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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治現實主義濃與淡

        2022-07-23 15:00:35陳德中
        社會科學研究 2022年4期
        關鍵詞:現實感威廉斯現實主義

        〔摘要〕以威廉斯為代表的當代政治現實主義不僅批評理性主義與道德主義,而且特別批評“理性的善”這樣一個特殊主題。遵循尼采式的嚴格求實精神,現實主義致力于回答“此時此地”問題。它既需要關注權力競爭這樣的永恒主題,同時需要敏感于權力配置的時代約束。但威廉斯最終選擇了啟蒙立場,其政治哲學的分析主體因而只能囿于個體,“價值域”和“政治國家”這樣的政治行動體則被他加以消極處理。威廉斯的政治現實主義過于聚焦于個人,其政治正當性主張也因而收窄為一種自由主義的正當性主張。當代政治現實主義者理論包袱過重,相關論證失去了經驗內容的實質性支撐,因而更趨形式化,現實感多有減損。

        〔關鍵詞〕威廉斯;現實主義;現實感;此時此地;理性的善;權力競爭

        〔中圖分類號〕B561.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4769(2022)04-0059-10

        近四分之一世紀以來,以威廉斯、高伊斯等為代表的政治現實主義漸成焦點,為當代政治哲學研究開辟了新路徑。但學界晚近時期的相關研究,焦點多集中在威廉斯的反道德主義主題,以及由此而引發(fā)的對于政治正當性的辯護問題上。這樣的研究缺少一種威廉斯所推崇的厚薄濃淡感,因而與政治現實主義的現實感和歷史感追求之間存在著強烈的反差。

        本文認為,以譜系學的方法濃墨淡寫政治現實主義的主題,不但有助于我們恰如其分地勾勒和把握當代政治現實主義在觀念史上的位置,而且有利于我們深化理解相關主題與現時代之間的關系。威廉斯的工作推進了我們對于現實主義永恒性主題的理解,但其本身存在著囿于啟蒙進路的缺陷。

        一、威廉斯與尼采的共同主題

        學界都知道政治現實主義拒絕倫理優(yōu)先主張,或者說威廉斯反對“道德主義”,反對“道德為政治奠基”。但是鮮有人關注到,威廉斯的這種主張,在哲學方法論上的直接來源,乃是訴諸尼采的譜系學,訴諸其譜系學所衍生出來的道德極簡主義。威廉斯的方法最終收斂于尼采式的譜系學,他與尼采因此而共享現實主義主題。這樣一個學理關聯(lián)迄今未能被相關研究者所足夠重視,或者說并沒有被學界所特別關注。在這里,二人堅持的方法和主題同時并行,一枝各表。要現實地面對問題,我們就需要訴諸現實主義,批評學院派主張。

        論及威廉斯的政治現實主義,目前的研究大多僅限于援引威廉斯的名篇《政治理論中的現實主義與道德主義》該文較早收錄于威廉斯《泰初有為》(B. Williams, In the Beginning was the Deed, 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5, pp.1-18),晚近收錄于《當代政治哲學文選》(R.E.Goodin, & P. Pettit, Contemporary Political Philosophy: An Anthology, WileyBlackwell, 2019, pp.3-12)。,在那里,威廉斯對于政治哲學研究中的道德主義進行了嚴肅批評。而實際上,早在其名著《倫理學與哲學的限度》一書中間,威廉斯就已經同時批評了倫理學研究中間的理性主義。他批評康德“認為道德行為者在某種意義上就是理性行為者,且只是理性行為者”。威廉斯:《倫理學與哲學的限度》,陳嘉映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年,第80頁。在威廉斯看來,人的行動能力包括了理性能力,但遠不限于理性能力。

        正如其《倫理學與哲學的限度》一書所提醒的那樣,威廉斯對于哲學的反思總是“特別地”應用于倫理學,“一般地”應用于整個哲學。因此,批評理性主義和道德主義,此乃威廉斯對于倫理學的批評,也是他對于整個哲學的批評。也就是說,威廉斯其實是雙主題并行,而非學界通常所簡單地引用的單一的道德主義的主題。這一點我們隨后就可以在他所激賞的尼采那里得到支持。

        威廉斯自己并沒有將兩個主題并置處理,他只是在不同的地方分別陳述之。對應于這種批評,他將自己的研究目光投向古代希臘。在這樣的研究旨趣引導之下,退休之后的威廉斯越來越多地與尼采共享對于哲學的看法。他為尼采《快樂的科學》英譯本撰寫了導言,并寫下了《尼采極小化的道德心理學》一文。在該文中間,他要言不煩地指出,尼采絕非一個簡單的自然主義者,他實乃一個現實主義者。參見B. Williams,Making Sense of Humanity, 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5, p.68.威廉斯在其后期的一次訪談中間曾經興奮地說:“我每隔那么一刻鐘都忍不住要引用一下尼采?!?/p>

        實際上,威廉斯晚年最后一部專著《真理與真誠》的副標題就是“一種譜系學的論述”。在這本書中,像尼采一樣,威廉斯將目光投向了修昔底德。他夸贊修昔底德乃是“真正歷史的開始”,因為他遵循的乃是政治的現實主義。參見威廉斯:《真理與真誠》,徐向東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年,第194頁。 針對威廉斯對于修昔底德的援引,高伊斯稱贊說,威廉斯在這里構造了一副“哲學化的修昔底德”。參見R. Geuss, “Thucydides, Nietzsche, and Williams,” in Outside Ethics, 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5, p.233.

