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永
前幾日檢查身體,醫(yī)生叮囑多吃雞蛋瘦肉,還有豆腐之類的高蛋白食物。說起豆腐,無端想起一件趣事。許多年前,曾和文友吃飯。說是素席,桌上擺的卻盡是肉類。聊到興頭上,友人突然指著前面的泡椒雞爪問味道怎樣?笑說,這些都是豆制品。我有些驚詫,飯都快吃完了,竟沒能察覺那些都是豆制品。只曉得古董能仿,沒想到食物也有“贗品”。
醫(yī)生要求跟上營養(yǎng),于是當(dāng)晚便燉豆腐鯽魚湯。魚新鮮,豆腐也嫩。我吃完一個饅頭,幾片烤肉,竟還喝掉半鍋魚湯。幼年時代,我曾在姑媽家生活三年。她家門口有一條河,清早起來,常見村民撒網(wǎng)打魚。我總是守在河邊,碰到打魚的,就說給我一條嘛。那打魚的村民也不講話,撈起一條魚便甩過來。夏天山洪暴發(fā),經(jīng)常漲水。大家跑到地里察看莊稼,我卻沿著河岸找魚。若是多撿幾條,就用樹條穿過魚鰓,拎著回家。那時候吃魚,似乎沒有摻過豆腐,只添油鹽和少許佐料清燉。野生河魚燉湯,味道當(dāng)然更鮮美。只是這些年河流變細(xì),魚兒也莫名減少,要想再喝那樣的魚湯,怕是再也不能夠了。
至于豆腐,任何時候都能吃到,這些年竟不曾間斷。豆腐的起源地,有的說在安徽淮南,也有的說在安徽青陽……雖然地點尚有爭議,但年代卻有實證。在河南密縣的漢代古墓里,曾發(fā)現(xiàn)過制造豆腐的石刻壁畫。由此可見,豆腐最晚出現(xiàn)于漢。悠悠千年,這種食品自然造就精微。忘記在安順的什么地方,我就吃過一次豆腐宴。桌上的十幾個菜,煎炸烹煮,全是豆腐。
早些年間,村里但凡遇到白事,主家來不及準(zhǔn)備飯菜,就磨出幾鍋豆腐,擺在門口的長桌上。端來幾碗蘸水,再加兩個別的什么湯菜,讓趕來幫忙的親友草草應(yīng)付一頓。那種大鍋豆腐,火候過老,倘若不小心,拈一坨掉在桌上,恐怕未必能夠摔碎。那種場合,我總是無法吃飽,只能餓著肚皮,幫著做點雜事,等著晚上沾油水。
我在飲食上面,并不算講究,卻比較喜歡吃剛出鍋的嫩豆花。當(dāng)年鎮(zhèn)上有磨豆腐賣的,早晨經(jīng)常挑著一擔(dān)豆花,沿街問哪家要買。那種鮮嫩的豆花,在鍋里晃晃悠悠,并不能多煮。湯一旦沸開,很快就被沖散了。午飯時將嫩豆花煨熱,將青辣椒燒得半熟,撕碎后添上野蔥做蘸水,吃起來滿嘴都是香味。那種豆花吃的就是新鮮,放到晚飯再吃,味道就遜色多了。
我現(xiàn)在生活的畢節(jié),也將豆腐做出名頭。前幾年去織金縣的八步鎮(zhèn),那里的豆腐堪稱一絕。那次帶回兩包豆腐,到家烤來吃了,果然有特別的滋味。大方縣六龍鎮(zhèn)也把豆腐做出名堂。在推廣方面,也更加成功。差不多畢節(jié)的每條街道,都能看到六龍豆干火鍋的招牌。有的店鋪,還標(biāo)注著正宗的字樣。由于味道出色,每家火鍋店都坐得滿當(dāng)。據(jù)說這種火鍋,必須辣才好吃。我不太能夠吃辣,每次去吃六龍豆干火鍋,總是要求店家少放辣椒。我還勉強(qiáng)能夠應(yīng)付辣味,但北方來的朋友,估計有些吃不習(xí)慣。
大方的糯豬腳火鍋,也是畢節(jié)的特色。湯鍋里面,新腳豬和嫩豆腐各半。豬腳燉得爛熟,軟硬已和豆腐差不多,兩者融合,滋味極好。豬腳看起來皮厚肉肥,卻并不油膩。這種火鍋是清湯,各有一碟蘸水,通常里面都放一塊豆腐乳。糯豬腳火鍋湯汁濃稠,營養(yǎng)也豐富。
中國歷史悠久,大家將各種食物的吃法,研究得透徹巧妙?!都t樓夢》寫到的美味佳肴,就足以衍生出一門學(xué)問。我既非美食家,也不是學(xué)者,卻對書里的一種食物感到好奇?!都t樓夢》第八回寫到,賈寶玉留給晴雯的豆腐皮包子被乳母吃了,惹得他鬧一通脾氣。此前竟不曉得豆腐皮還能做包子,其滋味如何,我更是無從得知。此時陡然想到金圣嘆,他批注過許多名著,卻無緣解析《紅樓夢》。據(jù)說他就戮之際,在刑場上曾留遺言:“花生米與豆干同嚼,有火腿的滋味,得此一技傳矣,死而無憾!”金圣嘆的遺言,無從細(xì)考。但這種幽默,還有他對生死的從容坦然,卻讓人萬分欽佩。
豆腐是尋常食品,沒吃過的中國人,恐怕沒有幾個。我剛到畢節(jié),就發(fā)現(xiàn)這座城市對豆腐情有獨鐘。那些年,街上有許多賣烤豆腐的攤販。面前擺著一個火盆,上面放滿豆腐片。常有路過的停住腳步,坐在那里烤豆腐吃。有的甚至還端著酒杯,模樣悠哉。我看著那些豆腐攤,總覺得不夠衛(wèi)生。后來見大家吃得頗有滋味,終于忍不住跑去嘗試。豆腐長寬約有五寸,烤熟就慢慢鼓起來。用手撕開,里面冒出熱氣。蘸著辣椒面,味道竟好得出奇??窘沟亩垢乙矅L過,但不合胃口。雖然嚼起來脆響,卻已無豆腐的清香。也不知是市容整治,還是什么別的原因,這幾年很少再遇到烤豆腐賣的攤販了。若外地文友來訪,提出要嘗畢節(jié)特色食品,我只能帶著去吃六龍豆干火鍋,或者糯豬腳火鍋。倘若想吃那種火盆烤豆腐,一時恐怕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