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簡介 ]
陳韻萱,女,廣東汕頭人,華南師范大學,本科,研究方向:哲學理論。
[ 摘要 ]
從一定意義上講,現代性歷史由資本的物質力量與形而上學的理性力量共同構建而成。其中,現代背景下的理性通過與資本及科技相結合的隱匿規(guī)訓體系,對非理性進行不同于禁止性排斥的、溫和卻有力的改造,讓作為非理性因素的事物或個體在邊緣化中被迫理性化及規(guī)范化,最終卻導致作為權威的理性復歸于被狂熱擁護的非理性中。因此,在現代背景下,理性與非理性兩者之間的規(guī)訓關系值得深思。
[ 關鍵詞 ]
規(guī)訓;權力;理性;非理性;???現代背景
中圖分類號:B0
文獻標識碼:A
DOI:10.3969/j.issn.1672-0407.2022.04.060
在叔本華打響抨擊黑格爾理性主義第一槍之后,尼采接過批判之棒,翻轉了原本非理性從屬于理性的哲學傳統(tǒng),用“上帝之死”揭開了虛無主義的篇章,瓦解了理性主義,使得一切價值和意義都需被重估,并進一步有力地論述了強力意志的本質。正如尼采對傳統(tǒng)哲學的翻轉性創(chuàng)新及對理性的批判性反思一般,作為“尼采主義者”的后現代主義大家——???,也著手顛覆傳統(tǒng)哲學所強調的宏觀敘事與啟蒙理性。他敏銳地看到了理性話語的霸權,揭發(fā)了無處不在的理性權力網絡,抨擊了技術、制度、實踐等作為理性代表的規(guī)訓性工具對主體性個人的控制、對非理性異類的壓制、對生命體靈魂的塑造,承認了理性在現代社會的統(tǒng)治地位的同時對理性進行猛烈的抨擊與批判。因此,在把理性與非理性關系視為焦點問題的現代化潮流中,通過立于??逻@一后現代主義巨人之肩,審思現代理性對非理性的規(guī)訓與改良進程,不失為探析理性與非理性二者間建設性關系,甚至服務于社會進步之良策。
1 現代背景下理性的內涵指向
理性一詞源于古希臘的邏格斯概念,隨著時代和歷史的發(fā)展變化而不斷充實加固。理性代表著超越抽象高于現實的一種思考過程,指個人對現實進行抽象超越后達到的更高尚的自由意志,也是超越官能的快感深入世界的本質,去尋求知識、逐步進階的過程。這一詞代表著某種真理性話語,是屬于某種思考范式的詞,在現代歷史中被愈發(fā)概念化和邏輯化,被賦予了不一樣的意義。在現代主義場域,理性與非理性作為時代的焦點問題,具有重大的研究意義。進一步而言,為了更好更深入地探討理性與非理性的關系問題,需要探討作為哲學基本范疇的二者的幾重區(qū)別。
首先,在精神現象方面,理性代表著清晰有序,非理性代表著混沌無序。諸如笛卡爾和斯賓諾莎的近代理性形而上學哲人強調想象、激情等作為人類本能的不恰當的非理性會使人陷入混亂一般,理性應當發(fā)揮統(tǒng)攝人的重要作用。其次,在表現形式方面,不同于發(fā)自本能的、作為潛意識的、直覺的、欲望的非理性精神表現形式,理性是一種理論化,具備邏輯、抽象、推理、判斷能力的精神力量。最后,在產生根源上看,理性更多地指代客體產生的本質規(guī)律,而非理性更多地指作為主體的人的自我認知、愿望及要求。綜上,理性與非理性之間具有較為顯著的差異。這種差異也導致了人們習慣用一種非此即彼的邏輯將兩者的關系簡單地絕對對立化。包括早期福柯的后現代主義者也是如此看待的:理性處于絕對性的權威地位,并對非理性進行壓制和排斥。值得一提的是,在現代化科技十分盛行的背景下,理性作為瘋癲、反抗等等非理性的對立面,這種非此即彼的壓倒性關系更是尤為明顯。
更進一步來講,在這種現代化的二元對立中,理性對作為他者的非理性的決定性管制方式也很好地反映了現代化之缺陷。也正如??滤?,理性與非理性在現代化進程里處于一種控制與被控制的權力關系中,以知識、話語與真理為工具,進行著隱匿的統(tǒng)一理性的普及與傳輸,并滲入社會各方各面的合理性建構。理性愈發(fā)顯現其獨斷性地位,使人在理性化的過程中反過來反思啟蒙,反思作為至上權威的理性。