        回到尼采的名言:“我的修養(yǎng),我的偏愛,我對一切柏拉圖主義的治療,始終是修昔底德。修昔底德,也許還有馬基雅維里的學說,因其毫不自欺的以及在實在中、而不是在‘理性’中、更不是在‘道德’中發(fā)現理性的絕對意愿,而與我血緣最近?!蹦岵桑骸杜枷竦狞S昏》,周國平譯,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120—121頁。

        尼采的這段名言,典型地代表了他對于西方思想傳統(tǒng)中間的理性主義和道德主義的批評,以及他對于政治現實主義的尊敬。我們有理由推斷,如果尼采再多活二十年,他一定會在他的這段名言中間再增加一位他所致敬的對象,那就是韋伯。原因在于,韋伯典型地代表了一個全新時代(現代性、現代國家意義上)的政治現實主義立場,深化了政治現實主義的相關主題。征諸???,我們就可以發(fā)現尼采與韋伯思想之間的這種深刻的內在關聯(lián)。

        這段名言中被引號所引用的“理性”和“道德”,對應于尼采對于西方哲學史和基督教倫理的批評。我們可以簡稱其為“理性主義”和“道德主義”。以尼采之深邃,他當然不反對“理性”和“道德”。他所反對的,只是那種在學理上被冠以系統(tǒng)性的主義學說,或者說反對的是流布已久的“理性主義”和“道德主義”。

        熟悉威廉斯和尼采著作的學者都知道,兩個人完成的是同一個事業(yè)。有了尼采思想作背景,我們就可以確知威廉斯的不同工作乃屬于一個完整事業(yè)的一部分。需要再次申明的是,威廉斯自己并沒有將理性主義和道德主義并置,這導致了目前的威廉斯研究只關注他對道德主義的批評,而沒有能夠同時關注他對理性主義的批評。高伊斯的文章《修昔底德、尼采與威廉斯》注意到了威廉斯思想與前兩位思想家的關系,不過他并沒有特別注意到上述尼采的表述。參見R. Geuss, “Thucydides, Nietzsche, and Williams,” in Outside Ethics, pp.230-244.有了尼采的上述名言,我們可以有把握地完整勾勒威廉斯向著尼采的回歸,向著政治現實主義以及譜系學的回歸。

        需要補充一點的就是,盡管我們說尼采的上述名言非常精彩,也非常精煉,尼采以及尼采之后的威廉斯仍然忽略了另外半個主題:理性的善。我們在本文第二部分將特別討論之。

        尼采的譜系學,其提出的初衷是要反對以理性主義和道德主義為代表的西方理性主義傳統(tǒng)和基督教道德主義傳統(tǒng),或者說反對本質主義的傳統(tǒng)。如后來的??滤U釋的那樣,譜系學的目的旨在彰顯差異,彰顯事件中間的個人。在《真理與真誠》的敘述中間,尼采的譜系學被奉為一種彰顯我們的理智誠實的現實主義研究綱領。遵循尼采及其譜系學的方法,我們在對于人的道德相關項的研究中間,需要的是一種更小化的道德,我們需要更多地回到人的行動。原因在于,我們的出場方式,極為不確定地依賴于他人的出場方式,而非依賴于我們對于他人的倫理評價和價值主張。現代哲學將秉持這種極小化的道德主張來從事與道德關聯(lián)項相關的人的行為的研究稱作“道德心理學”研究。一本《道德的譜系》,展示的正是尼采的這樣一種譜系學方法,而這種譜系學的方法內在地凝聚著尼采對于上面提到的“理性主義”和“道德主義”的批評。

        威廉斯在《尼采極小化的道德心理學》一文中提出,尼采的研究乃是一種“道德心理學的極小化(或極簡主義)”。威廉斯突出地強調了“更多地依賴心理學,更少地依賴道德”的極簡主義主張。參見B. Williams,Making Sense of Humanity, p.68.威廉斯的這篇論文為我們的尼采研究劃出了兩條界線。第一,道德哲學的研究要盡可能依賴心理學(即依賴對于人的行為的“類型學”考察),即尼采式的道德心理學,而非依賴程式化的道德主張,要實現道德的最小化。第二,一般認為尼采的道德哲學是自然主義的。威廉斯修正說,尼采的學說更應該被認為是“現實的”,而非簡單的自然主義。尼采的目的是要“現實的,誠實的、精妙準確的研究”。參見B. Williams,Making Sense of Humanity, p.68.在這個意義上,尼采不是簡單的自然主義者,他(就其如其所是地對待問題而言)更應該說是一個現實主義者。

        譜系學追求“現實的,誠實的、精妙準確的研究”,這是一種現實主義,也是對于人的行為恰如其分的觀察、描述與刻畫。威廉斯以其對于尼采譜系學的反思,提出了尼采反對“道德主義”,主張現實主義的道德極小化研究的主張。我們因此說,威廉斯是在越來越有意識地將尼采的那段名言中間所凸顯的對于“道德主義”和“理性主義”的主題,與尼采關于道德哲學研究的譜系學方法關聯(lián)起來。這種關聯(lián)的結果,就是主張道德的最小化(極簡主義)。而道德的最小化(極簡主義)的主張,體現的就是“現實的,誠實的、精妙準確的研究”現實主義。這種精神在政治哲學研究中間的表現,就是威廉斯的“政治現實主義”。尼采是這么認為的,威廉斯也是這么認為的。威廉斯對于尼采的評價即“現實的,誠實的、精妙準確的研究”,也只能通過譜系學的方法,反本質主義的方法來加以呈示。

        我們對于當代政治現實主義的研究,仍然需要這樣一種追求。我們現在的研究太過簡化,以至于并不能夠準確地刻畫現實主義在觀念譜系中間的恰當位置。秉承著這樣一種追求,第二部分我們將回溯尼采名言中的兩個主題,進一步主張尼采-威廉斯所批評的那些主張應該更為準確地被表述為兩個半主題。第三部分我們勾勒現實主義的剛性主題(永恒不變的硬核)與柔性主題(敏感于時代問題而產生的特殊主題)。第四部分我們將進一步指出威廉斯為代表的當代政治現實主義的時代局限性。凡此種種,均旨在貫徹“嚴格的求實的”精神,實現我們對于當代政治現實主義的厚薄濃淡勾勒與理解。

