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 利 楊 東 陳圣棟 高 偉 陳永強 袁加錦
(1 西南大學心理學部,重慶 400715) (2 內江師范學院教育科學學院,內江 641112) (3 曲阜師范大學心理學院,曲阜 273165) (4 四川師范大學腦與心理科學研究院,成都 610066)
當欣賞壯麗的風景、登高眺望遠處、聆聽空靈之音、目睹敬佩之人······,人們會產生一種敬畏之情。敬畏不僅對個體成長有著深遠的影響,而且對社會的健康發(fā)展具有促進作用(Schneider,2009)。一方面,作為一種積極情緒(董蕊 等,2013),敬畏能拓展個體的心理和社會資源,讓個體將注意力從日常瑣事轉移到外界事物或他人身上(van Cappellen & Saroglou, 2012),降低自我中心,而過度的自我中心會引發(fā)個體行為上的偏差(Boehme et al., 2015),導致自私自利行為的產生;另一方面,作為一種集體情緒(Bai et al.,2017),敬畏可促使個體積極融入社會群體的協作,參與集體行動,增進親社會行為(Bai et al.,2017; Yang et al., 2016)。
敬畏既可以是狀態(tài)的,也可以是特質的。狀態(tài)敬畏是當個體面對浩大且超越其當前理解范圍的事物時,產生的驚異的情緒體驗(Keltner &Haidt, 2003),混合了感動、困惑、欽佩、害怕等情緒(董蕊 等, 2013),例如,人們看到壯觀的自然景象、不平凡的人物時會產生敬畏情緒。特質敬畏是個體在日常生活中感受敬畏的傾向性,具有跨時間、跨情景的穩(wěn)定性,反應了個體在敬畏感受性上的個體差異(Shiota et al., 2006)。盡管早期研究認為害怕是敬畏的主要成分(Plutchik,1982),但Gordon等(2017)讓被試以日記方式記錄日常生活中的敬畏體驗,結果表明敬畏主要以正性效價為主。目前心理學界的主流觀點也認為敬畏以積極效價為主(Bonner & Friedman, 2011)。
親社會行為是指個體在社會交往過程中表現出來的能使他人獲益的行為,如助人、分享和合作(Eisenberg et al., 2010)。這類行為具有重要的進化意義和現實意義,是人類社會和諧發(fā)展的重要基礎(丁鳳琴, 陸朝暉, 2016)。特質敬畏能正向預測親社會傾向或行為(Guan et al., 2019; Li et al.,2019)。特質敬畏得分越高的個體,在獨裁者實驗中分享給他人的代幣也越多(Piff et al., 2015),有更多的利他行為(Lin et al., 2021)。同時,相比于中性或其他積極情緒(如自豪、愉悅),狀態(tài)敬畏也能有效促進助人(Piff et al., 2015; Rudd et al.,2012; Yang et al., 2016)與分享行為(Prade &Saroglou, 2016)。由此可見,敬畏是促進親社會行為或傾向的積極因素。
自我超越是一種超越個體自身的利益,并注重他人和自然的利益與福祉的價值取向,包括普遍性和慈善兩個方面,前者指個體對親密他人的關心,后者指對所有人的理解、寬容以及對自然的保護等(Caprara et al., 2012; Schwartz, 2010;Schwartz et al., 2000)。Schwartz認為自我超越的動機在于降低自我利益的重要性并為他人創(chuàng)造福祉,因此它與親社會行為的關系密切。實證研究也發(fā)現自我超越較高的個體對社會問題更加關注并感到擔憂(Schwartz et al., 2000),對外群體接受程度也更高(Schwartz, 2010)。
享樂適應理論認為經常暴露在增強某一情緒的環(huán)境中有利于該情緒的累積,這不僅可以提高這一情緒的基線水平(Armenta et al., 2014),也能促使個體不斷累積這一情緒帶來的心理效應,并引發(fā)態(tài)度和行為的轉變(Erickson et al., 2018)。自我超越是敬畏體驗下的主要心理效應(Bonner &Friedman, 2011)。根據這一理論,經常體驗敬畏可以提升個體的自我超越。實證研究結果表明,特質敬畏正向預測自我超越,且自我超越在特質敬畏與親社會傾向之間起到中介作用(Li et al.,2019; Lin et al., 2021);相比于中性和其他積極情緒,狀態(tài)敬畏能提升自我超越,即提高了對他人的慈善水平(van Cappellen et al., 2013),降低對物質、金錢的欲望(Jiang et al., 2018)。由此可見,敬畏與自我超越具有密切聯系。因此,本研究提出假設1:敬畏能通過自我超越預測親社會傾向。