這種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而依靠數字時代的科學思維、技術控制以及無處不在的政治組織三大合法性實現的理性,具備流動性與轉化性,在隱匿又溫和的規(guī)訓手段中與非理性如影隨形?,F代背景下的理性無處不在,在科技規(guī)訓網絡中協同權力、知識、真理禁錮著個體,確立了無可動搖的主流地位。在此種語境中,權威成為理性的代名詞,現代理性具備單一向度的管制性意義,對除權威理性之外的非理性編織著無處不在的隱形牢籠。
2 理性對非理性的作用機制
正如??滤?,理性不是天生居于統(tǒng)治地位的,理性的壓迫性力量是在歷史中,通過嵌入各式話語、制度、技術與實踐的方式,共同塑造、控制、規(guī)訓著馴順的身體和靈魂。權力作為理性的代名詞,通過自身的運轉方式將理性的作用方式表現出來。這種作用機制包括真理性話語系統(tǒng)的構建,全景敞視主義的監(jiān)視以及生命政治意義上的規(guī)訓和管控。
2.1 真理性話語系統(tǒng)之構建
尼采與??碌臄嗔研钥疾焓瞧浞纯估硇浴⑿麚P非理性的重要工具。其中,福柯以非理性立場質疑已被奉為圭臬的啟蒙理性、人文主義、宏大敘事,并以獨樹一幟的考古學、譜系學論述方式、權力歷史觀以及相關方法論對權力的作用主體和作用技術進行解構,具有重大的建設性意義。
在現代性意義上,理性被單一向度化為權威及權力的象征,其合理性之建構亦是通過話語權的把握而形成?!霸捳Z”本身便是被消解了主體性意義的不受生命個體自身控制的因素,作為權威代表的理性運用非連續(xù)性、消解主體性的“根據具體歷史條件及實際背景對其進行一切價值評估和重現”的實證主義方法論,把控著作為權威的話語權,為理性劃定統(tǒng)一標準。因此,之前的所謂真理、科學、知識等理性內容,在現當代皆為權力機構的產物。換句話說,所謂普世道德或者普世理性不過是時代歷史的產物,并不作為超驗真理而存在。沒有所謂的絕對性真理,理性的中立性、客觀性、確定性已被消解,一切皆為虛無,若作為理性權威的國家機器或者權力機構更新迭代,那么理性標準也會跟著流動改變。非理性就如此地在理性的權威真理體系建構中被動地被排斥、被吸納,使得其具體定位被固定化、貧困化,在理性的話語體系中失去存在意義,甚至成為批判的矛頭。這種自源頭而始的管制與規(guī)訓使得非理性因素持久性地處于被動地位,為理性演變成為狂熱宗教崇拜般的非理性奠定話語基礎。
2.2 全景敞視主義之監(jiān)視
始源于邊沁,具有向心可見性及橫向不可見性的以管控為目的的敞視建筑機制,被稱為全景敞視主義。這所顯微鏡化的,注重于規(guī)訓場所、監(jiān)視組織設計的“懲罰之城”,如監(jiān)獄、工廠、教室等便利地利用建筑內部的人員進行監(jiān)視,使空間的一切一目了然,最終使規(guī)訓權力隱匿、持續(xù)又有力地作用于每個個體上,進行分層、強化、切實的監(jiān)督。在此背景下,代表著理性的監(jiān)督者和代表著非理性的被監(jiān)督者具有明顯的不對稱性,非理性在固定性編排中被馴化為整體中的同化部分,失去了其作為生命體的本質沖動。
具體而言,數字時代中,作為理性代表的權力機器把握著完全透明的數據控制權,讓非理性在可視化的權力網絡中無處遁逃。這種跨越時空的監(jiān)視,使得非理性被數字權力之眼所監(jiān)視與控制,失去其原本具有的生命本能而被規(guī)范化為所謂理性的化身。換句話說,如若非理性沒有遵從理性的權威性治理,便會被視為不符合主流的邊緣人,從而被壓抑和控制。如此一來,非人待遇倒逼非理性個體成就理性常態(tài),統(tǒng)一的理性常態(tài)把原本具備生命本能的非理性個體原子化為幾乎喪失了人之所以為人的微觀意義的赤裸生命個體。這是理性對非理性的壓倒性勝利。