        二、現實主義所批評的兩個半主題

        政治現實主義在理論上批評政治的理想主義。理想主義的經驗表現形式有很多,而理想主義在哲學上表現為這樣三個主題:理性主義、道德主義與理性的善主張?;蛘吒鼮闇蚀_地說,理想主義包含的是理性主義、道德主義這樣兩個主題,外加二者的聯(lián)姻形式(作為半個主題的)“理性的善”主題。佩蒂特認為政治現實主義對于當代政治哲學有著如下五個批評:反道德主義、反義務論、反先驗主義、反烏托邦、反先鋒主張。(參見P. Pettit, “Political Realism Meets Civic Republicanism,”Critical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Social and Political Philosophy,vol.20,2017)他因此提出,他所指出的意大利-大西洋傳統(tǒng)的共和主義可在理論上符合政治現實主義的要義。實際上,政治現實主義具有很強的兼容性,并不只是與共和主義相匹配。說理性的善主題為半個主題,是因為這個主題既是理性主義的,又是道德主義的,并且最終首先是理性主義的。當然,它們都是理想主義的。作為理想主義,它們得以與現實主義區(qū)別開來的一個重要試金石就是“此時此地(here and around now)”問題。

        要理解現實主義支持什么,不妨從它批評什么開始。 這也表明,現實主義在理論上所要反對的,只是某些類型的觀念主張。自現代而反觀之,我們可以說現實主義要批評的正是理想主義。威廉斯批評美國理論界出現摩門教式的分裂。政治學系談論的是赤裸裸的權力,而哲學與法學則談論道德。威廉斯在此處用道德主義來指涉這樣一種理想主義。而在另外一些地方,他又堅持不懈地批評哲學研究中的理想主義。

        理想主義的經驗表現,在主觀上,會導致理想持有者“無生育力的亢奮”,在客觀上,會導致人們?yōu)榱怂O定的未來目標而藐視當下問題的解決。如果當下問題是一個需要人負起責任來的生存問題時,藐視當下問題就是一種極端的不負責任。理想主義在理論上的表現,典型的以理性主義和道德主義為代表,并且最終體現為兩種理論形式的聯(lián)姻即“理性的善”主張。我們發(fā)現,理想主義的哲學版本,就表現為這樣三種形式的主張。

        理性主義相信“理性為人類立法”,認為某些單純的人類能力如理性可以為人類樹立法則,或者可以指導人類建立秩序、遵守秩序。道德主義認為人類合群生活的基本價值和理由可以從某些道德理論中間得出,從而假定并接受了“道德為政治奠基”這樣的命題。理性主義和道德主義,任何一個都有著悠久的傳統(tǒng)。批評其中任何一個,也都意味著對于既有傳統(tǒng)中的哲學基本概念的否定,同時意味著對于替代性方案的呼喚。而兩個主題又經常聯(lián)姻,并且以“理性的善”這樣的主題形式得到表現。

        理性主義及其早期版本理智主義可以是一個獨立的命題。在各種變體形式中間,我們可以在理念論、自然法、自然之光等主張中間覓到其蹤跡。同樣,道德主義也可以是一個獨立命題。有些文化形式并沒有很強的理性傳統(tǒng),但是卻有著很強的道德要求。有些宗教形式如基督教,其絕大多數時候,是將道德與信仰捆綁的。在漫長的基督教發(fā)展過程中間,理性與信仰在相互角力,理性主義的勝出并非必然。因此,近代以來的理性主義與道德主義的聯(lián)姻,以及因此而出現的理性指導善的“理性的善”主題,乃是一個特別的哲學事件。這三個命題,均有其各自的表現形式與歷史線索。

        因此,在實際的理解層面,“政治的自主性”命題,就其提出的目的而言,是要與理性主義和道德主義,以及二者的聯(lián)姻形式“理性的善”競爭哲學解釋。這是政治現實主義在哲學上需要做的否定性的工作或負面性的工作。而其競爭哲學解釋的正面工作或肯定工作,就是要解釋和說明政治何以是可以自主的,又是如何自主的。具體地說,就是回答“政治的正當性何以內在”這樣的問題。

        我們這里再次強調說,批評“道德主義”不是不要“道德”,批評“理性主義”不是不談“理性”的恰當作用。有了這個補充,我們就可以總結說,哲學地說,威廉斯是在批評學院派政治哲學研究中間的“理性主義”和“道德主義”,主張政治的現實主義。

        尼采對于柏拉圖之后西方哲學的批評,以及他對基督教道德和其他各種道德觀念的批評,體現的的確是他在上述引號中間特別提示的“理性主義”和“道德主義”。我們前邊已經說過,理性主義和道德主義是兩個可以相互分離的獨立主題。而事實上,這樣兩個主題又經常是可以聯(lián)姻的。二者的聯(lián)姻形式就是主張一種“理性的善”。所謂“理性的善”,就是以理性來整理和指導善觀念、善價值。這個主題并未被政治哲學研究者所特別關注。原因之一就在于,“理性的善”終歸是一種形式的理性主義。這個主題在哲學史上的一個主題,就是中世紀以來經院哲學關于理性和意志關系的討論。在后面的這場討論中,為現代人所接受的理性引導意志的主張只是諸多主張中的一種,后一主張在近代的勝出乃是一種特定的歷史性的事件。“理性的善”主題的當代表現,就是羅爾斯對于康德主義改造之后的主張?!袄硇缘纳啤蹦耸橇_爾斯《正義論》第七章的主題。引入理性的善主題,可以反過來強調理性主義和道德主義主題的可分離特性。這種可分離性,有利于我們理解人類觀念類型的復雜性。