共情是指個體在認識到自身產生的感受來源于他人的前提下,通過觀察、想象或推斷他人情感而產生的與之同形的情感體驗狀態(tài)(岳童, 黃希庭, 2014)。共情在激發(fā)多種形式的親社會行為中扮演著重要作用(Tamir et al., 2016)。高共情個體有更高的志愿行為頻率(周暉, 張豹, 2010)、更多的助人行為(邢淑芬 等, 2015)。神經影像研究也顯示共情所激活的腦區(qū),如腦島和顳頂聯合區(qū),與慈善捐贈數額呈正相關(Tusche et al., 2016),為共情促進親社會行為提供了神經機制的證據。
積極情緒的拓展建構效應可涉及社會領域(Fredrickson, 2001),共情需要耗費心理資源(肖鳳秋 等, 2014),體驗敬畏能為共情的提升帶來益處。近期的一項研究表明敬畏能正向預測共情,降低自戀(van Mulukom et al., 2020);腦影像的研究也發(fā)現敬畏與共情在腦機制上具有相似性,如兩者均降低了自我有關的默認網絡,增強了外在指向的額頂網絡的激活程度(Xin & Lei, 2015)。這些發(fā)現說明敬畏與共情間存在密切聯系。綜上,共情可能在敬畏與親社會傾向之間起到中介作用。本研究提出假設2:敬畏能通過共情預測親社會傾向。
此外,橫向研究發(fā)現高自我超越的醫(yī)學生在看護病人中表現出更高的共情水平(Miniotti,2022),即使對于特殊群體,如自閉癥群體,自我超越對共情仍有較高的預測作用(Hirvel? &Helkama, 2011);縱向研究發(fā)現自我超越能正向預測四年后的共情(Caprara et al., 2012);Vaughn(2016)通過實驗研究啟動被試不同的價值取向,結果顯示相比于自我提升組,自我超越組被試的共情水平更高,這直接證實了自我超越會影響共情。因此,本研究提出假設3:自我超越與共情在敬畏與親社會傾向間可能存在鏈式中介。
盡管已有研究發(fā)現特質敬畏可以通過自我超越預測親社會傾向(Li et al., 2019; Lin et al., 2021),但鮮有研究考察共情的獨立中介以及自我超越與共情的鏈式中介作用。對這一問題的探索,能加深對敬畏以及敬畏-親社會傾向之間關系的認識,從敬畏對個體自身(自我超越)和對他人(共情)作用的角度進一步理清敬畏對親社會傾向的作用機制。因此,本研究目的是探討自我超越和共情在特質敬畏與親社會傾向間的中介作用。
采用完全隨機抽樣,通過校園網、QQ招募四川某高校學生參與研究,并通過滾雪球的方式請被試邀請在其他大學的同學參與。所有被試通過問卷星進行作答。在問卷填寫前,被試先閱讀指導語,了解作答方式和保密原則。本研究共收集1387份數據,刪除不合格數據后(包括5人重復提交、35人在每一個量表上有規(guī)律作答),獲得有效數據1347份,有效回收率97.12%。被試來自全國171所高校。男性500人,女性847人。被試年齡范圍在16~25歲之間,平均年齡20.20±1.51歲。
2.2.1 敬畏
特質積極情緒量表包含對快樂、滿足、自豪、愛、同情、幽默和敬畏七種特質情緒的測量(Shiota et al., 2006)。根據研究目的,本研究采用敬畏分量表測量特質敬畏,共6個條目。量表采用1(“非常不同意”)到7(“非常同意”)的7點評分,總分越高,表明個體在日常生活中體驗到敬畏的頻率越高。本研究中該分問卷的Cronbach’s α系數為0.81。
2.2.2 自我超越
采用Schwartz肖像價值觀量表中的自我超越分量表(高志華 等, 2016),該維度共5個條目。量表采用1(“非常不像我”)到6(“非常像我”)的6點評分,總分越高,表明個體的自我超越水平越高。本研究中該分問卷的Cronbach’s α系數為0.80。
2.2.3 共情