2.3 生命政治之規(guī)訓管控
從慘絕人寰的顯性懲罰到溫和有力的隱匿規(guī)訓,理性權威對非理性個體的管制愈發(fā)深刻。與尼采的具有主動性強力意志的身體含義不同,福柯的身體指代的只是一具被動性等待被馴化被管制的柔順肉身,福柯意義上的生命主體是一個除去政治、等級、階層、財富或權力等身份的“原子”意義上的生命個體。具體而言,在數字社會的治理技術之下,這種“純粹的生命原子體”是一種喪失了非理性生命本能的自然符號;把單個“純粹的生命原子體”綜合后進行檔案化和數據化,是在數字經濟背景下對其進行有效的算法規(guī)訓、控制、干預,促使其從“非理性”轉向“理性”的重要做法。
對比??隆兑?guī)訓與懲罰》中描繪的——作為中世紀末和“舊制度”時期的王權武器對生命肉體的酷刑以及古典時期人道主義改革者夢想中的“全景敞視主義”,數字時代下對大眾的規(guī)訓并不約束在“被割裂的、封閉的、靜止凍結的空間”,也不被“鑲嵌在固定位置”,而是在對肉體的酷刑到轉對靈魂的鞭撻的同時,突破了時間和空間的限制,對數據化規(guī)范的“生命原子體”進行規(guī)訓、監(jiān)督、管制,從而構成了流動型、全球性、網絡化的隱形規(guī)訓之網。這種因現代規(guī)訓權力技術發(fā)展而導致的“懲罰體系的替嬗”,極大地使初始的具有非理性的個體被規(guī)訓成為馴順、靈巧、強壯的工具,變成被繁多且復雜的數據細線操縱的木偶。
總之,在以上規(guī)訓的意義上,理性和非理性之間有著明顯的不對稱性。
3 理性權力的規(guī)訓結果
理性與非理性之間存在著巨大張力。由于理性對非理性具有強大的管制及規(guī)訓作用,故在使生命體全員理性化的同時,也使其對理性進行盲目崇拜,導致理性的過度膨脹,導致另一個非理性化的極端。
3.1 作為生命主體的非理性化
一方面,以理性之名對公民個體進行規(guī)訓而導致公民走向非理性極端的例子不勝枚舉。例如,作為理性權威之一的外賣平臺算法是壓制、排斥、制造邊緣狀態(tài)的機構,其在一定層面上制造的受規(guī)訓的個人而導致的過激行為變成了被壓抑的東西的必然回歸和反抗。被平臺理性所規(guī)訓的外賣騎手因心生憤恨而走向非理性極端,向送餐食物吐唾沫、一言不合捅刀向顧客等駭人聽聞的極端事件雖概率不高但也引人深思。另一方面,在運用理性進行規(guī)訓與懲罰中,由于具備理性武器的人們對于理性的定義之偏差,便易使理性成為人們謀取私利的武器,導致“理性”向“非理性”轉化。仍舊以外賣送餐現象為例,在大部分情況下,消費者對騎手的評價、對平臺的反饋是監(jiān)督平臺工作質量、維護自身合法權益的有力保障,但是也出現了消費者在加班中、在被另外的異化中,由于被遏制的憤怒無處發(fā)泄,通過“習慣差評”來運用平臺算法這一理性工具對外賣騎手這一數字勞動者進行規(guī)訓的極端現象,導致非理性的泛濫。
3.2 作為權力機器的非理性化
以最具代表性的權力機器——理性國家為例,它的統(tǒng)一規(guī)訓使?jié)撛诘牟焕趪曳€(wěn)定和諧發(fā)展的非理性因素皆被有效遏制。然而,被規(guī)訓、被改良的瘋癲及非理性的人并非一定有病,他們只是處于一種不同于理性的、純粹他性的、不可理喻的狀態(tài)。而所謂的普世道德或者普世理性實際上皆為歷史性權威的產物,也并不是作為自證合法的超驗真理而存在。