        那么理想主義呢?威廉斯有過這樣一段表述:“從柏拉圖那里繼承下來的好人的概念產生了好人根本上如何才能有所作為的問題,而馬基雅維里的現實世界的概念則提出了任何人面對這個世界如何才能有所作為的問題。(‘現實主義’的一個流行含義就是從如下事實中得到了其力量的:即使第一個問題沒有答案,但第二個問題是有某些答案的。)”威廉斯:《道德運氣》,徐向東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7年,第96頁。

        在其他一些地方,威廉斯把這樣一個馬基雅維利主題概括為一個“此時此地”的問題?!按藭r此地”問題,直接與理想主義構成了反對。因為這個問題中間包含了“時間”概念,同時也包含了空間概念。廣義的理想主義,正是那種將問題的解決可能置于明天,置于超越當下實際的一攬子方案的傾向。在政治哲學的發(fā)展歷史上,這些理想主義秉持“理性主義”和“道德主義”的立場,尤其構成“理性的善”主張的理論趨勢。

        政治現實主義與羅爾斯的區(qū)別在于,政治現實主義承認多樣性,并且基于多樣性而面對和解決政治問題,羅爾斯則是承認多樣性但意圖克服多樣性帶來的穩(wěn)定性或一致性問題?;蛘邠Q句話說,現實主義認為政治的問題是“此時此地”的問題,而羅爾斯則認為這是一個“你和我,此時此地”的問題。羅爾斯因而主張將一個現實的問題留給未來來加以解決。

        作為理想主義的一個變種,羅爾斯的思想貢獻了這樣兩個洞見和信念。第一,羅爾斯認為基于基本人性,人有能力就正義的原則達成一致。第二,羅爾斯認為,制度能夠起到限制人和改變人的作用。這兩點既是洞見,也是信念。針對第一點,政治現實主義會認為人的兩種能力乃是一種對于人的過度信心,這種信心沒有根據,也沒有可能真正達成。因為理性能力、道德感和理性的善,都是基于我們對于人發(fā)揮其積極面的一種未來期待。針對第二點,現實主義者會認為制度不過是權宜之計,卻被人們夸大成了穩(wěn)固的東西。當然,最為重要的是,現實主義者會用“此時此地”問題來質疑承諾在未來達成一致性的可能性。從“此時此地”的紛爭現狀出發(fā),要求當下問題的當下解決,這是現實主義者拷問理想主義者的核心要點。

        時間性和空間性并置的想法,典型地表現在現實主義對于“此時此地”問題的關注上。實際上,對于這個問題的回答有著幾個關鍵要素。而對這些關鍵要素的取舍決定性地區(qū)分開了現實主義與理想主義。比如羅爾斯也強調“此時此地”問題,但是他的表述是“你和我,此時此地”。他之所以要加上“你和我”,乃是因為他要強調在交互性意義上,平等的個體運用自己的兩種道德能力,來就正義的原則達成一致的可能性。首先,羅爾斯是理性論的。因為他最終的答案是,因為人有兩種道德能力,因而人們有望達成理性的善。其次,羅爾斯是和諧論的。他承認人們有個人利益考量,并且因而出現了協(xié)調個人利益與公共原則的“一致性問題”。盡管如此,羅爾斯承認人們最終可以就正義原則達成一致。而在這樣兩個假設中間,理性論預設了將問題投射到未來來解決這樣一個前提,而和諧論則預設了人們可以就公共正義如何排序達成一致意見。前一點決定了羅爾斯的主張是投向未來的,后一點決定了羅爾斯的主張是謀求一致與和諧的。面對同樣的問題,現實主義的主張則是當下的和沖突論的。

        在時間上關注于此時,在空間上關注于此地(here and around now)。不許諾明天,不寄希望于彼地(then and around there)。這是政治現實主義區(qū)別于政治理想主義的地方。羅爾斯的“理性的善”有現實關懷,但是他是以人的理性能力將現實問題投射于將來。威廉斯單挑馬基雅維利主題:“任何人面對這個世界如何才能有所作為”。威廉斯的主題凸顯著韋伯的責任倫理,與他自己對于古代希臘勇士戰(zhàn)場互競模式的熟悉和贊賞一脈相承。“此時此地”與“彼時彼地”之別,完全可以體現政治現實主義與政治的理想主義的區(qū)別。這種區(qū)別廣而延之,體現的是對于分歧和沖突的看法差別,是“和諧論”政治和“沖突論”政治的差別。故事很多,世界觀漸異。當然,我們也都知道,有什么樣的世界觀,就有什么樣的世界。

        對于理想主義這樣三個主題的批評意味著,現實主義謀求政治哲學解決的替代性方案。凡是“理性主義”和“道德主義”不足的地方,都是現實主義要突圍的方向。在理性主義中,理性之外的情感、欲望、利益等均是需要待被我們理性地運用并加以克服的問題。在道德主義中,事務的判別已經有了基本的標準?,F實主義的問題是,事情當下發(fā)生,并且仍將繼續(xù)如此不斷地發(fā)生,裹挾其中的情感、欲望和利益等在何種程度上是可以被理性能力單獨地加以克服的呢?事務如此呈現,道德標準何時相干,何時又是一種不當的規(guī)范呢?