采用人際反應指針量表測量個體的共情水平(張鳳鳳 等, 2010; Davis, 1983),共計22個條目,包括觀點采擇、共情關心、想象和個人痛苦四個維度。量表采用0(“不恰當”)到4(“很恰當”)的5點評分,總分越高,表明個體的共情能力越高。本研究中,該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數為0.82。
2.2.4 親社會傾向
采用親社會傾向量表測量個體的親社會傾向(寇彧 等, 2007; Carlo & Randall, 2002),問卷共26個條目,包括匿名的、公開的、依從的、利他的、緊急的和情緒性的六個維度,不同維度反映了個體在不同情景下實施親社會行為的可能性。量表采用1(“非常不像我”)到5(“非常像我”)的5點評分??偡衷礁?,表明這一情景下個體的親社會傾向越高。本研究中,六個維度的Cronbach’s α系數在0.67~0.82之間。
數據采用SPSS23.0和Amos23.0進行分析。
進行數據分析前,采用Harman單因素檢驗對共同方法偏差進行檢驗(周浩, 龍立榮, 2004)。因素分析共析出11個特征根大于1的因子,解釋率為59.25%,因子最大解釋率為25.74%,可見解釋率并未附在一個因子上,說明本研究中方法同源效應不嚴重。
對主要變量的描述統(tǒng)計和相關分析見表1。從相關分析結果可知,敬畏、自我超越、共情、親社會傾向六個維度均兩兩相關顯著。
表1 敬畏、自我超越、共情和親社會傾向的描述統(tǒng)計與相關分析
為驗證自我超越和共情在敬畏與親社會傾向各個維度的中介效應,采用Amos23.0進行路徑分析,中介分析采用偏差校正的百分位Bootstrap法,重復抽樣5000次,區(qū)間估計的置信度為95%。分析中將性別和年齡作為控制變量。
結果表明,模型的擬合指數較好,χ2(4)=16.32,NFI=0.99,CFI=0.99,AGFI=0.98,RMSEA=0.05。模型的路徑系數和效應分解分別見表2和表3。
從表2和表3可知,敬畏對親社會傾向各個維度預測顯著的路徑包括四條:(1)敬畏-親社會傾向;(2)敬畏-自我超越-親社會傾向;(3)敬畏-共情-親社會傾向;(4)敬畏-自我超越-共情-親社會傾向。由此可見,敬畏不僅能直接地預測親社會傾向的各個維度,也能通過自我超越、共情及兩者的鏈式中介進行預測。通過在Amos軟件的語法編輯器中計算出每一條中介路徑的效應量與區(qū)間,并對中介路徑進行兩兩比較,結果發(fā)現除公開的親社會傾向中自我超越與共情的中介效應差異不顯著外(p=0.254),其余的中介路徑比較均顯示自我超越在敬畏與親社會傾向各維度的這一中介路徑效應最大(ps<0.05)。
表2 敬畏、自我超越、共情和親社會傾向各維度的路徑分析
表3 敬畏預測親社會傾向各維度的效應分解及95%的區(qū)間估計
本研究發(fā)現敬畏能直接預測親社會傾向各維度,即特質敬畏越高,親社會傾向也越高,這與以往研究結果相似(Guan et al., 2019; Li et al.,2019)。Keltner和Haidt(2003)從進化論的角度出發(fā),認為敬畏由原型(如有權威的人)誘發(fā),這有助于增強個體對團體規(guī)范和社會規(guī)則的遵從,促進個體的親社會行為。同時,激勵-幫助假說認為富含力量型的正面信息會使個體受到激勵,從而提高助人行為,因此日常生活中體驗到越多的敬畏情緒,會使個體感受到更多的激勵,促進個體的親社會性(梁劍平 等, 2020)。
本研究發(fā)現自我超越在敬畏與親社會傾向間的中介作用顯著。敬畏體驗的對象往往超越了個體現有的認知框架,這有助于打開個體的思維,促使人們進行更深層次的思考(McDonald et al.,2009),并持久、深刻地影響個體的深層價值信仰(van Cappellen et al., 2013),幫助個體超越對日常的關注,將注意力更多地轉移到外部(Jiang et al.,2018)。而自我超越的動機目標也在于超越對自身利益的關注、提高他人福祉(Schwartz, 2010),因此敬畏能正向預測自我超越以促進親社會傾向。