因此,權威力量的統(tǒng)一理性規(guī)訓是非常危險的。它只在歷史框架內劃定固定的標準界限,進行非此即彼的理性判斷與合法性論證。這種圓滿的理性判斷發(fā)展到極致,在某種程度上會導致國家的非理性極端。所以,只有當理性放棄對自身完滿統(tǒng)一的追求,不斷地從類似瘋癲的非理性因素中獲得啟示并借此完善自身、對自身進行重構,它才能從這個追尋進步和更完善的理性的過程而非某一個階段的結果,從而體現出自己的積極本質。
4 結語
不可否認,在當今數字技術不斷發(fā)展的時代,代表著理性的規(guī)訓權力隱匿地滲透于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把人規(guī)范化為具備“統(tǒng)一理性”的、只身處于交互繁雜的網絡中的數據節(jié)點的原子體與赤裸生命。由于理性只相對于非理性而存在,那些不符合主流理性之思的生命體便被邊緣化為“瘋癲之人”,成為被排除的、不能享受生命福利的原子化個體。如此一來,被原子化的赤裸生命儼然成為擁有統(tǒng)一理性權威的國家的狂熱追隨者,從而使得理性國家演變成一種無拘無束、沒有規(guī)則可言的非理性勢力。至此,非理性在與理性的相互作用中得以循環(huán)往復。
因此,為了規(guī)避理性國家向完全非理性演變的失控事態(tài),作為國家個體之一的我們便要發(fā)揮自身即使相對于“統(tǒng)一理性”來講是“非理性”的理性精神,把握好“統(tǒng)一理性”,使其不超出自身的范疇,發(fā)揮個人的主體性對代表著理性的全景敞視權力進行反抗。以身處新冠疫情等重大公共危機事件的理性國家對公民言論自由的約束問題為例,在人均原子化的信息時代,作為擁有理性精神的個體,即使已被“統(tǒng)一理性”所規(guī)訓,也應立于一定經驗、邏輯與見識,運用人之所以為人的非理性共情能力,在人均原子化的大眾傳媒時代發(fā)聲與吶喊。這遠勝于秉持著力圖不被邊緣化的、所謂“不聽謠不信謠不傳謠”的“統(tǒng)一理性”態(tài)度,沉默并期盼沉冤昭雪式的理性權威發(fā)布。如此一來,才能發(fā)揮人之為所以人的、具備直觀感性與邏輯理性的本能,方能在權威眼里的非理性活動中找到人之為人的理性思考及非理性沖動的意義,真正實現現代理性對非理性的建設性改良與規(guī)訓,實現現代社會的可持續(xù)性發(fā)展。
參考文獻
[1]??? 規(guī)訓與懲罰[M]. 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3.
[2]??? 生命政治的誕生[M].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
[3]??? ??抡f權力與話語[M]. 武漢:華中科技大學出版社,2017.
[4]陳培永. 福柯的生命政治學圖繪[M]. 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7.
[5]鄧曉芒. 西方哲學史中的理性主義和非理性主義[J]. 現代哲學,2011(3):46-48,54.
[6]韓水法. 理性的啟蒙或批判的心態(tài)——康德與福柯[J]. 浙江學刊,2004(5):26-31.
[7]楊大春. 現代性與他者的命運——??聦硇耘c非理性關系的批判分析[J]. 南京社會科學,2001(6):1-7.
[8]王書慧. 論??碌睦硇耘衃J]. 中共山西省直機關黨校學報,2018(3):20-24.
[9]陳志剛. 透過“權力的眼睛”的理性批判思想[J]. 北京行政學院學報,2004(5):77-81.
[10]藍江. 身份與生命:政治哲學與生命政治學的路徑差異[J]. 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20(11):20-27.
[11]藍江. 智能時代的數字—生命政治[J]. 江海學刊,2020(1):119-127,255.