        三、現實主義的剛性主張與柔性主張

        現實主義有其悠久傳統(tǒng)。如尼采的名言所示,我們可以將當代的政治現實主義遠溯至修昔底德。尼采提到的馬基雅維利,也是觀念史上無可爭議的政治現實主義者。我們甚至在前文已經補充說,如果尼采再多活二十年,他一定會將韋伯列入其致敬名單。

        上述的修昔底德、馬基雅維利以及韋伯都是基本無爭議的現實主義者。當代國際關系理論也將修昔底德的那段名言視為政治現實主義的宣言??傮w來說,政治現實主義有其顯明的傳統(tǒng),也就意味著有其理論主張的硬核,或者說有其剛性主張。這些剛性主張在政治哲學中間的表達,就是視權力、沖突、分歧和競爭為政治不可消除的構成性特征,視政治乃是權力的爭奪(struggle for)、配置(allocation)與分派(assignment)。或者說,政治現實主義乃是一種“權力中心”的政治觀。它們強調政治的自主性,起碼強調政治的特殊性。為了捍衛(wèi)這些硬核主張,他們視政治秩序和穩(wěn)定優(yōu)先于正義(或者起碼,拒斥正義優(yōu)先于其他政治價值的絕對性主張),反對觀念上的烏托邦主義和道德主義。參見A. McQueen, “Political Realism and the Realist ‘Tradition’,”Critical Review of International Social and Political Philosophy, vol.20, no.3, 2017, p.297. “權力中心”乃是政治現實主義的硬核。由此衍生出“政治的自主性”命題,也即對于政治的特殊性的肯定。

        現實主義認為,政治就是權力及圍繞權力而展開的現實競爭。權力與權力競爭是現實主義考察政治問題的核心,因而,競爭模式是現實主義考察政治的核心模式。權力競爭的不可避免性,以及人類由此而不得不處于這樣一種競爭結構當中,這一點所體現出的人類的無奈現實,被現實主義認為是“人類永恒的悲劇”。 漢斯·摩根索把沖突看作政治生活不可避免的一部分,并且從不諱言他對人性的悲觀看法。K·湯普森將摩根索的這一人性論假設稱作“現實主義的悲劇血統(tǒng)”。摩根索:《國家間政治》,徐昕、郝望、李保平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導論第2頁。

        對于現實主義的這種血統(tǒng)接續(xù)既為現實主義者自己所樂道,也為其反對者所認肯。原因在于,追溯傳統(tǒng)意味著身份劃定,意味著一種寬泛意義上的正當性證明。但是這種追溯在理論上違反譜系學精神,在實踐中也導致了對于當代政治現實主義的當代性的模糊。因為,這種追溯會將我們的注意力靜態(tài)化,從而讓我們誤以為現實主義只有一種剛性的主張和不變的“悲劇血統(tǒng)”,不再有其時代的差別。這種錯誤知覺當然是反譜系學方法的。從來就不存在一成不變之物。譜系學要求于我們的,乃是“現實的,誠實的、精妙準確的研究”。它因而也是模糊的,因為它讓不同的政治現實主義理論失去了分辨度與區(qū)別度。因為,盡管當代的政治現實主義者一再宣誓自己的剛性主張,其本身其實并不是一種典范形態(tài)。

        在當代,作為一種政治哲學的政治現實主義,是在晚近四分之一世紀左右出現在英語世界當中的一種理論。這種理論以威廉斯、高伊斯等人為代表,旨在反對20世紀70年代以來政治哲學領域的道德主義?;蛘哒f,政治現實主義是對羅爾斯《正義論》發(fā)表以來當代西方規(guī)范進路政治哲學的一種反動。

        我們可以發(fā)現,當代政治現實主義的核心主題如政治正當性命題,乃是在近代國家紛紛建立的基礎上,適應近代政治形態(tài)的變化而出現的。這一變化可以追溯至韋伯的國家理論,以及韋伯對于政治正當性的類型劃分?!皺嗔χ行摹钡闹黝}可以遠溯至古代希臘,用virtù對抗(基督教的)virtue可以在馬基雅維利那里得到典型體現。但是現代大生產以及與之配套的法律框架、官僚制度以及其實體表現形式“國家”,則只能是近代以來的事情。正當性的概念可以回溯至古代,但是對于正當性的真正思考乃是韋伯及其以后的事情。訴諸歷史敘述,我們會發(fā)現近代國家的形成實乃多重因素的“選擇性親和”的結果,具有高度的偶然性。它并非天生就有(此前西方已經經歷了城邦政治時代、世界主義時期),也非必然如此,同樣也沒有對于其明天存廢的邏輯保證。它是當代世界的客觀存在,但是它又只是一系列近代事件偶然聚合之結果。

        同樣的,在哲學方法論層面對于西方主流傳統(tǒng)的批評,乃是尼采以后的事情。尼采的權力意志的提出,以及展開其權力意志思想的譜系學方法,后來被??录右愿蛹みM的利用,并且成了晚年威廉斯考察政治哲學問題所推崇的方法。當代政治現實主義在哲學形而上學層面的工作,其現實來源實乃尼采。此前的思考,都是基于學科未加分化的背景,或者是對思想家的工作的“哲學化”(比如,本文前述高伊斯對于威廉斯眼中的修昔底德的評價)。

        可以說,當代的政治現實主義極大地受惠于上述后面兩種思想。威廉斯本人晚年對于韋伯的激賞和其對于尼采的青睞,表明這個傳統(tǒng)存在著共同分享的知識背景。

        我們這里是想說,現實主義既古今同理,又各有其命?,F實主義的同理,就是權力及權力競爭模式?,F實主義的各有其命,天然就應該是“現實感”和“現狀”。時代不同,現實主義在觀念上、理論上要甄別和批評的內容就不同,因此不同時代的現實主義者的主題表達就會不同。我們可以說后者是現實主義應時代問題而給出的柔性回答。

        追尋韋伯,我們視政治為權力的爭奪(struggle for)、配置(allocation)與分派(assignment)?;蛘哒f,政治就是人們?yōu)榱藱嗔蜋嗔Φ姆峙涠偁幍倪^程。這個過程的客觀化表現,就是各種形式的權力架構。比如中國秦朝以來的中央集權制、中亞的東方化權力體制、希臘城邦的不同政制,或近代西方的議會民主制。但是我們也承認,近代以來,在西方主導的社會內部,產生了不同的權利觀念,以及權利與權力關系的觀念。這些權利觀念越來越成體系地對于現代政治形成了追溯與約束。當代的政治現實主義者必然要對這些新的體系有所回應,也不可能不對這些新體系有所回應。在當代政治現實主義者那里,政治擁有了更為復合的含義。以韋伯對于現代平等觀念為基礎的民主制的態(tài)度為例,我們可以說韋伯的主張接近于一種精英主義。在韋伯基礎上,我們會認為,用“平等觀念深入人心,精英統(tǒng)治不可避免”這樣的表述來表達韋伯的復雜矛盾心態(tài),或許更接近韋伯這樣的現實主義者的當代主張。