研究也發(fā)現敬畏促進了個體對他人的共情,從而提高親社會傾向。敬畏能預測共情的這一結果與以往研究相似。van Mulukom等(2020)的研究結果顯示敬畏提高了被試的共情水平,降低了自戀。積極情緒的拓展建構理論認為積極情緒可以拓展個體的心理和社會資源(Fredrickson,2001),使個體對他人有更積極的認知(Nelson,2009)。敬畏作為一種積極情緒,不僅能增強個體的心理資源,且其指向外部的動機功能有助于促進對他人的關注,這使個體更容易注意到他人的處境(Stellar et al., 2017),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同時,共情是影響親社會的關鍵因素,共情-利他主義假說(Batson & Shaw, 1991)認為當觀察者對處于困難中的他人產生共情關注后,更可能產生助人動機,幫助他人擺脫困境。因此共情在敬畏-親社會傾向間起著中介作用。
本研究還發(fā)現自我超越-共情的鏈式中介在敬畏-親社會傾向之間顯著。自我超越描繪了個體對內、外群體利益以及自然等的重視,這有助于形成與共情有關的心理模式(Caprara et al., 2012)。已有研究也表明自我超越能正向預測共情(Caprara et al., 2012; Miniotti, 2022; Vaughn, 2016),自我超越讓個體更渴望體驗與社會參與相關的情緒,如共情和愛(Liu et al., 2022)。因此,敬畏和自我超越增強了個體的共情水平,并提升了個體的親社會傾向,形成了鏈式中介。本研究的這一發(fā)現擴展了敬畏促進親社會傾向的認知機制,明確了共情在其中的中介作用,揭示了敬畏可以同時通過預測個體對內(自我超越)和對外(共情)的兩條路徑增進親社會傾向,且內在路徑對外在路徑具有促進作用。
本研究還發(fā)現在三條中介路徑中,敬畏-自我超越-親社會傾向這條路徑效應最大。這可能是因為自我超越是價值觀的一個維度,具有相對穩(wěn)定性,一旦形成便會對個體的行為決策產生重要影響(岳童 等, 2020)。因此相比于易受其它因素影響、且需要耗費更多精力的共情而言(肖鳳秋 等,2014),自我超越價值觀更能預測親社會傾向。所以這一中介路徑構成敬畏預測親社會傾向最重要的路徑。
Schneider(2009)認為敬畏對個體和社會發(fā)展有著重要作用;本研究也發(fā)現敬畏通過提升自我超越、增強對他人的共情,從而預測親社會傾向,因此應培養(yǎng)個體的敬畏之心??蓪⒕次方逃{入大學生心理健康課程,或融于其他學科教學之中,以提升大學生的自我超越及對他人的共情,從而激發(fā)親社會行為。此外,人類面臨著越來越多的生存挑戰(zhàn),如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親社會行為,如在抗疫方面的合作與分享、捐贈行為等,對全球抗擊疫情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van Bavel et al., 2020)。本研究結果提示可以通過培養(yǎng)和提升人們的敬畏之情(如對生命、自然等的敬畏),激發(fā)個體自愿加入防疫抗疫行列;由于敬畏可使人們超越民族身份的界限(Yaden et al.,2016),這可以打破內群體偏差效應(即個體對內群體的評價顯著高于外群體,并降低對外群體的親社會行為)(Hewstone et al., 2002),促進對外群體的共情和親社會行為,進而促進防疫等方面的國際合作。
本研究也存在一些不足,并需要在未來進一步研究:(1)在取樣上,本研究所選取的樣本主要為大學生,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研究結果的普遍性,因此今后可以擴大樣本的多樣性,如醫(yī)護工作者等,以驗證本研究結果;(2)在研究方法上,本研究是一個橫向研究,并不能揭示變量間的因果關系,因此有必要在今后采用縱向研究和實驗法,提高這一結果的匯聚效度;(3)敬畏對個體的態(tài)度和行為有著重要意義,但是目前對敬畏干預的相關研究較少,因此如何對敬畏進行干預也應得到重視。
敬畏是正向預測親社會傾向的有力因子,其部分原因在于敬畏能促進自我超越及共情,從而增強個體的親社會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