,而沒有從受眾的角度出發(fā)。因此,本文以互動儀式鏈理論結合話語權的視角對網(wǎng)絡流行語“社交NB癥”及參與狂歡的受眾進行分析,以揭示網(wǎng)絡流行語“社交NB癥”如何通過話語建構使線下行為合理化。
替身共在的群體聚集形成群體團結。2006年,焦雙喜發(fā)布《B哥的一天》等惡搞短片成為初代網(wǎng)紅。2020年,他在抖音上以“明星雙喜哥”的ID發(fā)布自己在地鐵、餐館等人流量大的地點,淡定從容地做出“社死”行為的短視頻,再次引起人們的關注。很快,與雙喜哥相關的視頻被各類UP主剪成各種集錦,并統(tǒng)一冠上“社交NB癥”的標簽在各大平臺瘋狂傳播。短時間內(nèi)“社交NB癥”的梗和視頻輪番登上微博和B站的熱搜榜,在抖音平臺上人們聚集在雙喜哥賬號評論區(qū)進行打卡。抖音、微博和B站為“社?!比后w提供一個虛擬空間,博主等通過該空間發(fā)布相關“社?!币曨l,在該空間中受眾借助觀看、點擊和評論等操作與他人成功開展實時互動。博主與受眾在交流互動中產(chǎn)生情感共鳴,實現(xiàn)虛擬空間中的替身在場,獲得情感能量,最終通過情感能量形成群體團結。
物理空間的“身體共在”是開展互動儀式的首要因素。隨著社交媒體和移動設備的發(fā)展,被傳統(tǒng)媒體時代信息傳播單向性所限制的親身在場已經(jīng)被打破。成員雖然不在同一物理空間,但技術帶來的即時及持續(xù)的參與,營造了更加真實的空間同在感。各群體在非物理空間進行的身體共在、有效與流暢的交流和互動的“替身在場”在社交媒體提供的快速、大規(guī)模聚集和實時互動的技術基礎以及群聊提供共同行動的組織基礎上得以實現(xiàn)。群體在虛擬空間中同樣產(chǎn)生共在的集體意識和情感,且虛擬在場的網(wǎng)絡圍觀所產(chǎn)生的集體意識和情感認同比物理空間的聚集成本更低,形式更豐富。
對局外人設限以構建身份認同。一、構建身份認同的參與者。語言既是文化的媒介也是認同和身份的象征符號?!吧缗!币曨l中有穿著天竺少女裙與廣場舞大爺互動,拿著啤酒瓶在公眾場合找人碰杯,在鐵板雞架燒烤攤旁邊擊鼓助威……視頻中的“社?!比后w展現(xiàn)出了一種顛覆傳統(tǒng)的、怪異的、不合常規(guī)的、非理性的人物形象。他們不管他人的視線,不顧公共場合的規(guī)則,做出一些與眾不同的舉動,說出一些“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話語?!吧缗!比后w通過語言和行為的“標新立異”表達著自身的特殊性,以和其他群體形成身份上的區(qū)隔。
布爾迪厄指出:“當權力成為日益復雜的游戲結構時,語言不僅是表達工具,更是文化和象征性的權力?!爆F(xiàn)實世界并不是一個固定、一成不變的實體,而是一種被構造的框架。為了迎合現(xiàn)實,融入秩序,人們需要按照現(xiàn)實框架構造自己的身份以及付諸行為。當下,人們需要在愈發(fā)嚴苛的環(huán)境中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在既有秩序下求得生存,但這也讓人們逐漸放棄自我的表達。“社交NB癥”則表現(xiàn)出對這種預先規(guī)劃身份的不滿。于是,“社?!比后w將重新解釋符號意義的權力奪取過來,為這種大膽的行為重新命名以構建自身行為的合理性。線下通過大膽行為及自我惡搞打破常規(guī),線上傳播視頻、轉發(fā)和評論等一系列行為,使他們能在各個渠道的互動過程中發(fā)出自己的聲音,試圖引起普通網(wǎng)民、意見領袖和媒體的關注,來宣告與“社恐”相反的自己的存在。“社?!比后w在“社交NB癥”的熱詞保護下徹底放飛自我,在滑稽的舉止中宣泄心中的壓抑,對公共秩序之下文明、理性、冷靜的個人身份重塑,進行著潛在的抵抗舉動,以嘩眾取寵和在公共場合刻意彰顯自己的與眾不同的舉動不斷強化自我認同、尋找集體認同,來營造構建身份認同的情緒。
二、作為背景聲音的參與者?!吧缃籒B癥”同時擊中了“社?!焙汀吧缈帧眱深惾巳??!吧缈帧痹谟^摩“社?!比后w及周圍人的行為反應時,會自動把自己歸屬于“社?!比后w,認為那些行為也是“社?!痹谔孀约鹤龅?,以此來體驗當時環(huán)境下的心理和情緒變化,但又不必承受現(xiàn)實壓力及后果,也就是以最低的成本體驗了最出格行為所帶來的“快感”。因此,“社恐”與“社?!贝嬖谙嗷ヒ来娴钠跫s關系,共同維護著“社?!苯⑵饋淼男蜗?。