        韋伯及其后來者右翼的卡爾·施密特與激進的??碌?,都對“權力中心”主題有過系統(tǒng)深入的闡述。在這樣一個主題下,現代西方政治哲學界才越來越多地關注到了“政治的(the political)”這樣一個領域。事實上,英語世界“政治的(the political)”這樣一個詞匯,就是為了翻譯歐陸思想家如施密特等人的思想而被特意發(fā)明并被固定使用的,其被頻繁使用不早于20世紀70年代。參見J. Wiley, Politics and the Concept of the Political : The Political Imagination, New York:Routledge Press, 2016, pp.3-6. 政治作為一個獨立的領域,更多的是在權力中心主題激發(fā)下,被思想家們所特別聚焦并闡發(fā)而產生的。“政治的自主性”乃是上述主張的必然假設。甚至持自由主義立場的羅爾斯也注意到了不同領域的自主性,尤其注意到了政治哲學的討論應該是“政治的而非整全的”。

        這里歧出的兩個問題就是,何以立場或左或右,或國家主義、或自由主義的不同思想家都可以是現實主義者,以及何以非現實主義者也都可以分享“政治的自主性”命題。對于前一個問題,我們的答案是,政治現實主義主要反對理論上的理想主義,它本身在意識形態(tài)和政體形式上持有相對中立的立場。我們理解,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即便生活在同一個國度,或青睞威廉斯,或欣賞韋伯,或援引施密特,或折服于???,他們都可能自稱是一個現實主義者,但是他們可能會在心底互不接受對方的理論傾向?,F實主義自古就有,但人類政體模式卻幾經變幻?,F實主義兼容于諸多意識形態(tài)、政體類型和政治實踐,這是一個醒目的事實。我們不妨稱現實主義的這樣一個特點為“現實主義的兼容性事實”。對于第二個問題,典型的如羅爾斯,他甚至在其晚年設計出了“現實烏托邦”的矛盾詞匯,讓部分跟隨者認定他畢竟還是現實的,甚至是一個現實主義者。本文這里的回答是,深入辨析羅爾斯的理論進路,我們可以斷定他的正義理論始于烏托邦,終于烏托邦。差別在于,他比簡單的烏托邦主義者多出了現實的關照,但這并不足以讓他成為一個政治的現實主義者。

        本文的看法是,我們既需要看到政治現實主義的恒常堅守,又需要看到他們對于變化時代的回應。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夠將政治現實主義在實際活動中間所遺失的“歷史感”和“時間感”尋找回來。因為,“生活于一定的約定之下乃是人的本性”參見B. Williams, The Sense of the Past, 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6, p.60.,“只有那些知道如何依時代要求而活之人方有‘人格’。”參見W. Hennis,“Personality and Life Orders: Max Webers Theme,” in S. Lash&S. Whimster eds., Max Weber, Rationality and Modernity, Allen & Unwin Ltd., 1987,p.52.現有的政治現實主義研究的一大缺陷,就是一方面強調要有關聯(lián)于審慎的時間感和看待觀念問題的歷史感,另一方面卻抱著徹底脫離了時間感的“永恒的權力競爭模式”來看待世界。究其原因,就是過于強調了現實主義的剛性主題,忘掉了現實主義的柔性應對之能力。而后者,才是現實主義面對僵化的理性主義和道德主義據以自傲之優(yōu)勢所在。

        四、威廉斯的現代特征及其不足

        以譜系學的方法觀之,政治現實主義有其剛性主張,也有其因應時代的柔性回應之能力。在當代,作為政治現實主義的旗幟性人物,威廉斯對于政治現實主義的剛性主題的堅守我們已經所知甚多,但是對于威廉斯的政治現實主義主張的時代特征我們談論相對較少。事實上,威廉斯的政治現實主義主張,其本身存在著不少的遺憾和不足。

        威廉斯晚年介入政治正當性的考量,并且給出了“正當性+現代性=自由主義”的公式。參見B. Williams, In the Beginning was the Deed, p.9.威廉斯的政治正當性,自然是一種堅持“政治的自主性”的主張。其初始用意是反對當代自由主義剛性的正當性的二分主張(正當/不正當)。而上述公式提出的用意,則是回溯性地給自由主義的政治正當性提供一個歷史性的解釋。正因為如此,他的政治正當性論證是反對道德主義和理性主義的。他對“政治自主性”的青睞,決定了他在論證政治正當性時持有一種內在論主張,也就是主張正當性的論證要與政治的“構成性特征”相一致,也即要內在于政治而去考慮正當性。

        這里的問題是,一方面,政治正當性問題優(yōu)先于正義問題(高伊斯),霍布斯問題(秩序問題)乃是政治的首要問題(威廉斯),另一方面,國家被認為是一個需要面對個體對于其發(fā)出的正當性質疑的行為體,其本身并沒有絕對獨立的政治存在之意義。當代的政治現實主義在政治行動者問題上面臨著一種含混和矛盾。

        威廉斯認為,簡單的權力壓迫并不能夠證明支配正當。要想得到政治的正當性,我們需要比簡單的權力壓迫多出一點什么。威廉斯后來給出了一個“批判理論檢測”原則。他在其《真理與真誠》一書第九章給出了對于這個原則的詳盡說明。這一原則主張將我們對于權力架構的覺知引入反思,并主張我們關于正義等的判斷高度依賴于這種覺知,我們的反思需要考慮權力結構的影響。也就是說,我們需要在反思性的批判中關注權力,關注權力的不平等分配結構,以及由此結構而產生的對于其他優(yōu)勢的分配,并將處于劣勢者所關心的解放訴求納入考量,不屈從任何未經考量而簡單強加的權力。參見威廉斯:《真理與真誠》,徐向東譯,第291頁。

        威廉斯的批判理論檢驗接納了批判理論對于權力支配結構的敏感性,從而較好地將權力的靜態(tài)結構納入到了對于政治正當性的考量。這是其理論的優(yōu)點。但是納入了對于權力結構的敏感性的政治正當性考量何以就能夠更好地回答政治正當化問題,威廉斯卻并沒有能夠給出進一步的回答,因而留下了理論上的缺憾和不足。

        威廉斯對于政治正當性的論證缺陷,關聯(lián)于他對現代國家的曖昧和模糊態(tài)度。作為一個現實主義者,他的理論必然需要預設對于作為既定狀態(tài)存在的現代國家,需要對現代國家作為一個獨立的行動體有正面的積極的承認。但是作為一個當代學者,他所做的諸多假設和考量對他構成了限制,從而使得他不可能像一些晚近的現實主義者如韋伯那樣正面對待該問題。

        在百年之前的韋伯那里,價值域(作為宗教共同體和文化共同體的文化單元)、國家和個體,都是內涵外延明晰的政治行動體(actor,agent)當代學者已經注意到:“政治哲學本質上是關于多重行動體的?!保―. Enoch, “Against Utopianism: Noncompliance and Multiple Agents,” Philosophers Imprint, no.16, 2018,p.4)設若其他行動者已定,政治哲學需要討論一個行動者或一套行動者如何行動的問題。(also cf. D. Estlund, Utopophobia: On the Limits (If Any) of Political Philosophy, 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9,p.23.),韋伯也主動將它們均視作意義的分析單位。三種行動體在現代社會中間均有其表現,均有其對應的行為現象。三個行為體各自的表現特點迥異。其中的一個表現,就是在韋伯論及多元主義的時候,他會同時預設兩套形式的多元競爭,一套是韋伯以價值域為特征的諸域并存的多元主義,另外一套是基于個人主義的對于不同價值加以選擇的價值多元主義。前者乃是一種集體性的域的現象,后者則奠基在近代以來的個人主義假設基礎之上。在韋伯那里,作為討論對象的行為體有三種:價值(文化)域、政治國家與個體。韋伯的多元主義因此被區(qū)分為域的多元主義和(價值選擇意義上的)基于個人的價值多元主義。兩套多元主義之間的關系當然需要加以協(xié)調。韋伯自己秉承社會科學價值無涉的立場,將其并行地加以描述,因而為我們留下了需要進一步處理的問題。不但如此,在三個彼此分立的政治行動體面前,現代國家其實是同時需要面對價值域的多元主義和價值選擇的多元主義。這是現代國家不得不長期面對的多態(tài)沖突的事實。面對兩種不同形態(tài)的多元主義沖突,政治現實主義者需要以現代國家這樣的一個基本行為體作為參照框架,來決定對于兩種不同形式的多元主義沖突的應對之道。

        后來(作為韋伯理論右翼)施密特單向地強化了國家單元的重要性,當然他同時也弱化了作為文化單元的多元主義和作為個體的價值多元主義在政治中間的適當位置。韋伯則明智地將兩種形式的多元主義并置,并且強調了現代國家需要同時面對和安排這兩種不同形式的多元主義。我們可以把施密特和韋伯都關注到的現代國家稱作“政治國家”,以區(qū)別于作為價值域的文化共同體和參與現代生活方式的個人。

        在當代,亨廷頓的“文明的沖突”乃是價值域的多元主義的一種典型表現。而事涉不同文明之間的沖突,威廉斯則將其轉化為“想象的面對”和“真實的面對”之間的關系問題。這樣一種處理是想回避理論上的相對主義,但是其背后暗含了這樣一個假設。這個假設就是,在“真實的面對”中間,我們必須在不同的價值及價值體系中間做出選擇,而無論這種價值或價值體系是以什么樣的形式呈現出來的。這個假設的基礎,實際上是將歷史地形成的價值域的沖突問題轉化為現實的價值選擇的問題?;蛘哒f,威廉斯其實是將歷史地形成的價值域做了虛化處理。事涉當代和當下,威廉斯認為我們有且只有個人的價值選擇。而這樣一種轉化盡管可能很好地處理了相對主義的問題,但是卻并不能夠現實地面對價值域之間的沖突在當代繼續(xù)存在這樣一個基本的現象事實。

        政治現實主義與現代國家的結合,使得它表現為對于一國范圍之內政治的接受與肯定。基于韋伯的國家定義,我們可以說現代國家是在一定疆域之內對于所壟斷的暴力權的正當使用。這種看法肯定不會為世界主義的基督教所接受,也不會為思想史上世界主義的斯多亞學派所接受。但是就政治現實主義而言,對于現代國家的疆域性、至上性和正當性的承認,乃是其承認現實政治的應有之義。傳統(tǒng)的現實主義者對于權力的集中使用、權力的正當使用和權力在一定疆域之內的使用是模糊的,他們只是在寬泛的意義上承認均勢,承認權力的具體運用與互動造成的“既定狀態(tài)”。這也就表明,現代國家賦予了現實主義特定含義。

        當代的現實主義者對于價值(文化)域和政治國家均持有一種晦暗的或者說曖昧的態(tài)度。他們比一般的自由主義者更多地接受價值域和政治國家的存在,但是他們的接受又是消極的。單就其中的代表威廉斯而言,他的哲學立場最終是一種版本的啟蒙立場。只有近代以來為啟蒙思想所塑造的個人才被他真正地接受,而價值域和政治國家在他那里,或者近似于一種不夠實在的虛體,或者僅僅是一種消極意義上的實體。有鑒于此,當代政治現實主義者的多元主義,其最終所接受的,只有基于個人的價值多元主義。域的多元主義,起碼在威廉斯那里,被當作了一種“想象的面對”的對應物。這個區(qū)別也表明,當代的政治現實主義已經過于收窄了“政治自主性”命題的諸多內涵。