在“社交NB癥”的梗及視頻的傳播中“社牛”并不是唯一的表演者。作為“社交NB癥”意義共享者的圍觀者和傳播實踐的參與者,也會在特定的情景中進行某些回應性表演?!吧缗!币曨l在社交媒體上分享后,他的反應就成了“社?!比后w獲得自我意義的基礎。廣大圍觀群體在事件中所產(chǎn)生的背景聲音放大了他們行動的影響和力量。雖然絕大多數(shù)網(wǎng)民并沒有直接參與到線下的行動中,但是他們在線上所營造的這樣一種“背景聲音”卻很好地保持了事件的生命力,為“社?!钡木€下行動源源不斷地注入動力和激情。背景聲音的互動強化了“社?!比后w內(nèi)心的自我認同,以促使他們付出行動。
聚焦群體符號成功開展行動??铝炙拐J為,共同關注的焦點是行動實施的基礎。微博、抖音、B站和小紅書中,以親人為主角的“社交NB癥”相關視頻、粉絲發(fā)布有關自家偶像“社交NB癥”的視頻為他們增加影響力,蜜雪冰城等商家借著“社交NB癥”的梗和網(wǎng)紅進行商業(yè)合作,這樣因流量驅動圍繞“社交NB癥”的持續(xù)熱點話題產(chǎn)生的病毒式傳播,為群體聚集提供了關注的焦點。同時,話題下評論、轉發(fā)和點贊的圍觀者,讓“社交NB癥”的行動者意識到他與自己有相同的關注點。這樣,群體間共同關注焦點更加強烈,其他無關的注意力和情感就會被遺忘。
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的發(fā)展,真實的線下世界和虛擬的線上世界的界限逐漸模糊,線上與線下行動并非是涇渭分明的兩個空間,線下行動會引發(fā)線上討論,即線上行動;而線上行動也會促成線下行動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采取行動的“社?!比后w和線上圍觀者,這一有著共同關注焦點的主體,在視頻下的互動過程中極大增強了個體的在場感,彼此逐漸達成共識,形成了彼此的身份認同和共同的情感體驗。于是“社?!比后w更加大膽地以自我惡搞的方式來打破陌生人彼此沒有交集以及害怕和陌生人相處的常規(guī),讓人們看到和陌生人相處還有另一種方式。這一行為一方面滿足了受眾的獵奇和審丑需求,另一方面也讓更多人打破內(nèi)心的壁壘加入到這場盛大的狂歡中,積極開展行動。
共享的情感以維護群體。新媒體的即時性和交互性優(yōu)化了個體間的互動體驗,使受眾的情感表達需求得以滿足,所以“社?!币曨l的話題在參與討論過程中,“社?!钡男袆诱邆兺ㄟ^抖音這樣的社會空間,在不斷評論、點贊、轉發(fā)、分享等情景共建過程中持續(xù)互動行為,塑造了“我們”的想象,行動者們形成了一種情感共同體。而真正激發(fā)他們采取線下行動的力量,正是因為他們通過微博、抖音和B站等平臺上看到了無數(shù)的“我們”。這時“社?!比后w中的“我”發(fā)現(xiàn),“我”不僅僅是孤單的我,還是眾多“我們”中的一員。這使成員產(chǎn)生強烈的情感共鳴、表達欲望并希望與他人共享該情緒,讓“社牛”行動者的情感從單一的個人情感不斷形成群體情感。
獲得情緒歸屬和身份認同不僅是互動參與者的最終目的,也是儀式選擇的根本標準。儀式互動過后,群體的情感能量不斷累積,群體間的團結和歸屬感使成員更加積極地參與互動?;釉谌后w中形成“回音壁”效應,更加強化了群體成員的自我身份認同以及群體間的情感共鳴,這時的“社?!比后w在“社交NB癥”這一話語下抵抗著外部的壓力,維護著群體的團結和情感。
“社牛”這一最初讓人厭煩的行為在話語“社交NB癥”的包裹之下,借助抖音、B站、小紅書和微博等平臺,讓具有共同屬性的人們形成虛擬聚集形成群體團結,構建自身的身份認同,同時改變圍觀者心理,促使圍觀者認同自己的表達方式,接受他們的行為,最終形成共同體參與進來,形成同一的群體,彼此共同關注同一事件最終產(chǎn)生行動并維護著群體的情感。最終“社交NB癥”經(jīng)過大量地被提及和使用,其可指代的與原有的表示嘩眾取寵的公眾場合行為已經(jīng)相去甚遠。現(xiàn)在更多的則是偏向于“社交能力”這一中性和正面情感,將行為合理化。
本文基于柯林斯的互動儀式鏈理論并借助話語權的視角,分析了網(wǎng)絡流行語“社交NB癥”的述行性,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互聯(lián)網(wǎng)話語述行性的邏輯。同時在前人的基礎上進一步發(fā)展了話語和行動的研究,把話語和行動之間的關系聯(lián)系起來,為因網(wǎng)絡中的話語而成功展開線下行動的群體提供了一個解釋視角。通過本文的研究可知網(wǎng)絡中的話語可以促使群體的線下行動,因此在社會環(huán)境或者網(wǎng)絡環(huán)境出現(xiàn)消極輿論的情況下,政府和媒體可以在網(wǎng)絡中通過構建積極的話語以引導群體的正向行動,促使社會不斷朝向健康、和諧、正能量的方向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