        威廉斯的政治哲學立場最終是啟蒙的。他對國家是一種消極的接受,他視價值多元主義為現代核心,對于價值域的多元主義持有一種化解性的態(tài)度。也就是說,在威廉斯那里,個人選擇占據核心,價值域與政治國家的既定存在,只是一個消極意義上的需要被接受的現實。在真實的面對里邊,個人選擇占據主要位置?;蛘哒f,威廉斯不認為價值域和政治國家具有根本的真實性。因此,價值域的多元主義只是一種既定狀態(tài)意義下的多元主義。

        威廉斯在論及政治正當性問題時將注意力轉向了韋伯。但是兩相對照,韋伯乃是一種典型的政治現實主義。在韋伯那里,權力服從自身的運行邏輯。韋伯預設了作為權力單元的國家有其自我保存其權力存在的目的。而這樣一種大國生存的邏輯,成了一種“國家理由”,也成了德國的大國責任。為了這樣一種國家理由,政治需要遵守其內在的權力維護或改變的法則。權力運行的內在邏輯決定了政治的自主性,否定了以不適當的價值理想指導權力的主張。權力平衡,權力運行單元的自我保存,決定了權力的現實要求和運行法則。參見J. Wiley, Politics and the Concept of the Political : The Political Imagination, p.29.當韋伯表述說:“暴力和威脅使用暴力不可避免地孕育著更多的暴力?!畤依碛伞蚨袷刂渥陨淼膬韧夥▌t。暴力,或威脅使用暴力的成功,最終依賴于權力關系,而非倫理‘正確’——即便曾經有人相信有可能發(fā)現這種‘正確’的客觀標準?!眳⒁奙. Weber, “Religious Rejections of the World and Their Directions,” in H. Gerwith and C. Wright Mills, eds, From Max Weber: Essays in Sociology, 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46, p.334.韋伯是在痛切地反對現實政治生活中的“道德主義”,呼吁我們對于現實的回歸。

        韋伯的思想中具有一種民族國家觀念。作為一個民族主義的自由主義者,在韋伯那里,民族國家的生存及其在與其他國家競爭中的“權力均衡”內在地成為權力運行的目標,權力成為民族國家的宿命。韋伯甚至主張,為了國家生存,我們需要戰(zhàn)爭,需要以暴抗惡,需要直面世界性的戰(zhàn)爭。我們因此發(fā)現,一種更加強調特殊性的韋伯式現實主義,其政治的自主性自然地遵循著一種現實的邏輯。

        與之相對照,當代的政治現實主義者,典型的如威廉斯,已經將民族國家這樣的政治單元做了消極化的處理,即便是需要遵照現實主義的現實感來承認和接受之,那也完全是被動性的。當代的政治現實主義者,已經不再像韋伯那樣將作為權力單位的現代國家,將其追求權力以自??醋魇钦芜\行的一個積極的內在目標了。這意味著什么?這意味著當代英語世界的政治現實主義不再可能是韋伯那樣一種典型的現實主義。當代的政治現實主義面臨著理論內涵上的張力。他們對現實主義的“政治自主性”命題的諸多內涵已經做了很多置換。當然,當代的政治現實主義者依然遵守“政治中心”的剛性主題,依然反對各種道德主義和理性主義,但是這種反對已經更加形式化了。

        威廉斯對于啟蒙思想確有很好的批評,但是他是在啟蒙陣營內部的自我批評。威廉斯相信“源于反思,沒有回路”,主張“啟蒙的理智不可逆”參見B. Williams, Truth and Truthfulness, 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2, p.254.,表明他自己最終留在了啟蒙陣營內部。這種立場的一個結果,就是其政治正當性是有預期的,他的預期就是最終仍然回到自由主義,目的是以一種迂回(discursive)之嚴謹,重新給出自由主義政治正當性的合理解釋。他的“正當性+現代性=自由主義”,給出的就是這樣一種全新版本的自由主義政治正當性說明。他的理論研究洞開了歷史,他因而接受了尼采的“有歷史的哲學”的主張。但是他最終留在了現代啟蒙陣營之內,接受了以全面反思為其基本特征的現代性主張,從而決定性地使得他的自由主義正當性主張區(qū)別于其他各種不同的正當性主張類型。與威廉斯相對照,尼采、韋伯,乃至???,他們的理論都可以相容于各種不同的價值觀念。他們的思想“在啟蒙之前,在啟蒙之中,在啟蒙之后”。而威廉斯則在經過了艱辛的哲學工作之后,最終仍將自己留在了啟蒙陣營之內。威廉斯曾經這樣比較自己與同時代的泰勒和麥金泰爾的立場差異:“泰勒和麥金泰爾是天主教徒,而我不是;泰勒和我是自由主義者,而麥金泰爾不是;麥金泰爾和我是悲觀主義者,而泰勒(并)不(真的)是?!保˙. Williams, “Replies”, in J. E. J. Altham & R. Harrison eds., World, Mind, and Ethics, 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5, p.222,n19)

        因此,我的判斷是,威廉斯的研究為當代政治哲學開啟了思考不同類型的政治正當性的可能性。但是威廉斯自己的政治正當性主張,即便他以一種現實主義的取向來表達,也仍然失去了諸多經驗內容的支撐,缺少了一些實質性的考量,其論證本身顯得過于形式化。與現實主義的濃重表達相對照,當代的政治現實主義包袱過重,主張漸淡。當此時刻,重溫“現實的,誠實的、精妙準確的研究”主旨,意義非凡。

        〔作者簡介〕陳德中,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哲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研究員,北京100732。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當代西方哲學中的‘政治現實主義’流派研究”(18AZX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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